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妾成群-附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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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妾成群-附简评-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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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坐到他腿上,那天的事你伤心了?主要是我情绪不好,那天从早到晚我心里乱极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男人过五十岁生日大概都高兴不起来。颂莲说,哪天的事呀,我都忘了。陈佐千笑起来,在她腰上掐了一把,说,哪天的事?我也忘了。
  隔了几天不在一起,颂莲突然觉得陈佐千的身体很陌生,而且有一股薄荷油的味道,她猜到陈佐千这几天是在毓如那里的,只有毓如喜欢擦薄荷油。颂莲从床边摸出一瓶香水,朝陈佐千身上细细地洒过了,然后又往自己身上洒了一些。陈佐千说,从哪儿学来的这一套。颂莲说,我不让你身上有她们的气味。陈佐千踢了踢被子,说,你还挺霸道。颂莲说了一声,想霸道也霸道不起呀。忽然又问,飞浦怎么去云南了?陈佐千说,说是去做一笔烟草生意,我随他去。颂莲又说,他跟那个顾少爷怎么那样好?陈佐千笑了一声,说、那有什么奇怪的,男人与男人之间有些事你不懂的。颂莲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她摸着陈佐千精瘦的身体,脑子里倏而浮现出一个秘不告人的念头。她想飞浦躺在被子里会是什么样子?
  作为一个具有了性经验的女人,颂莲是忘不了这特殊的一次的。陈佐千已经汗流侠背了,却还是徒劳。她敏锐地发现了陈佐千眼睛里深深的恐惧和迷乱。这是怎么啦?她听见他的声音变得软弱胆怯起来。颂莲的手指像水一样地在他身上流着,她感觉到手下的那个身体像经过了爆裂终于松弛下去;离她越来越远。她明白在陈佐千身上发生了某种悲剧,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情,不知是喜是悲,她觉得自己很茫然。她摸了下陈佐千的脸说,你是太累了,先睡一会儿吧。陈佐千摇着头说,不是不是,我不相信。颂莲说,那怎么办呢?陈佐千犹豫了一会,说,有个办法可能行,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颂莲说,只要你高兴,我没有不肯的道理,陈佐千的脸贴过去,咬着颂莲的耳朵,他先说了一句活,颂莲没听懂,他又说一遍,颂莲这回听懂了,她无言以对,脸羞得极红。她翻了个身,看着黑暗中的某个地方,忽然说了一句,那我不成了一条狗了吗?陈佐千说,我不强迫你,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颂莲还是不语,她的身体像猫一样卷起来,然后陈佐千就听见了一阵低低的啜位,陈佐千说,不愿意就不愿意,也用不到哭呀。没想到颂莲的啜泣越来越响,她蒙住脸放声哭起来,陈佐千听了一会,说,你再哭我走了。
  颂莲依然哭泣,陈佐千就掀了被子跳下床,他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没见过你这种女人,做了婊子还立什么贞节牌坊?
  陈佐千拂袖而去。颂莲从床上坐起来,面对黑暗哭了很长时阿,她看见月光从窗帘缝隙间投到地上,冷冷的一片,很白很淡的月光。她听见自己的哭声还萦绕着她的耳边,没有消逝,而外面的花园里一片死寂。这时候她想起陈佐千临走说的那句话,浑身便颤得很厉害,她猛地拍了一下被子,对着黑暗的房间喊,谁是婊子,你们才是婊子。
  这年冬天在陈府是不寻常的,种种迹象印证了这一点。陈家的四房太太偶尔在一起说起陈佐千脸上不免流露暖味的神色,她们心照不宣;各怀鬼胎。陈佐千总是在卓云房里过夜,卓云平日的状态就很好,另外的三位太太观察卓云的时候,毫不掩饰眼睛里的疑点,那么卓云你是怎么伺候老爷过夜的呢,有些早晨,梅珊在紫藤架下披上戏装重温舞台旧梦,一招一式唱念做都很认真,花园里的人们看见梅珊的水袖在风中飘扬,梅珊舞动的身影也像一个俏丽的鬼魅。
                四更鼓哇
              满江中啊人声寂静
             形吊影影吊形我加倍伤情
                细思量啊
               真是个红颜薄命
             可怜我数年来含羞忍泪
               在落个娼妓之名
             到如今退难退我进又难进
             倒不如葬鱼腹了此残生
             杜十娘啊拼一个香消玉殒
             纵要死也死一个朗朗清清
  颂莲听得入迷,她朝梅珊走过去,抓住她的裙据,说。别唱了,再唱我的魂要飞了,你唱的什么?梅珊撩起袖子擦掉脸上的红粉,坐到石桌上,只是喘气。颂莲递给她一块丝帕,说,看你脸上擦得红一块白一块的,活脱脱像个鬼魂。梅珊说,人跟鬼就差一口气,人就是鬼,鬼就是人。颂莲说,你刚才唱的什么,听得人心酸。梅珊说,《杜十娘》,我离开戏班子前演的最后了个戏就是这。杜十娘要寻死了,唱得当然心酸。颂莲说,什么时候教我唱唱这一段?梅珊瞄了颂莲一眼,说得轻巧,你也想寻死吗?你什么时候想寻死我就教你。颂莲被呛得说不出话,她呆呆地看着梅珊被油彩弄脏的脸,她发现她现在不恨梅珊,至少是现在不恨,即使她出语伤人。她深知梅珊和毓如再加上她自己,现在有一个共同的仇敌,就是卓云。颂莲只是不屑于表露这种意思。她走到废井边,弯下腰朝井里看了看,忽然笑了一声,鬼,这里才有鬼呢,你知道是谁死在这井里吗?梅珊依然坐在石桌上不动,她说,还能是谁,一个是你,一个是我。颂莲说,梅珊你老开这种玩笑,让人头皮发冷。梅珊笑起来说,你怕了?你又没偷男人,怕什么,偷男人的都死在这井里,陈家好几代了都是这样。颂莲朝后退了一步,说,多可怕,是推下去吗?梅珊甩了甩水袖,站起来说,你问我我问谁,你自己去问那些鬼魂好了。梅珊走到废井边,她也朝井里看了会,然后她一字一句念了个道白:屈、死、鬼、呐——她们在井边断断续续说了一会话,不知怎么就说到了陈佐千的暗病上去。梅珊说,油灯再好也有个耗尽的时候,就怕续不上那一壶油呐。又说,这园子里阴气太旺,损了阳气也是命该如此,这下可好,他陈佐千陈老爷占着茅坑不拉屎,苦的是我们,夜夜守空房。说着就又说到了卓云,梅珊咬牙切齿地骂,她那一身贱肉反正是跟着老爷抖你看
  她抖得多欢恨不得去舔他的屁眼说又甜又香她以为她能兴风作浪看我什么时候狠狠治她
  一下叫她又哭爹又喊娘。
  颂莲却走神了,她每次到废井边总是摆脱不了梦魇般的幻觉。她听见井水在很深的地层翻腾,送上来一些亡灵的语言,她真的听见了,而且感觉到井里泛出冰冷的瘴气,湮没了她的灵魂和肌肤。我怕,颂莲这样喊了一声转身就跑,她听见梅珊在后面喊,喂你怎么啦你要是去告密我可不怕我什么也没说过。
  这天忆云放学回家是一个人回来的,卓云马上就意识到什么,她问,忆容呢?忆云把书包朝地上一扔说,她让人打伤了,在医院呢。卓云也来不及细问,就带了两个男仆往医院赶。他们回家已是晚饭时分,忆容头上缠着绷带,被卓云抱到饭桌上,吃饭的人都放下筷子,过来看忆容头上的伤。陈佐千平日最宠爱的就是忆客,他把忆容又抱到自己腿上,问,告诉我是谁打的,明天我扒了他的皮。忆容哭丧着脸,说了一个男孩的名字。陈佐千怒不可遏,说他是谁家的孩子?竟敢打我的女儿。卓云在一边抹着眼泪说,你问她能问出什么名堂来?明天找到那孩子,才能问个仔细,哪个丧尽天良的禽兽不如的东西,对孩子下这样的毒手?毓如微微皱了下眉头,说,吃你们的饭吧,孩子在学堂里打架也是常有的事,也没伤着要害,养几天就好了。卓云说,大太太你也说得太轻巧了;差一点就把眼睛弄瞎了,孩子细皮嫩肉的受得了吗?再说,我倒不怎么怪罪孩子,气的是指使他的那个人,要不然,没冤没仇的,那孩子怎么就会从树后面窜出来,抡起棍子就朝忆容打?梅珊只顾往碗里舀鸡汤,一边说,二太大的心眼也大多,孩子间闹别扭,有什么道理好讲?不要疑神疑鬼的,搞得谁也不愉快。卓云冷冷他说,不愉快的事在后面呢,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我倒是非要搞个水落石出不可。
  谁也想不到的是,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卓云领了一个男孩进了饭间,男孩胖胖的,拖着鼻涕。卓云跟他低声说了句什么,旯孩就绕着饭桌转了一圈,挨个看着每个人的脸,突然他就指着梅珊说,是她,她给了我一块钱。梅珊朝天翻了翻眼睛,然后推开椅子,抓住男孩的衣领,你说什么?我凭什么给你一块钱?男孩死命挣脱着,一边嚷嚷,是你给我一块钱,让我去揍陈忆容和陈忆云。梅珊啪地打了男孩一个耳光,骂,放屁,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个小兔崽,谁让你来诬陷我的?这时候卓云上去把他们拉开,佯笑着说,行了,就算他认错了人,我心中有个数就行了。说着就把男孩推出了吃饭间。
  梅珊的脸色很难看,她把勺子朝桌上、扔,说,不要脸。卓云就在这边说,谁不要脸谁心里清楚,还要我把丑事抖个干净啊。陈佐千终于听不下去了,一声怒喝,不想吃饭给我滚,都给我滚!
  这事的前后过程颂莲是个局外人,她冷眼观察,不置一词。事实上从一开始她就猜到了梅珊,她懂得梅珊这种品格的女人,爱起来恨起来都疯狂得可怕。她觉得这事残忍而又可笑,完全不加理智,但奇怪的是,她内心同情的一面是梅珊,而不是无辜的忆容,更不是卓云。她想女人是多么奇怪啊,女人能把别人琢磨透了,就是琢磨不透她自己。
                  7
  颂莲的身上又来了,没有哪次比这回更让颂莲焦虑和烦躁了。那摊紫红色的污血对于颂莲是一种无情的打击。她心里清楚,她怀孕的可能随着陈佐千的冷淡和无能变得可望而不可及。如果这成了事实,那么她将孤零零地像一叶浮萍在陈家花园漂流下去吗?
  颂莲发现自己愈来愈容易伤感,苦泪常沾衣襟。颂莲流着泪走到马桶间去,想把污物扔掉,当她看见马桶浮着一张被浸烂的草纸时,就骂了一声,懒货。雁儿好像永远不会用新式的抽水马桶,她方便过后总是忘了冲水。颂莲刚要放水冲,一种超常的敏感和多疑使她萌生一念,她找到一柄刷子,皱紧了鼻子去拨那团草纸,草纸摊开后原形毕露,上面有一个模糊的女人,虽然被水洇烂了,但草纸上的女人却一眼就能分辨,而且是用黑红色的不知什么血画的。颂莲明白,画的又是她,雁儿又换了个法子偷偷对她进行恶咒。她巴望我死,她把我扔在马桶里。颂莲浑身颤抖着把那张草纸捞起来,她一点也不嫌脏了,浑身的血液都被雁儿的恶行点得火烧火燎。她夹着草纸撞开小偏屋的门,雁儿靠着床在打吨,雁儿说,太太你要干什么?颂莲把草纸往她脸上摔过去,雁儿说,什么东西?等到她看清楚了,脸就灰了,嗫嚅着说不是我用的。颂莲气得说不出话,盯视的目光因愤怒而变得绝望。雁儿缩在床上不敢看她,说,画着玩的,不是你。颂莲说,你跟谁学的这套阴毒活儿?你想害死我你来当太太是吗,雁儿不敢吱声,抓了那张草纸要往窗外扔。颂莲尖声大喊,不准扔!雁儿回头申辩,这是脏东西,留着干嘛?颂莲抱着双臂在屋里走着,留着自然有用,有两条路随你走。一条路是明了,把这脏东西给老爷看,给大家看,我不要你来伺候了,你哪是伺候我?你是来杀我来了。还有气条路是私了。雁儿就怯怯他说,怎么私了?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就是别撵我走。颂莲莞尔一笑,私了简单,你把它吃下去。雁儿一惊,太太你说什么?颂莲侧过脸去看着窗外,一字一顿他说,你把它吃下去。雁儿浑身发软,就势蹲了下去,蒙住脸哭起来;那还不如把我打死好。颂莲说,我没劲打你,打你脏了我的手。你也别怨我狼,这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书上说的,不会有错。雁儿只是蹲在墙角哭,颂莲说,你这会儿又要干净了,不吃就滚蛋,卷铺盖去吧。雁儿哭了很长时间,突然抹了下眼泪,一边哽咽一边说,我吃,吃就吃。然后她抓住那张草纸就往嘴里塞,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声。颂莲冷冷地看着,并没有什么快感、她不知怎么感到寒心,而且反胃得厉害。贱货。她厌恶地看了一眼雁儿,离开了小偏房。
  雁儿第二天就病了,病得很厉害,医生来看了,说雁儿得了伤寒。颂莲听了心里像被什么钝器割了一下,隐隐作痛。消息不知怎么透露了出去,佣人们都在谈论颂莲让雁儿吞草纸的事情,说四太太看不出来比谁都阴损,说雁儿的命大概也保不住了。陈佐千让人把雁儿抬进了医院。他对管家说,尽量给她治,花费全由我来,不要让人骂我们不管下人死活。抬雁儿的时候,颂莲躲在房间里,她从窗帘缝里看见雁儿奄奄一息地躺在担架上,她的头皮因为大量掉发而裸露着,模样很怕人。她感觉到雁儿枯黄的目光透过窗帘,很沉重地刺透了她的心。后来陈佐千到颂莲房里来,看见颂莲站在窗前发呆。陈佐千说,你也太阴损了,让别人说尽了闲话:坏了陈家名声。颂莲说,是她先阴损我的,她天天咒我死。陈佐千就恼了,你是主子,她是奴才,你就跟她一般见识?颂莲一时语塞,过了会儿又无力他说,我也没想把她弄病,她是自己害了自己,能全怪我吗?
  陈佐千挥挥手,不耐烦他说,别说了,你们谁也不好惹,我现在见了你们头就疼。你们最好别再给我添乱了。说完陈佐千就跨出了房门,他听见颂莲在后面幽幽他说,老天,这日子让我怎么过?阵佐千回过头回敬她说,随你怎么过,你喜欢怎么过就怎么过,就是别再让佣人吃草纸了。一个被唤做宋妈的老女佣,来颂莲这儿伺候。据宋妈自己说,她在陈府里从十五岁干到现在,差不多大半辈子了,飞浦就是她抱大的,还有在外面读大学的大小姐,也是她抱大的,颂莲见她倚老卖老,有心开个玩笑,那么陈老爷也是你抱大的罗。宋妈也听不出来话里的味道,笑起来说,那可没有,不过我是亲眼见他娶了四房太太,娶毓如大太太的时候他才十九岁,胸前佩了一个大金片儿,大太太也佩一个足有半斤重啊。到娶卓云二太太就换了个小金片儿,到娶梅珊三太太,就只是手上各带几个戒指,到了娶你,就什么也没见着了,这陈家可见是一天不如了天了。颂莲说,既然陈家一天不如一天,你还在这儿子什么?宋妈叹口气说,在这里伺候惯了,回老家过清闲日子反而过不惯了。颂莲捂嘴一笑,她说,宋妈要是说的真心话,那这世上当真就有奴才命了宋妈说,那还有假?人一生下来就有富贵命奴柏,你不信也得信呀,你看我天天伺候你,有一天即使天塌下来地陷下去,只要我们活着,就是我伺候你,不会是你伺候我的。
  宋妈是个愚蠢而唠叨的女佣。颂莲对她不无厌恶,但是在许多穷极无聊的夜晚,她,一个人坐灯下,时间长了就想找个人说话。颂莲把宋妈喊到房间里陪着她说话,一仆一主的谈话琐碎而缺乏意义,颂莲一会儿就又厌烦,她听着宋妈的唠叨,思想会跑到很远很奇怪的角落去,她其实不听宋妈说话,光是觉得老女佣黄白的嘴唇像虫卵似地蠕动,她觉得这样打发夜晚实在可笑、但又问自己,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有一回就说起了从前死在废井里的女人。
  宋妈说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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