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合着吧。”沈襄挽起袖管,道,“咱们可没时间在绕着这道观转了,半天也就看见这一棵树,只能从这进去了。”
肖帜也无话可说。
与白月光同色的粗壮树干,枝叶算得上繁茂,郁郁葱葱一大团,伞一般翁蓊散开,油绿过头的色彩,算得上好爬,唯独只矮了些,恐怕不好攀上院墙高沿。
“来,我先过去,再拉你过去。”
肖帜费力蹬上歪脖子树,朝下面沈襄喊话道,“你你一个女孩子,这么高的院墙,肯定不好翻过去,慢点,等我拉你……”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那怎么行,可是我把你拉出来了,怎么能不好好照顾……”
一句话还卡在喉管里。
肖帜便瞪圆了眼,看见沈襄足尖一点,在地上助跑几步,蹬蹬瞪在院墙上点几下,人已轻盈飞到院墙那边去了,落地后,抬起头,朝肖帜粲然一笑。那笑、那笑……肖帜脑袋轰的一声,像被黑又沉的锤子,狠狠砸了一下,余波久久不散。
那场景……
他不会忘记那场景,她头发微微飞起,在大而白的月盘上划过一道鸿影,衣袂翩跹,乌发飞扬,回眸翩然一笑,那黑枣核般的眼里,眸中一点银炸开,亮过月色……
肖帜呆住了。
那一瞬间……
他仿佛看见,神妃仙子从天而降。
不可方物。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一动,那天仙似的人儿,就在那夜风里,乘风去了……这等人物,几时人间有。
沈襄却不知肖帜心理。
她站稳后,从还在树上肖帜笑笑,见他不动,便道:“肖帜,你怎么了?怎么站树上还能呆住,当心从树上掉下去……”
话音未落。
哐——一声,对面传来重响,而树上肖帜已不见踪影。
沈襄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肖帜……”沈襄捂着肚子,笑个不停,“你居然,从树上跌下去了,哈哈哈,笑死我了,你怎么能就从树上摔下去了呢……”
肖帜无奈看她笑。
事情都过十几分钟了,她笑就没停过。
肖帜也觉得丢脸。
他原本是准备攀着树干,就往上爬,一只脚已抬起来,就在那时,看见沈襄的笑,怔了神,结果!一时不查,另一只脚就从树上滑下去了。
摔下去时,他清楚感受到大地都震颤了。
太丢脸了。
沈襄还在笑,眼泪都快出来了。
“喂,你自己能过去……”肖帜只得转移话题,问道,“怎么还要找歪脖子树,直接带我爬过去不行吗?”
沈襄边笑边道:“我修炼体质才不足三月,功力不够。院墙太高,我自己过去还行,带你一个,就太重了。我怕飞到一半,就把你摔下去了……”
“哈哈,摔下去了……”
肖帜捂脸。
为什么总是绕不过那个圈!
道观的屏障是用来挡符咒,不挡人的。两人轻巧进来,又燃起符咒,任由符咒转一圈后,朝一个方向过去。
沈襄二人跟上。
他们进来处似乎在后院,许多厢房渐次而立,从小小木窗看进去,一排排人随着,这里应当是道观中,道士们休息的厢房。
符咒顺着厢房窗户慢慢飞过。
到前面,房子间隙大些,屋檐也高许多,一间里头似乎只住着一两个人,屋舍安静,这里应当是地位较高道士的寝房了。
符咒停在两间寝房窗户中央,定住了。
沈襄彻底收了符咒:“那人修为应当不弱,气息干扰厉害,只能找到这里。你要找的人,应该就在这两个厢房里面了。”
肖帜深深吐出一口气。
“现在……”沈襄望向肖帜,“你打算怎么办?这两间厢房,不知道那间是那个道士的,所以,我们先去哪一间看看。”
“这两个选择有区别吗?”
“有。”沈襄沉沉吐出一口气,“这种百年大观,里面都有阵法,对非本观天师法力有压制。我的隐身咒,到这里,能够支持的时间,只有原来的一半。”
“……一半是多久?”
“两分半。”
“而且,能住在这里的人都是这个道观里面,实力最高的一批人。只有两分半钟,能够有把握全身而退查看的房间,只有一个。”
“……所以,你让我选先去哪个房间?”
“嗯。”
肖帜紧紧咬唇,手捏紧。
沈襄拿出一枚硬币:“……我们扔硬币吧。正面左,背面右。”
“等等……”肖帜抬起头,望着沈襄,“我来扔。这个决定我来做,到时候若是找不到,或者出了什么意外,这个责任我背。”
他看着沈襄:“你已经帮我很多了,不能让你再背责任。”
沈襄神色有些震动。
肖帜一把夺过硬币,往天上一扔,硬币便翻滚着飞起来,小小的,圆圆的,飞到顶高地方,被月光照出一面亮,银银到发白的光。
叮铃铃——
硬币落地了。
正面。
“左边的房间。”肖帜弯腰拾起硬币,放进兜里,指腹触到凹凸不平花纹,似乎还可以从上面感受到那人的温度。
他重重一出气:“咱们走吧。”
·
沈襄没说错。
这里对隐身符压制十分厉害,她将隐身符催动后,其中灵力比平时运转快一倍多,按照这速度,不知这隐身符能否坚持两分半。
“走。”
沈襄一招手,轻声道。
肖帜悄然跟上。
他们要用衣服裹住门栓,轻手轻脚开门,悄无声息走进去,像两只夜行的猫,落地无声,半分不露痕迹。
房间不大,内里摆设极为空旷。一桌一椅一凳,上有一套白瓷茶具,白而淡月光下反照出一点光,靠墙是一张木床,除此在外,别无他物。
床上是蓝灰被褥,整整齐齐,显然并没有人在此入睡。
沈襄和肖帜对视一眼。
没人?
“去下一间?”沈襄转头,冲肖帜作一个口型,“这件应该是没人,去下一间看看吧。”
肖帜点头。
两人悄声从屋里退出去。
临关门,沈襄站在门口,忽然有些不安,往屋里看上一眼,借一窗月光来看,床上依旧干干净净,床单直拖到地上,掩住底下场景,看不出分毫有人入睡痕迹。
那……
为什么追踪符会停在两房之间呢?
她轻轻关上门。
“走吧。”沈襄走到另一间房门口,利落道,“我们得加快时间了。现在,隐身符剩下的时间不足一分钟了,再次驱动符咒还需时间,也会打草惊蛇。”
肖帜沉沉点头。
两人又推开另一道门。
这间屋同上一间一般大小,同样摆设,只是墙上挂在一把红穗长剑,桌上摆着摊开的纱布,酒精,已经带血的内衫。
两人看见那血衣,眼神俱是一震。
他们立刻看向床上。
床上坐着一中年男子,正在看书,四十余岁,团团脸,肉特别多,因此脸显得也白的很,眉毛下压,一股凶狠相。
居然也没睡。
那人并未注意到他们,只是咦了一声。
“奇怪,今天风怎么这样大,把门都吹开了。”
肖帜呼吸急促起来。
“是他,就是他。他化成灰,我都能认得他。就是他,我不会认错的,就是这个道士,我终于找到他了!”
他几乎要朝床上扑过去。
沈襄紧紧拉住他:“别轻举妄动,他是修道之人。你上去只会白白受伤,我去,你在旁边看着人。”
肖帜徐徐吐出一口气,往后退一步。
沈襄走上前,喃喃自语片刻,一指按在那人眉心上,那人似乎挣扎片刻,立刻没了动静,死板躺着。
“走……没时间了。”
沈襄将人一把扛起,飞快往外走。
肖帜飞快跟上。
就在此时。
静极了的夜晚,忽然响起急促脚步声,听声音,来人就在门外,并且很快就能到这间屋子门口来。
“有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惧看见其中惊讶。
这么晚了。
会是谁。
沈襄一面祈祷来人不是朝这间房子走进来,一面将小心翼翼带着肖帜,背上道士,转向窗户方向。
若是有人来……
只能先跳窗了。
咚咚咚——
脚步声愈来愈近。
两人一面慢慢移动,不敢弄出任何声响,一面提心吊胆,担心外面的人听见声响,会一下子冲进门来。
事违人愿。
脚步声最终停在门口。
咚咚咚——
有人敲门。
“师弟,你睡了吗?”
此时两人刚巧挪到窗边,好险没有直接出去,否则肯定被那道士逮个正着,到那时,惊动的人可就太多了。
肖帜背都僵直了。
沈襄一听这声音,汗毛就立起来。
她之前一直觉得这道观名字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其中究竟。但……一听这声音,她脑内灵光一闪,一个名字从舌尖弹出。
陈一达。
那次在地下室,和她一起被关在地牢里的道士。
他是太乙观道士。
两人后来又在林正强那奇异消失的好友,刘伟病房遇见过一次。那时,陈一达说他是路见怨气,前来超度……
现在,她又遇上他了。
真是太巧了。
巧得让她有些心悸。
陈一达还在敲门。
笃笃笃——
“师弟,听说你今天受伤了,我过来看看你,你睡了吗?”
一片寂静。
“师弟,我推门进去了。”
就在此时,沈襄将窗户推开,一把将肖帜推出去,道:“趁他进来的时候,你赶紧先走,隐身符时间不多了,快。”
肖帜拉住窗棂,不肯走:“那你怎么办?”
沈襄向门口看一眼,见陈一达已经一只脚已经快迈进来了,猛地将肖帜一推,道:“我自己可以脱身,你先走。待会在歪脖子树下面等我,我们再回合。”
这一把用了十足十的力道。
肖帜被彻底推开。
门外重物落地,咚得响了一声。
沈襄瞟了眼门口,见陈一达似乎被那声音吸引,往门外瞧了眼,并未直接进来,身子正好卡在门口。
不能让他发现屋里没人。
更重要的是。
隐身符只剩五十秒了。
五十秒!
怎么办?
怎么办!
陈一达是认得她的,若是和他正面遇上,自己是有口说不清。
而且……
会惊动许多人。
沈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袋转的飞快,在屋里各个角落仔细打量,寻找能够暂时隐蔽自己的场所。
忽然,她瞥见了床上整整齐齐的棉被。
……
陈一达似乎听见走廊上有点动静,像什么东西砸下来了。他怀疑似的瞥了几眼,却并没有看到什么,便挪开目光。
还是先去看看师弟吧。
他推门而入。
室内干净而空旷,一如既往。
桌上随意放着师弟的血衣,纱布,酒精。他又看向床上,棉被厚实,拱起一大团,小山丘般起伏着。
陈一达皱眉。
师弟今天怎么睡得这样早。
不是和他说过……
他走上前,要将棉被掀开:“师弟,你今天怎么睡得这样早,我不是与你说过吗?今日……晚些睡,今晚总部有重要的人要来,我们要一起去见他的……”
走到一半,他忽然停下。
有些不对劲。
背后似乎有别的气息。
难道房间里有别人?
他猛地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他笑笑,摇摇头。
大概是错觉吧。
就在他回头那一刹——
沈襄深深呼出一口气,微弱灯光下,忽然露出一个摇曳灯影,长条形,身量窈窕,看模样是个女孩,手里举起一个,砖头。
就在那一秒前,隐身咒失效了。
就差那么一秒。
辛亏晚了那么一秒。
陈一达走到床边,又唤了声:“师弟,师弟?你真的睡着了么?”
半天毫无响动。
他嘟哝:“怎么睡得这样熟。”
一面走上前,掀开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忽的,他的眼睛骤然放大,难以置信于愤怒交织,将那被子摔在地上。
那被下唯有一大白枕。
哪有半分人影。
陈一达愤怒将枕头扫下床,气冲冲往外走。到底是谁,简直如此胆大包天,该直接冲到太乙观来抢人。
该死……
等我把人捉……
一条幽灵般油滑影子自黑暗间浮现,举起手中所持之物,方方正正,黑黢黢,照着陈一达的头,狠狠砸下去了。
咚——
陈一达眼前一黑,应声而倒。 沈襄收起砖头,转身走了。
对不住了。
你还是先睡几个小时吧。
也是天确实不遂沈襄,没过多久,正好有人起夜,迷迷糊糊间,回房间时走错了,开门,一脚就踢上陈一达的尸体,一个趔趄,差点摔了,定睛看清脚下之物后,当即吓呆。
“……啊啊啊,有刺客闯观啦……”
寺庙因这一声,彻底醒来,灯光渐次亮起,许多道士半夜披衣,起床查看,见到陈一达后,皆倒吸一口冷气。
“追!”
“必须得追!”
“要查出凶手,给陈师兄一个交代”
一场大搜查,就这么开始了。
而此时。
沈襄刚赶到歪脖子树下。
庆幸的是。
今天沈襄没迷路。
她远远就看见肖帜站在墙边,翘首张望,不停踱步,树下那清隽少年,肤白清秀,五官俊朗,在月下拖出长影,实在赏心悦目得紧。
见沈襄过来,他立刻迎上来。
“怎么才过来,怎么样,你受伤没?”
“没有,你别总把我当小孩子。”
肖帜翻出一白眼:“就你这么任性,还不是小孩子呢。”
沈襄讪讪然,摸鼻子。
“那个道士呢?”沈襄往四周望望,见那人躺在地上,毫无声息,道“待会怎么把他运出去,这墙太高了……”
肖帜也皱眉:“……只能我们俩一起试试看了。”
“试试看吧。”沈襄也皱眉道,“这太乙观阵法压制太厉害了,我的灵力被压制到平时的一半,否则,可以直接将他提起来,也可以省些力。”
肖帜望望围墙:“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先把人运出去吧。”
两人便开始搬这个人。
“小襄,你在这边把他举起来,我到歪脖子树上去接他。这人看着有些沉,你要小心点,别一时没注意,伤着自己。”
“我知道的。”
“真沉……这道士至少有一百五十斤。”
“恐怕不止,实在太沉了,肯定有两百斤。”
“你说,他要是砸下来,会不会……”
“……肖帜,你可以不那么乌鸦嘴的。”
……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那个道士总算被两人给弄过去,从歪脖子树下去,扔到那边的草地上,暂时搁放着了。
沈襄站在地上。
肖帜攀在树上。
两人相视一笑,俱是无奈。
“咦……”肖帜站得高,看得远,抬头望了眼,问道,“小襄,你回头看看,是不是有点不对劲,我怎么看着太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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