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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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5期-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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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志低着头,没吭声。 
  侯书记说,老黑不见了。 
  张志慢慢抬起头,不见了? 
  不见了。侯书记嗯一声,又问,你知道是咋回事么? 
  张志没回答,只把一根手指伸进嘴里,抠了抠牙缝。 
  这时,高建设陈卫国和李大锤也都有些诧异,他们相视一下,又看看张志。张志的眉毛的确有些异样,看上去油黑发亮。我也很认真地看看他。我发现,他这一次的眉毛无论色泽还是形状,都已完美得无可挑剔,但不知为什么,却总让人感觉不太自然。 
  在这个下着雨的早晨,侯书记原本还要继续追问老黑的事,却突然被打断了。先是外面的雨大起来,雨点打到窗户上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接着就听到村里的扩音器在招呼,让全体社员立刻赶去大堤防汛。侯书记又用力看一眼张志,就扔下烟头站起来,说老黑的事,我不会就这样完的,等防汛回来吧,我还要仔细追查。 
  他这样说罢,就带领大家赶往大堤。 
  我和张志抬着一副筐走在后面。他的神色有些疲惫,一边走着,脖颈还不时抽动一下,嘴里发出咕的一声。我立刻明白了,他是在打饱嗝,他嘴里呼出的气味在雨中飘过来,隐隐还有一丝肉香。就在他回头的一瞬,我突然发现,他的眉毛被雨水一浇竟像涂了黑色的油漆,不仅更显黑亮,还一根根地直竖起来,粗硬的眉梢上挂了一层晶莹的水珠。 
  我想,他怎么会长出这样的眉毛? 
  我们来到大堤上,立刻投入抢险。起初,并没有谁注意到张志的眉毛。这时雨已越下越大,河里的水势也越涨越猛。社员们都在忙着抬土筑堤,谁也顾不上跟我们知青打招呼。就这样一直干到接近中午,终于排除了险情,大家才稍稍松一口气。 
  这时,突然就有人笑起来,说张志呀,你那眉毛咋长出来咧? 
  张志在雨中闷头挖土,并不回答。 
  又有人说,你抬起头,让大家看看呀! 
  张志就停住手,慢慢抬起头。 
  也就在这时,几乎所有在场的人突然一下都睁大眼,瞪着张志愣住了。高建设扔下手里的铁锹,走到张志面前,把头歪过来又歪过去,一下一下地端详着他。只见张志的两个眉毛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竖起来,随着雨水冲刷,像两片树叶贴在眉骨上。 
  你…… 
  你…… 
  陈卫国和李大锤也走过来,伸手指指他的脸。 
  张志慢慢回过头,发现侯书记也正在雨中盯着他。 
  若干年后,张志的父母落实政策,他也终于回城了。 
  他临走的那天晚上,请我喝了一次酒。后来他有些醉了,就含混地告诉我,说他曾经听人说过,只要从活狗身上割下皮,带着热血贴到眉骨上,就能长在一起。 
  2005年3月16日定稿于天津木华榭 
  5月15日改毕 
背黑锅的人
晓 苏 
  1 
   
  我叫乌鸦。这毫无疑问是绰号。本来我有一个很雅的名字,但被人们遗忘了。生活中大家都喊我乌鸦。其实我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乌鸦,仅是皮肤有些黑,我真想不通当年人们为什么要送我乌鸦这么一个绰号。 
  现在,我是这所大学里的一个门卫,我的任务是给政治学院看大门。政治学院这栋楼属于古典建筑,大门是拱形的,远看有点儿像隧道的人口。我没有门卫房,从早到晚都坐在拱门下面那把破烂的藤椅上,看着师生们进进出出,偶尔碰见一个没戴校徽的,我就随便地问上几句。 
  我的穿着极不讲究,衣服颜色灰溜溜的。我的头发基本上都白了,胡子也白了不少。我的脸上从来没有笑容,眼睛总是牛睁半闭,像没睡醒。那些风华正茂的大学生们,包括那些年纪比我小一截的老师,他们从我面前经过时,从来都不正眼看我一下。这也难怪他们,因为他们不知道我的过去。他们觉得我天生就是一个守门的,兴许还有人以为我是一个从乡下进城的打工者。只有那些五十岁以上的老师们,他们对我过去的情况略知一二,进门出门时还给我打个招呼,或者点个头,或者挥个手,或者表情复杂地笑一下。 
  其实我也是一个读书人,说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也不为过。我是在恢复高考的那一年考上这所大学的,那是一九七七年,很多人都不会忘记这个年头。我读大学时成绩很好,毕业论文是优秀,所以毕业后就留在这所大学当了助教。有人说三十六岁是人生的一个坎儿,以前我不相信这种说法,后来我信了,觉得这话有道理。回想起来,我在三十六岁以前一直是很顺的,毕业一留校就进了逻辑学教研室,不久便被派往北京一所大学进修,回来后就开始主讲《普通逻辑》这门课,三十二岁评上了讲师,看起来我的前途将一片光明。可是,从三十六岁那年起,我突然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就在三十六岁生日的前两天,我被他们从讲台上赶下来了,发配到资料室当了一个资料员,成天和那些过期的报刊和泛黄的图书打交道。后来,我居然连当资料员的资格也没有了,无可奈何,我就成了这所大学的一个门卫。 
  许多人都把我的命运不济归罪于乌鸦这个绰号,认为这个绰号不吉利。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后来我不这么想了。我的命运不好不能怪乌鸦这个绰号。乌鸦这个绰号的确是有点儿不吉利,但不吉利的绰号多着呢。比如还有叫狗卵子的,还有叫逑毛的,还有叫苕的,这些绰号比乌鸦还要不吉利。但是,我认识的那个狗卵子现在是副厅长,我的老乡逑毛前年就当上了博士生导师,我大学时代的同学苕已经是千万富翁了。这些怎么解释呢?事实上,我在生活中越混越差是另有原因的:这十几年来,我一直为别人背着黑锅。 
  这个秘密在我心中藏了十几年。十几年来我一直守口如瓶。现在,我想通了,这个秘密应该公开了。我隐藏多年的这个秘密实际上是一个十分精彩的故事。故事中涉及到许多人物,但主要人物只有三个。一个是绰号叫孔雀的女人,一个是绰号叫海燕的男人,另一个就是绰号叫乌鸦的我。我们是大学时代的同班同学。大学毕业之后,我们三个人都在武汉工作,我和海燕留在了位于武昌的这所大学,孔雀分到汉口一所中学当政治课教师。故事的情节其实也很简单。十几年来,海燕和孔雀一直保持着情人关系,但人们始终以为和孔雀偷情的是我这个乌鸦。也就是说,我这么多年来一直为海燕背着黑锅。 
  我已经是一个快满五十岁的人了,可以说已过了大半辈子。在这大半辈子中,我背过许多东西,小时候在农村老家背过柴捆背过粪篓,在乡镇读中学时背过米袋背过盐包,回乡务农那几年背过炸药还背过死尸。现在想起来,人生在世背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背黑锅。如果你一不小心或一时糊涂背上了黑锅这东西,那你就算是倒上八辈子霉了! 
   
  2 
   
  我第一次为海燕背黑锅,是在十几年前的一个傍晚。现在想来,那真是一个荒唐的傍晚。当时,汉口的晴川宾馆召开一个全国性的逻辑学研讨会,逻辑学教研室派我和海燕去参加。会议是两天时间,所以我们晚上就在那里住。本来我是想回到武昌家里住的,但海燕却坚决要住在那里。晴川宾馆耸立在长江边上,我和海燕合住一间房子,俗称标准间。吃过晚饭已是傍晚了,粉红色的晚霞映红了江面,也染红了我们居住的宾馆。海燕这时候突然喊我出去散步,我二话没说就跟海燕出了宾馆。孔雀教书的那所中学叫鹦鹉中学,离晴川宾馆不远,我们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中学门口。海燕一到中学门口就站住了,他忽然红着脸对我说,孔雀就住在里面。我略微想了一会儿就想起了孔雀。孔雀在我的印象中是一个披发女子,她在大学期间曾与海燕谈过一阵子恋爱。但他们好景不长,半年以后就分手了,据说孔雀在考上大学之前已经有了未婚夫。孔雀的未婚夫是一所中学里的厨师,他不仅擅长执刀切菜,而且敢于挥刀杀人。孔雀就是害怕未婚夫的那把刀才与海燕分手的。我没想到,分手这么多年了,海燕心里还装着孔雀。 
  海燕在鹦鹉中学门口站了一会儿后对我说,乌鸦,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我问,帮忙干什么?海燕指着校园里面的一栋楼房说,孔雀就住在201房,你能去帮我把她叫出来吗? 
  我找到了孔雀的家门,为我开门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我一见到这个男人就猜出他是孔雀的丈夫,因为他身上有一股浓郁的葱花味。孔雀的丈夫问我找谁,我说我找孔雀。孔雀当时刚洗完澡,正在客厅里梳她的长发。她一听说有人找她,便快步走到了门口。孔雀比读书时丰满了一些,两个乳房像两只气球。她一眼认出了我,并激动地喊了一声乌鸦。孔雀的丈夫听见孔雀叫我乌鸦很感奇怪,瞪大眼睛把我看了半天。孔雀热情地邀我进屋喝茶,我说,茶就不喝了,你跟我到晴川宾馆去一下吧,我在那里开会。孔雀还没有表态,她的丈夫就警觉地问我,约她去干什么?我说,讨论几个逻辑问题。孔雀央求丈夫说,让我去一下吧,一会儿就回来。 
  我把孔雀带出鹦鹉中学时,躲藏在夹竹桃里面的海燕一下子冲出来了。孔雀看见海燕后也激动异常,撒腿就朝海燕跑过去。我看见他们不顾一切地抱在了一起。后来,我们三个便一起回到了宾馆。正要进入宾馆的时候,海燕轻声地对我说,乌鸦,你再去散半个小时的步吧,我想和孔雀单独谈点儿事情。我说,没问题,我去散步。其实我那天没去散步,我这个人压根儿就不喜欢散步。那半个小时,我一直站在宾馆的大门旁边,眼巴巴地看进进出出的客人,像一个傻瓜。 
  半个小时不到,我开始不停地看表。我每天在这个时间都要上一次厕所,很有规律。终于到了半个小时,我便迫不及待地朝房间门口跑。一到门口我就用手擂门。当时我丝毫也没有想到海燕和孔雀会在房间里干那种事,如果想到了,我就是屙在裤子里也不会去惊动他们的。不过还好,我敲门时他们差不多已经大功告成,只是没来得及做善后工作。如果我再晚十分钟敲门,孔雀就有时间去卫生间洗个澡,至少可以把某些重要部位洗一洗。因为我的突然打断,孔雀匆匆忙忙穿了裤头就走了,然后就回了家。结果,问题就出在了这个环节上。 
  孔雀离开晴川宾馆不到二十分钟,站在房间窗口抽烟的海燕突然叫了一声。不好了!我听见他是这么叫的。当时我刚从卫生间出来不久,听见叫声马上跑到窗口去看,我看见孔雀的丈夫正像一股黑旋风似的闯进了宾馆。海燕是个小白脸,这时猛地变成了一个红脸汉。他惊恐万状,在房间里来回转圈,有点儿像驴子推磨。后来,海燕冲到了我面前,拉住我的双手,颤着嗓门说,乌鸦,请你帮忙帮到底吧,如果孔雀的丈夫找来了,你就说孔雀一直和你在一起,千万别说我和她见过面,否则他会饶不了我的,因为我和孔雀曾经……海燕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因为门外已经响起了刺耳的脚步声。海燕的神色更加惊慌,豆大的汗珠已经滚满了他的额头。乌鸦,拜托你了!海燕郑重地对我说。海燕说完就冲进了卫生间,并卡嗒一声将门反锁上了。 
  海燕刚进卫生间,孔雀的丈夫就擂响了房门。我糊里糊涂把门打开了。孔雀的丈夫像一只下山猛虎,一进门就抓住了我的衣领,吼道,婊子养的,老子总算找到了你!我装腔作势地问,你找我干什么?孔雀的丈夫力大无比,他如老鹰抓小鸡似地把我抓到了床边上,然后按住我的脑门说,告诉老子,你刚才去我家把我老婆叫到什么地方去了?我结结巴巴地说,就是这里,我把她叫到这里来了。孔雀的丈夫在我脑门上加了一把劲问,你们在这里干了什么好事?快说!,我吞吞吐吐地说,没干什么,我们一直坐在这里谈逻辑问题。我的回答显然不能让孔雀的丈夫满意,他错着牙齿骂了起来,婊子养的,你还不老实!你们谈逻辑问题能把她裤裆里谈出那么多脏水?听到这里,我陡然感到事情复杂了,心想孔雀肯定是一回家就被丈夫验了身。从这时候开始,我也有点儿恐惧了,害怕这么大的责任我承担不起。有那么一刻,我曾想到把海燕从卫生间叫出来,让孔雀的丈夫有什么话就直接与海燕说。但这个念头很快被我打消了,我觉得我这么做了就有点儿不够义气。再说海燕临进卫生间之前还认真地拜托过我,我不能让海燕对我这个人失望。孔雀的丈夫见我沉默下来,便坚信是我搞了他的老婆,他于是就决定对我进行正式的惩罚。他先松开我的脑门,朝后退了一大步,然后抬起了一只脚。那只脚上穿着一只钉了铁皮的大头鞋,他将那只脚抬得很高,差不多超过了我的脑门。我差点儿吓死了,以为他会用那只脚踢我的头,心想这么一踢肯定会把我踢昏过去。但孔雀的丈夫最后没有踢我的头,他一脚踢在了我的裤裆里。孔雀的丈夫真会选地方,他完全是想要我的命。我当时简直快要疼死了,倒在地上左右打滚,嘴里哇哇乱叫。孔雀的丈夫见我如此痛苦,就张开大嘴哈哈笑了两声,边笑边说,婊子养的,看你以后还搞别人的老婆!孔雀的丈夫临走时又踢了我一脚,本来他还想踢我裤裆的,但我一转身躲过了这一脚,让他踢在了我的屁股上。 
  海燕从卫生间出来时,我还倒在地上没起来。他快速地朝我跑过来,使出吃奶的力气把我从地上抱到了床上,接下来就对我连声道谢。你是我的恩人!海燕说。谢谢你替我背黑锅!海燕又说,我一定会报答你的!人心真是个怪东西,我本来对海燕一肚子气的,但他说了这番话以后,我的气马上消了,而且裤裆里也不像先前那么疼了。那天晚上,海燕坐在我的床前彻夜未眠。孔雀的丈夫下脚太重,他把我那里踢破了好几块皮,破皮的地方还流了血,并且已经肿了。海燕看见我的伤势后马上去外面买来了消炎的药水,并亲手给我擦在了受伤的地方。因为疼痛,我根本无法入睡,海燕于是就在我的床前眼睁睁地坐了一夜。尽管我是为海燕受伤的,但他的表现还是让我深受感动。 
  晴川宾馆的事情过去不久,我的伤也慢慢好了。俗话说,好了伤疤忘了疼,这话不错,我渐渐就忘了那件事。这时候,逻辑学教研室原来的主任退休了,于是就要选一位新的教研室主任。因为我的教学效果不错,加上发了好几篇论文,所以大家都推举我。海燕是最拥护我的,他在教研室的会议上说,这个教研室主任非乌鸦莫属!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孔雀的丈夫把一封告状信寄给了我们政治系的总支书记,并指名道姓说我搞了他的老婆,建议组织上给我处分。这样一来,我眼看着就要到手的教研室主任便泡汤了。海燕知道这个情况以后显得非常焦急,四处奔走为我求情,他甚至强调说,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生活问题,就浪费了人才。当时我就知道,这种事情传得比蒲公英的种子还快,不是什么好事情。再说,有告状信在总支书记那儿放着,谁去求情都无力回天。除非我把真相说出来,扔掉我为海燕背的黑锅。但这又不符合我的性格,我觉得做人不能这样。后来,系里任命海燕当了教研室主任。 
   
  3 
   
  出任教研室主任之前,海燕和我一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教师。自从当上了教研室主任之后,海燕便开始引人注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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