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邺不以为意,说:“你不信我,我也没办法,总不能把心剖出来给你看。不过,我要警告你一句,别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玉琛他们的眼光、行事你也是知道的,好自为之吧!”
李邺顿了顿,面色平静地说:“你说可以选择死法,那就用你的弓箭,给我一箭。”
申羽商冷笑:“你就不怕?”
李邺淡淡一笑,说:“我早该死了,上天让我多活了太久——就是遗憾,出师未捷。”
申羽商点头,看向林涓喜,说:“小姑娘想怎么死?怕不怕?”
林涓喜面色苍白,却是目光凛然,李邺平静地说:“我的女人,不会贪生怕死。”
“小姑娘,吃安眠药吧,这样痛苦少。”
林涓喜面如金纸,她坚定而颤抖着说:“不,申羽商,你也给我一箭,算是成全。”
申羽商不禁喝彩:“好个姑娘,真是不一般,难怪李邺这样上心——好!”
他说着变出了一支雕弓,一把箭簇,退后十几米远,搭弓上弦,瞄准李邺。
“站到我身后,背对着我的背。”李邺对林涓喜说。
林涓喜都要吓傻了,她愣愣地说:“他真要杀人?”
“快点!”李邺强硬地命令,最后干脆把她硬拉到自己身后。
这时,申羽商已经拉开弓弦,松指,李邺没有闭目,遥遥看着远方,箭头是一个银色的点,朝他额头飞来。
第135章()
等待着箭头入头颅的那一刻,却是迟迟未至。
原来,箭头定在了半空,停顿几秒,然后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枯枝一样,落在了地上。
李邺惊愕地看着申羽商,继而恼了,沉下脸说:“你在耍我?”
申羽商拾起地上的箭,拿着雕弓走过来,神色亲切平和了许多:“刚才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李邺,还记得洪武年间,咱们四个去长白山狩猎,比箭法,你最厉害,百发百中,我比你差一点。从那时候起,我就下定决心,苦练箭法,再次比试的时候,一定要超过你。”
申羽商又看着林涓喜说:“小姑娘,以后住长白山吧,有你这神箭手夫君,肯定丰衣足食。”
李邺微露不解,冷然看着申羽商。
“其实,小弟我早想和你合作了,不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得知道你的真正想法。所以演了这么出戏,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非得把你逼到绝境,才能把真话逼出来。”申羽商恭敬地一揖到底,“三哥,得罪了!”
一声尊敬而温和的“三哥”让李邺神色一滞,眼眶微微红了,过了片刻,他说:“咱们四个,我是老三,你最小,虽然称兄道弟,却都不开口叫,你也不叫他俩,一直只叫我。”
申羽商一脸敬重:“在我心里,只有你是我三哥。”
“我当然是你三哥了。”李邺手搭上申羽商肩膀,感慨地拍了拍,继而说,“猴怪怎么办?”
“他整天叫嚣着要杀你,总有一天会被你的人做了,不如我今天一杀,三哥觉得呢?”
李邺微微一笑:“那就有劳阿羽了。”
“三哥客气了!”
林涓喜呆愣愣的,一时反应不过来,李邺捏了捏她的手,轻笑了声,说:“大小姐,回魂啦!”
申羽商看着林涓喜笑道:“这位是——又是个新嫂子啊!”
李邺闻言踢了申羽商膝盖一脚:“什么又是?从始至终就这一个。赶快走吧,等出去了再扯淡!”
事不宜迟,当下三人动身出了灵珠。
瞬息之间,林涓喜他们已经置身热带雨林,面前是又惊又怒、吹胡子瞪眼的猴爷,他简直暴跳如雷:“申羽商,你……你怎么没杀李邺?!”
申羽商扫了眼猴爷——这时,李邺站在了林涓喜面前,挡住她,她听到一声肌肉撕裂、骨骼破碎的恐怖声音,浓重的、中人欲呕的血腥味儿弥漫开来,鼻端淡淡的昂贵木质清香也不能驱散,她恶心得要窒息了。
猴爷脖子几乎被切断,只余后颈连着一点皮肉,血像决堤之水,申羽商用他血淋淋的手做了个托起的动作,一颗蓝盈盈灵珠从猴爷断开的脖颈处浮出来,停在他掌心。
李邺仍然挡着林涓喜,说:“阿羽,有姑娘在,赶紧处理了。”
申羽商一挥衣袖,尸体和血迹立时不见,李邺站到了一边。
林涓喜看着眼前,苍翠湿润的草木中,哪还有猴爷的影子,刚才的仿佛只是幻象,她明白,申羽商这么做,是为了取得李邺的好感和信任,立功巩固地位。
申羽商托着蓝色灵珠,笑道:“三哥,这猴爷千年的道行,小弟送给未来侄儿了。”
李邺嗤得笑了,说:“你哪来的侄儿?”
“三哥这要孩子还不是三五年的事儿?”申羽商说着,瞅了眼林涓喜。
李邺微微笑道:“他申世叔的好意心领了,不过,小小孩子白得一千年法力,弊大于利。你拿着,猴爷是你杀的,再说,你法力越高,咱们的计划成功得越早,我也能少费点儿劲儿;而且,他这灵珠属水,你比我更适合。”
“那我就收了。”申羽商说。
三人走到热带雨林边缘,不远处便是马路,偶尔有辆汽车呼啸而过。
李邺对林涓喜说:“涓喜,你先回国吧,我也得走,就不送你了。”
“我知道,你赶快走吧!小心点儿。”
李邺点点头,申羽商说:“三哥,你有事,不如让我送送嫂子?”
“你嫂子对付凡人还是可以的,不用送。阿羽,你先别走,我有话和你说。”
林涓喜朝申羽商点点头,注视着李邺,他也看着她,然后,她转过身朝马路走去。
李邺目送着渐渐远去的林涓喜,看她到马路边,拦辆出租车,坐上去,车子开动。
直到车子消失在一派浓绿之中,他还不收回眼睛。
申羽商看着李邺,笑道:“三哥这回是找对人了,这样上心,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李邺回转过头,眸光宁静而蕴藉,淡淡一笑:“当然是真的。”
申羽商也回以一笑,不过,似乎不太对劲。
他还未来得及细想何处不对,突然,白光一闪,李邺的手已经直直□□申羽商胸口——
申羽商的心脏被扭了下来,从胸口缓缓拖出,带着血肉模糊的结缔组织,鲜血像火山爆发时的岩浆般喷涌而出,很快染红了申羽商脚下的野草,李邺的白衣也是血迹斑斑。
申羽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咚一声栽倒在地,震惊而不解地看着李邺,用漏气的暗哑声音说:“……李邺,你……你……”
李邺也蹲下来,一道血痕从他眉心直划到脸颊,十分狰狞,他眸中没有一丝感情和光彩,只余沉黑一片,看着申羽商,声音低沉:“我舍不得杀你,毕竟,如果你肯出力,能让我省不少心。但是你知道吗?我不可能再相信一个背叛过我的人,而且,晓得我爱那姑娘如命的人都得死。”
申羽商的心脏在李邺掌中托着,瞬间化灰,一阵风刮过,吹散了。
申羽商眼睛一直瞪着李邺,手指却在地上划着什么,终于一瘫,瞳孔渐渐散了,没了气息。
李邺扭动脖子,歪着头,看着申羽商留下的字,只见那被血浸泡的地上,有几道深深的凌乱划痕,勉强辨出,是“多行不”三字,“不”字还少了最后一个点。
多行不义,必自毙。
李邺盯着那三个字,片刻后,站起来,拉上风帽,遮住一头乌发,脸色苍白,气色相当不好。
他提起**衣摆,走进森林深处。
第136章()
倾泓推门而入。
他缓缓走到李邺跟前,也不行礼,笔直站那里,眼睛直勾勾看着李邺,火红袍角的刺绣金龙,獠牙银丝绣成,泛着冷光。
李邺自打倾泓进来就没正视他,一直在翻看一本书,僵持了一会儿,还是倾泓先开口了,他的神色疏离至极:“李邺。”
李邺挑起眼睛,这才看向倾泓,凤目眼角斜飞,神色淡淡的:“师叔,没想到,你我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倾泓嘴角扬起,冷傲地说:“你违背道义,连法力都是施诡计窃用师兄的,别以为你现在是高高在上的成功者,其实我永远不服你!”
李邺合上书,说:“你少假清高,咱们这些人,谁手里头没沾血?沐淩来杀我,你背后使诈放冷箭,差点害死我,还有什么不服的?”
倾泓嘲讽道:“这不正中你下怀?沐淩要杀你,只怕你早都知道吧?而且,你就是要让他杀你,所以这次去长白山故意带上我,因为你知道,在生死关头,我肯定会阴你——这么做,你的假死就更自然了不是吗?从头到尾,我还是被你算计了。”
李邺冷冷一笑,说:“我算计你?哼!去找沐淩之前,我怎么给你说的?”
“你说,如果你死了,让我先别给林涓喜说,瞒得越久越好,因为如果她知道了,有些计划会打乱——李邺,你不就是担心她吗?你那点儿心思,别人看不出来,我能看不出来?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的脾性我了解,你耍的那些花样,我都瞧得一清二楚,你在乎林涓喜,怕她伤心难过,或者殉情,或者报仇和人同归于尽,不过——”倾泓脸上浮现出恶毒的笑,看起来很诡异,“——这正合我心,我就是要她不好过,就是要她死!她是你心上人对不对?你连对她的好都遮遮掩掩,李邺,我真怀疑你是不是男人?”
李邺长眉微耸,顺手拿起一个砚台丢过去,正砸中倾泓下巴,墨汁泼一胸膛,砚台掉地上,哐当一声摔成两半。
倾泓毫不在意,说:“我拆穿你,你就恼羞成怒——哼!你一直都这样,对真正在意的,永远沉不住气。说实话,我对你的做法不以为然,甚至觉得可笑,你不敢公开对她好,不敢和她结婚,恐怕结了婚也不敢要孩子吧?而且,你还做出那种事,误导旁人,以为你在利用林涓喜,甚至连林涓喜本人都差点这么认为——如果我爱一个人,绝不会像你这样藏着掖着、偷偷摸摸,我会干脆磊落,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在乎她。”
李邺一声冷笑:“你一直在祖师爷、师父和我的庇护下,从没接触过世事,你懂什么?”
这话刺痛了倾泓,他一下恼了:“你说什么?!”
李邺黑洞无光的眼睛看着倾泓:“难道不是吗?”
倾泓双目带赤,胸口起伏,气得不轻,然而,他心里清楚,李邺说的是事实,虽然师侄的“庇护”近似虐待,但是,许多危险的、苦难的事情,他不必面对。
李邺知道,这么下去,这场谈话必将在暴力中被迫中止,便转移了话题:“你不是和林涓喜关系挺好吗?而且,她外公救了你的命,你开始还一直帮她,不惜冒犯我,现在竟然只想让她死,我真怀疑你的三魂六魄还在不在?”(注:民间传说,少一魂一魄,人会痴傻疯癫。)
“我确实曾经和她关系不错,而且,她外公刘河生先生于我有救命之恩。林涓喜是个少见的奇女子,仗义刚勇,能和她做朋友是福气,况且,你那时候总欺负她,如果是别人也罢了,偏偏是你,我当然要护着了。”倾泓神色一阴,“可是后来,她居然对你动心、和你相好了,看见她对你好,我简直恨不得剥了她的皮——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会是你?这个毫无人性、阴险狡诈的恶魔,空长着人的皮囊,里面已经腐烂溃败完了!我敬重的朋友,她爱我最恨的人,我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我知道你爱她,我要你在地底下也不安宁,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伤害她,她过得越惨,你越不好受,我就越快活——那个魔鬼的□□,这是她应得的!”
李邺冷冷地说:“如果你不管好你的舌头,我就把它拔下来。”
倾泓哼了声,说:“将死之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将死?”李邺缓缓摇了摇头,轻轻一笑,笑容说不出的艳丽残忍,“侄儿可不敢杀师叔,这是大逆不道,侄儿要留着师叔,好好尽孝。”
倾泓看着李邺,不禁打了个寒战,他会让自己生不如死吗?是的,他会——不过,倾泓很快恢复过来,他凛然说:“过去几千年了,只有今天,这张嘴才归我自己管,反正也是活不成,还不如说个痛快!只是林涓喜毫发未伤,可惜,可恨!”
李邺叹口气说:“涓喜何辜?咱俩的恩怨,何必扯上别人?”
倾泓逼近李邺,眼睛微眯,眸中透出利刃般的光彩:“只要能让仇人难过,难怕杀光全凤凰城的人,我都不会眨眼睛,何况林涓喜那个叛徒?”
李邺哼地冷笑出声:“杀光全凤凰城的人?这是一向标榜品行高洁的人该说的话?”
倾泓冷笑道:“你没资格指责我。”
两人对视着,一样的冷笑,目光中的疏离和寒冷,仿佛能冻结任何炙热的感情。
渐渐地,李邺眼中冰山似的冷峻慢慢消失,眉宇浮上彻骨的悲凉,与他年轻的面庞极不相称,显得沧桑无比,他声音很低沉,轻声说:“师叔,非得这样不可吗?”
倾泓锐利神色也收敛了些,他瞅着李邺,冷笑道:“如果你不杀师兄,又怎么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不吸走师父的修为,凭我那点儿功力,什么时候才能做我想做的事?”李邺神色悲楚地说,“师叔,你知道吗?你曾经是这世界上、我唯一信赖的人,可是,在我杀了师父的时候,你居然要掐死我,你的手就那么伸了过来,眼睛里全是厌憎和仇恨,当你手指头按上我脖子的时候,我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你杀死了我心里最后一点人性——你不是总嫌我残忍吗?要知道,这都是你们一手造成的,包括你——我那时候才明白,你的疼爱就像天上月亮,会变,甚至有一天,你会成我的敌人,杀了我。我恨透了你!我知道你心高气傲,所以让你当我的下属,给你改名字,称我主人,天天变法子折辱你,可是这么做,我一点也不高兴,实际上,我一直没放弃希望,希望你能重新对我好,可情况越来越糟,你和我只剩下仇恨,在仇恨里互相折磨,如果其中一个不死,这种折磨就永远没有尽头——这些真的、真的不是我想看到的……”
倾泓惊呆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李邺,这是他成年之后从未表露出的另一面,眼神清澈,恍若寒星,隐隐闪闪,含恨带惑,终于不是一个进攻者的强硬姿态了,他此刻的脆弱,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他还是个孩子,虽然和同龄人想比,他骨子里的仇恨和个性上的扭曲早烧尽了童真,但是,在疼惜他的善良师叔面前,他眉目间还是会闪过天真和柔弱,只不过后来——思绪回到现实,倾泓收起吃惊,一张脸又冷了下去:“我怎么会知道你的想法?你杀了你师父、师姐、师妹,让我如何能再信你?况且,那时候的我,倒对谁不好了?”
李邺眸光澄澈,他凄然说:“你对我就没有一点过分的偏宠吗?”
倾泓坚决地摇了摇头:“没有,而且,我对你的好,也早忘光了,这么多年,朝代都换了多少,谁还会记得对一个孤子的怜悯?”
李邺沉默片刻,神色已经恢复过来,他平淡地说:“有件事我想让你知道。”
“你说。”
“猴怪知道我没死,所以没直接杀了林涓喜,而是把她困在灵珠里——你可知道,猴爷从那儿听说我没死?”
“你怀疑我?我真的以为你死了,否则也不会去害林涓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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