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后悔。”
林涓喜哐当一声放下茶盏,走到李邺面前,他坐着,她站着,她低头,他仰脸,他嘴角浮起丝笑意。
林涓喜伸出双手,慢慢搭上李邺脖子,她眼看着这张脸,淡淡笑容艳丽非凡,指尖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只是轻轻在上面按着。
他催她:“快点!”
李邺颈处皮肤在林涓喜指尖之下,腻暖的触感,她突然窘迫起来,立刻松开手,坐回座位,咳了声,端起茶喝了口,说:“算了。”
李邺神色蕴藉平和。
林涓喜从兜里掏出个小巧的首饰盒,打开来,递给李邺说:“我也是才知道魑离扳指这么厉害,还给你吧!”
李邺没有接,目光从扳指移到林涓喜脸上,眸子在明亮的灯火中,是剔透澄澈的,瞳仁盈盈,却根本捉摸不透他的想法,林涓喜执着首饰盒的胳膊,有些僵硬。
李邺说:“怎么,想辞职?”
“你会同意吗?”
“不会。”
林涓喜的手不收回来,李邺也不接,只是淡淡看着她。
蓦然,他笑笑,真如一泓宁静深潭,突然漾出层层清波,灿然明晃:“你现在明白它有多重要了?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吗?”
林涓喜摇了摇头。
李邺目光柔和明丽,他说:“因为你比我更需要保护。”
林涓喜一怔,心像被柔软的羽毛拂过,扫去积尘,露出纯净的蓝天,淡淡金色阳光无处不在——其实,上次的事,她已经早不生气了,她垂头拂了拂鬓发,轻声说:“谢谢你,我欠你太多。”
他看她脸上表情终于柔和,他嘴边浮起不易觉察的淡笑,合上首饰盒盖子,递给她。
林涓喜接了,将盒子放兜里,垂头喝茶。
过了半晌,林涓喜说:“李公子,有个事想问你。”
“你问吧!”李邺态度很好。
“纪家二小姐,纪白露,你认识吗”林涓喜踌躇着,还是说出了口。
没想到李邺一张脸立刻冷了下去,他说:“谁给你说的?”
一秒钟之间,他又从文雅的贵公子变成了恶魔,好像如果林涓喜告诉他是谁说的,他会立刻把那人的脖子扭断似得,林涓喜知道问到禁忌了,便说:“我就是随便问问,也算是远房亲戚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幸而这时,有人敲门,打破了这沉重阴冷的氛围,是个小厮,他来报说:“地黄大人到了。”
“让他进来。”李邺看向林涓喜,神色和气了许多,“你还没见过地黄吧?一会儿认识一下!”
走进来一位青年,步若清风,单膝跪下,拱手行礼,笑意盈盈看着李邺:“见过主人。”
李邺亦含笑略略抬手:“请起——坐吧!”
地黄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眸子转向林涓喜,李邺说:“这位是林涓喜小姐——林小姐,这是地黄。”
地黄点点头算是行礼,林涓喜亦点点头。
地黄是典型的东方人长相,扁平的脸,细细的眼睛,不算俊美,一身淡黄直裾,白色鹤氅,头发用金冠束起来,明黄抹额嵌着颗拇指大的明珠,莹然生辉,他眉梢轻扬,清朗的眼中全是笑意,仿佛旧时的世家公子。
地黄含笑的眼睛毫不拘束地打量林涓喜,最后对李邺说:“属下听残墨说了,主人这次收了个美女杀手到麾下,地黄以为是位御姐,没想到是个清纯美少女!”
李邺转了话题,说:“地黄,你常年在外面跑,我知道你辛苦。”
地黄恭顺地说:“属下不辛苦,为了主人属下万死不辞!”
李邺温和地说:“以后就不用出去了,我给你找了个好差事。我前几天去了清虚观。”
地黄说:“果然是主人,连道观都敢去,我们都恨不得远远绕开呢!”
“和我一块去的还有薛先生。”
地黄面露诧色:“那小鬼也敢去道观,怎么回事?”
李邺说:“现在的清虚观,那些道士都是禄蠹草包,眼里只有钱,污浊之气横流,谁都可以去。”
地黄笑道:“现在哪还有干净的地方?主人说给我派个好差事,不会是让我杀那些牛鼻子吧?那我把残墨也叫上,砍他个十七八刀,好好出出气,以前没少吃过那些老家伙的亏——”
“你还记不记得紫虚观?”
“属下不敢忘!”地黄恭肃地说。
李邺拿起茶盏,呷了口,说:“清虚观虽然富丽堂皇,香火不绝,但里面都是禄蠹废物;紫虚观破败不堪,门庭冷落,却是藏龙卧虎,尤其是观主清凉道长。清凉是高人,但性格太古板,我看这紫虚观也要保不住了。”
地黄点头:“这个清凉道长人挺耿直的,不会巧言令色,没有花花肠子,赚不来钱,人也得罪光了。”
“凤凰城降魔圈子里最有影响力的,是清虚观的宁靖道长,而且他在圈子以外的势力也盘根错节,不过,这家伙虽然不可一世,却是色厉内荏,并不值钱。”李邺玉色手提着茶盏盖儿,一下下轻碰茶盏沿儿,泠泠作响,分外动听,“宁靖曾去拜访拉拢清凉,被拒之门外,所以两人形同陌路。地黄,你结识一下宁靖——我不想在凤凰城看到清凉,他也不想看到吧!”
地黄拱手低头,恭谨地说:“是,属下一定办到!”
“等清凉走了,你能代替他执掌清虚观吗?然后以此为据点,结识、收买宁靖等人,把整个降魔圈——”李邺缓缓地说。
地黄说:“是,属下把这帮家伙收拾得服服帖帖,让他们对主人惟命是从。”
林涓喜心想:以夷制夷,李公子,这办法够聪明啊!
“嗯,这件事要达成实属不易,地黄辛苦了。”李邺和蔼地说。
“属下不辛苦!”地黄眼神诚恳,“主人,这事是有难度,也许属下不能让主人十分满意,但是,属下一定会尽全力,万死不辞!”
李邺点点头。
林涓喜冷眼旁观着,能看出来,地黄最得宠,霜铖就一般了,残墨是女孩子,李邺往往会温和些。她自己文不能提笔,武不能捉刀,能让李邺如此对待也是难得了。
“你下去吧!”李邺说。
地黄施了礼,转过身走时,侧脸看向林涓喜,微微一笑,摆了摆手告别,林涓喜也一笑,点点头。
地黄飘逸的衣角一闪不见,门随即被闭上,咔哒声十分清脆。
李邺开口说:“林小姐,今天叫你来,是要让你去做件事。”
“什么事?”林涓喜眼睛一眨不眨。
李邺双臂闲雅地搭在紫檀木扶手上,宽大飘逸的袖口垂落在地,宛如氤氲的白烟,神色比地黄进来之前温和了太多,他说:“刚才我提到的紫虚观,观主清凉道长,他有个东西,你替我拿来。霜铖会告诉你具体怎么做。”
“嗯,知道了。”林涓喜点点头。
李邺光润的指尖轻击扶手,说:“这件事不难,如果拿不回来,肯定是你的原因,比如你临时变卦——我会杀了你。”
他的笑容透出杀机,林涓喜心头一凛。
李邺拉了拉铃,走进来一位神色肃穆的侍卫。
“带林小姐去小厅。”李邺说。
“是。”侍卫严肃的眸光转向林涓喜,“小姐,请跟我来!”
林涓喜站起来,和侍卫出去了。
第二十六章()
林涓喜站起来,和侍卫出去了。
穿过一个又一个石廊,到了另一处两边对称装有木格子门的石廊上,侍卫停住脚步,打开一扇门,礼貌地说:“林小姐请进!”
林涓喜跨过门槛,走进石室。
一个翠衣小鬟笑迎上来:“林小姐请坐!”
林涓喜在椅子上坐下,小鬟为她斟了茶。茶是刚泡好的,仿佛知道她此刻要来,掐好了时间似得,水色浅褐,甜香淡淡盈溢鼻端,是八宝茶。
这间石室有五十平米左右,垂着翠绿的委地绸幔,上面用金线秀满了菊花纹图案,大团的菊花纹,闪闪发亮,华丽大气,引得林涓喜目不转睛,菊花纹在中国由来已久,唐代最盛,敦煌壁画上就有很多——某国的国徽是十六瓣菊花纹(注1:日本的国徽是十六瓣八重菊花纹),不知是否首创,然后硬是让有的人将菊花纹说成了某国的专利;正中一套紫檀木桌椅,此刻林涓喜坐了一把;红木高脚桌上静置着一套浅碧的玉质茶具,衬得茶水美不胜收;两边各置一个一米高的白玉瓶,插着几朵娇容三变(注:牡丹的一个品种),被青绿的不知名芳草簇拥着;两边对称的沉香木博古架,列着精美摆设;西面墙边一个落地钟,哒哒摆动着。
翠衣小鬟端过来几色茶点,就微微笑着垂头立一边。
林涓喜无心吃这些细巧如花的茶点,她沉思着,揣测着这次的任务:去紫虚观那种真正的道观偷东西,确实只有人类能做,难道李邺没有其他更厉害的人类属下了吗?自己的特长并不是偷盗啊!
唉,尽力去办好吧,虽然不知道吉凶,但办砸了肯定没好果子吃。
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白发白衣白眉,正是霜铖。
“林小姐,你好,好久不见了?”
霜铖带着热情的笑,林涓喜放下茶盏,微微笑着说:“你好,是很久没见了。”
霜铖自己也坐下了,笑意盈盈地说:“最近好吗?”
“好着呢,你呢?”
“没什么倒霉事儿,就是太累了!”他笑着说,“恭喜林小姐!”
“怎么了?”林涓喜很诧异。
霜铖故作神秘地从包里拿出个信封,放高脚桌上,拍了拍,说:“这次的任务不难,顺利完成了可是大功一件,主人肯定会好好赏你的,还不值得高兴吗?”
接着,他从信封里掏出几张图片,摊开来。
都是从不同角度拍摄的同一物品,一个玺印,青铜材质,四角各垂一颗铃铛,铃铛不知道什么材质,晶莹剔透,十分漂亮,玺印五面都刻着精细的腾龙图案,底下四个古篆。
林涓喜不懂古篆,便看霜铖,他说:“这是‘亢龙有悔。’”
她点点头。
“这叫龙玺。紫虚观的清凉道长,睡觉总是枕着一个雕牡丹的桃木枕头,其实牡丹的花心有个机关,按下去,枕头会从中间打开,里面藏着龙玺。”
林涓喜点头:“是要我去毁了这个龙玺吗?”
“不是不是,可千万不敢毁呀!”霜铖笑着摆手,“紫虚观有个规矩,每年腊月二十七开始辟谷,只喝水,像穆斯林的封斋一样,除夕才开始吃饭。明天是辟谷第三天,他们最虚弱、防范最疏忽,你潜到观里面,把这个点燃了,探进他们卧室——”霜铖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纸盒,打开来,是十几根细长的类似于线香的东西。
他接着说:“这个叫‘黑甜香’,可以让他们睡得更沉。等他们睡死了,你去清凉房子里,把龙玺拿出来,把铃铛卸下烧了,没有铃铛,龙玺不能辟邪,我就可以进去了。然后,我进紫虚观接应你,你把龙玺拿回来。”
霜铖又拿出一张照片和一张折叠的纸,摊开纸,是副平面地图,非常精细清晰,一目了然。
“这个是紫虚观的地图,你肯定也能看懂,这个——”霜铖将照片递给林涓喜,“就是清凉道长。”
林涓喜接过照片,这是张正面照,一位须发如银的老人,面色黧黑,相貌清癯,目光平淡中见湛然,嘴角是宽和的微笑。
林涓喜看罢,说:“这道士那么好蒙混?”
“本来知道龙玺的人就不多,这世上除了清凉,更是基本没人知道它在紫虚观,所以清凉就没怎么防。”
林涓喜点了点头。
霜铖将东西重新装好,把包递给林涓喜:“收好了!”
然后他站起来,说:“我送你出去吧!你先回家,熟悉一下地图,斟酌斟酌,争取一次成功,不要打草惊蛇。”
被蒙上眼睛,林涓喜跟着霜铖,走了十几分钟路,周围温度瞬间降下来,寒风刺骨,她不禁哆嗦了一下。
“到了。”
霜铖的声音响起,林涓喜解开丝巾,果然又置身于荒原了,周遭草木凋零,一派枯黄,好不萧索,不远处停着辆火红色的法拉利跑车。
霜铖笑吟吟说:“上车吧!”
发动机一直没关,一开门,暖风扑面,林涓喜被冻得麻木的脸稍稍有了知觉。
法拉利风驰电掣。
车内光线很暗,林涓喜扫了眼窗外飞驰而过的光影,说:“你知道我家?”
“嗯。”
“你了解得倒多。”
霜铖看了她一眼,说:“你别见怪,我也就是知道去你家的路怎么走,因为这段时间要负责和你联系。”
“没什么——一会儿别进院子,停在路边可以吗?”
“为什么?”
林涓喜笑了下:“你这车子太扎眼了,邻居们都熟得很,问来传去的不好。”
“好,没问题。”
车开到了距离院门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天气寒冷,已近子夜,这里又比较荒陋,几乎没有行人,偶尔几辆灰头土脸的车驶过。
“林小姐,我把联系方式给你,你准备去之前,一定要先联系我;一但有意外发生,也可以找我。我不能靠近紫虚观,你得手以后,把铃铛卸下来烧掉,我就马上过来了。”
林涓喜点点头:“这个任务最迟期限到什么时候?”
“最好这几天趁他们‘辟谷’搞定,等吃得饱饱精神抖擞就不好了。”
林涓喜点头:“这个我明白。”
然后,她开了车门,下了车,一条胳膊撑着门,一条胳膊夹着布包,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好像有话要说。
霜铖就看向她,她乌黑的眼睛反射着车内灯光,眸子水气盈盈,素日冷凛的容貌,也柔婉了许多,深夜寒气萦绕,她似乎有些忧伤:“霜铖大人,我想知道,如果这回失败了,他会不会杀我?”
霜铖毫不犹豫,和蔼却冷酷地说:“如果能力有限,失手了,我们求情,主人或许会严惩你;可如果是别的原因,主人肯定会杀了你。”
林涓喜点点头:“我知道了——再见!”
然后她转过身,走进苍茫夜色中。
霜铖看着林涓喜的背影,她将布包抱在胸前,仿佛很怕冷,一个防备的姿态,透出无法掩饰的脆弱。
霜铖发动汽车,漂亮流畅的倒车后,绝尘而去。
林涓喜慢吞吞往回走着,路灯的橘色光辉此刻也是清冷无比,周围没一个活物,连路边梧桐,也光秃秃如枯朽的尸骨,死一般岑寂里,似乎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将怀中布包又抱紧了些,呵出一口白色的气,她加快脚步。
从接到这个任务起,她就有种不好的感觉,忐忑不安,但具体在害怕什么,却也说不来个所以然来。
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第二十七章()
第二天子夜,林涓喜联系了霜铖,让他送她去东郊的紫虚观。
许嫣然早回房睡觉了,林涓喜将枪、、支、迷、、药等放进腰包,固定牢靠,套上长长羽绒服,换上特质鞋子,再戴上纯黑口罩、冷帽,领口堆上围巾,出门了。
霜铖在电话中说了,他在她家院门口的路边等着。
到了指定地点,停着的三五辆车中,却并没有见到那辆扎眼的红色法拉利。
一辆军用吉普的车灯闪了闪,咔哒,车内灯亮了,映出霜铖笑嘻嘻的脸。
林涓喜开了车门,坐在副驾位置上,系好安全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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