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品秋瞅瞅这个,瞅瞅那个,嗔道:“怎么回事,我竟不明白呢,你们也不给我说说,欺负我么?”
巴撒、微雨等笑了。
微雨仍守兑位,由碧珠扶着,席地而坐。程平儒另随意坐下。
巴撒方道:“姑娘五行强金之人,万里无一,实是大贵之格。”
微雨笑答:“巴荷亦然也是,实不足怪呢。”
何品秋与碧珠插言道:“姐姐快与我解惑罢!别把我们支呼得天上地下的。”
微雨乃说道:“方才巴撒大师说令程世兄与巴荷二位男子负重担、守最弱宫位,我便觉怪异。我们均不懂武艺,守宫位只出其人便可,论劳力,哪里比得上我们三个女子来回摆动石子、发起阵图,巴撒大师岂能本末倒置?”
何品秋和碧珠在旁连连点头。
微雨续言道:“我便想,这八卦阵图用的是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要二位男子守最弱之属金宫位,莫非,这二位男子均是五行强金的?再一想,当时时间紧迫,巴撒大师并未问每人的命格,则大师所能确定的五行强金,定只有一人。那便是大师的亲孙子--巴荷!”
巴撒点头道:“不错,因这三行属强金之人极少见,我亦来不及为各位推算,只能令巴荷守金相极弱之乾位,因程平儒与巴荷为同性,可襄助巴荷守金相较弱之坎位,本以为虽然极险,但不致有大虞。谁知还是不禁一攻。”
微雨道:“本来我尚有疑窦,不敢妄动,但见赵天一以一块石头便可从间道攻入阵中,方知事情不妙,程世兄定非五行强金之人!所幸,我竟是的,所谓,强金得水; 方挫其锋,故我名中有一‘雨’字。我只得事急从权,将程世兄冲倒在地,暂且补上空档。不想,这阵势一补全,威力甚大,我竟然可乘隙杀了这赵天一,为我夏府众人报仇,真是快哉!”
方有欣喜之态,说到此,又转为黯然,说道:“我这金钗涂有剧毒鹤项红,本是太后所赐,嘱我防范未然,作防身制敌之用的,未曾想到,今日我竟用于杀死太后所派之人。”
碧珠在旁道:“往日太后对姑娘何等恩宠有加,不知今日这懿旨,竟是为何?”言中颇有愤恨不平之意。
微雨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也不知。我只知此次太后定是要将我们一干人等赶尽杀绝。”
碧珠道:“那京城里的老爷不知怎样,真不知太后会如何处置老爷和二小姐!“
微雨沉吟道:“不会的,太后定不会对他们有任何举动。我观今日形势,定是太后密旨,若果真把我等杀尽后,定会毁尸灭迹,着随行侍卫回报说我等在送葬路上不慎掉入寒潭深渊,又或是报称前几日天雨连连,被滑落石头压死等等,便象我们来那日,普兰寺那压死的和尚。”
碧珠不禁打一哆嗦,道:“那死了这许多人,这种理由,老爷他们可会相信?”
微雨苦笑道:“人既已没了,且无迹可寻,信不信又有何干?”
何品秋已然跳起,一把抓住微雨之手,心急如焚,泪珠儿几乎掉落下来:“那,姐姐,你说我爹爹他,他会不会也有事?”
微雨不语,沉默半响,方拍何品秋手道:“应该不会罢,不过,不过,他们计划周详,实不知究竟会如何办事。虽赵天一已死,但太后一向办事严密,必还有心腹人等在巴城,待时而动。”
何品秋摔手道:“不行,不行,我要通知我爹爹去,我要去救我爹爹!”说完,扭头便要冲去阵去。
巴荷一个闪身,堵在何品秋面前,说道:“不许去!”
巴撒在旁说道:“品秋姑娘,你现时出去,外面尚有侍卫,你自身难保,又何谈救你爹爹呢!”
何品秋一听之下,瘫坐在地,喃喃道:“那该怎么办呢?”微雨见她年且尚幼,几日之间,先失外祖,再失亲母,如何连父亲也不知生死,痛惜之心大起,将她轻搂于怀,软语安慰。
巴撒缓声说道,“现已近巳时,再过一个时辰,方才我们发动之阵便已失效,须得重新发动,”说到这里,突的喘息连连:“只是,只是,我却不行了……”颓然倒于地上。
巴荷忙上去将巴撒扶起,巴撒半睁眼睛,挣扎着对巴荷和微雨等说道:“我本年老,寿算已尽,自忖难以活过这个月去。方才发动阵势,又耗费一番心神,已是难以支持了。好在微雨姑娘聪明过人,对此八卦阵的发动,想必已了然了?”微雨点头。听巴荷又说道:“姑娘切要记住,此阵每发动一次,只可保两个时辰,不可死守,一有时机,须得再寻生路!”又转头对巴荷道:“你扶我到那僻静处去,我有话交待于你。”
巴荷含泪点头,与程平儒同力将巴撒移至阵内离微雨等较远处,程平儒自回来暂代巴荷所站之宫位。何品秋、碧珠深知巴撒临终前必有要事与巴荷说,都远远的站在一旁,不作围观。
微雨立于坎位,远远看见巴撒先是对巴荷耳语一番甚么话,巴荷听了显是大为惊异,连连摇头。接着巴撒又让巴荷俯身,又说了些什么。微雨便不看了,扭头望阵内其他物什。
过一会,听得巴荷哭声传来,便知道巴撒已逝,不禁又惋惜,又难过。
巴荷将巴撒的尸身放置安好,何品秋和碧珠找了些树叶,盖于巴撒身上。巴荷边拭眼泪边说道:“我们鼓乐师世家,均是火葬,待我们逃出生天后,我定为爷爷隆重火葬,以慰在天之灵,以对鼓乐大神。”
微雨道:“现为白昼,要避过外面侍卫逃生,极是困难,只可在夜晚适时而动。只是一来阵势须两个时辰发动一次,过于耗费体力,我们又无可吃可喝的,怕是支撑到夜间,也无法跑得动;二来最怕时间一长,外面侍卫或太后所派之人找到可破八卦阵的,这便糟了。”几人思来想去,均无良策。
一时微雨又说道:“一个时辰即到,我们还是再把阵势发动起来罢!”此阵势只是微雨与程平儒所司之职调换了,其它并无异处。微雨便依着先时巴撒发动阵势之法,指令几人重新发动。
刚将阵势发起,就听到外面远处又传来杀叫之声,微雨不禁大奇,心道莫非夏府中人并未全被杀死,又与内庭侍卫厮杀起来?再一想之下,全身冷汗溢出:别是吴二妈等守夏府未来送葬的,见送葬一行许久未返,上来查看,遇见内庭侍卫了!
再细细倾听,那拼杀之声渐紧,未几传来一男子“啊”的一声惨号,更怪了,吴二妈等人那里会武艺,可作拼斗呢!何品秋、碧珠、程平儒三人也听见了,便从间道往外看,但实在隔得甚远,又有树木掩映,根本看不清什么,只能向微雨摇头。几人正在思索中,又听得连连两三声男子的惨叫,随即便无声了。
接着,何品秋三人便见有一个人缓缓的走向他们。愈走愈近,方才慢慢看清,是一个身穿玄衣、头挽云鬓、面笼黑纱、身材曼妙的女子。她的腰间,佩着一把长剑。
她走到间道前停下,程平儒喝道:“你是甚么人?”
那女子声音柔美,然而,谁都听得出,她的声音已经不年轻了。看不清她的面容和表情,她温柔的说道:“我是专来接你们的人。”
十 神秘之旅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程平儒款款而言。
那蒙面女子道:“外面的侍卫已为我尽数所杀,你等可以安然出阵。”即便是说到杀人,她的音调仍是柔美沁人,仿佛被杀之人只是她握于手中的一把蝼蚁。
“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怎知你与他们不是一路的,不过想诳我们出阵罢!”碧珠愤道。
蒙面女子发出一声笑,那笑声细细的、冷冷的,偏又含着几许柔意,听了让人既是受是受用,又是感觉怪异。说道:“因为你们已经没有选择了——如果还想活下去的话。”
不待程平儒等人再说话,已扶剑接着说下去。“今日早间,巴城人皆在议论一样奇事,”轻瞄何品秋一眼:“那便是,今日天尚未亮,当朝首辅的父亲夏老太爷家和他的女婿何家,均着了一场大火……”
一句话还未说完,何品秋已从间道冲出,立于蒙面女子正前,脸色惨白:“你说,你说……什么?”说到“什么”这个词时,声音已是软了,碧珠忙上去将何品秋扶住。微雨、巴荷各叹一口气,也走出阵来。
蒙面女子侧过身子,不看何品秋,继续言道:“火势极大,待乡邻们得知火讯,赶来扑救时,已不及了。现夏、何两家均已成废墟,新任巴城县丞正着衙役清理火场尸首。”
“新任县丞?”微雨几人不禁大奇。
蒙面女子点头道:“巴城百姓只知,原任县丞郭仁因治县有方,已擢升至外省府郡,昨日便带了几名亲信衙役启程上任去了,如今这县丞是新点来的,今日卯时方到任,就逢了这一场灾祸。”
碧珠道:“你胡编了这许多鬼话,谁知是真是假!”
“你尽可以不信,也可以不跟我走。更何况,我本意并非来救你们所有人,我的任务,不过是接你们之中一个人而已!”蒙面女子并不发怒,仍是轻言细语。
“咦,不知你是要接哪一个人?”微雨缓缓言道。
“那便是———”蒙面女子伸出纤纤玉指,直指一人,道:“你!”
众人随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不禁大吃一惊,她指的人是——微雨!
微雨蹙眉:“我并不认识你,何来接我一说。”
蒙面女子道:“到时一切便知,不知姑娘可愿随我一行。”又环顾程平儒等,道:“你这些朋友,想必暂时也无处可存身,若愿意,都可同行。”
微雨道:“听姑娘一说,似乎可为我等找到存身之所,这可奇了,我实不知虽天下之大,哪里现还有我等的存身之地呢!”
蒙面女子仰天一望,傲气充盈胸间,说:“莫非你们不知城中城的传说么?”
“城中城!难道世上真有所谓城中城?”微雨、程平儒不禁齐口说出声来。巴荷与何品秋相望一眼,颇有疑惑;碧珠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茫然。
蒙面女子“哼哼”一笑,道:“如何?”
微雨低头思索半刻,乃抬头起来,脸现刚毅,坚定的说道:“好,我跟你去!”又转身对程平儒等人道:“各位,现今我们实是无路可走,若要下山,只怕太后爪牙已星罗棋布,防不胜防。不如随这位姐姐走一趟,料比贸贸然下山,东躲西藏强!”一说之下,程平儒、何品秋、巴荷、碧珠等均先后答应了。
微雨又道:“我们既要走,必得将这里收拾一下,莫要留下痕迹才好!”说着,就由碧珠扶着,和程平儒等人向外面打斗之地走去。本以为这山冈之上,定是尸横遍野,谁知一眼看去,却清净异常,只有赵天一和四具内庭侍卫的尸体,然而满地血烬,血腥浓厚。一想之间,便已明白,定是赵天一为隐太后杀自己一行人之举,已将其他所有尸体扔入寒潭之中了。至于血烬,一场淋漓大雨,足以洗净一切。
微雨又与程平儒、巴荷商议,将赵天一和四具内庭侍卫的尸体也扔于寒潭之中。蒙面女子也不说话,任由他们行动,只背过面去,显是极恶心这种运尸之事。微雨心中不禁感叹,客死异乡、尸骨无存,这是何必!就算是完成任务回报佳绩,但以太后今次之行事,怎会留知情人存于世间,早晚也是死非其所。
巴荷与程平儒默默将巴撒的遗体抬至空阔处。微雨、何品秋、碧珠见状也黯然相随。巴荷从怀中摸索出一小指形状的物什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枚炮竹,巴荷看着这炮竹半晌,终于长吁一声,随手一抛,将之弃于寒潭深渊当中。
何品秋方悄声对微雨道,巴荷的炮竹是与众不同的,将之点燃后必直窜入空,继而响声震天、黑烟弥漫,这是巴城鼓乐师逝后的信号。凡巴城之人,只要见了此信号,必得齐聚发号之地,为已逝之鼓乐师致哀,并行火葬之礼,这是对鼓乐大神最大的敬重,知而不来者,据说是要受惩罚的。如今巴荷将这特制炮竹弃绝,定是怕发出信号后,只为图以虚礼,而巴城之人闻信而来,见到山上情形,识破真相,反被太后所害,这是巴撒大师绝不可容的。
巴荷又面对巴撒头所朝方向,行跪拜之礼。他行礼方式十分古怪,手负于背后,始终不着地,先是叩头,再以前胸紧贴地面,成一拜,一连拜了九次方罢。何品秋解释说,这是因为鼓乐师以手为重,认为手是鼓乐大师赐给的,专为鸣鼓击乐所用,在祭祀、跪拜、凭吊中万不可沾以泥土。
起身后,巴荷从怀中取出一截竹管,拔开盖子,一绦绦墨黑的油状物淋在巴撒的遗体上,顿时芳香四沁,直入骨髓,微雨便知是专用于焚浇遗体的香油了。碧珠从身上拿出一个火折子,默默递与巴荷。
火,很快的熊熊燃烧起来。巴荷转过身,对微雨道:“我们可以走了。”
那蒙面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他们的身边,听了这话,伸出手来,一展开,手里有五枚粉红的药丸。说道:“吃了它,一人一粒!”
程平儒微愠:“这是做甚!”
蒙面女子轻笑道:“城中城从无外人叨扰,今次已属例外,我们为你等提供避难之所,可并不希望天底下人人皆知城中城的出入之法,还望见谅!吃了此药,并无丝毫害处,不过小小一觉,便可身处桃源仙境。”说到此,她唯 一露出黑纱外的眼睛,竟有了暖暖春意。
“如此,我们定遵从姑娘的规矩,不作强人所难之事,”微雨气定神闲,接着说道:“只是,小妹有一不情之情……”
蒙面女子接口道:“小姐但说无妨。”
微雨莞尔一笑:“想请教姐姐芳名,不知如何称呼?”
蒙面女子一怔,悠悠道:“姓名是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并无甚要紧,你们若不嫌弃,唤我,唤我银姑便可。”
银姑话音刚落,微雨已截手拿过一粒药丸,咽于腹中,笑对银姑道“我可是说话算话了……”尚未说完,已头一晕,浑不知知觉了。
这一觉睡得好舒服,全身每一处都泛着轻松、舒畅,没有梦,没有思考,没有时间,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微雨醒来了,其实她真的不愿醒来,原来“只愿长睡不复醒”的美妙远胜过“只愿长醉不复醒”。
她睁开眼,这是一间极为典雅的女子闺房。她睡的是一张彩漆木床,床身通体髹漆、彩绘花纹,花纹的样式很特别,倒是她从未见过的。对着床,是一大扇窗户,窗户之下,摆着一张梳妆台,梳妆台上立着一个铜镜,光可鉴人,稀稀疏疏摆放着几个粉盒、首饰盒、梳篦等女子用品,略一闻之下 ,尚有隐隐清香。左方靠墙是一个端木大书桌,书桌上零零散散放着几本书,另有一个大笔架,满满的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笔。用的是一方石砚,乃是以天然子石,依石成材,蟹黄为底,古朴可掬,并无精缕细雕,浓丽纤巧求姿之处,微雨见了甚喜,不由得拿在手中细细把玩了一时。桌旁壁上挂了一幅山水图,细看之下,原来是高岑的《烟雨江南》图,此图用色淡雅,落笔松柔,层次分明, 画的是云雾弥漫、半掩远山的江南水上,停泊着两艘小船。
微雨已有些痴了,一时又打开窗户,不禁得竟呆了。硕大的一个园子,全都是花,粉红的是杏花,艳红的是桃花,素白的是李花,群芳争奇斗艳,阵阵花香扑鼻而来,这,竟是江南的春天景象呢。
微雨不禁随口吟道:
“春满江南花意远,
香飘原野清音转。
一缕诗风谁共看?
明眸算,青丝缠绕芳心盼。 ”
吟到最后一句,不觉面上一热,顺手拿起梳妆台上一首饰盒,不经意打开了来。
瞬时,她心跳加速,几乎不能呼吸。
首饰盒内,放着一件她极熟悉的物事!这是一枚金簪,簪头呈扁橄榄形,上有穿花戏珠龙纹,下衬镂空卷草纹地。
这正是,正是她送与何夏氏,后来弄丢了的那枚镂花金簪!
十一 古城女主
“姐姐,你醒了!”何品秋不知甚么时候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