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铖冲林涓喜打了个响指:“好了,一切顺利!小姐,在见主人之前,能否把你脸上和手上的血清理干净,这副失仪的样子,是对主人不敬的。”
林涓喜咬牙,一瞬间对李邺和他乌烟瘴气的下属厌憎到了凤凰。
不远处有溪水,她快步过去。
蹲下来,看到水中自己的影子,她有一瞬的恍神。
水中少女形容憔悴,右颊一道血污,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神,充满了暴戾和嗜血的污秽。
她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她发疯般撩着水往脸上泼,溪水冰冷,她打了个激灵,哗啦啦声音十分响亮,扬起大片水花,溅湿了衣襟,裤腿和鞋子。
胡乱抹去脸上的水,一转目,唬了一跳,霜铖神出鬼没,居然站在她旁边,而几米开外,是扛着卡尔的甲士。
这样防不胜防,让她很不舒服,而且,本来心里就不爽,她吁出一口气,透过凝成一缕的滴水头发,冷冷看着霜铖:“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很久了。”
“难道以后都要这样,突然看见你,吓我一跳,入室扬声,你不知道吗?”
霜铖一愣:“好厉害的丫头!好,是我失礼了,下次不这样了。”
林涓喜站起来,霜铖从袖中取出丝巾:“蒙上眼睛。”
林涓喜依言,霜铖用一根麻绳牵着她,往李府走。
走了一段路,开始下楼梯,最后终于听到霜铖说:“到了。”
林涓喜扯下丝帕,递给霜铖。
还是那个煊煊的大殿门口。
跟着霜铖,走过曲里拐弯的石廊,到了一处小厅。
和大殿同材质的青色美石地板,紫檀木桌椅,墙角一个白玉瓶里插着松柏,苍苍翠翠,满室清劲的味道,倒比那些熏香花香提神多了,墙上一幅字,林涓喜扫了眼,娇媚的“二王”行书,没留意内容。
李邺一身白衣,看起来很干净。他坐在紫檀椅上,手执青瓷盏,氤氲的水汽中,一双凤目乌黑如墨,目光落在林涓喜身上。
“请坐!”李邺指了指右手边的木椅。
林涓喜坐在椅子上,霜铖恭顺地站在李邺身后,一个抓髻小鬟悄然步入,给林涓喜斟了茶,茶具和李邺手中一模一样,茶杯里是浅棕色的奶茶。
李邺捧着茶杯,抿了口,林涓喜闻到对方茶盏里飘来上好的碧螺春味道,只听李邺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喜欢喝茶,我给你准备了奶茶,牛奶可以安神,喝一点。”
林涓喜将青瓷盏捧在手心,热气腾腾的香甜水汽扑鼻而来,滚烫从手掌直钻入心里,她一颗心静下来,迟疑着开口说:“我喜欢茶,我外公老喝,我就跟着他喝,不爱饮料,就爱茶。”
“是吗?”李邺吩咐小鬟,“给林小姐把奶茶倒了,换成碧螺春。”
小鬟照做了,林涓喜端起茶盏,置于鼻端嗅了嗅,说:“好茶!”
李邺对小鬟说:“把这茶给林小姐装一包。”
林涓喜忙说:“不用了。”
“你拿上。”
一时小鬟过来了,将茶包递给林涓喜。
林涓喜说:“怎么好意思?”
霜铖笑道:“我家主人最爱喝茶了,我们都不懂,没想到林小姐也喜欢。”
林涓喜不太好意思:“其实我也不懂——”
这时,一位秀颀侍女,一身古怪的金光闪闪衣服:立领,系带,贴身,有点像裹肚,□□着胳膊和小腿,梳着小两把髻,垂头过来,手里拿着个乌木盒子。
李邺接过盒子,打开来,立刻,一阵金光夺目,盒中盛着十几块金条,李邺将盒子推到林涓喜一边,说:“请过目!”
林涓喜心狂跳起来,这么多钱,她可以断定,自己好久都不用再杀人了,她努力不让手颤抖,合上盒子。
李邺淡淡一笑:“不点一下吗?”
林涓喜显然还没有习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开玩笑,她显得不自然。
她现在的样子很狼狈,本来就憔悴不堪,蓬头垢面,再加上血迹斑斑,洗脸时又弄得一塌糊涂,衣襟、袖口都是水,头发也**的,更乱了,不过林涓喜倒不会因为这个难堪。
他不再看她,捧着精美的茶盏,慢慢呷着。
林涓喜终于抬起头问:“我……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李邺说:“关于你朋友的?等卡尔这事了了,我再和你谈。”
“可是——”林涓喜有些急了,李邺看她一眼,她只得压下暴躁,勉强婉声说,“那得多久?”
李邺含威不露:“喝茶。”
林涓喜不敢再多问,心不在焉地端起茶盏。
这时,一个侍女走进来,柔婉地行了一礼,说:“主人,卡尔先生来了。”
李邺点了点头。
第九章()
林涓喜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看到卡尔方索居然步履平缓地走了进来,没有任何锁链镣铐,换了干净的长衫,连脸上血污都被擦洗地干干净净,如果不是他失血后苍白的脸色和掩不住情绪很差的眼神,真像个特邀嘉宾,身后是那胖胖的、土财主一样的绿野。
看到林涓喜,卡尔神色一顿,眼中闪过的怨毒和仇恨,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李邺神色平静而温和,指了指右手边的座位:“请坐!”
卡尔不动神色地打量了下椅子,神色谨慎地坐下了,林涓喜突然发现,卡尔腰间别着他的那把小五封子,她有些吃惊,为什么李邺不收回卡尔的枪,仔细一寻思,李邺这家伙恐怕是故意的,不知道又打什么主意了?
卡尔的目光又钉在了林涓喜的身上。
绿野站在卡尔身后,警惕他有什么举动,看他这样,便笑着说:“就算林姑娘温婉秀美,您也不用一个劲儿盯着看。”
卡尔的愤怒,如同突然喷涌而出的火山。
“是林啊!”卡尔切齿。
林涓喜面无表情,也不作答。
卡尔愤恨地说:“这最后的任务,鱼肠小姐完成得太漂亮了。”
林涓喜更是无言以对,卡尔一个字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这,个,表子!”
林涓喜用余光瞥着卡尔腰间的小五封子,恶意地揣测:这李邺不会是想让愤怒的卡尔一枪崩了她,然后收回金条吧?她说:“先生,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反驳,我需要钱。”
卡尔眼睛眯起来,盯着林涓喜:“你果然不是好东西——我居然还说你是阿基琉斯。”
林涓喜叹了口气,说:“谁是阿基琉斯呢?……你才是阿基琉斯吧!所以说,有弱点不可怕,可怕的是,让别人对你的弱点了如指掌。你不该相信我——你为什么要相信我?”
卡尔顿了片刻,说:“好,我让你明白。你把尸体给我看的那晚,我就派人去查了你的那个姐姐,她在美国佛吉尼亚理工大学读书,她老师说她三天前就请假了。我确实不相信,但是,在我看见斥鹿的时候,突然就信了——因为我妈就是让斥鹿杀了,我这辈子的目标就是给她报仇。你说得对,我不应该让别人知道我最在乎的东西——尤其是你,李邺,我见过的最冷血、最阴险的家伙!我防了十一年,还是被算计了,果然我妈说得对,中国人最狡猾。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李邺叹道:“什么成王败寇?都是在这碧落黄泉之间讨口饭吃,各有各的艰难,我只想知道凤珠在哪儿。方索先生,能告诉我吗?”
卡尔顿了顿,说:“当然了。我把凤珠扔到波斯湾里了,因为它的诱惑太大,所以太可怕,遗祸无穷,就让它在我这儿终结吧!”
“你可真是好心那!”李邺“哼”得笑了声,“波斯湾?你竟然为了这世道太平,巴巴跑那么远。方索先生,令堂的事,我很遗憾,不过,你还有家人的,你还有个女儿,在罗马圣保罗女子寄宿学校读七年级……”
卡尔的表情在提到女儿时就开始不受控制了,此刻完全一副崩溃的样子,林涓喜从未见过这样的老板,果然再强大的人都是有软肋的。
“三个月前我就派人去保护令爱了,不过,为了万无一失,还是先把你请过来。”李邺的脸上平淡而清冷。
卡尔厉声地说:“不可能!我女儿一出生,我就把她托付给雷诺牧师了,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牧师的女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邺微微一笑,说:“只要我想,我会马上知道你十年前的今天晚上和哪个女人睡得觉。”
卡尔立马像一只全身毛都竖起来的护稚母鸡,双目闪着刺瞎人眼的光,声音尖利好似另外一个人:“李邺,你如果敢对我女儿做什么,我卡尔方索变成鬼,也要把你撕成碎片!”
李邺神色和气,待卡尔说完,他缓缓地说:“令爱是‘第一特、、务’多洛蕾斯黑玆的关门弟子,是块难得的璞玉,精心琢磨可以成大器,我怎么舍得‘做什么’?”
卡尔一愣,神色渐渐平静,却越发像慢慢沉入水底的巨石,他眉毛一沉,似乎在寻思什么,片刻后,说:“可是,如果我告诉你凤珠在哪儿,那个现在持有凤珠的人肯定会杀了我,再杀了我女儿,因为,拥有凤珠的事,是绝对机密,他很快会怀疑到我。”
“有我在,他不敢——”李邺说,“我保证!只要令爱可以到敝府来,做我的属下,那人肯定动不了她。”
卡尔望着李邺那波澜不起的黑潭般的眼睛,眼皮垂下,片刻后抬起,说:“如果你能保护我女儿,她会永远效忠你,我发誓!相信我,李公子,你会如虎添翼!”
李邺敛眉垂目,微微一笑谦和地说:“我真是太荣幸了!”
卡尔淡淡一笑,说:“该荣幸的是我。我把凤珠给伦科尔大魔王了,因为当时我女儿得了种病,快不行了,只有伦科尔可以救她。都是男人,请你理解理解做父亲的心情!”
“我当然理解,方索先生。”李邺说,“不过,令爱以后就要在我这儿做事了,她肯定不希望我和她父亲心里有芥蒂。”
卡尔说:“凤珠是我弄丢的,我会帮你把它再拿回来,说不定还能顺上几件伦科尔的宝贝。”
“凤珠我自己会取——”李邺疏冷地说,他看着卡尔,平和的眼神,却带着令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犯不上劳方索先生大驾。你该上心的,还是令爱,你就这么一个女儿,当然希望我和她之间永远没有嫌隙了,不是吗?可是,你总能碰见她,如果有天不小心告诉她,你和我关于凤珠的纠纷,就算我没什么,难保令爱不会有想法。”
卡尔迎着李邺那莹黑,幽深,而笑意轻淡的眸光,脸色渐渐苍白下去,他知道,自己今天非死不可,而且,自己的苦楚多一分,李邺出于内疚就会对女儿好一分,可是,让李邺动手,只会让他对女儿更不信任,看来,只有自裁了,用自己的手、、枪——是啊——卡尔面如死灰,却轻轻笑了声,他还奇怪,李邺怎么不没收他的、、枪,原来,这是个早都布下的圈套,就等他往里跳……
突然,卡尔掏出腰间手、、枪,对准自己太阳穴,一声巨响,血、、腥味儿弥漫开来,林涓喜偏过头。
李邺端坐在紫檀椅上,双臂平放于椅子扶手,广袖如水泻下,在地上轻柔地垂着,他脸上温和荡然无存,眉目冷如冰刀,冰雪悬崖般压倒一切的威严,他说:“卡尔用他自己的手、、枪自杀了,你们,都看见了吗”
林涓喜只得跟着李邺几位属下齐声说:“看见了。”
李邺顿了片刻,说:“绿野,霜铖,你们去处理尸体。你也退下。”
最后一句是对侍女说得,三人应了,绿野扛着尸体下去了,霜铖跟在后面,侍女垂头也出去了,并带上了门。
林涓喜看着地上的鲜血与脑浆,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李邺装模作样,仿佛老友登门,还让卡尔戴上自己的手、、枪,卡尔为了将来女儿在李邺手下不被猜忌,只得自杀,而且还是用自己的手、、枪自杀的。卡尔是死定了的,这在很久以前就不可逆转了。林涓喜咬着牙关,说:“李公子,卡尔现在对你也没有威胁,为什么还让他死?”
李邺似乎有些疲劳,他侧着头,修长的两指在太阳穴揉按着,如雾长发滑落下去,吊梢的眼睛斜斜扫过来,刚才的余威未退,显得又媚气,又凌厉,他声音并不大,却透出十足的冷然:“如果我是他,在背叛我的时候,就买好了棺材。”
林涓喜始终带着接受不了的表情,这是一个地球人的良知。
李邺轻轻冷笑了声,说:“如果我输了,死的人就是我。”
林涓喜一怔,沉吟片刻,她平静了些,叹口气:“尔虞我诈,本来就没有好坏,成王败寇而已。我有个提议,不过你大概不会同意的。”
李邺一双好看的眼睛显出不解的神色,眉毛一敛:“怎么了?”
林涓喜踌躇了片刻,说:“你能不能别用卡尔的女儿?”
“为什么?”
林涓喜眉尖蹙了蹙,有几分凛然说:“就算卡尔女儿成了你的得力下属,总有一天你也会杀了她,倒不如一开始就别让她在你跟前出现。”
李邺垂眸听着,听她说完,打了个手势,说:“不说这个了。咱们谈你的事。”
林涓喜心跳止不住加快了频率,不知道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是要宣布何时治疗许嫣然吗?她感到紧张,动作不由僵硬起来,腰板笔直,双腿并拢,美丽的脸庞儿也是紧绷绷的。
第十章()
李邺靠着椅背,十指交叉,肘部撑着扶手,说:“现在‘朔月’也解散了,我希望你可以替我做事,你觉得呢?”
果然如此,林涓喜克制着焦虑感,斟酌着说:“李公子,我想问你个问题。”
“你说。”
林涓喜深吸一口气:“乌龟是自己在泥里游着开心,还是被五花大绑放祭台上被供奉着开心?”(注:这个典故来自于《庄子》外篇·卷六下《秋水》)
李邺看着她黑莹莹的、掩不住忧虑的眼睛,失笑道:“我不是楚王,如果你不答应我——”他声音低沉,含笑的眼中是不容商量的刚愎,似一段泛着寒光的利刃:“——我会杀了你。”
林涓喜心中咯噔一下,她知道他不是开玩笑,她瞪视着他,一瞬间,万千悲凉,涌上心头。
她眉头深深皱起:“你让我帮你做事,你会失望的。我对这一切都厌倦了,厌倦透顶了,我不想再干这些了,什么都不想干。”
“你什么都不想干吗?”李邺说,“没有支撑你坚持的东西?”
林涓喜茫然地摇了摇头。
李邺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当杀手,你的朋友,是叫许嫣然吧?她得了绝症,需要钱。”
林涓喜身子一顿,似乎被钢针狠狠扎了一下,清醒了,也镇定了,只是被扎过的地方很痛:“你可以治好她?”
“我可以治好她。”李邺肯定地说,“你答应了我,两年以后,我会让你的朋友康复。”
林涓喜一张脸阴冷下去:“如果你在这件事上骗了我,我会宰了你!”
李邺眯起了眼睛:“你很喜欢这么对我说话?”
他口气平淡,却隐藏杀机,林涓喜一怔,收敛了许多,沉默片刻,低声说:“你真得可以治好她?”
“如果我把她治好了?”李邺反问。
“如果你把她治好了——”林涓喜扬起秀丽的脸庞儿,一双大眼睛凝看着李邺,目光坚定,“——你可以杀了我。”
“我杀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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