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1-平步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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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1-平步青云-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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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爷叔,你真够朋友!不过我更加不可以在这上面‘戴帽子’。这样,”

    尤老五转脸问张胖子,“你的一份呢?”

    “我?”张胖子笑道,“我是放款的,与我什么相干?”

    “话不是这么说。张老板,我也知道,你名为老板,实在也是伙计,说句不客气的话,‘皇帝不差饿兵’,我要顾到你的好处。不过这趟是苦差使,我准定借三个月,利息算九厘,明八暗一,这一厘算我们的好处,送了给你。”

    “这怎么好意思?”

    “不必客气了。”胡雪岩完全站在尤老五这面说话,“我们什么时候成契?”

    “明天吧!”

    就这样说定局,约定了第二天下午仍旧这里碰面,随即分手。张胖子跟“三大”的人还有话谈,胡雪岩一个人回去,把经过情形一说,王有龄和周、吴二人,兴奋非凡,自然也把胡雪岩赞扬不绝。

    避开闲人,胡雪岩又把汇款到福建的事,跟王有龄悄悄说了一遍。他皱着眉笑道,“雪岩,事情这么顺利,我反倒有些担心了。”

    “担心什么?”

    “担心会出什么意外。凡事物极必反,乐极生悲。”

    “那在于自己。”胡雪岩坦率答道:“我是不大相信这一套的。有什么意外,都因为自己这个不够用的缘故。”说着,他敲敲自己的太阳穴。

    “不错!”王有龄又说,“雪岩,你的脑筋好,想想看,还有什么该做而没有做的事?”

    “你要写两封信,一封写给黄抚台,一封写给何学使。”

    “对,我马上动手。”

    当夜胡雪岩跟吴委员在三多堂替周委员饯行,第二趟来,虽算熟客,“长三”的规矩,也还不到“住夜厢”的时候,但尤老五的朋友,情形特殊,周、吴二人当夜就都做了三多堂的入幕之宾。

    第二天王有龄才去拜客,先拜地主上海知县,打听总办江浙漕米海运,已由江苏臬司调为藩司的倪良耀,是否在上海?据说倪良耀一直不曾回苏州,公馆设在天后宫,于是转道天后宫,用手本谒见。

    倪良耀是个老实人,才具却平常,为了漕米海运虽升了官,却搞得焦头烂额。黄宗汉参了他一本,说他办事糊涂,而且把家眷送到杭州暂住,所以谕旨上责备他说:“当军务倥偬之际,辄将眷属迁避邻省,致令民心惶惑,咎实难解,乃犹以绕道回籍探访老母为词,何居心若是巧诈?”为此,他见了王有龄大发牢骚,反把正事搁在一边。

    王有龄从胡雪岩那里学到了许多圆滑的手法,听得他的牢骚,不但没有不豫之色,而且极表同情。提到家眷,他又问住处,拍胸应承,归他照料。

    “你老哥如此关顾,实在感激。”倪良耀说的地真话,感激之情,溢于词色,“我也听人说起,你老哥是黄中丞面前,一等一的红人,除了敝眷要请照拂以外,黄中丞那里,也要请老哥鼎力疏通。”

    “不敢!不敢!”王有龄诚恳地答说,“凡有可以效劳之处,无不如命。”

    “唉!”倪良耀安慰之中有感慨,“都象老哥这样热心明白,事情就好办了。”

    有了这句话,公事就非常顺手了。提到交兑漕米余额,倪良耀表示完全听王有龄的意思,他会交代所属,格外予以方便。接着,他又大叹苦经,说是明知道黄宗汉所奏,浙江漕米如数竟足这句话不实,他却不敢据买奏复,辩一辩真相,讲一讲道理,原因是惹不起黄宗汉。

    “黄中丞这一科——道兴十五年乙未,科运如日方中,不说别的,拿江苏来说,何学使以外,还有许中丞,都是同年。京里除了彭大军机,六部几乎都有人。他老哥替我想想,我到哪里去伸冤讲理?”

    “大人的劳绩,上头到底也知道的。吃亏就是便宜,大人存心厚道,后福方长。”

    倪良耀是老实人,对他这两句泛泛的慰词,亦颇感动,不断拱手说道:托福,找福!“

    主人并无送客之意,这算是抬举,王有龄不能不知趣,主动告辞,便又陪着倪良耀谈了些时局和人物,从他口中,得知何桂清捐输军饷,交部优叙奖励,也常有奏折,建议军务部署,朱笔批示,多所奖许,圣眷正隆。这些情形,在五有龄当然是极大的安慰。

    辞出天后宫,王有龄在轿子里回想此行的种种,无一事不是顺利得出乎意料之外,因而心里不免困惑,一个人到底是靠本事,还是靠运气?照胡雪岩的情形来说,完全是靠本事,想想自己的今天,似乎靠运气。

    这话也不对!他在想,胡雪岩本事通天,如果没有自己,此刻自是依然潦倒,怀才不遇的人,车载斗量,看来他也要靠运至于自己呢?如果不是从小习于吏事,以及这一趟从京师南下,好好看了些经世之学的名著,为黄宗汉所赏识,那么即使有天大的面子,也不过派上个能够捞几个钱的差使,黄宗汉决下会把浙江漕米海运的重任,托付给自己。照此一说,还是要有本事。

    有本事还要有机会,机会就是运气。想到这里,王有龄的困惑消失了,一个人要发达,也要本事,也要运气。李广不侯,是有本事没有运气,运气来了,没有本事,不过昙花一现,好景不长。

    现在是运气来了,要好好拿本事出来,本事在胡雪岩身上,把胡雪岩收服了,他的本事就变成了自己的本事。这样深一层去想,王有龄欣然大有领悟,原来一个人最大的本事就是能用人,用人又先要识人,眼光、手腕,两俱到家,才智之士,乐予为己所用,此人的成就便不得了了。

    由于这个了解,王有龄觉得用人的方法要变一变,应该恩威并用,特别是对胡雪岩,在感情以外,更加上权术、笼络之道,无微不至。

    半个月的工夫,一切公事都办得妥妥帖帖,该要回杭州了。王有龄了为犒劳部属,特设盛宴,宴罢宣布:“各位这一趟都辛苦了,难得到上海来一趟好好玩两天!今天四月初四,我们准定初七开船回杭州。”

    说完,从靴页子里取出一叠红封袋,上面标着名字,每人一个,连张胖

    子都不例外,封袋里面是一张银票,数目多寡不等,最多的是周委员那一个,一百两,最少的是那个庶务的,二十两。

    “这是‘杖头钱。”他掉了句文,’供各位看花买醉之需。“

    说到“看花”那就是“缠头资”了,周、吴二人已经发觉。阿珠成了胡雪岩的禁脔,不便问津,好在三多堂各有相好,有钱有工夫,乐得去住两天。

    “他也去逛一逛。”王有龄又对高升说,“我要到我亲戚那里去两天,放你的假吧!”高升也有一个红包,是二十两银子。

    托词到亲戚家住,其实是住在梅家弄。这个秘密,始终只有胡雪岩一个人知道。这一天晚上,王有龄约了他在畹香的妆阁小酌,有公事以外的“要紧话”要谈。

    半个月之中,王有龄来过四越,跟畹香已经打得火热,自己的身分也不再瞒她,这天要谈的话,就是关于畹香的。把她安排好了,王有龄还要替阿珠安排。

    他的心思,胡雪岩猜到一半,是关于畹香的,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主意,但觉得不宜冒失。先要探探畹香的口气,所以等一端起酒杯就说:“畹香,王大老爷要回去了。”

    一听这话,她的脸色马上变了,看上去眼圈发红,也不知她是做作还是真心?不过就算做作,也做得极象,离愁别恨,霎时间在脸上堆起,浓得化不开。

    “哪一天动身?”她问。

    “定了初七。”王有龄回答。

    “这么急!”畹香失声说道。

    “今天初四。”胡雪岩屈着手指说:“初五、初六、还有三天的工夫,也很从容了。你有什么话,尽管跟王大老爷说,”

    “我!”畹香把头扭了过去,“叫我说什么?我说了也没有用,办不到的!”

    “怎么呢?”胡雪岩逼进一层,“何以晓得办不到?”

    畹香把脸转了过来,皱着眉、闭着嘴,长长的睫毛不住眨动,是极为踌躇的样子,几次欲语又休,终于只是一声微喟,摇摇头,把一双耳环晃荡个不住。

    “有话尽管说呀!”王有龄拉住了她的手说,“只要我办得到,一定如你的愿,就办不到,我也一定说理由给你听。不要紧,说出来商量。”

    “跟哪个商量?只好跟皇帝老爷商量!”

    “皇帝老爷”的称呼,在王有龄颇有新奇之感,特别是出以吴侬软语,更觉别有意趣,便即笑道:“有那么了不起,非要皇帝才能有办法?”

    “自然罗!”畹香似乎觉得自己极有理,“除非皇帝老爷有圣旨,让你高升到上海来做官……”

    原来千回百折,不过要表明舍不得与王有龄相离这句话。本主儿此时不会有所表示,敲边鼓的开口了。

    “畹香!”胡雪岩问道:“你是心里的话?”

    “啊呀,胡老爷。”畹香的神色显得很郑重,“是不是要我把心剜出来给你看。”

    “我相信,我相信!”王有龄急忙安慰地说。

    “我也相信。”胡雪岩笑嘻嘻地接口:“畹香,初七你跟王大老爷一船

    回杭州,好不好?“

    “怎么不好!只怕王大老爷不肯。”

    “千肯万肯,求之不得!只有三天工夫了,你预备起来!”

    这话连王有龄都有些诧异,为何胡雪岩这等冒失,替人硬作主纳妾?但以对他发解甚深,暂且不响,静观究竟。王有龄尚县如此,畹香自然格外困惑,而且也有些惊惶,怕弄假成真,变得骑虎难下。

    “怎么样?是我们当面锣,对面鼓,直接来谈,还是由我找三阿姨去谈?

    或者请尤五哥出面?“

    这是谈“身价”,越发象真了!畹香不断眨着眼,神态尴尬,但她到底不是初出道的雏儿,正一正脸色,坐了下来,带些欣慰的口气答道:“蛮好!

    我自家的身体,自己来谈好了。我先要请问王大老爷是怎么个意思?“

    王有龄怎么说得出来?当然是胡雪岩代答,“王大老爷怎么个意思,你还不明白?”他这样反问,而其实是一句遁词,他最初就是使的一句诈语,目的是要试探畹香对王有龄究有几许感情?经此一番折冲,心中已经有数,这时倒是要问一问王有龄了。

    “我当然明白。”畹香接着他的话,“不过我不敢说出来。自己想想没有那么好的福气。”

    这一下连王有龄也明白了,如果想把她置于侧室,恐怕未必如愿,他怕谈下去会出现窘境,彼此无趣,便即宕开一句:“慢慢再谈吧!先吃酒。”

    这句话与胡雪岩心思正相符,他也觉得畹香的本心已够明白,这方面不须再谈,所以附和着说:“对啊!吃酒,吃酒。有话回头你们到枕上去谈。”

    畹香见此光景,知道自己落了下风。看样子王有龄亦并无真心,早知如此,落得把话说漂亮些,如今变得人家在暗处,自己在亮处,想趁这三天工夫敲王有龄一个竹杠,只怕办不到了。

    这都是上了胡雪岩的当!畹香委屈在心,化作一脸幽怨,默默无言地,使得王有龄大生怜惜之心。

    “怎么?”他轻轻抚着她的肩问:“一下子不高兴了?”

    这一向,畹香索性哭了,“嗯哼”一声,用手绢掩着脸,飞快地后后房奔了进去,接着便是很轻的“息率、息率”的声音传了出来。

    王有龄听得哭声,心里有些难过,自然更多的是感动,要想有所表示,却让胡雪岩阻止住了,“不要理她!”他轻声说道,“她们的眼泪不值钱,一想起伤心的事就会哭一场,不见得是此刻受了委屈!”

    听了他的话,王有龄爽然若失,觉得他的持论过苛,只是为了表示对他信服,便点点头,坐着不动。

    “雪公!”胡雪岩问道,“你把你的意思说给我听,我替你办。”

    “我的意思……”王有龄沉吟了好半天才说出来:“如果把她弄回家去,怕引起物议。”

    他对畹香恋恋之意,已很显然。胡雪岩觉得他为“官声”着想,态度是不错的,不过也不妨进一步点破:“畹香恐怕也未见得肯到杭州去,讨回家去这一层,大可不必想它。照我看,雪公以后总常有到上海来的时候,不妨置作外室。春二三月,或者秋天西湖风景好的时候,把她接到杭州去住一阵子,我另外替雪公安排‘小房子’。你看如何?”

    “好,好,”王有龄深惬所怀,“就拜托你跟她谈一谈,看要花多少钱?”

    “那不过每月贴她些开销。至于每趟来,另外送她钱,或是替她打道饰、

    做衣裳,那是你们自己的情分,旁人无法过问。“这到这里,胡雪岩向里喊了声:”畹香!“

    畹香慢慢走了出来,得新匀过脂粉,但眼圈依旧是红的,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偎坐在王有龄身旁,含颦不语。

    “刚才哭什么?”王有龄问道,“哪个得罪你了?”

    “嗳!雪公,这话问得多余。”胡雪岩在一边接口,“畹香的心事,你还不明白?要跟你到杭州,舍不得三阿姨,不跟你去,心里又不愿。左右为难,自然要伤心。畹香,我的话说对了没有?”

    畹香不答他的话,转脸对王有龄说:“你看你,枉为我们相好了一场,你还不如胡老爷明白。”

    “这是旁观者清!”王有龄跟她说着话,却向胡雪岩使了个眼色。

    意思是要他把商量好的办法提出来。胡雪岩微一颔首,表示会意,同时还报以眼色,请他避开。

    “我有些头晕,到你床上去靠一靠。”

    等王有龄歪倒在后房畹香床上,胡雪岩便跟畹香展开了谈判,问她一个月要多少开销?

    “过日子是省的,一个月最多二三十两银子。”

    “倘或王大老爷一个月帮你三十两银子,你不是就可以关起门来过清静日子了?”

    “那是再好都没有。不过……”畹香摇摇头,不肯再说下去。

    “说呀!”胡雪岩问道:“是不是有债务?不妨说来听听。”

    “真的,再没有比胡老爷更明白的人!”畹香答道:“哪个不想从良?

    实在有许多难处,跟别人说了,只以为狮子大开口,说出来反而伤感情,不如不说。“

    听这语气,开出口来的数目不会小,如果说有一万八千的债务,是不是替她还呢?胡雪岩也曾听闻过,有所谓“淴浴”一说,负债累累的红倌人,抓住一个冤大头,枕边海誓山盟,非他不嫁,于是花巨万银子替她还债赎身,真个量珠聘去,而此红倌人从了良,早则半载,晚则一年,必定不安于室,想尽花样,下堂求去,原来一开始就是个骗局。

    看畹香还不致如此。但依了她的要求,叫她杜门谢客。怕未见得能言行一致,招蜂引蝶之余,说起来还是“王某某的外室”,反例坏了王有龄的名声。这不是太傻了吗?

    因此,他笑一笑说:“既然你有许多难处,自然不好勉强,不过你要晓得,王大老爷对你,倒确是真情一片。”

    “我也知道,人心都是肉做的。而况有尤五少的面子,我也不敢不巴结,只要王大老爷在这里一天,我一定尽心伺候。”

    “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说出话来与那些初出道的小姑娘不同。”胡雪岩这样赞她,“我也算是个‘媒人’,说话要替两方面着想。畹香,我看你跟王大老爷,一年做两三次短期夫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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