“八千多日子”溜去了,应该是有觉察的。但是为什么没有觉察呢?朱自清下面用了一个比喻。“像针尖上……”这个比喻非常准确、形象。无声,无影,看不见,听不到。所以“头涔涔而泪潸潸了”。“涔涔”是形容出汗,“潸潸”是形容流泪。出汗说明恐惧,流泪说明悲伤。所以这一段,写出了对于时间渐渐离去的悲恐之情。
第三段,“去的尽管去了……”第一句中,出现了“匆匆”二字。这是明确地点题了。说明题目的“匆匆”就是写时间的,就是写这去去来来的时间的。下面,以日子和“我”的关系,进一步把匆匆的日子形象化。我们都知道时间的可贵,但是怎样写出这个可贵,是非常不容易的。朱自清在这里,采用了以有形写无形的技巧。他笔下的日子,仿佛是可以看到的,仿佛是触手可摸的。他用了一串排比句。在修辞手法上,用了拟人。把时间流逝的状态写到了入木三分的地步,写得让人身临其境、如在目前。真的能够令人产生恐慌,从而写出了“匆匆”的力量,写出时间之流的不可抗拒。
第四段,“在逃去如飞的日子里……”承接上文“时间之流不可抗拒”的意思,进一步来写人与时间的关系。时间既然这么无情,这么冷漠,这么不可抗拒,那么我们怎么办呢?这里,朱自清写出了人与永恒的矛盾。在永恒面前,显出了人的渺小。“徘徊”二字值得注意。它写出人的无可奈何,人的永恒的困惑。一般的人想到这里,也就会止步了。因为反正干什么都是渺小的,都是没有意义的,都会在宇宙中被时间淹没得一丝不剩的。但是,朱自清没有止步于此。他最后一句说:“但不能平的,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这一句话,由自愧转向了自励,自我激励。前面写出了时间流逝的不可抗拒,但是这里偏偏要抗拒。这才是生命的意义。人类文明,都是在与自然的抗争中产生的。人与自然抗争,与时间抗争,不是为了要战胜自然,战胜时间,而是因为抗争本身就是生命的意义。如果一味地顺从自然,那我们就不应该生存,我们生下来就死去算了。这一段,是全文的思想核心。
最后的第五段,只有一句,“你聪明的,告诉我……”这一句基本上是重复第一段里的第二句,只更换了一个字“你”的位置。上文虽然强调了抗争,但抗争并不能消除对时间的困惑。所以这最后一段又回到对时间的质疑,造成一种回环往复的味道,全文以发问开始,又以发问结束,格外发人幽思。
回看全文,朱自清以小写大,以“小我”的感受,写出了“大我”的问题。表现了一种“五四”情怀。在“五四”时代,时间问题得到了比较普遍的重视。《匆匆》就是其中的一篇杰作。这样的散文是超越时代的,也是超越国界的,今天读来依然令人震撼。可以说,这是一篇五四时代的《春江花月夜》。
《匆匆》在艺术手法上也非常有特色。清新,亲切,流畅的口语与书面语巧妙结合,形象化的表现手段,体现出白话文的极大魅力。文章中有典型的白话文的标志:“的”,“了”,“啊”,“呢”,但也有“涔涔”,“潸潸”,“确乎”,“凝然”这样的文言词汇。白话文的魅力不是完全排斥文言文,而是吸收文言文中有用的精华,这样才会更上一层楼。朱自清创造了一种十分标准的散文语言,我们今天仍然把这样的语言作为写作的规范。
《匆匆》还运用了一些修辞手段。如排比,设问,比喻,拟人,这些修辞手段运用得非常自然,产生了一定的情意化、风趣化的效果。比如第三段,把时间写得好像有几分淘气的样子。
这篇文章的优美之处还在于,结构和谐、感情自然而深婉、语言标准、富有音乐性和诗之美。比如第一段,抑扬顿挫,“去了”,“枯了”,“谢了”,音调是仄,平,仄。“再来”、“再青”、“再开”都是平,“不复返”则是仄,读起来有诗歌的感觉。这是整齐与流动的完美结合。多读这样的散文,能陶冶情操、修身养性、使人永葆青春,望大家多读这样的好文章。
好,《匆匆》这篇文章,今天就匆匆讲到这里。和大家一起度过了一段匆匆的时光,祝同学们在你们美好的一生中,对得起每一个“匆匆”。
(网络教学讲稿,有光盘发行)
丁西林剧作的性心理
一
丁西林剧作的精华是以男女关系、男女冲突为主的以下10部:
《一只马蜂》,《亲爱的丈夫》,《酒后》,《压迫》,《瞎了一只眼》,《妙峰山》,《孟丽君》,《雷峰塔》,《胡凤莲与田玉川》,《牛郎织女》。
丁西林一生共创作了8部独幕剧,9部多幕剧。这17部剧作中,有6部当代之作未曾发表,其中写于60年代的4部不涉及男女关系问题,在其生前基本无人知晓,它们皆非成功之作:
《老鼠过街》(1960)只是一个纯政治性的电影提纲;
《一个和风细雨的插曲》(1962)是写“右派”副部长的四幕话剧;
《干杯》(1962)是写“五反”运动的独幕话剧;
《智取生辰纲》(1962)是写《水浒》英雄的四幕话剧。
而另两部写于50年代的《雷峰塔》和《胡凤莲与田玉川》却是丁西林引为骄傲的“推陈出新”的戏改范例,曾被公开介绍,在文艺界产生过一定影响。李健吾对其评价虽不高,但也肯定了其“写”的匠心。
所以丁西林一生实际上产生了接受效果的作品共有13部:7部独幕话剧,3部多幕话剧,2部多幕歌舞剧,1部多幕舞剧。
丁西林的七部独幕剧中,后期的《三块钱国币》冲突双方虽有男有女,但与性别问题无涉。而前期奠定了其风格和地位的六部中,有五部是以男女间性别关系为重心的,只有《北京的空气》例外。袁牧之认为:“这是6个戏中没有女角的一个戏。……虽然略为有些曲折,但没有往上升的Climax。还不仅是没有Climax,也没有Struggle。……这是作者6个戏中最为失败的一个。”
丁西林的6部多幕剧中,除《等太太回来的时候》脱离作者固有特色,颇多漏洞,不伦不类,单纯表现抗日爱国外,其余5部皆以男女关系为重心。
经上述统计,可见丁西林表现两性关系的剧作,不但在他所尝试的每一种戏剧样式中都有,而且在数量上占有全部作品的大多数:在他赖以成名的最擅长的独幕剧中,占压倒多数;在他进行戏改尝试的古典歌舞剧中,占了全部;在他的多幕剧中,占了两个时期的代表作,还占了他惟一的一部完整的舞剧。
人们提起丁西林各个阶段的代表性作品,不论是《一只马蜂》、《压迫》,还是《妙峰山》、《孟丽君》,都属于涉及男女两性关系之作。
所以,不论从覆盖面还是从影响性的角度来看,本文开头所列的10部以表现男女关系为主的剧作,可以说代表了丁西林的主要成就。
那么,对这些剧作中微妙的男女关系及其所折射出的性心理进行剖析研究,也许会比以前所作的戏剧形式研究和戏剧风格研究更有意义。
二
历来的丁西林研究者,目光多停留于其俏皮的对话、机巧的布局上,赞美推崇有余而开掘分析不足。对于触目即是的男女关系问题,注意很少,甚或有意回避、曲解。对剧本的理解,不是等同于作者或剧中人的认识水平,就是不自觉地陷入了作者的语言圈套。只有两个人,冷静地指出了男女关系在丁西林剧作中的重要性。
丁西林还只有4部独幕剧问世的时候,向培良便在《中国戏剧概评》中称丁为“趣味的创造者”。他在肯定丁西林“技术的纯熟和手段的狡猾,是没旁的剧作家可以赶得上他的”之后,指出丁的4个独幕剧,“用漂亮的字句同漂亮的情节引起浅薄的趣味”,并着重分析了丁的题材:
……利用男女间尚未彻底了解之前相互间隐存的神秘,同相互间隐存的轻视,他便拿拥抱,依偎接吻,同一些男女间不意的奇特的关系,以引起卑劣的趣味同卑劣的赏鉴,蒙昧地暗示一些迷惑动情的东西。看过他的剧本,你一定会觉得有趣。因为,你会想到一个女人不意中“却又是她所想望着的”被男人拥抱过后的光景;会想到一个男伶人忽然扮作女子嫁给你,爱抚你,怜惜你;会想到你自己的妻子或许有时候发生要跟旁的一个男人接吻的欲望,而这欲望是如此幼稚,如此憨朴,不会引起你的嫉妒的;会想到你不意中遇到一个女人,因为一点小的相互间有利益的事,便一时权认你作丈夫。这样,你便满意,高兴,舒服了,你抑压的卑劣的欲望,暂时以一种自我的错认而得到满足了。……
应该说,向培良的眼光是十分敏锐的,他的这段带有心理分析色彩的话很准确地揭示出丁西林几个剧本的接受效果和文本核心。但他推论“这便是作者写剧本的主要目的吧”,则过于武断。众所周知,作者的创作目的与文本的客观意义,与读者的期待视野,都常常大相径庭,作者有时会写出与自己的愿望和解释完全相反的东西。这也正是文本需要解读的原因。而解读丁西林的剧本,如果不揭开男女关系这层重要帷幕,就仍免不了在他那“漂亮的字句同漂亮的情节”制成的迷宫里喝彩、徘徊。
袁牧之在《中国剧作家及其作品》中逐一评述了丁西林早期的6部独剧。
他认为《一只马蜂》的剧名,“暗含着男子的象征”;《亲爱的丈夫》与《白蛇传》相比显得可笑;《酒后》是“抓住男女间一片断的故事”,“取材于男女间不可公开的事而把它在舞台上公开了出来”;《瞎了一只眼》是“丈夫,老婆,相互地使用欺骗术”;而《压迫》“作者太重于男女关系的趣味,可把重心移动了”。他“希望作者不再用马‘蜂’的‘刺’来刺女性”,而是去刺“社会上一切的压迫与欺侮”,并热情地期待着“作者第七个脱离Salon的作品出现”。
也许正是因为这些批评,丁西林搁笔近10年后再次下海所捧出的剧作,都有意突出了时代气息和社会因素。但这些并不成功的努力未能改变剧本的趣味重心,相反,欲盖弥彰,这从反面更加说明了其剧本的精华在于男女关系。离开了这个题材的剧作共有7部,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三块钱国币》还站得住,未被指责为失败之作。
向、袁二人的见解,大概说得过于直率,为人所不愿接受,所以很快便淹没在大谈丁西林机智幽默的喜剧风格的喝彩里,长期未引起注意。近年人们开始从形式、话语方面突破,来深入探讨其戏剧风格。但形式固然重要,而趣味问题却决不应忽视,形式背后的趣味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形式。丁西林的剧作为什么会存在那种独特的欺骗模式和唯美倾向?这与作品中深藏的某种独特的男女关系趣味是互为表里的。这种趣味即人们所惯称的比较广义的性心理。
三
丁西林十部男女关系剧中共有如下十组男女关系,见表(表略)。
经初步比较归纳,这十组男女关系具有如下特点:
1 皆存在或真或假的恋爱婚姻关系,双方彼此倾慕。
2 皆非正常状态的夫妻关系。或有爱慕之意但尚未结婚,或妻子不是真正的女人,或虽已婚但夫妻关系不畅。
3 这男女关系有的等同于拙文《丁西林剧作“欺骗模式”初探》中的AB关系,有的则是AB中的女方与C的关系。
4 在这男女关系之外存在一个阻力,或者是C,或者是AB中的男方。这个阻力一般是出于为男方好的目的,但实际有更深的心理原因。
5 皆男弱女强。在男女关系中,女方主动大胆,促成二人亲合关系的实质性转化;而男方在这点上多是意志薄弱的“好人”,静观其变,坐享其成。
6 男女由疏到亲的过程,在文本的表层,不是体现为两性吸引的结果,而是由两性之外的某个更高尚的道德因素所“偶然”导致,同时又似乎是“必然”导致。所以主人公是身不由己地不得不接受那“飞来横福”。
7 分析以上特点,即可洞见不止一个层面的文本意义。本文限于理论水平及研究主旨,以下仅从母题入手,进行若干性心理方面的探讨。其他问题,敬请同仁赐教。
四
丁西林男女关系剧中,明显存在着一个“白蛇传”母题。
本文使用母题这一术语时,看重的是雷·韦勒克和奥·沃伦在《文学理论》中的阐释,即认为该术语的价值“正好在于它既指结构的或叙述的构成,同时又指心理的、社会的或哲学的理论的内在结构”。
丁西林对白蛇传母题是既熟悉而又喜欢的。
1951年提倡“戏改”伊始,丁西林便写出古典歌舞剧《雷峰塔》作为第一个试验品。在初稿的前言中,他只是从“舞台形式方面”解释了为什么要改革一个旧剧,“而没有接触到所写剧本的内容”,似乎选择这个白蛇传的故事作为开端是顺手拈来,理所当然的。后来1961年他在修改稿的前言中补充说,《雷峰塔》是驳斥帝国主义的人种优越论的,“《白蛇传》主要的是男女关系,即一个女人对丈夫如何恋爱、如何忠贞;《雷峰塔》主要的是写社会关系,即一个人如何热爱人类而愿意终身为他们服务”。剥去时代的政治因素不论,可以看出,丁西林并未改动母题形成(motivation),而只是对母题进行了新的道德诠释,借用精神分析术语来说,这样便顺理成章地将潜意识的需求推向意识的领域,所以李健吾才说它“故事完全吻合《白蛇传》”。的确,剧本里加在人物口中的“思想崇高”的唱白,显得虚浮游离,丝毫未能掩盖母题本身所放射出的魅力。
除了这次对《白蛇传》的直接改装外,丁西林其他剧作中运用这一母题最明显的是他在处女作《一只马蜂》成功后所写的第二部作品《亲爱的丈夫》。这一点袁牧之已在《中国剧作家及其作品》中有所比较。由于此剧存在若干朦胧可疑之处,因此需要先行解读释疑,为下文的母题分析作一预备。
《亲爱的丈夫》除了在情节上被指责存在疏漏和不可信性之外,最大的疑点在原先生身上。张继纯在《西林独幕剧》中,指出原先生职务不明,使人产生“那个人为什么来到这里?”的疑问。细玩文本,可以略见端倪。
原先生去看任先生。可他来到任家的第一句话是“太太在家么?”第二句话是“这几天太太出门没有?”以下问话句句与太太有关,“太太不出门,在家做点什么?”“太太还会做活计么?”“那都是任太太自己做的么?”“太太的脾气好不好?”“你们太太的身份?”……待任太太出来应酬他后,他便直接与任太太攀谈,仍然没有提及任先生一个字。
这说明原先生一开始便“来者不善”。他不止是任先生所挑明的那类借看朋友而看朋友之妻的人,而且很可能对于任太太的旦角身世已经看出了蛛丝马迹,怀有某种动机和希望而来。是进一步获得更多的信息?进一步证实自己的猜测然后设法亲近?或设法不让别人亲近?都有可能,但未必是其明确的意识。
在与任太太神聊时,原先生讲到小时老师出了个对子,叫“笼中鸟”,仆人老刘教他对了一个“虎离山”。这在字面上是根本不成对的,原先生为什么卖了这么个破绽呢?原来这出自京剧《四郎探母》的一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