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兰低声道:“原来如此,这,我委实不知。不过,程公子风采儒雅,实是碧兰愿托终生之人,与我家那个痨病鬼,相距千万里。”说话间,已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大小姐,如果你没有识破我,我也没有诱你入局,贪图这些财物,你将我当作真正的碧珠,许与程公子,也是一桩人生美事!”
“可惜你一步错,步步错!”微雨伤感的看着碧兰,摇摇头。
“扑咚”一声,碧珠突然跪在微雨跟前。
“碧珠,你这是干甚么,快起来!”微雨惊道。
碧珠执意不起,央求微雨道:“姑娘,我求你救救碧兰吧。她虽有害我之举、害姑娘之行,罪不容赦,但她终究是我的亲妹子,求你惩戒她一番,饶了她的性命吧!”
微雨弯腰将碧珠扶起,侧头对碧兰道:“你姐姐对你如此,你还有甚么话可说?”
碧兰转过面去,厉声说道:“姐姐你不必为我求情,若我能得到解药,说不定又会起害你二人之心,以图得到这庭院中的财物!”
微雨怜悯的看着碧兰的背影,无可奈何的说道:“碧兰,可叹你到了现在,受人利用,尚不自知!”
碧兰一惊,不解的回过头,说道:“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只是受人利用,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硕叶城,这庭院也没甚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微雨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胡说,你胡说!”碧兰一窜而起,幽黑的夜里,她惊恐、怀疑的眼神尤为吓人。
“啪,啪”,两声清脆的巴掌横空响起。随之又听一声“轰”的闷响,那道入庭院的缝隙又被打开,三个人影一闪而入,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一个大灯笼,登时将这庭院照亮许多。
没有拿灯笼的那人一边拍巴掌,一边赞道“好,好”,三人一同向微雨走来。
微雨笑了:拿着灯笼的是程平儒,没有拿灯笼的是巴荷和何品秋!
碧兰见了程平儒,更是面如土色。何品秋笑吟吟的倚在微雨身畔。
碧珠抢上前对巴荷鞠礼道:“巴荷大哥,你可还记得我?可惜巴撒大师已过世,小女子无法报答深恩!”
巴荷瞧瞧碧珠、碧兰两姐妹,点头道:“你们姐妹果真长得极相似,还是爷爷最厉害,一眼看见陪在夏小姐身边的‘碧珠’ ,便说此碧珠非彼碧珠,让我不动声色。”
“原来巴撒大师竟是最早知晓鱼目混珠的!大师真是世外高人,”微雨道:“对了,你们怎么也来了这里!”
程平儒与巴荷相视一笑,道:“我们二人不过是习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术而已,早知这城有异,见‘碧珠’偷偷摸摸的进入小姐你的房间,就唤了何姑娘,慢慢跟了上来了!”说话间,程平儒目光轻扫碧兰,眼中有不忍之色,大约心中有微微叹息吧。碧兰的眼光正碰上他的这种目光,她顿时犹如身被针刺,尖叫道:“别这样看我,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不需要,不要!”又猛抬起头,冲微雨道:“你们只要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糊涂了,为什么,你……”手指微雨,“还有你们”,手指程平儒和巴荷,“都会开这扇门?”
“碧兰,你镇定一点,听我说!”微雨示意碧珠扶住已站立不稳的碧兰。
“碧兰,你能否首先告知我们,是谁指使你做目前一切的,我知道,不是有人引诱你,你自己一人断然不能做出这种事来!”微雨柔声问道。
碧兰咬咬下唇,摇头道:“我不骗你们,我不知道指使我的人到底是谁?”
微雨点头道:“这也不奇怪,或许在这个计划里,你只是一个小卒,他们是不会让你知道真正的秘密的!”又问:“那你是怎生开始被人指使的呢?”
碧兰思索一会,垂头道:“是约一年前某日深夜,我侍候那痨病鬼丈夫睡了,一人在房中自悲命苦,谁知桌上就飞来一尺短笺。”
“那短笺一定向你开出了丰厚的条件,你才动心罢!”微雨道。
碧兰默默点头,说道:“那笺上说了,只要日后依短笺之言而行,能让我重新选择命运,让我拥有无穷尽的金钱!当然,就凭这话,我怎么能信,说不这是哪个人在与我开玩笑呢。那发笺之人,似乎也明白我的想法,第二天夜里又发出一张短笺,说如果不信的话,让我随意说出一个想杀死的人姓名,他当晚便可办到!”
“我不过当作一件有趣的事,便随手在笺未写上了当朝兵部尚书左大人之子左佑成的名字——因为此人极为不堪,几年前我与二小姐出游时,意图轻薄于我。写过之后,便去歇息去了。”
“谁知,”碧兰说到这里,不禁色变:“第二日清晨,京城里便人人传扬,说兵部尚书的长公子,昨夜竟被人刺杀于床塌,身首异处!”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此发笺之人杀兵部尚书公子都如囊中取物,如不依他之言,要杀我这一区区女子,更有何谈!我既不愿就此而死,也盼着依计而行真可以得到无数财物,方才狠心做下杀碧珠之事!”
微雨问道:“那指使你之人,是如何指挥你的一言一行的?”
“我从未见过发短笺之人,每有行动,都是他发笺通知我。他的第一个行动,是要我杀掉碧珠,冒充碧珠侍候大小姐你,让你深信我是真正的碧珠。此后,他一直没有新行动计划,不过每个月都会发一张面值不菲的银票给我。一直到了巴城,我开始亦未收到任何指令,不过是循规蹈矩做着碧珠应做的事而已。但今日晚上,我突然被一股香气熏醒,醒来发现床塌前又有一张短笺——让我到你房间,跟随你进入甬道,打昏两个蒙面人,并引你往左侧岔路走,看你能否打开左侧洞口的机关,如能打开,务必记住开启方法,回来后,写于绢上便可。”
“果然如此,竟与我料想相符!”微雨道。
“大小姐,我所知已全部相告,究竟真相如何,还望大小姐告知。一个时辰将至,我,我只怕时间不多,要死也得当个明白鬼!”碧兰靠在碧珠身上说道。
“好罢,我告诉你,碧兰,其实这个所谓的硕叶城,根本不在巴城之内,乃是一个假造之所,是专用来引我上钩的。你不过是用来引我上钩的其中一只饵而已!”微雨道。
转身对程平儒和巴荷道:“二位公子都早已知道此城有怪异了!”
程平儒淡淡一笑,道:“不错,不然我们怎么会有意作诗联句,嵌词‘此城有怪’于诗句中,提醒你和何姑娘呢!”(见第十二章)
微雨笑道:“我与品秋所答‘寻出入口’,也正对题罢!”何品秋面现得意之色。
原来,微雨、程平儒、巴荷、何品秋四人在去硕叶城宫殿路上所联之诗句,竟是“嵌字诗”,将每句诗的第二个字连起来,就是“此城有怪,寻出入口”这八个字。
(当此美景谁当前,
连城带阁绕云烟;
纵有长笔书难尽,
休怪闲愁觅不眠。
意寻仙山万踪路,
何出雅居一清泉。
已入肝脾沁香远,
百口难详喜欲颠。)
碧珠不解道:“各位公子、小姐,且恕我愚笨,在此城中近两个月,我虽然知道这城有些古怪,但对此城是城中城之说是深信不疑,怎么你们刚刚才来,就认定这是假造的呢!”
十七 诸多破绽
巴荷哈哈一笑:“这其中的破绽也忒多了些!”
程平儒在旁点头说道:“譬如,那赏花厅中的黄花梨椅、座,制作手工极为精良,出自名家之手,又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明显是三年内的新料所制。据银姑所说,自三年前硕芸公主失踪后,城主夫人一直卧病在床,城中人心惶惶,在此情况下,近三年内怎可能专派人员精心挑选家俱器用?不过,这布局之人也定是想到过这一层,有意在赏花厅外布设了各种各样的花草,使得香气扑鼻,有意掩饰这家俱的气味。不过,在下跟从夏老太爷,可是学了不少。”不自觉的一笑:“我这鼻子,可灵得很呢!
“还有那个甚么所谓的全用黄金制作的宫殿,更是天大的笑话,哪里有黄金如此光芒照人的!”何品秋快人快语,走到碧珠姐妹面前接话道。
“又譬如,这城中为我们上的四道菜食,用料均是最平常普通,为的一是怕出仳漏,二是化平淡为神奇,以最普通的菜,做出极不同的美味来,更引我们入局,信他们的话为真!”微雨补充道:“奈何他们也太过性急,竟请来江南第一名厨江如铁掌勺。这江南第一名厨的菜,我本是无份可以尝到的,不过凑巧去年底,江南巡抚夫人为贺太后千秋,进了盅江南第一名厨制的清蒸冬瓜汤,太后赏我尝了一口,就记住了,竟和昨日的汤,是一模一样的。”又对碧兰道:“你可知,方才你击昏的那名蒙面男子,就是江南第一名厨江如铁!”
碧兰一惊,大睁着眼睛问道:“大小姐,你怎么知道?”
微雨道:“其实我并未见过这江如铁,不过是推测罢了。听说那江如铁身为江南第一名厨,人却是极为固执,从来下厨不肯要人帮手,从洗、切、炒,皆一一亲力亲为,所以得了‘如铁’这一名字。我看那被击昏之人,双手上满是老茧,有的老茧上还有血痕,是常年辛苦操刀、掌勺之人;面上满是油洉,多在厨房做活,再对照往常听人对江如铁容貌的形容,当时便已认定了!哎,这布局之人实在厉害,竟能让无比固执的江如铁为他(她)如此卖命,实在是不简单!”
碧兰问道:“那另外那个蒙面女子,又是何人?”
微雨答道:“那定是个城中做浆洗的仆妇--她的手没有甚么指甲和茧痕,长期浆洗,故而手显得过于白净。”停一下,说道:“可怜这两个人,是被当作替死鬼的,幸而碧兰你只是击昏她们,没有害她们的性命!”
碧兰低头思索一阵,心中已是明白,不禁无语。
微雨见状说道:“碧兰,你再仔细看看你的手!”
再抬手一看,碧兰大吃一惊,只见原先漆黑的右手,已然转淡,倒是刚才与碧珠拉拉扯扯、倚倚靠靠,模模糊糊看见自己与碧珠身上都有了些黑印。只听微雨道:“碧兰,你没有甚么事了!”
碧珠大喜过望,急急的问微雨:“姑娘,这是真的吗?”
微雨不喜不怒,平静的说道:“刚才我只是吓唬碧兰,其实我随身哪里可以带这么些毒药,那不过是我新得的一种头油,贴身带着而已。”
碧兰在生死场上走了一圈,竟似有些彻悟,对微雨道:“既然大小姐早知此城是假的,现在想来你在船上说记起城里的事、落水、开房间内的机关和这门口的机关,都是大有玄机的了?”
“对,在城中两个月,我一直觉得这城里有古怪,城中仆役除了银姑所带几名少女后,常见更换,许多人莫名其妙的不见了。于是就留了心。一次偶然看见银姑开启姑娘所住那个房间的秘道,生恐忘记,以手绢记住,藏在怀中,等待有一日可以从秘道逃出去。谁知昨日居然看见了姑娘,就趁着下跪和姑娘扶我起来之机(见第十三章),将手绢悄悄递与姑娘。”碧珠道。
“我在船中趁人不备,看了手绢上的字。为保存体力,以备晚上找出路口,便故意作出有所回忆之相,碧珠将船中原有破损之处划破,我再有意落水并假作晕迷不醒,实则我一呛出水就已醒了,不过一直在静卧休息而已。”又转头笑对程平儒和巴荷:“想必这一层,二位公子已看出来了!”程平儒二人笑着点头。
“我本以为这地下甬道就是出路所在,但待得假碧珠突然出现、击昏蒙面人,并引导和诱使我向左侧岔路走,走至这庭院入口处的机关,我方全然大悟!”微雨说道。
碧珠、碧兰异口同声:“什么?!”
微雨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方知道,这布设假城、诱导我认为自己真是‘硕芸公主’之人,目的只为一个,就是要靠我知晓这洞口机关的开启之法!”
碧兰道:“那姑娘的确打开了这个机关呢!”
“不,是布局之人不知为甚么原由,认定我定会开这个机关!实际上,我根本不会开!”微雨道。
碧珠姐妹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微雨笑了笑,说道:“正因为我悟到了布局之人的目的,又认定碧兰只是受人利用要弄清开启机关之法。故而,我推测,或许在另一个地方,还有一个真正的城中城,这个假城,只是仿造的。那些人不清楚真城内这个机关的开启方法,却深信机关开启后,会有极大的利益可得,所以造了这座假城,引我上当,看我如何开启这个机关。那么这个机关,应该是‘万能开启’的!”
“万能开启?”碧兰面上全是疑惑。
“是的,只要不象你刚才那样,对着墙乱推乱搡,而是随意而有节奏的拍打几块砖,门就会开启的!你问问罢,程公子他们三人也是这样进来的!”迎着碧兰的目光,程平儒和巴荷等点头。
碧珠叹道:“这整件事真是诡异难测、错踪复杂,真不知为何要引姑娘入局,认定姑娘会懂得机关的开启之法。”
微雨面上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苦笑:“我也不知!”
十八 何为生趣
天,露出一缕曙光,庭院的布设逐渐清晰起来。这个庭院果然极大极大,方圆有二十余丈,院内稀稀疏疏点缀着些花草。最为奇特的是,与微雨所看之画和所做之梦一样,这个庭院是没有门的,唯一进入的通道,便是那道“有机关”的缝隙。 巴荷吹熄了手中的灯笼。
何品秋乃道:“我们还是看看这个庭院之中,是否还有别的出口罢!”
巴荷俊眉深锁,摇头道:“不对,不对!”
碧珠接口:“什么不对?”
微雨轻拢发鬓,微眯着眼,慢慢的说道:“的确不对劲,银姑、莹儿等人即便不是布局之主谋,也是重要人物,碧兰不过是他们的一个棋子,如何我们已识破碧兰身份,谈了这半日,不见银姑一伙的人影呢?”
“照理,软的诈术不成,他们该当来硬的了,该捉拿我们--尤其是我--严刑拷问,逼问出真正的机关如何开法,才对,是不是?”微雨冷笑道。
程平儒沉默良久,方开口道:“这,确是不合常理!”
碧兰若有所悟,抬头对微雨道:“定是主使我之人,没有想到我会自起贪念,意图杀害大小姐、独吞宝物,从而当场被大小姐你识破,引得他们的计划暴露!他们还在等我的回音,没有任何行动吧!”
巴荷、何品秋、碧珠似觉有理,边思索边暗暗点头。
却听微雨断然说道:“断不是这样!这伙人计划中虽有破绽,但部署周密,牵动人员极广,对于碧兰从来就不信任,不然怎会仅以短笺为联络之法,不肯现真身。故他们要碧兰引诱我开机关,定然会有人在后暗中观察接应,一见情况不妙,定已回报另思良策了!而暗中观察接应之人,极可能是从右侧岔道过来的,自我与碧兰入左侧岔道后,碧珠、程公子三人先后来到,时间极为接近。此人若是尾随我和碧珠姐妹的话,回转身报讯时定会与程公子三人相遇。所以,此暗中观察接应之人定是尾随程公子三人而来,偷听了我们说话。若他行动敏捷的话,现时应当已经向银姑或主谋之人报知情况了!”
“不过,为甚么还这么平静呢?”微雨转身看着那条入庭院的缝隙,疑惑的说道。
目光从程平儒、巴荷、何品秋、碧珠身上一一扫过,深深说道:“我实在是为你们担心!”碧珠抢言道:“姑娘你这是什么话?你才是他们最想要到手的人呢!”
“正是因为夏小姐关系着他们的大计划、大阴谋,不到万不得一,定不会伤她性格,反而是我们之中最安全的。”程平儒神态笃定。
“不过,姐姐确实不知道甚么机关的开启之法呀,恐怕是那个‘大计划’弄错了吧,只要知道姐姐对他们的计划没用,不是很危险的吗!”何品秋急切的说。
“哼,他们会全信吗,多半只是半信半疑!”巴荷倒是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