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殊笑了:“师兄神机!不过,这笔债可不能算到我头上,我的脸是被师妹毁的,这都是她造的孽!七十年前,有人给我教了个法子,成功了,就有希望恢复容貌,凤凰城在中原的中心,四周三十里的地方,中心、正南、正北、正东、正西设一个结界,抓了人,挖去方位相对的五脏器官,勤加修炼,或可有效。”
“那为什么又去骚扰刘公子?”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你师妹我只是个蠢丫头罢了。我也不愿意这事露馅,所以特别谨慎小心,结界还是漏了个洞,怨魂一个个钻出去,搅得刘逸宸家不安宁。”薛凌殊一笑,“师兄那几个凡人小朋友还真胆大,居然跑到结界里头,要不是其中一位姑娘有师兄给的扳指,肯定得困死。师兄,那姑娘一定是个美人吧?你很爱她吗?”
李邺淡淡笑着,并不作答。
薛凌殊笑言:“我想当然是爱了,不然今天会过来?师兄难得爱个人,更难得不嫌麻烦跑我这儿来,是关心则乱,还是病急乱投医?”
李邺笑而不语。
薛凌殊叹口气,说:“不告诉你,以师兄的性格,会逼我直到我讲为止;告诉了你,又怕你犯傻,毕竟我就剩你这一个同门了。唉,师兄,人这辈子,不光是为爱情而活,沉溺在爱情里,势必会错过更多的美好,所谓碧海潮生的辽阔壮丽,不是寻常细流可以比拟的。”
李邺莞尔:“这是哪位智者劝你的话,你给我原封不动搬过来了?”
“被你发现了!”薛凌殊声音带了几分女孩儿的娇俏,仿佛又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旧时光,然后,她笑意淡了,继续说,“二十年前,我碰到一个人类男人,喜欢上了他,可是,他有妻子,两情甚笃,他妻子当时身怀六甲,我连机会都没有。没过多久,他妻子生了个孩子——有时候,世事就是这样,就连你我也在这参不透的命格里头,逃都逃不掉。”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将来说不定有机会见到。他,和师弟长得一模一样,很——都不知道怎么说好,我看见他的时候,真以为师弟活过来了。所以后来,当我知道不能和他在一起,真恨不得放火把世界烧成一把灰。师弟是我的全部,你是无法理解的,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她会把这个男人当成她的世界。那时候,师弟心里只有小师妹,也罢,可到了后来,我碰上了另外一个男人,也终于有勇气再次爱上男人的时候,他却结婚了,并且深爱他的妻子,我仍然没机会,永远没机会!师兄,这就是命,可是我不服,我恨——师兄,你说,如果我还像以前那样好看,他会不会离开他妻子和我在一起?”
李邺顿了顿,说:“师兄愚见,这和长相实在没太大关系,你真爱一个人,是爱她的——比如说性格,灵魂,或者精神层面的,无论媸妍,在你眼里都是仙女。”
“看来师兄对那个姑娘爱得不得了。”薛凌殊笑道,她继续说,“他们的孩子,娘胎里就带着病根,活不过十一岁,凡人根本没办法,那个男人就来求我。我也是回天乏术,不能根治,不过,可以用别的方法缓解,可我怎么会给情敌的孩子治病呢?而且,我也怨那个男人,所以,我提出了条件。”
薛凌殊讲到这里,突然说:“如果是你,你会给那个孩子治病吗?”
李邺右手肘支在扶手上,右手撑头,左手随意搭着另一边扶手,宽大袖口静静垂落,柔软地贴着地面,他说:“事情没到我头上,很难说,我不好回答你的问题。”
“师兄还是那样,说话聪慧而谨慎。”薛凌殊微笑道,她顿了顿,接着说,“有时候,最可怕的不是生离死别,而是人心绝情,所以,我提出的条件就是:我可以给他孩子治病,让孩子多活十几年,但是,他和他妻子,必须喝断情水。”
“断情水?”李邺头一次听说这个。
“这是女娲娘娘当年留下的,娘娘仁慈,觉得断情水太残忍,就把它藏在了北海,我也是偶然才知道。这种断情水,如果混着一个人的血喝下去,会把对这个人的感情,抹杀得一干二净,不过,记忆不会消失,只是突然没感情了。”
“果然残忍。”
“我提出,让那男人和他妻子都喝断情水,水里除了他俩的血,还有他们孩子的血。这样做,这个三口之家自然就散了。”
李邺明白了:“那男人最后没同意?”
“才不是,他同意了。你没孩子,体会不来父母的心,为了孩子,做父母的什么都能放弃。他和妻子分别喝下断情水,没过几年,两人就离婚,分别重组了家庭,这都是后话。我答应那个男人的时候,他孩子还太小,治疗的副作用承受不住,就等了几年,孩子长到十一岁,我才履行承诺,给她治了病。”
“再深的感情,也会因为喝下断情水消失得一干二净,所谓万事皆空,就是这样吗?”
“没什么是能长长久久的,红尘都会有湮灭的一天,更何况如沧海一栗的凡人?就连我们,也是天地间的蜉蝣,流光转瞬,随波逐逝,又有什么是由得了自己的?”
李邺笑了:“这么说来,咱们竟没有做任何事的必要了,听天由命?”
“是,不过很少能有人看透这海市蜃楼罢了,人人都活在虚妄的幻象里头,不死不休,然后,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所以,好多东西并没有你所认为的价值,不过是你的执念而已。”薛凌殊叹了口气,又笑道,“你知道这孩子是谁了吧?也早知道她是怎么一回事、该怎么救了,只是不愿意、更不敢承认,才上我这儿来,要听我亲口说?”
李邺不语。
薛凌殊直视着李邺,面纱下嘴唇开合,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那孩子就是林涓喜小姐。我找遍整个世界,找到一具和她灵魂契合度最高的身体,等她俩都长到十一岁,把那个身体的主人找来,毁掉她的魂魄,将林涓喜的魂魄从生病的身体里取出来,注到那个健康的身体里面。”
李邺眸子静静的,有着淡淡莹光:“这是杀人。”
“杀人?”薛凌殊轻轻笑了声,“师兄,你提出这种质疑,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李邺问道:“那具生病的身体呢?在哪儿?”
“没魂魄就死了,你说,人死了会在哪儿?因为毕竟是那男人的孩子,我把她葬在我的天井里,那丛山茶花下面。”
李邺想起来,刚进院子时,一蓬白得刺眼的山茶花,他沉默半晌,开口问:“她还能活多久?”
“半年。”薛凌殊轻轻地说。
李邺又是片刻的沉默,然后他说:“为什么?”
“这个身体毕竟不是她的,能维持这么久已经很不错了。剩下这半年时间,师兄好好陪陪她,让她过得高兴一点,毕竟是喜欢的人。”
“嗯。”李邺随口应了声。
室内静默须臾,薛凌殊说:“我知道你舍不得,心里难受,可是,你不老不死,和日月同辉,以后、以后的以后,会碰上更多的女人,总有一个可以替代掉她,再说,这也不是你的错,这都是——”薛凌殊指了指头顶:“——该死的、万恶的老天,他安排的!”
李邺微垂着头,不知听进去没有,这时抬起眼帘来,说:“好像还有个办法——”
“办法是有一个。”薛凌殊说,“上古的方子,龙鳞二钱,凤羽二钱——”
“——麒麟角二钱,熬成汤,当然,还有一味最重要的。”李邺微微一笑,“她情郎的心脏做药引子,如果这个情郎不爱她,药引也不起作用——你真以为我会为一个凡人女孩儿送命?”
“挖了心脏,你的法力会护着你,再活上十年左右,最后魂飞魄散,连转世投胎也不能够了——师兄当然不会这么傻,不说别的,师兄的计划还没完成呢,这才是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事,因为你付出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师妹怕我挖了心救她?”
“我不希望你干傻事,白白送命。”
李邺站起来:“放心,我虽然算不上智者,也没蠢到这种地步。我要走了,明天约见了刘公子,回头再来看你。”
薛凌殊送李邺到了天井,她看着他笑道:“师兄,你不会真要挖了心救那小孩吧?”
“你想多了。”
薛凌殊轻轻一笑:“师兄可一定要再来看我啊!”
李邺打趣说:“你都不去看我。”
“你一个男人家,多跑点路怎么了,又不会把脚跑大?”
李邺淡淡笑了。
两人经过那一丛白色山茶花时,李邺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襟袍带风地走了过去。
随着李邺踏出,薛凌殊府邸的门轰然关闭。
薛凌殊站在天井里,手抚上白色山茶,瞧着那紧闭的门,一只苍老的蛇从屏风后蜿蜒而出,说他苍老,倒不是满身皱纹,而是他的眼睛,这是耋耄老者才有的眼神,沧桑而安详。
蛇爬到薛凌殊面前,看着李邺离去的方向,说:“他还没放弃,为那事要死要活?”
“师兄太像他母亲了,说话神态都一样,性子却像足了他家人,一根筋到死。男生女相,该是有福气的命,他这么事事强求,唉——如果摒弃执念,是可以一辈子安好的。”
蛇看了薛凌殊一眼,吐了吐信子,说:“你什么道理都知道,也是什么都做不到。”
薛凌殊一笑,说:“咱们回去吧!”
才上得岸来,朝霞漫染苍茫海域,海水半面瑟瑟半面红,美得炫目,映得李邺一张脸明艳非凡,然而他的脸色太差了。
娜娜就在不远处,此刻看到了他,垂手走过来。
李邺面沉如水,他说:“娜娜,我们回去。”
第149章()
李邺一直面色沉沉,捉摸不透,娜娜不知是吉是凶,一路小心跟着,回到了凤凰城。
“回府里头,不去喜岚轩了。”
“是。”娜娜垂首应道。
踏入大殿,乍然的金碧辉煌,刺得人有些羞明,十二根金丝楠木柱子,依然静默地立在那里,脚下沉碧的青玉般的美石几无瑕疵,托着李邺穿白色绣山茶花、顶头缀明珠的绣鞋的脚,恍然间好似行走于平湖之上,两边金灿灿的莲花造型地灯,一人多高,中部荷叶燃着白檀,那股端详而典雅的气息,仿佛缕缕仙云萦绕周身,正前方就是垂落着绣有葳蕤牡丹帘幕的白玉台了。
他看也没看,绕过白玉台,走入后殿,脚步平稳,面色沉静。
一路上,侍卫婢女都忙俯下行礼,李邺沉静安详,到了卧房门口。
早有娜娜替他推开格子门,他跨进去。
走进卧室,坐在垂着青帐的月洞式门罩架子床边,他透过青烟般的纱幔,看着墙角燃一盏孤灯的瘦鹤铜灯,一言不发。
凭多年相处经验,娜娜揣测,主人可能心情不好,也不知是什么事,便小心地问:“主人要用些茶点吗?”
李邺摇了摇头,娜娜又说:“要不主人休息,奴婢给主人收拾床铺?”
李邺摆了摆手,示意娜娜退下。
娜娜巴不得呢,便推开门,到了石廊上,并随手掩上门。
斗室中,就剩下李邺一人了。
娜娜离去之后,随着格子门轻轻关上,李邺倏然站起,抄起瘦鹤地灯就向墙上砸去。
房内巨大的响动,让刚踏上走廊的娜娜吓得猛一抖。
隔着乌木格子门和雾色纱窗,房中杂乱、巨大的声响听得人心惊肉跳,石廊上侍卫婢女个个面色惨白。
第二天,李邺神色如常,吩咐家奴们把狼藉不堪的房间恢复了原样。
中午时分,李邺在书房接待了刘逸宸,就纪府现在的情况和应对方针交谈了两个小时,中午,和刘逸宸在书房用了饭,送他走了。
半下午时,李邺出府,去找林涓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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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睡了好久好久,林涓喜感到指尖一阵刺痛,她醒了过来。
偏过头,就看到床边矮墩上坐着李邺,他头靠墙,手掌垫在头和墙之间,闭着眼睛,可能睡着了,眉目间神色疲惫。
林涓喜不忍叫醒他,才翻个身,李邺就睁开了眼睛,一双凤目,瞳若寒星,清清朗朗。
“我怎么了?好像是……你让我来喜岚轩,咱们正说话,突然,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林涓喜眼神慢慢清明,“怎么回事?我睡了多久?”
李邺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赶走倦容,说:“三天。”
“啊?!”
“大前天,你来喜岚轩,正和我说话着,突然晕过去,现在才醒来。”
“大前天?”林涓喜大声道,“怎么回事?”
李邺轻轻一笑,林涓喜立刻有种不祥的预感,然后,他装模作样地按上她脉搏,说:“你不会有了吧?”
林涓喜一愣,嗔道:“你别犯傻了,我和你不可能,你难道说的是别人吗?!”
说出这番话,不由脸似火烧,靠床头端然坐着,默不作声。
李邺也知道这话没说好,便双手捂着脸,一头栽在柔软的床上,掌下嘴角含笑,人“嗯哼”几声,半是为自己犯的错误不好意思,半是撒娇求原谅。
林涓喜伸脚在他心口轻轻踢了下,说:“起来!”
没想到李邺一皱眉,倒抽一口凉气。
林涓喜奇怪地说:“怎么了?”
李邺手按着心口,努力舒展开眉头,说:“没什么。”然后,他眼珠子一转,嘴角藏笑,用一种低沉媚气的勾人声音说:“心口疼得很,你帮我揉揉吧?”
林涓喜哼了声:“好啊,我给你揉——”
李邺忙挡开她的手:“别闹了!”
“你真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他坐起来,捋了捋凌乱的头发,“你有点贫血,输了我配的药,以后不会再犯了。”
林涓喜怀疑地看着李邺,明显不信:“贫血昏迷三天,我看这是要死的节奏吧?”
“闭嘴,别说这种晦气话!”李邺轻责,然后,他脱了鞋子,和衣躺在林涓喜旁边,头一沾床就闭上眼睛,显然很困了。
半会儿见李邺还是一动不动,林涓喜给他盖上被单,正要轻手轻脚离开,背后,李邺突然说:“你还有一个月的暑假是吗?”
“你没睡啊?是呢,暑假还剩一个月。”然后,林涓喜警惕地看着李邺,“我可是有安排的,休想再骗我当你的保姆了。”
李邺睁开眼,嗤得笑了,勾勾手说:“过来。”
林涓喜还是保持着高度警惕。
“过来嘛!”李邺的声音软绵绵的,笑容都透着几分醉人的情态。
林涓喜踢掉鞋子坐李邺旁边。
他一双清湛湛的眼睛一转不转看着她。
她有意气鼓鼓地说:“想说什么快点说,别一个劲儿色迷迷看我,晚上要做噩梦了。”
李邺珠光色的嘴唇微微开合:“涓喜,咱们,去旅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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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昆仑厉焰里,林涓喜一会儿看看硕大的行李箱,一会儿看看那面镂空雪花、如水柔滑的白色丝绸帘子,然后;终于冲外面驾车的李邺说:“你坐进来好不好”
“都给你说了不行,昆仑厉焰这畜生会乱跑。”
“是你不让薛先生跟来驾车……”林涓喜委屈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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