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她竭力使自己定下神来,以便好好地跟上帝谈一谈。但恐惧感太强烈了,完全
占据了她的心灵。她不停地埋怨自己,无情地责怪自己。要是我当时不把乔舒亚带
到阿卡普尔科多好,她想……;要是我不让他去玩水橇……;要是我当初不听信那
位墨西哥医生;……要是,要是,要是……。她开始同上帝讨价还价起来,让孩子
恢复健康吧,那样的话,你吩咐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不一会,她又否定了上帝的存在。要是真有上帝的话,他会这样对待一个从未
伤害过他人的孩子吗?什么样的上帝会让一个无辜的孩子去死呢?
最后,詹妮弗精疲力竭,思想活动终于慢了下来。她想起了莫里斯医生的话:
“他年纪小,身体又结实,完全有理由指望手术成功。”
詹妮弗心中不停地念叨着:“一切都会好的,当然会好的。当这一切过去后,
我要把乔舒亚带到一个他能好好休养的地方去。对了,如果他喜欢的话,就去阿卡
普尔科。我们可以在那里一起看书,一起玩耍,一起闲谈……”
最后,詹妮弗终于在极度疲乏中,思绪渐渐安宁下来,她累得无法思维了,颓
然倒在一张椅子上。恍惚间她感到有人碰了碰她的手臂。她睁开眼睛,只见莫里斯
医生脸色阴郁地站在面前。
什么也不需要问了,她顿时失去了知觉。
第五十章
乔舒亚静静地躺在一张狭窄的金属台上,永远地睡着了。看上去,他很安详,
他那漂亮而带有几分稚气的脸上充满了神秘而邈远的梦幻。曾有多少回,詹妮弗轻
轻地打量过他的这种神情。那时,她总是坐在他的床沿上,看着蜷伏在温暖小床上
的儿子,心里充满了对他的爱——这种感情是多么的强烈,使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又有多少回,她为他轻轻地盖好毯子,为的是不让夜寒侵沁他的身子?
而如今,寒气已经深深地侵入了他的躯体,他再也暖不过来了。他那晶莹的双
眼再也无法睁开,再也不能看她一眼了。詹妮弗再也看不到他唇际的微笑,再也听
不见他的声音,他那有力的小手臂再也不会搂着她的脖子啦。乔舒亚赤条条地躺着,
身上只盖了条被单。
詹妮弗对医生说:“我想请您给他盖条毯子,他这样会着凉的。”
“他不可能……,”莫里斯医生看了看詹妮弗的眼神,忙改口道:“是,当然
需要,帕克太太。”然后他转身对护士说:“去拿一条毯子来。”
房间里有六七个人,多数人都穿着白大褂,他们都在对詹妮弗说着什么,可她
一句也听不到。她似乎关在一只广口瓶里,与大家都隔开了。她只见他们的嘴唇在
翕动,可听不到任何声音。她很想对他们大声喊叫,让他们走开,可她又担心吓坏
了乔舒亚。有人摇着她的手臂,寂静遭到了破坏,房间里顿时人声嘈杂,每个人都
好像同时在说话。
莫里斯医生在说:“得进行尸体解剖。”
詹妮弗平静而坚决地说:“如果你再碰一下我的儿子,我就杀了你。”
接着,她对周围的人笑了笑,因为她不希望他们因此迁怒于乔舒亚。
一个护士劝她离开这间房,但她使劲摇了摇头,“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在这儿。
人家会关掉电灯的,乔舒亚怕黑。”
有人捏紧了她的手臂,她只感到有一枚针刺了进去。不一会儿,她感到一股巨
大的热流,便不知不觉地入睡了。
当她醒来时,已经近黄昏了。她躺在医院的一间小屋里。有人脱去了她的衣服,
给她换上了医院的病号衣。她急忙起身,穿好衣服,走出门去找莫里斯医生。此刻,
她变得不可思议地冷静。
莫里斯医生说:“我们将替您安排好您儿子的后事,您不必……”
“我自己会料理的。”
“那好。”他犹豫了一阵,为难地说,“至于尸体解剖,我想您上午说的话并
不算数。我……”
“你错了。”
在此后的两天里,詹妮弗一直在忙孩子的后事。她到本地一个殡葬服务员那里
联系好了安葬事宜,又去挑了一只有缎子衬垫的白色棺材。她沉着冷静,一滴眼泪
都不流。这一切,事后竟什么也想不出来。她的灵魂似乎游离于体外,她的行动完
全由一种神奇的外力所支配;而受到沉重打击的她的身心,则龟缩在无形的保护壳
内,以防神经失常。
当詹妮弗准备离开那个殡葬服务员的办公室时,那人说:“如果您想让您的儿
子下葬时穿他最喜欢穿的衣服,帕克太太,您可以将它们送来,由我们替他穿上。”
“我自己会给他穿的。”
那人吃惊地望着她:“如果您愿意,那当然可以。不过……”他目送她离去,
心想,不知道她懂不懂给死人穿衣服是什么滋味。
詹妮弗驱车飞快回家。她将车停在车道上,走进屋里。麦琪太太正在厨房内,
两眼通红,脸都痛苦得扭曲了。“呵,帕克太太。我简直不敢相信……”
詹妮弗根本没看见她,也没听见她的话。她从麦琪太太身边走过,径直上了楼。
她走进乔舒亚的房间,一切都同先前毫无二致。什么都没变,只是空空荡荡的没有
一个人。乔舒亚的图书、玩具、垒球、水橇板什么的都原封不动地在老地方放着,
像是在等待小主人似的。詹妮弗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房间,竭力思索自己干什么
上这儿来。呵,对了,给乔舒亚拿衣服。她向壁橱走去,那儿有套深蓝色的衣服,
是她在乔舒亚上次生日时买给他的。那天晚上,乔舒亚就是穿着这套衣服去卢特斯
旅馆的。这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眼前。那时,乔舒亚看上去已经长大成人了。詹
妮弗曾痛苦地想:某一天,他会同他准备娶的姑娘一起坐在这儿。可现在,这一天
永远不会到来了。他再也不会长大了。没有姑娘。没有生活。
在蓝色服装的旁边有好几条蓝色的长裤和便裤;还有几件短袖圆领汗衫,其中
一件汗衫上印着乔舒亚所在的垒球队队名。詹妮弗站在那里,无目的地抚摩着这些
衣裤。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麦琪太太出现在她身旁。“您还好吗,帕克太太?”
詹妮弗彬彬有礼地说:“我很好,谢谢,麦琪太太。”
“我能帮您干些什么呢?”
“不,谢谢。我准备给乔舒亚穿戴一下。您觉得他最喜欢穿什么?”她声音清
脆响亮,但眼神却呆滞得可怕。
麦琪太太看到了她的眼神,吓了一大跳。“您为什么不稍稍躺一会儿,亲爱的?
我去请医生。”
詹妮弗只顾上下抚摩着壁橱中挂着的衣服。她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垒球衣。“我
想乔舒亚会喜欢这一件的。你看除此之外还需要什么吗?”
麦琪太太无可奈何地望着詹妮弗。只见她走到衣橱旁,拿出内衣、内裤、袜子
和一件衬衣。詹妮弗相信,乔舒亚一定非常需要这些,因为他就要去遥远的地方度
假,那可是一个漫长的假期啊!
“您觉得他穿上这些够暖和吗?”
麦琪太太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请别这样,”她恳求道,“把东西放着吧,这
些我会安排妥帖的。”可是,詹妮弗招呼也不打,带着衣物走下楼去了。
尸体停放在殡仪馆的停尸室里。乔舒亚被放在一张长长的桌子上,相形之下,
他的身材显得又短又小。
当詹妮弗带着衣物返回时,殡葬服务员还想再做一次努力。“我已经同莫里斯
医生商量过了,帕克太太。我俩一致认为,这里的事您最好让我们来处理。我们已
经习惯了。”
詹妮弗冲他笑了笑。“出去。”
他咽了口唾沫,说:“好吧,帕克太太。”
詹妮弗待他离开停尸室后才转向她的儿子。
她看着他那熟睡的脸,说:“你母亲来照顾你了,我的乖乖。我要给你穿上垒
球衣,你一定会喜欢这衣服的,对吗?”
她轻轻掀开被单,看了看他赤裸的、蜷缩的身子,开始给他穿衣。她决定先给
他套上短裤衩;当她的手碰到他冰冷冰冷的肉体时,不由得缩了回来。他的躯体又
僵又硬,像大理石似的。詹妮弗竭力告诉自己:这冷冰冰,没有活气的躯体并不是
她的儿子;此刻,乔舒亚正在别的什么地方,身体暖融融的,过得很幸福。可她又
无法使自己相信这种臆造的乐境。躺在桌上的正是乔舒亚。詹妮弗开始颤抖起来,
就好像孩子身上的寒气也侵入了她的骨髓。她努力对自己说:别抖!别抖!别抖!
别抖!别抖!
但她还是战栗着,大口大口地喘息。当最后终于使自己平静下来时,她又开始
给儿子穿衣服,一边穿,一边还唠唠叨叨地对他说些什么。她先给他穿上短裤衩,
然后穿上长裤,当她抱起他给他穿衬衣时,他头一歪,撞在桌子上。詹妮弗喊了起
来:“啊,对不起,乔舒亚,原谅我。”她开始哭泣起来。
詹妮弗差不多花了三个小时才给乔舒亚穿戴完毕。他上身着垒球衣和他所喜欢
的短袖圆领衫,脚上穿着一双白袜子和一双轻便运动鞋。由于垒球帽会遮住他的脸,
詹妮弗最后将它放在他胸上。“你自己带着它,乖乖。”
殡葬服务员走来,看见詹妮弗正凑在乔舒亚身旁,拉着他的手与他谈些什么。
殡葬服务员走到她身边,轻轻地说:“现在由我们来照料吧。”
詹妮弗最后看了儿子一眼。“请当心一点。你知道,他的头碰伤了。”
葬礼很简单。当小小的白色棺材放进新挖的墓穴时,只有詹妮弗和麦琪太太两
人在一旁。詹妮弗本想告诉肯·贝利,因为他是乔舒亚的好朋友。但肯已经离开他
们了。
当第一铲土撒到棺木上时,麦琪太太对詹妮弗说:“走吧,亲爱的,我带您回
去。”
詹妮弗挺有礼貌地说:“我很好。麦琪太太,乔舒亚和我再也不需要您了。我
将给您一年工资,还要开张品行证明书。乔舒亚和我永远感谢您。”
麦琪太太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她。詹妮弗转过身,走了。她小心翼翼地走着,
腰杆挺得笔直,像是走在一条狭长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的走廊上。这走廊长得没
有尽头。
屋里静悄悄的,十分安宁。她走上楼,进了乔舒亚的房间,关上门,躺倒在他
的床上。她的目光巡视着所有属于他的东西,所有他喜爱的东西。他的整个世界就
在这间屋子里。她现在无事可做,也没地方可去。乔舒亚是她心中的一切!往事一
一涌上心头……
乔舒亚蹒跚着迈出了他最初的几步;……乔舒亚说,车车,妈妈,去玩你的玩
具吧;……勇敢的小乔舒亚第一次单独去上学;……乔舒亚躺在床上出麻疹,浑身
难受;……乔舒亚击中了球,为他的球队在比赛中取得胜利;……乔舒亚学习驾船;
……乔舒亚在动物园里喂大象;……乔舒亚在母亲节唱《照耀吧,丰收的圆月》…
…。记忆如流水,在她眼前缓缓淌过;记忆如电影,一幕幕在她心中映出。记忆在
詹妮弗和乔舒亚准备动身去阿卡普尔科那天中断了。
阿卡普尔科……在那里她曾见到过亚当,与他欢度良宵。她所以受到这样的惩
罚,或许就是因为她只顾自己纵情作乐的缘故。当然,詹妮弗想,这是对我的惩罚,
是我的地狱。
她的记忆又重新开始,从乔舒亚出生那天想起。……乔舒亚蹒跚学步……乔舒
亚说,车车,妈妈,去玩你的玩具吧……
时光在悄悄地流逝。詹妮弗有时听见屋子远处的电话丁零作响,有时又听见有
人在砰砰地打门。但她对那些声响完全不加理会。她不能让任何东西打扰自己,她
要和儿子在一块。她呆在屋里,不吃也不喝,好像这世界只有她和乔舒亚两人,她
失去了时间概念,不知道自己在那里躺了多久。
五天以后,詹妮弗又一次听到前门的门铃在响,还有人在拼命打着门,但她不
予理会。任他是谁,都该走远些,别来打扰。她隐隐约约听见玻璃被击碎的声音。
不一会儿,乔舒亚的房门砰地被打开,迈克尔·莫雷蒂出现在门口。
他看了一眼这躺在床上的女人。她面容憔悴,眼窝深陷,呆呆地望着他。“上
帝啊!”他不禁失声喊道。
迈克尔·莫雷蒂用尽全身力气才将詹妮弗抱出房问。她歇斯底里地反抗着,捶
他,抓他的眼睛。尼克·维多在楼下等着。他俩一起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詹妮弗
塞进了汽车。詹妮弗不知道他俩是谁,为什么来这儿。她只知道他们要把她从她儿
子身边拖开。她想告诉他们,如果他们那样对她,她宁愿去死。但她毕竟疲惫已极,
再也反抗不动了。她终于昏睡过去了。
当詹妮弗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窗明几净的屋子里。窗外风景如画,可
以看到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和湛蓝的湖泊。一位穿白褂子的护士正坐在床边的椅子
上阅读杂志。当詹妮弗慢慢睁开眼睛时,她抬起头来。
“我在哪儿?”詹妮弗说话时喉咙很痛。
“和你的朋友在一起,帕克小姐。是莫雷蒂先生把你送来的。他一直很关心你。
知道你醒来,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护士匆匆地走出屋子,詹妮弗躺在那里,头脑空空,也不愿去想什么,但记忆
如不速之客,不请而至,躲也躲不开,逃也逃不脱。詹妮弗意识到自己曾有自杀的
念头,但实际上又没有勇气那么做。她只是想死,希望死神把她召去,但迈克尔救
了她。真滑稽!不是亚当,而是迈克尔!她想,责备亚当是不公平的。她自己一直
没把真情告诉亚当,他当然不知道现在已经夭折的乔舒亚就是他的儿子。乔舒亚已
经死了,詹妮弗现在能够正视这一点了。她痛苦不堪。她知道,只要她活一天,这
种痛苦就存在一天。但她能够忍受;也只得忍受。这是她应得的报应。
詹妮弗听见脚步声,抬眼看见迈克尔走进屋子。他站在那里惊奇地望着她。詹
妮弗失踪以后,他像个野人似的,差不多都快要疯了。他生怕她遭到什么不测。
他走到她床边,低头望着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迈克尔在床沿上坐了下
来,“我很难过。”
她抓住他的手,“谢谢你把我带到这儿来,我,我想我有点儿疯了。”
“是有那么点儿。”
“我来这儿多久了。”
“四天了。医生一直在给你做静脉输液。”
詹妮弗点点头,但即使是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也花了她很大的劲。她感到异
常虚弱。
“早饭就要送来了。医生命令我把你养胖。”
“我不饿。我想我再也不会想吃东西了。”
“你会想吃的。”
詹妮弗吃惊的是迈克尔果然说中了。当护士用盘子给她端来溏心蛋、烤面包和
茶时,詹妮弗感到自己饿极了。
迈克尔留在病房里看着她吃。詹妮弗吃完后,他说:“我得回纽约去处理一些
事儿。过几天再回来。”
他俯身轻轻地吻了吻她。 “星期五见。 ”他的手指慢慢地抚摩着她的脸庞,
“我希望你快点儿康复,听见了吗?”
詹妮弗看着他。“嗯。”
第五十一章
美国海军陆战队基地的会议大厅挤得水泄不通。大厅外,一队荷枪实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