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你别走(二)
世清心下一惊,莫离的确聪明过人,小小年纪却看出了稍许端倪。但事关重大,他不能泄露只字片语。
“我不是他的养子,其实是他的亲生儿子,这个理由够不够?”
莫离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若是亲生儿子的话,方将军刚才那番话显然更为伤人,何况还当众挥了世清一巴掌。
“但你分明有土布人的血统!难道,……”莫离一下就理顺了前因后果。
“不错,我母亲是土布人。”忆及往事,母亲的面容浮于眼前,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她的样子已经模糊不堪了,唯一清晰的是一双清澈的蓝眸。
他深吸一气,又道:“我爹在一次和土布族的战役中受了伤,明知是敌方将领,但娘还是偷偷救下了他。这伤一养就是数月之久,渐渐的,娘被爹的英雄气概深深吸引,暗自倾慕,而我爹也不知不觉被娘的率真和美丽所打动,在草原上暗结连理。其实爹那时已与大娘成婚,就在爹返回尚京不久,我娘发现怀有身孕,那孩子就是我。”世清缓缓说着,思绪也飘至了很久以前,“爹曾说过会来接我娘,她就这么痴痴的等着,但他一直都不曾来。在我三岁那年,娘托人将我送到了方府。”
“你娘为何不跟来呢?”
“她不能来,爹是为储心国守边关的大将,为的就是防止土布族入侵,怎能娶一个土布的女子呢?就算为妾也不可能。其实娘一直都知道爹不会来接她的,但心中却仍存一丝幻想。”
“你说你要走,就是回去找她吗?”
世清摇头,“她嫁人了。”
“二公子,”听了世清的身世,莫离的心一阵阵泛起酸涩,比起无爹无娘的她,世清却更为可怜。
“所以莫离,我厌倦了我的身份。也许你不能体会我的苦楚,明明是自己的亲爹,却不能亲近,只能以养子的身份示人;我更讨厌有人在背后议论我,因为一双异色的眼睛,我常想,也许我根本不该来尚京,我根本不属于这里。”世清无力的靠在凉亭的柱子上,“我相信爹是爱我娘的,在方府生活那么多年,我不可能不知道他和大娘的感情不过是相敬如宾。多少次,我见爹在马厩对着铁血和白雪一站就是半日之久,那是他在思念我娘,在怀念与她一起的日子。所以,我不愿像他一样,只希望能与自己心爱的女子相守偕老。”
莫离终于忍不住淌下泪来,她从来只看到世清清雅风高的一面,却不知道他独自承受着这样一个不为人所知的秘密。他是痛苦的,毫无疑问。
“你还会劝我留下吗?”
莫离摇头,却大声的哭出了声音,“我不会留你,但是我舍不得你。”
世清也哽咽了,“莫离,”他想要伸手为她擦去眼泪,但却又不得不垂手而下,他害怕自己触碰到她的时候会忍不住拥她入怀。
“我走了。”他大步走出凉亭,不再看她。
她的改变源自离别(一)
看着世清走下台阶又牵过马儿,莫离鬼使神差般的冲了上去一把拉住世清,“告诉我日后到哪里可以寻到你?”
“莫离,不要寻我。”
“二公子,求你告诉我!”她抬眼,泪水滴滴滑落。
“我……,”世清终还是抗拒不了莫离那双满目含泪的双眼,双臂一展,将她拥入怀里,“莫离,我不会留在储心国了。”
靠入他怀里的一瞬,莫离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他的胸膛温暖宽大,侧耳就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
末了,世清放开莫离,“倘若有一日,你也要娶妻之时,定要娶一个与你真心相爱的人。”
世清走了,在这个满星璀璨的初夏之夜就这么走了。刚才的怀抱还是那么真实,但当莫离再度抬头的时候,留给她的却只是一个黑漆漆的背影和愈来愈弱的马蹄声。
终于,一切都消散在了无尽的黑夜之中。
******
一朵芙蓉著秋雨,莫离哆嗦着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衫,一面吩咐墨香和砚朱将“山水阁”所有的窗户都关上。
“一夜秋雨一夜凉,你还是披件衣裳吧,着凉了可不好。”此时,银玲拿来一件外衫,顺势搭在了莫离的肩上。
莫离微皱眉头,“以前你不是常说春捂秋冻吗?总说让我多冻冻才好,怎么现在动不动就要我加衣裳?”
“自你那次病倒,对你这副身子骨我就再也不敢怠慢了。”
莫离的眉头皱的愈发深了,“银玲,都三年了,怎么二公子还是一点音讯都没有呢?他是不是真的决定就此再也不回来了呢?”
银玲望着莫离清瘦的脸庞,一声叹息。三年前世清离开后,莫离大病一场,足足在□□躺了一个月。请来的大夫亦都诊不出是何病,只道是“梅核之气”,说是因为忧思过度,郁结于心而致,换而言之就是心病,无药可医。
眼见莫离一天天的了无生气,萧风逸无奈之下只好遣人到陵安城,请来从前为兰太妃治病的御医。到底是宫廷御医,见多识广,医术也高明,在不断调整药方,变换调理之道后,逐渐缓和了莫离的病情。待到病情稳定后,萧风逸更是用尽名贵药材替她补身子,这才没有落下病根和后遗症。
只是自那次病愈后,莫离就变了。也许旁人并无感到异样,但是银玲却再清楚不过,那个昔日天真烂漫的莫离在三年的思念和追忆中变得沉稳了。不知情者自然以为莫离长大成熟了,但只有她明白,莫离对世清的感情并不简单,她的改变源自世清。
当然还有一个改变的十分明显的人,那就是二小姐玉婉。自世清走后,她就住在王府一步不曾离开过,整整三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奇怪的是她闭口不提有关世清的一切,但是脾气却变得较以前更为骄横,甚至暴躁。
银玲转头确定墨香和砚朱都不在,四下无人,便悄声道:“你也知道已经三年了,可见二公子是有心不让你们找到他的。再说,……”银玲为难的看了莫离一眼,“二公子要是在的话,恐怕你会更伤心。”
她的改变源自离别(二)
“为何?”莫离不解的问道。
“眼见他娶妻生子,你能不伤心?”
莫离晶莹的双目突然变得淡而无色,银玲心疼道:“莫离,你不要忘了自己是个‘男儿身’。二公子的离开对你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
莫离转过头去,心中虽苦闷难耐,但面上却了无痕迹,这些年来,她已经学会深藏自己的感情,就算在和她最为亲近的银玲面前,她也能做到不露声色。她一遍遍安慰自己,她和世清注定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关系,因为她不可能与任何一个男子有所交集。
银玲见莫离面色如常,知道她虽思念世清,但不至于钻牛角尖,欣慰的笑道:“你有空念及二公子,还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替王爷效力。王爷这般器重你,又善待我们,这份恩情只有替他尽职效忠才得以偿还。”
莫离握上银玲的手,“银玲,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我明白自己的身份是个男子,不会作出有违常理之事。二公子的事我会埋藏在心里,仅在心里而已。至于王爷,他待我如何我比谁都清楚。”
此时,见墨香和砚朱从楼上而下,主仆二人便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这么多年来,墨香和砚朱与莫离的情分当然非同寻常,但是比起银玲,还是稍逊一筹。毕竟银玲是看着莫离长大的,又当爹又当妈又当仆,所以,与墨香、砚朱再亲近,总还是亲不过银玲。因而贴身伺候莫离的事情还是全由银玲一人打理,墨香和砚朱对莫离的男子身份倒也从未起疑。
说起砚朱和墨香,前者乖巧伶俐,却苦于是个哑巴,后者虽不多言,但是性子倔强且较为泼辣,姐妹二人取长,补短做起事来很是井井有条。
见砚朱吃痛的握着右手食指,莫离一步上前拉过她的手细看起来,“砚朱,怎么了?手弄疼了?”
砚朱顿时满脸通红,每日对着莫离这个俊美公子,是少女总会有心神荡漾之时,何况这个公子越长越倜傥迷人。
看着砚朱使劲摇头,墨香嗔怪道:“还摇头呢,刚才被窗框压到的时候,疼得眼泪直打转。她呀就是粗心!”
莫离心疼的朝砚朱食指上的血泡吹了气吹,而后道:“砚朱样样都好,就是不会保护自己。”
砚朱羞的脸越加的红,头也垂的更低了。莫离又道:“看来以后给你找相公的时候,一定要找个能保护你的。”
砚朱闻言猛地抬头,又拼命摇起头来,而且眼泪又重新溢满眼眶。
“怎么了?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莫离见状赶紧问道。
银玲轻轻敲了莫离的脑袋,一边将莫离从砚朱身边拉开,“好了好了,你这个公子样样都好,就是会惹砚朱不高兴。”
“呵呵呵,”莫离轻声笑了起来,“砚朱不要相公,那我们不找就是了。”她粉红的薄唇向上弯起,样子比男子多了几分柔美,比女子又多了些许飘逸,看得墨香和砚朱都呆住了。谁都没有注意到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正无声的注视着这一切。
他觉得“他”婀娜
一直站在门外的萧风逸看着眼前的莫离,此刻的她笑的灿烂若星,清减的身影在宽大的衣袍下尽显婀娜之姿。他双目闭了起来,暗自咒骂自己,怎么会想到用“婀娜”来形容莫离,真是太过离谱。他赶紧将注意力再度放回到莫离的笑容上,发现似乎自世清离开后,很少见到她这么开怀的笑容了。依稀记得梅林初见她时的情景,那时的她不过是个清新灵秀的孩子,但是一转眼已是个翩然公子了。不错,她十六岁了,她竟然已经十六岁了。
此时的莫离不经意的转过头,看到站在门外的萧风逸,惊诧道:“王爷?”
屋内刹时安静了下来,目光齐刷刷的看向门口。要知道萧风逸不太来“山水阁”,若有事找莫离,便会差人将她请至“离湘亭”商议。
萧风逸笑笑,大步跨进屋内。岁月在他身上并未留下任何痕迹,二十八岁的他更添了睿智与沉着,一眼望去,让人觉得英明神武,气宇轩昂。
“怎么,本王来的不是时候吗?”萧风逸的眼神一一掠过屋内四人的脸上,最后定格于莫离。
“怎会呢?王爷突然大驾光临,我们只是太过惊喜而已。”莫离一边作揖一边答道。
“是惊喜还是惊讶?本王似乎觉得是后者多一点。”
“惊喜的同时颇为惊讶,惊讶之时亦有惊喜。”
萧风逸又笑了,“你总是巧言善辩。”他看着莫离,她已长到了他的下巴处,只是近一年来似乎再也没有长高的趋势。
莫离惭愧的颔首一笑,不经意间却流露出如春的和煦,亦有如秋的微凉。
“不知王爷今日找莫离所为何事?”
萧风逸并不作答,环顾四周,末了指着楼上道:“本王每次来都只在楼下小坐,今日莫离还不请本王上楼看看吗?”
莫离恭敬的走到楼梯下,“王爷,请。”
莫离紧跟在后,心里但觉奇怪,萧风逸今日来该不是只为了参观她的房间吧?
走至二楼,萧风逸看着清静悠然的居室,不论是从前母妃用来放置经书,还是今日当作莫离的厢房和书房,“山水阁”总让人感到一种淡薄无争和清新随意。只是这房间的布置与色调却和莫离本人一样,少了男子气概,多了女子的柔和。
“难得你这方小天地这般悠然自得。”
“全仰仗了王爷取了‘山水阁’这一好名字,依山傍水。”说着莫离想起了当年世清与怀汐在此打扫清理的情形,一切都犹在昨日,但事实却是已与世清分别了三年之久。想到此处,莫离的神情又变得迷离起来。
“又想到世清了?”萧风逸问道,每当看到莫离这种表情,他就知道定是想到了世清,这几年来她的这一表情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莫离回过神,无奈道:“王爷恕罪,莫离是无心的。”
“何罪之有?你与世清一向交情甚笃,他离开三年,你却还能时常想起他,可见你是个重情义之人。”
人之相知,贵在知心
萧风逸看着莫离,见她尖尖的下巴微微抬起,漆黑澄清的眼里刚才的失落渐渐散去,他又道:“但凡重情义之人,大多心善,所以你在本王身边,本王无须担心你会心存歹念。只是本王没有想到你与世清的感情竟如此深厚,比起怀汐与其的兄弟之情有过之无不及。”
“二公子待我极好,人之相知,贵在知心。这也是莫离常念及二公子的原因。”
“人之相知,贵在知心,说得好!世清若知道你有这番交心之情,一定大为感动。”
莫离浅笑,“王爷今日前来,不会是专程与莫离探讨兄弟情谊的吧?”
“是这样的,你已过束发之年,本王却不曾为你办过任何宴席,而半年前你也已过十六岁生辰,思来想去,总觉怠慢了你,所幸王妃提议,中秋之夜为你补办个庆生宴,遂来找你,看看你想怎么个热闹法?”
“王爷和王妃的心意莫离心领了,这庆生宴我看就不必了。一来二去太过铺张,实在没有必要。”
“本王知道你向来节俭,凡事又以王府为重,只是,十六岁确实是个大日子,本王不想你日后回忆起来有所缺失。”萧风逸突然停顿下来,想到自己十六岁时恰好是来漠北的第四个年头,也是最艰苦的几年,所以那时根本无力办什么庆生宴。他的十六岁,是一片空白,他的这些年,有的只是隐忍和蓄势待发,所以看着眼前的少年,他那么年轻,那么美好,希望他不要像自己一样留有遗憾才好。
“本王会叮嘱王妃一切从简,只是王府上下同乐一番,并不请宾客,你看可好?”担心莫离还要拒绝,萧风逸又道:“同时,本王也想借此机会宣布一个好消息,满盈有身孕了。”
“月美人有身孕了?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萧风逸的妻妾虽不多,但也有四、五人,但怀有身孕的,这位月美人是第一位。月美人即月满盈,是萧风逸新纳的一房妾室,才入府不足半年。这位月美人姿容艳丽,美到不可方物,这也难怪向来不近女色的萧风逸却独宠于她,自她入府以来,萧风逸几乎每晚留宿她处。
“那么庆生一事就此说定了。”
萧风逸成婚数十载,直到现在才有自己的血脉,实为幸事,他要借庆生的机会宣布此事,莫离是决不会扫他兴的。莫离点头,“谢过王爷。”
正要再度躬身行礼,却被萧风逸一把拉住,“不必多礼了。”语毕,他欲转身而走,却又道:“尽管不请宾客,但是怀汐还是要请的。”
莫离笑笑,“那是一定。”
******
练兵场上,一个年轻男子来回踱着步,口中不断喊着口令,他身形挺拔如松,棱角分明的脸庞更突出了他凌人的不凡气度。底下上百人的队伍跟着他的口令,有序的变换不同阵势和格斗的动作。
一方练罢,男子走到遮阳篷中,接过一旁递来的毛巾和茶杯,边擦汗边一气喝下杯中的水。
王爷突袭(一)
“莫副将今日还没来吗?”他向身旁的侍卫问道。
“嗯。”
闻之,他略有不满的将毛巾往边上一扔,又道:“这个莫离又在耍什么花样?被我知道他若是有心偷懒,定饶不了他。”
“嗯。”边上刚才递茶送水的那人又附和道。
“我说你能不能换一个应和之词?别老是嗯嗯的。”怀汐头也不转的说。
那人便答道:“哦。”
怀汐当即就恼怒了,“你今日到底吃错什么药了?”才说完,一旁已经爆发出了一阵笑声。
怀汐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原来被耍了,转身看去,站在自己身后的不正是莫离吗?“好啊,你这家伙,又戏弄我。”
莫离边笑边说,“我又没戏弄你,是你自己从进帐就没注意到我。”
“还不是牵记你,担心你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