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有人攻击我又如何?有人找我当替罪羊又如何?我邓世昌只知战斗,不知那些规矩!
我本来就是一个冲动鲁莽的“半吊子”,为了胜利,就让我再当回半吊子吧!即使将来有人参我军前夺帅,又如何?
“在本舰上升起帅旗。”
死战!同归于尽!
致远号上升起帅旗之后,北洋舰队的气势果然为之一振。但是,围住定远的四艘日舰的速射炮火力仍然十分猛烈,定远的处境更加危急。
“营救旗舰,责无旁贷!”邓世昌大喝。
致远全速冲向先锋队阵前,它的目的是引开日舰的炮火。而那面显眼的帅旗迅速成为先锋队攻击的新目标,四艘日舰纷纷调转炮口,将火力集中攻向致远!
速射炮对致远的打击是致命的。由于没有坚厚的装甲,致远并不像定远、镇远那样能自保,致远水线多处被击穿,海水即将涌进军舰。
邓世昌决定:开足马力,撞向吉野!
吉野一向是最嚣张的,火力最猛,它是先锋队的旗舰,如果灭掉吉野,无疑是拔去了敌军一颗最锋利的钉子。
而邓世昌的这个决定并非鲁莽,他是在十分冷静的情况下作出决定的,因为他有很大的胜算。
致远拥有北洋舰队的最高航速(18节),可以说与吉野不相上下,在比较短的相向距离内,如果一艘军舰以不顾一切的勇气,存心想撞你,这是很难躲开的。
但是,撞上就意味着同归于尽,意味着鱼死网破。艰难的正是作出这个决定本身。
“我们当兵卫国,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今日之战,唯一死而已!虽死,已壮海军声威!虽死,已报国家!”邓世昌手按佩剑立于甲板之上。
致远全速直冲吉野,日本人被这不要命的打法惊呆了,等终于反应过来后,它们纷纷开炮,炮弹雨点般朝致远飞去,但是,邓世昌毫不畏惧,致远舰全力向前,它的目标只有一个——吉野!
而吉野上的日军似乎也被吓傻了,他们手忙脚乱地准备转舵、提速,试图逃过致远的相撞。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致远已经如离弦之箭一般朝吉野开来,两舰相撞、同归于尽的场面看来很快会出现了。
然而,悲剧在致远快要撞上吉野时发生了,一枚炮弹终于再次击中了致远。从口径上说,这是一枚小的速射炮弹,威力并不大,但它有一个致命的着弹点。
更致命的是,这是一枚下濑炸药的炮弹。
炮弹击中了致远位于舷侧的鱼雷发射管,引发的大火四处扩散,引爆了发射管里的一枚鱼雷!致远受到了致命的二次打击。
沉闷的巨响从海底传来,致远全舰燃烧,犹如一颗巨大的火球滚落海面,同时舰体开始倾斜,舰尾下沉,舰首高高立起,指向天空,邓世昌和士兵纷纷坠落大海。
有心杀敌,无力回天!时不助我,奈何!奈何!
海浪中,仆人给邓世昌抛来一个救生圈,邓世昌并没有去拿,北洋舰队的鱼雷艇赶来相救,邓世昌将头转向了远方。一只名为太阳犬的爱犬游过来,用嘴叼住了邓世昌的发辫,邓世昌把爱犬的头按到水中,一同沉入海底。
他放弃了求生的机会。也许在邓世昌看来,当致远的200多名士兵都沉入海底时,自己就不能再独活。当兵卫国,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首先要求的,必须是将领。
他想做的,就是一个合格的、真正受到拥戴的将领。这就是他的抉择。
平时的邓世昌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并不喜爱表达,带兵十分严格,甚至到了一种苛刻的程度,但是,在他的心底一定把这些士兵当作了生死弟兄。
邓世昌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他把自己的爱犬带上了军舰,这实际上也是违反纪律的。当年,世界上唯一准许在舰上养狗的是俄国远东舰队,因为白令海峡常年浓雾,雷达出现之前必须用军犬来导航。但是,邓世昌却是一个勇敢的人。
这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在困难面前从不低头,在危险关头能挺身而出,守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战则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这种人,我们称之为有勇。
而另外一种人很聪明,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反应敏捷,眼睛一转便有一个主意,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这种人,我们称之为有谋。
兼具以上两种优点的人就是有勇有谋的人,这种人是十分稀少的,属于可遇而不可求的类型。
有勇之人大多是可爱的,他们的行动不仅比嘴快,也比大脑快,闹出一两个笑话属于正常现象。
有谋之人是受人羡慕的,他很聪明。但过于聪明就会有算计,有算计就不敢失败,不敢失败就不敢成功。大部分的谋士都只能帮别人出出主意,就是这个道理。
而只有聪明和勇气结合,才会产生真正强大的力量——智慧。有勇有谋的人就是智慧的化身。
邓世昌无疑是有勇的人。尽管在很多人的眼里,他就是一个撞向敌舰的莽汉,但是,邓世昌最大的勇气并不是撞沉吉野,而是在全军一片混乱、大家都在等待观望之时,能够勇敢地挺身而出,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振奋军威,承担起原本不属于他的责任!
邓世昌应该可以得到安息了,因为千里之外有一个人理解了他。
在详细了解了邓世昌英勇献身的过程后,光绪皇帝沉默了。他走到皇宫御桌前,默默地摊开纸笔,写下了一副对联。
对于北洋舰队,对于受李鸿章庇护的丁汝昌,对于受慈禧庇护的李鸿章,光绪有太多的不满,而这种不满,却是无法发泄!
但在军队官僚化的阵阵阴暗之中,仍然有一股股透射的光芒。
此日漫挥天下泪,
有公足壮海军威!
·经远号壮烈沉没·
邓世昌的英勇激励着其他人。
经远舰上,林永升跑上指挥台,拔出战刀,大声宣布:虽以一敌四,但我等有进无退!
在吉野逃过邓世昌的撞击后,伊东佑亨对战术进行了调整:先锋队再次穿插移动,先打离定远镇远、巨舰外围的孤立无援之舰。
于是,吉野等全速扑向北洋舰队左翼阵脚的经远、济远和广甲。
经远原本是位于北洋舰队右翼的,之所以跑到左翼来了是因为那个帮倒忙的行动。帮忙不成,林永升一直处于懊恼之中,为自己赔上了几十名士兵的性命感到懊悔。
可以犯错,但决不能怯战!
日本军舰的速射炮飞向经远指挥台,经远在摇晃中燃起大火,林永升用战刀指挥,命令全舰所有的炮火集中攻向吉野!吉野不得不稍微退后,而其他三条军舰又使出了那一招——环攻。
日本军舰都有意识地把炮火集中到了经远指挥台,很快,又一发炮弹飞来,在林永升身边爆炸,锋利的弹片正好飞向林永升头部,林永升的头盖骨顿时破碎,血液和脑浆喷涌而出。
一旁的大副拾起林永升的战刀,默默走向指挥台岗位。几分钟后,他被炸向了天空,身体碎片落在甲板上。“有进无退!”二副再次拾刀指挥!然而,雨点般的弹片也插入他的身体,他倒下了。
经远舰上已经没有了主将,但是所有的士兵都没有后退的念头,他们只记得那句话:有进无退!拼死一战!
然而,经远终究抵挡不住炮弹和大火,它开始下沉。短短时间里,北洋舰队又损失一艘军舰。
经远被击沉的命运其实是可以避免的,如果另外的一个人也能“有勇”的话。
·方伯谦再次临战脱逃·
他就是方伯谦——济远舰舰长。
当吉野等军舰杀过来时,方伯谦最需要做的就是和林永升配合作战,经远、济远、广甲等左翼的三艘军舰结成姊妹舰,相互策应和支援,誓死抵抗,但是,方伯谦并不这么想。
由于方伯谦接下来的行为,林永升才落得个以一敌四的境地。
这个行为就是——逃跑。
方伯谦目睹了致远撞向吉野和邓世昌牺牲的整个过程。邓世昌的英勇并没有激励他,他感到了阵阵恐惧,于是作出的是与在牙山湾海战中同样的决定:逃跑!全力地逃。
连上天似乎也不齿这些逃跑的人,更大的悲剧在方伯谦逃跑的过程中发生了。但悲剧并没有发生在方伯谦身上。
扬威号搁浅在方伯谦逃跑路线的浅滩处,只顾逃跑的济远一头撞上扬威,直接将扬威撞沉。扬威舰长林履中见撞沉自己的竟然是自己这一方的军舰,他的心情只能用无比悲愤来形容,跳海而死。
方伯谦没有片刻停留,也没有救援,他迅速转舵,一路狂逃,经过一夜的航行回到旅顺基地。
曾经有人认为方伯谦的做法是可取的:形势危急,保存了一艘军舰。不过形势危急这并不能成为逃跑的理由——相反,应该是更加英勇战斗的理由。邓世昌已经用他的一切来做出回答了。
事实上,方伯谦的行为既不属于危机处理,也不属于正常撤退,战场上的正常撤退需要获得主帅的许可,即使主帅不管了,大家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也并不等于就可以自行做主去逃跑。退一万步来说,即使济远不得不退,也应挂“退出战斗”旗语并得到许可后再退,而撤退也是暂时的,经过休整后要重新加入战斗。
方伯谦的行为只有一种说法——战场脱逃。
从向朝鲜运兵开始,到牙山湾海战,再到大东沟决战,方伯谦用他的行为表明了他最适合的工作是“谋士”,他是一个有谋而无勇的人。
方伯谦将为他的行为付出惨重的代价。
跟在方伯谦屁股后面逃跑的,还有广甲舰。广甲原本就是跟随济远行动的,济远不跑,它没有胆量单独逃跑,济远一跑,似乎就能跟着跑。而广甲最终没有顺利回到旅顺,在逃跑的途中触礁搁浅,广甲舰上的士兵在舰上放了把火后弃舰登陆上岸。后来,它被路过的日本军舰用大炮击沉。
正是由于济远和广甲的先后逃跑才使得林永升孤军奋战,以一敌四,英勇阵亡。
北洋舰队进一步转入颓势了。它原本有可以击沉比睿的绝佳战机,但由于各条军舰帮倒忙的原因没有抓住;它原本可以一举击毙日军的最高指挥官,但鱼雷手蔡廷干总是发不准鱼雷;它原本可以有良好的指挥,但主帅丁汝昌只是坐在定远甲板督战;它原本可以在邓世昌的激励下更加英勇,扭转局势,但方伯谦在关键时刻表现了一个逃跑大师的素质。
超勇和扬威已经沉入海底了,致远和经远也已经沉入海底了。黄建勋、林履中、邓世昌和林永升已经战死,损兵折将的北洋舰队只剩下了四艘军舰在继续作战,它们是定远、镇远、来远和靖远,而它们都已经身负重伤。一种不祥的阴影开始笼罩在北洋舰队的上空。
15点05分,大东沟海战的下半场拉开了序幕。
第九章 强大的北洋舰队何以一败涂地?
·北洋舰队被分割包围·
战斗开始后,靖远和来远努力向定远和镇远靠拢,希望能重新收拢队形,配合作战。然而,先锋队挡在他们的面前,而主力队死死缠住定远和镇远,避免北洋四舰合兵!
自战斗打响以来,联合舰队主力队和先锋队一直是相互配合相互协调,牵制北洋军舰随己方军舰回转而回转,然后抓住空当,集中局部优势力量各个击破。而通过上半场的战斗,事实证明,先锋队的火力打击是最有成效的(北洋舰队所有被击沉的军舰都是由先锋队完成)。伊东佑亨已经明白这一点,他决定抓住战机。
此时伊东佑亨发出的命令是分两步走:第一步,先锋队和本队继续回旋阻截,打破北洋舰队试图再次合兵的意图;第二步,在分割完成后,主力队死死拖住定远、镇远,而先锋队依靠四艘军舰对两艘军舰的局部优势,击沉靖远和来远。
危险向靖远、来远靠近了,按照兵力对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两艘军舰将很难逃脱被击沉的命运!
靖远和来远原本不属于相互照顾的姊妹舰,现在它们临时结队,相互协同作战。面对气势汹汹扑过来的先锋队四杀手,来远舰长邱宝仁和靖远舰长叶祖珪只能背水一战。
·来远、靖远死里逃生·
四杀手将靖远和来远围在半圆中心,又采取了它们惯用的一招——环攻。
邱宝仁不顾炮火,在来远甲板上拔剑而立,命令将所有炮弹集中到舰首,连续不断开炮!当炮管被打得通红发软时,士兵就用双手托起炮管。由于不断地回旋,机舱里的温度升到了200多摄氏度,轮机兵皮肤被烧焦,眉毛被烧得精光,然而他们继续坚守岗位。
来吧!即使死,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
雨点般的炮弹落在来远舰上,短短十多分钟的时间里,中炮数很快达到了200多发。军舰上到处是大火,尾炮全部被毁,只剩下了舰首的几门炮,船舱被烧完,所有的可燃物都燃烧尽了,来远舰最后竟只剩下了钢铁骨架,一艘光秃秃的铁壳漂浮在海上,令人不得不惊叹。
然而邱宝仁仍然在指挥继续战斗。
靖远的情况更加严重,水线被击穿,海水在不断地涌进船舱,甲板上又燃着大火,如果再不采取措施,毫无疑问,它将葬身海底!
在这种情况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冲出先锋队的阻截阵地,到浅滩处先修补军舰。而将日本军舰引到浅滩处,也会有扭转战局的机会。
不怕死的来远和靖远竟然冲出了先锋队的阻截线,向一旁的岛边急驶,而先锋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它们开足马力,紧随其后。
到达岛边浅滩后,来远、靖远立即调转船头,背靠浅滩,再次以舰首重炮迎敌,同时抓紧时间扑灭仍在燃烧的大火。
事实证明将先锋队引到浅滩的战术是无比正确的,在这里,日舰无法发挥速度优势,也无法缠斗环攻,只能停下来,以大炮对大炮!
速射炮的优势是利于快速打击,却不利于这种静止状态下一对一的打击,北洋军舰终于发挥了重炮的威力,先锋队无法突破这猛烈的炮火,久攻不下,相反被已经伤痕累累的来远和靖远打得节节后退。
这边的战斗很快要变成持久战和消耗战,这种状态是日军最怕出现的,他们向来擅长的是全速冲上去,迅速砍你一刀,砍完了就走。灵活机动的战术受到限制,先锋队只有撤退。
正是先锋队的主动后撤给了两艘北洋军舰起死回生的机会,邱宝仁和叶祖珪望着远远撤走的日本军舰,又看看自己这边被烧得光秃秃、到处是洞的舰体,平静地说了一句:“赶紧补漏吧。”
定远、镇远拼死一战!
在先锋队追击靖远、来远之时,定远和镇远孤零零地面对着联合舰队主力队,虽然军舰数量占多,但对于战胜海上巨无霸定远、镇远,伊东佑亨实在没什么信心,定远的厉害,他早已经领教过了,那可怕的前主炮,那坚不可摧的铁甲,似乎预示着这座海上巨无霸永远不能战胜。
但伊东佑亨仍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定远、镇远“不沉”的魔咒,必须打破!不然皇宫里的睦仁睡觉不安稳,自己将来也会睡不安稳啊。
而已经是孤军奋战的刘步蟾、林泰曾也都明白:这是最后的战斗。他们太需要击沉一艘日本的军舰了,这已经不是战败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北洋舰队最后的尊严。
刘步蟾和林泰曾在各自的舰上激励着士兵,虽然伤亡重大,虽然形势危急,但必须血战到底。
镇远副舰长杨用霖跑到林泰曾身边,面向士兵而立,大声喊:“兄弟们,现在报国的时候到了,我准备以死报国,愿者从,不愿意的不勉强!”
众将士泪如雨下:“公死,我们何以生为?赴汤蹈火,但听公的一声命令!”
来吧,伊东佑亨!来吧,日本兵!拼死一战,直至弹尽粮绝!
·邪恶的炮弹让日军自食其果·
刘步蟾和林泰曾再次携手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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