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香江- 第94部分

在这个助手的人选上，邵毅夫当然也是有考量的，这人还是邵氏以前的导演，只是在邵氏减产后心灰意冷远走美国，如今电影分级制度将出，这人很快就能有用武之地。

当年邵氏召集多位导演开拍《香港奇案》系列，公认程冈执导的《天网》和《灶底藏尸》两个单元水准最高——能比肩者，就只有桂治宏的《临村大血案》和《歼魔》。

这个桂治宏年纪比程冈小很多，但喜欢尝试新鲜元素，勇于尝试多元技法，拍摄的惊悚片极具特色。

“桂治宏？”林宥伦听完邵毅夫介绍，眉头一挑，“六叔说的是那个拍戏差点让慧英红哥哥慧天赐摔伤脊椎骨，险些残废不能拍戏的那个导演？”

邵毅夫心里咯噔一下，桂治宏和慧天赐在香港影坛都不算太出名的人物，慧天赐虽然有个很出名的妹妹慧英红，是非常出名的打女，还是金像奖第一届影后，但两人同父异母，关系一直不睦，外界对慧天赐报道得也不是很多，林宥伦居然对慧天赐摔伤的事情如此清楚，想来对桂治宏也了解不少，这一点却是大大出乎了邵毅夫的预料。

第197章时来运转

桂治宏的才气确实有口皆碑，但与之相反的是，他在圈子里的名声却不大好。和麦单雄一样，桂治宏也是一个为了追求电影真实效果而不惜手段的家伙，麦单雄做得已经很过分了，但这个桂治宏比麦单雄还厉害。

桂治宏曾逼迫演员吃下腐臭的食物，目的是拍下真实的表情反应；演员受伤，他不让送医院，目的是为了拍下真实情况；让摄影师近距离拍摄火烧戏，为了求惊险，他不断加大火势，最好不仅烧了片场，还把摄影师烧成残废……如此劣迹，自然在业内“臭名远扬”。

“桂治宏虽然行事偏激了一些，但胜在才气过人，配合程冈，一正一奇，应该不会耽误事。”邵毅夫在短暂的尴尬过后，马上出言弥补。

对于这个桂治宏，林宥伦也了解一些，后世桂治宏因为邵氏停产而选择离开香港影坛，最后郁郁而终。如果他肯再等几年，挨到香港电影实行分级制度，放开手脚拍Cult风格的暴力恐怖片，香港恐怖片导演中肯定能有他的一席之地。

如果说推荐程冈还只是顺水推舟，那么推荐桂治宏之后，邵毅夫重招旧部进军三级片市场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林宥伦心知肚明却不点破，因为拍摄《沉默的羔羊》，他正好要从邵毅夫手上要一个人，邵毅夫推荐桂治宏来协助程冈，双方正好可以做一个交换。

林宥伦向邵毅夫说了那个演员的名字，邵毅夫双眉紧锁，不知不觉，额头上就出现了三条深刻的皱纹，像刀刻一般的清晰。他脑中怎么也无法将林宥伦说出的名字和具体的演员对上号，思来想去，便只有一种可能：那个演员可能刚刚才加入无线，而且不怎么出名，所以他脑中才没有任何印象。

有了周星驰的前车之鉴，这次林宥伦看上的演员，立刻引起了邵毅夫的重视，他不动声色地答应了林宥伦的要求，心里却决定回去一定要好好查一下这个叫黄秋森的家伙究竟是什么来历。

这家“陈记”大排档一到晚上生意就特别的火爆，即便是往外又加了几张桌子和几十个椅子，仍感觉像巴士车厢一般拥挤，靠街的几张桌子都给一群喝酒的人占据着，五呀、六呀的划拳声，或是瞪着眼睛、敲着桌子，“老虎、杠子”的吵闹声，和烧酒、肉脂、香烟的味道掺和在一起，只要从旁边经过，都能闻到阵阵扑入鼻子的浓郁气味。

穿过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桌子，黄秋森总算是找到了吴振宇、刘清云坐的那一桌。

黄秋森摘下墨镜坐下，吴振宇抓过啤酒瓶给黄秋生倒酒，“你迟到了三分钟，自罚三杯！”

黄秋森可不会这么老实地被吴振宇灌酒，抬起手腕，指着自己刚买的新表说：“哪有迟到，说好8点半见面，现在都才8点27分好不好？”

黄秋森的金表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吴振宇很稀罕地把他手拉过来看了看，然后又“切”的一声将他的手推开，“原来是块假的，把我眼睛都亮瞎了！”

黄秋生毫不客气地冲吴振宇竖起了中指，“知道就行了，干嘛要说出来伤我自尊呢？”

刘清云端着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吴振宇和黄秋生两个斗嘴，他们三个是在演戏时候的认识的，意气相投就成了好朋友。三人中的刘清云发展是最顺的，现在差不多已经能够跻身一线演员；吴振宇大起大落，演完大热的《昆仑》之后，踌躇满志，以为下一个机会很快就会来临，可是这一等差不多就是一年，这期间来找吴振宇的剧组，无一例外都是要他演反派，这与他心中的期待相去甚远，心中自然是伤感落寞；黄秋生1984年加入亚视训练班，1985年出演电影《花街时代》后自觉演技未够水准，又进入香港演艺学院深造，一年后毕业加入无线电视台，现在只能在电视剧里演一些比龙套稍好一点的角色。

黄秋森见桌上只放了几瓶酒，就不满地拍着桌子说：“今天谁请客，怎么连菜都没点，空着肚子我可喝不下酒！”

吴振宇只用两根手指捏着酒杯，笑嘻嘻地看着刘清云，“当然是老规矩，宰大户嘛！”

黄秋森脸上马上露出懊恼的表情，“早知道是清云请客，我中午就该少吃一点，不行，要不先拿碗鱼翅漱漱口？”

“好了，你们两个别闹了，菜我已经点好了，只是我今天还约了一个人……”

刘清云话还没有说完，吴振宇就往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手指他说：“好啊，偷偷钓了马子都不告诉我一声，亏我平时还把你当好兄弟。”

黄秋森也跟着在旁起哄说：“那小妞长得正点吗？”

吴振宇抢过话头，打趣说：“废话，我们的黑马王子，泡的小妞能不正点吗？”

“喂喂，你们两个说够了没有？”刘清云没好气地看着黄秋森和吴振宇，“拜托你们，不要什么事情都往女人身上想好不好？”

黄秋森故意打了个哆嗦，然后把身子往后缩了缩，“不会吧，原来你是个Gay。”

他这么一说，吴振宇急忙把自己从里面摘了出来，“你别看用那样的眼神我，我可没有那种癖好！”

刘清云被这两个家伙搞得实在是无语，只好把手一摊：“我请的是杜琪锋，这下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吴振宇放下酒杯，一本正经地看着刘清云，“你确定没有在和我们开玩笑？”

刘清云瞪了他一眼，“我有那么无聊吗？”

“真是杜琪锋？”黄秋森从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开始打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你怎么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有没有带镜子，或者帮忙看下我今天的发型是不是很乱？”

吴振宇和杜琪锋合作过一次，也算是熟人，见黄秋森这么紧张，就打趣他说：“镜子没有，不过我带了发蜡，要不给帮你定下型？”

黄秋森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你随身还带着发蜡？”

吴振宇搓搓手，凑到嘴前，准备朝上面吐唾沫，黄秋森反应过来，抓起手边空酒瓶做了一个砸的动作，当然只是吓吓吴振宇，并没有真的砸过去。

吴振宇鄙视地看了黄秋森一眼：“杜琪锋是来喝酒，又不是来找你试镜，有必要激动成这样吗？”

黄秋森理直气壮地说道：“第一印象很重要的，能给他留下个好印象，以后他拍戏要是缺演员，那便是我的机会。”

吴振宇端起一杯酒，一口气喝下去，咂咂嘴说道：“两年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我已经不再相信这些了，只凭实力和演技，没有人帮你，想要出人头地根本就不可能。”

黄秋森知道这段时间吴振宇不得志，便拍拍他肩膀说：“不要那么丧气，你要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秋森说得对，阿宇你不要这么灰心丧气。”刘清云也安慰吴振宇说。

“好了，不提这些事情，今天出来只为喝酒，来，来，来，咱们一起干了这杯！”吴振宇抓起一瓶酒，直接对着嘴就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吴振宇刚把酒瓶子放下，杜琪锋已经到了。

刘清云抬起手，杜琪锋很快就看到了他们这一桌。

“这里好热闹啊！”杜琪锋笑呵呵地说了一句。他先是和刘清云寒暄了几句，接着又和吴振宇聊了几句，最后目光落在了一直没有插上话的黄秋森身上。

“这位是？”

黄秋森抢先去和杜琪锋握手，同时还做了自我介绍：“鄙人黄秋森，刚刚进入无线电视台做演员，以后还请杜导演多多关照。”

杜琪锋一开始只把这个看起来眼生的家伙当作是刘清云、吴振宇的普通朋友，听到“黄秋森”三个字时，突然瞪圆了眼睛。

他很诧异地看着黄秋森，眼睛里的光怪怪的，看得黄秋森浑身不自在。

“你就是黄秋森？”

这问题可就叫黄秋森纳闷了，自己一个不出名的演员，难道还有人冒名顶替？他尴尬地笑了笑，说：“我这个名字太普通，杜导演不会是还认识和我同名同姓的人吧？”

杜琪锋急忙解释说：“没有啊，我今天才听说你的名字。当时我心里还好奇，黄秋森究竟是什么人，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本人了。”

“听说我的名字？”黄秋森被杜琪锋这话搞得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名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欸！”

杜琪锋这才想起来，黄秋森现在应该还不知道那事，不过这样也好，他第一个把消息告诉黄秋森，也算和黄秋森搭上了一点交情，以后黄秋森真要像周星驰那样大红大火，凭借这点交情，说不定还能请黄秋森合作拍戏。

“这两天六叔找了很多人了解你的情况，就连我也被叫去问有没有和你合作过，听说是林先生指名要找你去拍他的新戏……”

杜琪锋的话好似一记晴天霹雳，黄秋森整个人都惊呆了，他跌坐在椅子上，双眼木木地直视着前方，眼睛眨也不眨。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黄秋森一时间怎么也反应不过来，他狠狠往自己手臂上掐了一把，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第198章训子

黄秋森一口气将整瓶啤酒灌下肚，然后就酒瓶重重砸在桌上，很豪气地一挥手：“我决定了，今天这顿我请，等会儿结账的时候谁都不许和我抢！”

吴振宇在旁起哄说：“你出门的时候身上带够钱了吗？”

黄秋森只顾着高兴，进吴振宇这么一提醒，这才想起伸手去摸钱包。

“糟了，出门时钱包忘在家里了！”

“切，听说是别人请客，你这家伙出门会带钱才怪。”吴振宇毫不留情的戳穿了黄秋森的谎话。

“喂，在杜导演面前，拜托你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黄秋森话是这么说，可脸上却没有一点尴尬的表情。

“行了，你也别争了，说好是我请客，今天就当是我提前为你庆祝了。”刘清云端起酒杯，建议大家一起干一杯。

“干杯！”四只酒杯撞在一起，啤酒沫突突直往外冒。

放下酒杯，黄秋森就把身子往杜琪锋那边靠了靠，“杜导演，我心里有些想不明白，我和林先生从来就不认识，他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要找我去拍戏？”

杜琪锋看着黄秋森，“怎么，对自己没信心？”

“没有啊，只是事情来得太突然，我一点准备都没有。”黄秋森老实地回答说。

杜琪锋拍拍黄秋森肩膀，“发现自己演技不好然后又去学校重新深造，很少演员会有觉悟，只凭这一点，我就看好你！”

自从杜琪锋告诉黄秋森那个消息之后，黄秋森就发现公司里很多人对他的态度一下子就变得热情了起来，他正在里面演配角的那部电视剧的导演，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黄秋森即将出演林宥伦新片的消息，原本拍戏这么长时间的都没有和黄秋森说过一句话的人，竟然主动跑来问黄秋森对角色有什么看法，还提出要给黄秋森加戏，黄秋森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中午吃饭的时候，黄秋森打开自己领到的盒饭，发现里面居然有一个煎鸡蛋和一个炸鸡腿，外加红烧肉两个小菜，这是导演和几位主演才能享受的伙食标准。黄秋森的第一反应就是盒饭拿错了，找到负责分发盒饭工作人员，对方却告诉他这是导演安排下来的。

“秋哥，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提携小弟一把。”这人冲黄秋森挤挤眼，脸上满是讨好的表情，现在剧组里都在传黄秋森走了大运，很快就会和周星驰一样大红大紫，现在谁都想和他处好关系。

黄秋森嘴上敷衍了对方的两句，端着盒饭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黄秋森是私生子。母亲是女佣，祖籍广东江门。抗战时，黄秋森的外公被日本人害死，母亲和外婆就一路逃难辗转到香港。而黄秋森的父亲则是当时英国派驻香港的港英政府高官，任职政府物料供应处。4岁时，父亲抛弃他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生活困窘，颠沛流离，在湾仔地区搬来搬去。

六七十年代的香港，经济处于起飞前夜，制造业正在崛起，市民生活却异常艰辛。黄秋森的母亲同大多数香港人一起，为生存疲于奔命，白天黑夜一人兼做好几份工。

在黄秋森十二岁那年，母亲曾在一个南越驻港的领事家里做女佣，当时母亲早上三点起床一直干到晚上十一二点，一星期后腿就肿起来了。外婆叫她不要再做了，不然一定会死掉。

黄秋森陪着母亲去那家拿行李，工资都不敢要，那家人不让黄秋森和母亲走正门，黄秋森就和母亲坐在后门楼梯上等他们给开门，按门铃明知道里面有人，但就是不开。坐了两个小时后，后门开了一个缝，行李被丢出来，然后门就被关上了，就好像打发乞丐一样。母亲当时就哭了，黄秋森让她不要哭，拿起行李就带着母亲回家。

这件事让黄秋森过早地领略了人生的残酷和荒谬，他发誓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再不让母亲吃苦。

演了几部戏又跑去演艺学校深造，周围人都笑黄秋森脑子秀逗了，但他一直相信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加入无线之后，虽然黄秋森演的都是一些配角，但每个角色他都非常的投入，从来都以最高标准要求自己，以此来不断磨砺自己的演技。

黄秋森以为自己还得等上几年才会有出头之日，没想到机会竟然来得这么早。

“混账，在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子，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擅自做主，你存心想要气死我是不是？”

程冈瞪圆了眼睛，心像是蒸汽机的活塞，被气浪冲顶。他怒一把抓起桌子上的茶碗，朝地上狠狠地摔去。

“啪”的一声，茶杯被摔碎在地上。

程晓东跪在地上，眼皮跳动了一下，就是不肯吭声。他打心底里反对父亲再次出山，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家老爷子的臭脾气，得罪人太多，不然也不至于最后无工可开。

邵毅夫应该是没能说服林宥伦，要不然事情也不会直接传到父亲耳中，尽管是这样，他还是不赞成父再拍戏。

程冈把竹条扬起来，想在儿子身上乱抽一顿，然而手举起来后，要抽下去仿佛很不顺，半路里缩住了，只剩又愤慨又悲哀地喃喃斥骂：“你现在翅膀硬了，便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吗？”

程晓东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爸，这不是一码事，你说你这么大年纪了，非得再出来折腾干什么？”

“照你这么说，我就应该呆在家里等死是不是？”程冈冷冷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无非就是怕我和林宥伦闹翻，最后牵连到你头上。”

几句硬邦邦的话，把程晓东噎得好比刚出水的胖头鱼，干张着大嘴说不出话来。

“你只想着我拍片犯拧可能会得罪林宥伦，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这次拒绝了，同样会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