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我开车送你回去。”
残墨心里升起熨帖的感觉,非关风月,细细浅浅的轻快,可是,她又很快恼羞成怒了,生平第一次感到脸发烫,她横眉立目地说:“你装什么装,你都有反应了……我刚才感觉到了……你……你这个流氓!”
还有比这更冤的吗?刘逸宸很尴尬,他看了几眼窗外,调整了一下,说:“你回去吗?”
“哼!”残墨气鼓鼓地扭过身,开门走了,刘逸宸跟了上去。
虽然残墨的小脸一直绷着,还是坐上了刘逸宸的车。
其实,她并不生气。
坐在车上,两人都不怎么说话,残墨看着窗外,黑蓝色的天幕缀满星星,仿佛人们的眼睛,泛着冷光,或嘲讽,或狠毒,或贪婪,或阴险,或冷酷,或漠然……她感到害怕,不禁看向刘逸宸,这个面如青玉的男子,他是那样坚忍和镇定,她就这么瞧着他,竟有些痴了。
刘逸宸将她送到荒郊野外,送她下车,临分别时,叫住了她。
她看着他,不知他要说什么。
“残墨。”他说,“以后别再这样了,男人们都是看不起女人这样的。”
残墨的脸刷得白了,如同一把利刃穿透灵魂,她感到痛,脑壳被硬生生劈开——自从跟了李邺,因为本身是妖,所以没有人类女孩的贞洁观,她用美色替主人办了不少事,也从来不觉得不好,今天,刘逸宸这番话,真的从未有人对她讲过,她鼻子发酸,忙扭过身,倏然不见了。
残墨回到李府,见过李邺,将今天刘逸宸的表现告诉了主人,当然,自己的触动是不会说的。
李邺听后心里苦笑:“刘逸宸,我是该说你心机深呢,还是该说你定力好?”
他面沉如水,说:“辛苦了——你以前见过刘逸宸?”
疑问的语气,肯定的意思,残墨闻言微微一笑,说:“回主人,属下去年秋天第一次见刘公子,第二次见,就是春节前在府里了。是这样的——”
第三章()
那天,残墨心情很不好。
她开了车进城来,去了那家最喜欢的咖啡馆,点了杯不加糖和奶的咖啡,一个人喝到胃疼,续到第三杯的时候,她放下杯子,拿起外套,走了出去。
城市里的路交错复杂,或光洁宽阔,或坎坷狭窄,但总有一条,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有意义的,因为那是回家的路。
但对残墨来说,任何一条路,都是毫无差别的,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也许下一秒就会停脚,也许会这样一直走下去。
周边景色渐渐荒凉,她走进一条偏僻的小巷,两边残破孤绝的颓垣蔓延至无尽的黑暗中,宛如只有一个人的故事。
头顶一棵枯死的核桃树,干朽的树枝上停了只猫头鹰,一双犀利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她顿住脚步,猫头鹰怪叫一声,飞走了。
外套滑落肩头,一个袖管几乎挨到地上,她不管不顾,捂着脸哭起来。
蓦然,车灯亮了,残墨不理睬,还是嘤嘤哭着,车子缓缓驶过来,在她身边停下。
残墨略微警惕,抬起泪眼看过去。
是一辆荧光绿的兰博基尼,在昏寂的灯光下,流淌着富丽的光泽。
车的副驾门开了,走下来一位年轻男子,长身款款,玉立如松,额发略略遮住眉宇,面色皎洁如月似霜,微带酒晕,一双乌亮的秀丽眼睛,眸光迷离中带着探究的神色,凝望过来。
残墨大是警觉,忙用手背抹去泪痕,站起来,略侧过身子,眼风凌厉地扫到男子脸上。
男子带着浅淡微醉的笑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目光最后定在她脸上,语声悠然而慵懒,他说:“本来是图了这条路好走,没想到让我看见这梨花一枝春带雨,怎么了?”
残墨早皱起了眉头,冷眼正视前方,不理睬他。
男子并不介意她的态度,继续说:“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待这儿太危险了,要不上车来,我送你回家,你家在哪儿?”
残墨冷冷地说:“只怕上了你的车更危险,赶快和你的司机走吧,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的威慑对男子丝毫不起作用,男子回转头,对司机座的另一年轻男子笑道:“他说你是我的司机。”
司机座男子点了根烟,笑吟吟不语,看好戏的神色。
男子说:“小姑娘,我是认真的,这儿几个小时都搭不上车,你这么漂亮,万一遇上坏人怎么办?”
残墨细眉一竖,掏出手机,作势要按号:“你走不走,再不走,我马上给警察打电话!”
男子也不生气,还是温文的样子,凝看她片刻,说:“好,我走,你自己小心。”
然后,他回身上了车,驱车而去。
坐上兰博基尼后,刘逸宸面色有些不安,驾驶座的朋友瞅出来了,说:“怎么,还担心那个小姑娘?”
“废话!把车停路边吧,你先回去,我过去看看。”
朋友并不照做,笑道:“你今天就是多灌了几杯黄汤,搞得像打了鸡血一样,把你丢下去,我还不放心呢,改天纪阿姨知道了,我可害怕呢!”
刘逸宸皱眉:“哪来那么多废话?
“我是怕人劫财劫色。”朋友笑道,“你这小脸,二半夜往路边一站,不是等着犯罪团伙图谋不轨吗?”
“滚你娘的!”刘逸宸骂道,“快停车!”
“重色轻友。”
朋友将车停在路边,刘逸宸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朋友笑道:“小心点,别为了美色丢了小命。”
“你丫留点口德,那小姑娘是个孩子。”
朋友笑道:“你不就喜欢小女孩吗?”
刘逸宸叹道:“交友不慎。”
朋友哈哈一笑,说:“路上小心,有什么事打电话。”
刘逸宸下了车,朋友开走了。
刘逸宸进了绿化带,在浓密的松柏和冬青的阴影中,隐匿着自己,垂头往回走。
很快看到了女孩,她瘦小的身形在空旷岑寂的长街上,宛如一颗孤独、掉队的棋子,影子被拉得细长,仿佛断了一般。
刘逸宸藏身于树丛,距离女孩不过几步之遥,他几乎能看清女孩的发丝,昏晦路灯下,如烟萝似朝雾,整个人都笼罩着朦胧忧伤的气韵。
女孩继续走路,刘逸宸继续潜在绿化带中,不远不近跟着。
突然,女孩说:“你出来!”
那样严厉的口气,倒将刘逸宸镇住了,女孩语气更重了:“说的就是你,出来!”
刘逸宸从绿化带中走出来,蓦然,脖子上一凉,这个小姑娘神不知鬼不觉居然贴近了他,手中拿着柄锋利的匕首,抵在他喉头,她此刻沉着脸,眸子带着与她年龄极其不符的深沉和阴冷,她沉声说:“你为什么跟踪我?”
刘逸宸吓了一跳,错愕对方的身手,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冷静,俊俏的脸上,柔和如流光的神色不见了,双眸在黑暗中显得很深邃,他说:“你一个小姑娘走夜路太危险,我跟着你以防万一,现在看来,大可不必了。”
残墨收了匕首,插进腰间的刀鞘,冷冷地说:“原来是这样子,谢谢了。”
“不用。”刘逸宸不冷不热地说,转身欲走。
“这位先生!”残墨突然叫住了他,刘逸宸回过身。
“我相信你,可以陪我走走吗?”
她的神色柔和了许多,眉梢眼角甚至带着几分俏丽的笑意。
刘逸宸点了点头。
两人保持着一米的距离,并肩而行。
残墨突然说:“你跟我走,不怕我害你?”
“你不是让我陪你吗?”
残墨淡淡一笑。
走了十几分钟,残墨说:“你为什么跟踪我?”
“不是说了吗?这不是跟踪,是隐性保护。”
“如果我是个丑姑娘,你还会这么做吗?”
“你在想什么呢?”刘逸宸诧然说,“这是一种责任。”
“责任?你觉得你有这个责任?”
“每个男人都有这个责任,保护女人和小孩。”刘逸宸说,“你二者兼有。”
残墨忍不住笑了。
这条小巷走到了尽头,豁然开朗,眼前是繁华的大马路,汽车不时呼啸而过,人们在林立的彩绣辉煌的高楼旁行过,突然的喧哗浮华让残墨有些晃眼,所谓的十丈软红尘。
残墨停住脚步:“我走了。”
刘逸宸点点头:“嗯,再见!”
残墨笑笑:“如果没有你,说不定我刚才会撞上坏人,被杀死然后封进水泥里,一百年以后才被发现——你救了我的命呢!”
刘逸宸淡淡一笑。
残墨突然收起笑容,说:“我不是一般人,你帮了我,我可以满足你的心愿,你想要什么?”
刘逸宸看着这个小姑娘,她小小年纪,却带着无比笃信的神色,就像个国王的女儿。
刘逸宸轻轻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想要。”
他说完就转身走了。
残墨总觉得,刚才男子在说出这句话时,有种奇怪的感觉,不过很快地,她不再想这件事了。
此刻,残墨给李邺重新叙述的时候,讲到结尾,她脑中闪过一道光,她突然明白那天为什么奇怪了,因为对方受到酒精干扰,放松戒备,也因为残墨敏锐的直觉,她看到刘逸宸在说“我什么都不想要”时,眼中疯狂的*。
那绝不是像他这么大男孩子,怀揣着理想时该有的*,那是一种强大而黑暗的力量,让人不安。
这种感觉,残墨并没有告诉李邺。
她讲述完了,垂手站一边,说:“主人,属下今天见到林小姐了。”
李邺眼皮抬了抬。
“她把这个给了属下,主人息怒!”残墨掏出了魑离金扳指。
李邺不动声色地接过,若无其事地垫了垫,对残墨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残墨退下了,关上门后的那一刻,李邺扬手狠狠将金扳指砸在了对面的书架上。
第四章()
天冷了起来,李府依然温暖如春,舒适宜人。
刘逸宸在李邺书房坐着,等着李邺。
这间书房布置得很雅洁,除了墙上一把漆黑锃亮的古琴,再无他物,剩下的就是满房子书了,几乎像个小型图书馆,刘逸宸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每次来,精神上的触动都是很大的。
被主人精心收集的图书,一册册摞满了,挑拣一本有兴趣的,坐在这连扇窗子都没有的石室中、孤灯旁,如饥似渴地阅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你的感官和书本,你可以十分单纯地、真正静下心来
门外石廊传来脚步声,刘逸宸回过头。
格子门本来就是敞开的,门外的李邺白衣似雪,有礼貌地敲了敲门框。
刘逸宸含笑站了起来。
李邺跨进屋子,接着,他身后又跟进了一个人。
是个姑娘,残墨。
见到她,刘逸宸微微愕然。
彼此落座,残墨退到李邺身后。
上次中秋一别,快两个月没见了,残墨秀丽依旧。
她头顶两边对称梳了发辫,随乌发垂在肩头,身上衣服刘逸宸是认得的,以前爷爷讲给他,袄裙,袄是春草绿色,简单得绣着几朵淡黄色大波斯菊,下裙是极淡的缇色,有着不明显的蝴蝶花纹,白玉环佩的丝绦也是缇色的;古时女子戴环佩,是为了提醒举止端庄,不可使环佩撞击发出叮咚之声,残墨此刻站在李邺身后,微垂着头,都不去看刘逸宸,仿佛娇羞的摸样,长睫毛在花瓣般的脸颊上轻颤着。
一时,小童提着开水进来,李邺说:“残墨,你去泡茶。”
她点了点头,接过开水壶,走路时,步态巧妙美好,长长的裙子垂落下来,遮住脚,而环佩没发出一点声音,恍如旧时闺秀,鲜嫩的衣衫却使她青春焕发,一株胜放的碧桃般娇媚明艳,在这宁静沉谧的斗室中、两个大男人之间,是惹人注目的一抹亮色。
所以在和李邺说话的时候,刘逸宸虽然有着十分的警惕和二十分的注意力,还是偶尔会瞥残墨一眼。
茶泡好了,残墨垂头过来,先给客人倒茶。
刘逸宸没料到李邺这次会让残墨大人端茶递水,有些意外,见残墨茶壶过来了,忙将自己的茶杯推过去,谁知两人都会错了意,残墨这一倒,直接将水一半倒在桌子边沿,一半倒在刘逸宸身上。
她吓坏了,忙放下茶壶,掏出绣了花的白色手帕,捏紧帕子伸过去,却在距离刘逸宸身子三寸远的地方生生停住了,脸儿躁得晕红。
刘逸宸忙接过手帕擦衣服,残墨不好意思亲为,但帕子都掏出来了,距离对方这么近,他相信如果自己不接手,她会为难得死掉。
衣服湿了,刘逸宸凑合擦擦,把帕子递给残墨,她接过后迅速塞袖子里,低声问道:“你没被烫着吧?”
“没有,不烫。”
其实怎么会不烫,残墨也是知道的,万分愧疚,小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然后她为他俩重新倒茶,刘逸宸一指李邺:“先给你家主人倒吧!”
残墨就先给李邺倒了,给刘逸宸倒的时候,她动作十分拘谨,离得近,刘逸宸发现她手指都在微颤,脸颊上凝脂般的肌肤下透出云霞似的红色,这幅羞涩柔媚的样子,刘逸宸看得都惊呆了,他无法想象,那天在他公寓中,仿佛dang、妇——当然,他不想用这个词称呼任何一位女士——一样的女孩,此刻羞羞怯怯,含苞未放——想到这里,再结合她上次的放浪摸样,刘逸宸心底产生了邪恶的念头。
倒完水后,她又退回李邺身后。
今天的小型会议算是结束了,李邺吩咐残墨送刘逸宸出去,自己推开书房另一扇门休息去了。
两人并排走着,残墨几乎一直低头盯着自己裙摆。
走到大殿,刘逸宸打破了岑寂,他笑着说:“怎么一直不说话,对我有意见?”
“没有啊!”残墨回答。
“这么模棱两可的答案,是回答我的前一句,还是后一句呢?”
残墨停下脚步不走了,抬起大眼睛看了刘逸宸一眼,说:“你这个人,是想让我对你有意见吗?”
刘逸宸笑笑。
残墨拿出一条白绫。
刘逸宸嘴角扬了扬:“怎么了?”
“蒙上眼睛,你才能出去。”
“哦,我还以为你要勒死我呢!”
残墨水灵灵的眼睛瞪了他一眼:“快点!”
“赶我走吗?”
残墨没再理睬刘逸宸,她身材十分娇小,他比她高出一头还多,只得弯下腰来,让她替他蒙眼睛,这个动作十分难受,他说:“我自己蒙可以吗?”
“不行,主人规定的,必须是我们人给客人蒙。”
一片漆黑中,残墨用一根丝绳牵着刘逸宸,将他带到了外面的世界。
解下白绫后,刘逸宸望了眼漫天星斗,说:“天气晴好。残墨大人请留步吧,我走过这条路,而且,我的车也停得不远。”
“好吧!”残墨手背在后面,袄衫前襟微微翘起,看起来十分娇憨,她仰着脸,一双圆溜溜黑眼睛看着他,他俯瞰着她,觉得她是那么小,那么小,清澈的眸子满是真诚——他突然对自己一个小时前产生的邪恶念头有了罪恶感。
残墨似乎想要转身走,却没有走,笑盈盈地说:“刘公子,我也在你家那个小区买了房子,在你对面呢!”
“是吗?”
“嗯。”她点着头,笑靥如花,好像这件单纯的事让她挺开心的。
“哪天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