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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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往事-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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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公叹口气:“唉,人家怎么着也比咱们强啊……” 
说着话,承德已经遥遥在望。按照惯例,行围队伍要到承德先住一宿,然后再前往木兰围场,根据皇帝旨意选择一块中间平整、四面高坡的山洼做围猎场,同时在某个便于观察的高处搭建“看城”,用黄色布幔圈成一个围子,中间隆出硕大的蒙古包,皇帝就在这里指挥上下。 
第二天清早朦胧时分,满蒙管围大臣就带着虎枪营兵、蒙古骑兵和部落射手,悄悄溜出营地,绕到围场的外边。接着,以“看城”为中心,四面合围,把圈在里面的野兽统统往看城这边赶过来。约摸巳时过一点点,乾隆和和亲王等一干皇族子弟率领着大臣、侍卫、虎枪手陆续进入围中,看到场子里已经排起密密层层的人、马围墙,黄、白、红、蓝各色绣龙旌旗徐徐迎风,狩猎好手个个铆足了精神头,一个比一个勇敢地冲到阵前,有的张弓搭箭,有的挺枪出击,兵器碰撞叮当作响,呐喊声更是此起彼伏……与此同时,围场东道也隐约传来助威的号角,“呜呜”的哑声中间有火饥闷雷般的轰响,数千陪猎的兵丁浩浩荡荡巡游在围场周边。 
皇帝骑马登上“看城”,放眼围场内外,起伏的山峦,茂密的森林,萦绕的泉水,纵横的河流,以及在山水之间窜来窜去惊魂不定的虎、狍、鹿、狼等各类野兽……一下子把乾隆的情绪调动起来了,他大口地呼吸着塞外的气息,仿佛置身于准噶尔的戈壁草场,豪气顿时漫过了头顶,禁不住浮想联翩…… 
“弘昼……”多少年了,皇帝很少这样直呼弟弟的名字。 
弘昼找到了一点儿时的温暖感,但他不敢大意,依旧警惕着躬身回答:“臣在!” 
“你还记得祖父给咱们亲授《敕勒歌》这件事吗?” 
“记得,记得!皇上您不但背诵如流,还能融会贯通,把那个歌词解得透彻极了!” 
乾隆频频点头、感慨万端:“就是那年秋天,祖父把咱们带到避暑山庄,是住在‘万壑松风’吧,他老人家教咱们读书写字……这些事,仿佛就在昨天啊!” 
“可不就是嘛!”弘昼略显激动,但还是陪着小心,“祖父那么多的皇孙当中,皇兄您是最有天资的,也最受祖父的宠爱!臣记得那一回祖父还赐给您一个长幅、一个横幅,还有……一把扇子,对不对?” 
“是啊!是啊!”乾隆挠到了痒处,更加喜形于色,又想起小时候康熙爷在木兰围场亲手教他射熊、有惊无险的往事。他许久沉溺于快乐之中,突然勒马,眉毛拧成疙瘩,问,“你知道祖父屡次出师,所向无敌,是什么道理吗?” 
弘昼想了一想,答:“臣以为,木兰行围便是答案!” 
“说得好!”乾隆正色,“祖父当年开木兰行围之风习,就是要咱们不能忘记,崇戎尚武是大清立国之根本啊!”乾隆若有所思,忆起一些宫廷琐事,叹息了一声:“可笑监察御史丛洞之流,居然以‘纪纲整肃’为由……哼,‘纪纲整肃’就可以忘乎所以了吗?不能!”他伸手向身后的刘公公要来一张弓和一枝箭,当场开弓搭箭,瞄准一只狂奔的猛虎,嗖地一箭,正好锁喉,老虎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早有几名枪手扑了上去……乾隆满怀着必胜的把握,把弓箭扔给刘进忠,轻轻拍了拍手,脸上现出几分得意:“朕就是要效法先祖……来年,朕要亲率十万大军征讨准噶尔!”   
乾隆皇帝的国事家事(4)   
史料记载,乾隆终于没能实现亲征准噶尔的愿望,倒是经过了许多日子的琢磨,这位乐听江南丝竹的风流皇帝,居然得出征服西域的两条经典性策略:一条是,利用准噶尔人对付准噶尔人;另一条是,务必善待投奔到哈密的回子。这使得清军最后统一新疆的时间表,至少提前了十年,而达吾提·买合苏提祖先们的命运,也因此受到深刻的影响。   
小镇上的哈萨克女人(1)   
那一年,达吾提的女祖先热依姆还是个18岁的维吾尔族姑娘。虽说她随着父母颠沛流离,失去了家乡库车富足而高贵的生活,沦落成为准噶尔北部乡村一个普通的农家少女,但她轮廓鲜明的脸盘上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依然珍藏着一团不灭的火焰。她有一个走南闯北的哥哥,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父母赋予她一副典型维族姑娘的美丽容貌与聪慧的灵性,哥哥给了她过人的勇敢和顽强的毅力,而年幼的弟弟、妹妹,则使她比一般女孩有更多的责任。 
现在,热依姆和一个叫琳莎的姑娘相伴,正在天山脚下一条蜿蜒的小路上走着。琳莎是热依姆最亲密的朋友,和热依姆同岁,只比热依姆小几个月罢了。两个姑娘都用浅黄色的印花丝巾挽住长长的秀发,身上艾德莱丝绸连衣裙和脖子上红色的围巾也是一样的,艳丽彩裙随风飘逸,衬着她们纤细的腰肢,犹如风中摇曳的红柳,透着青春的健美与活力;鲜红的围巾掩住了她们的嘴和鼻子,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与人说话。她们胳臂上各挎着一个彩布包袱,那是姑娘两个月来的手绣活儿。她们要去一个叫那拉提的小集镇,找绸缎行的女主人交活,用换来的钱买回家中所需要的盐、砖茶、糖、香料和一些干果,还要给各自的弟弟、妹妹们添置一两件新衣裳。 
经过大半个上午的奔波,风尘仆仆的热依姆和琳莎总算赶到集镇上。她们熟门熟路地找到绸缎行,门口柜上的两个戴着白帽子的老年伙计是维族人,姑娘们熟悉他们,见面时慌忙站定,左手放在胸口,行个鞠躬礼,然后径自走进店里。 
说是“绸缎行”,其实也就是个小小的棉布和丝织品铺子,分着前柜和后台两处营业。前柜的买卖堵在门口,由伙计张罗;后台靠近里屋,比前柜略高,那是应付重头买卖的交易处,由老板或者老板娘亲自掌管。因为这个铺子常与俄罗斯人有生意往来,那些想用自己的手工、土产卖个好价钱的农民,就把它往高里看了一眼。 
当然,小铺子的重要地位还有另外一层原因,那就是,它的老板格木萨尔不是一般人物。他原先是个衙役,因为和噶尔丹部族有亲戚关系,当上了专门看守南疆维吾尔人的差事。在这一带场面上很有点头脸——像这种同俄国人讨价还价的生意,也只有他可以做。 
两位维族姑娘刚踏进铺子,一个悦耳动听的声音响铃般地从后台飘了出来:“呕……热依姆,我的宝贝,琳莎,我的宝贝,你们可把姐姐想死了!”随之,一个20来岁的哈萨克族女人,风一般出现在姑娘们面前。她穿件袖口绣花、下摆多褶的连衣裙,外套一件坎肩式的半截袖长襟袷袢,显得干练、泼辣而又不失端庄妩媚。 
热依姆和琳莎赶紧把手放在胸口,行鞠躬礼的同时,嘴里道“雅合西姆斯依孜(您好)。” 
哈萨克女人象征性地以同样的方式还礼后,一面使唤着前柜的两个伙计搬凳子给客人坐,招呼柜上的男女顾客“等会儿、等会儿……”,一面拉住热依姆和琳莎的手,惊喜地盯着两位漂亮的维族姑娘,亲热地为姑娘们理着被风吹乱在前额的头发,嘴里不住地感叹:“啊呦呦,雅合西,我的小宝贝儿,真是越长越迷人了……” 
两位姑娘被这女人热辣辣的目光盯得久了,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不禁拉了拉纱巾掩住自己的脸,又揪着自己的包袱角和发梢不停地搓揉,热依姆小声嘟囔:“阿依拉(姐姐),你快别这么说了……” 
达吾提的先人热依姆就这样浑然不觉地走进了历史,面前这位被她尊崇的哈萨克女子,由此成为她宿命的一部分。 
漂亮姑娘谁都愿意多看上几眼,柜上的伙计傻傻地看着两位姑娘有些走神,旁边的顾客不耐烦了,故意嚷嚷:“喂,伙计,看啥呢,眼睛失火也别落下买卖嘛!” 
格木萨尔听到喊声,大腹便便地拖着鞋从里屋出来。他是大名鼎鼎的看守,又是这儿的老板,脾气自然不好。他拧着眉毛,很不满意地瞥了瞥柜上的顾客,抬头发现两位姑娘,脸上立刻礼花般的绽放起来,“森额勒(妹妹),你们还认得我吗?我是格木萨尔老爷……”   
小镇上的哈萨克女人(2)   
两位姑娘忙不迭地行礼。 
“滚里屋去,没你的事!”女主人上来就瞪了丈夫一眼,然后吩咐,“还不快去叫伙计热壶奶茶!”说着把丈夫朝里屋一推,转脸对姑娘们笑着,“这些男人啊,对他们别太客气。”忽然,她想起什么,凑近热依姆放低了声:“不过,对你那个小伙子可就不一样啰,人家可是库车的阿奇木伯克……” 
琳莎抢过话头:“下个月初,热依姆就要做阿奇木伯克的新娘子啦!” 
“啊呀呀,好极了,我的小宝贝,真想不到……哎呀,年轻多好啊!”女主人迪里娜拔高了声音感叹着。 
热依姆白了琳莎一眼,怪她多嘴多舌,低头去解自己的包袱。 
迪里娜连忙拦住:“嗨,活儿我用不着看,姐姐我相信你们”,说着把包袱抢下来,放在柜台后,“急啥嘛,姐姐还想跟你们好好说说话哩!” 
热依姆心里着急,嘴上却说不出口。不知为什么,每次见到这个哈萨克大姐,她就失去了主张。 
迪里娜不由分说,拉着两位姑娘坐下来,低声招呼一声“等我一会儿。”转身麻利地上了后台。她要赶快把几桩生意打发走,再和姑娘们好好亲热。 
格木萨尔笑嘻嘻地托出两碗奶茶,正要递到热依姆和琳莎手上,迪里娜扔下生意冲过来,抢先接了过去。她分别掀开茶碗的盖子,轻轻吹了吹,从那细小的波纹里,她知道这是煮得不错的奶茶,这才把它送到达吾提·买合苏提的女祖先热依姆和她的女友琳莎面前,说:“今天啊,你们俩一定要在我家住下来,咱姐妹好好说会儿话。你们看,太阳只有一马鞭高了,我们哈萨克人说,要是太阳下山时放走了客人,这个耻辱就是跳进水里也洗不清的!” 
两位维族姑娘被拉到里屋的炕边坐下来。正准备喝奶茶时,就听“绸缎行”门口一声吆喝,出现一高一矮两个维吾尔族男子。高个子戴着一顶阿拉伯式白帽,看上去不足30岁的年纪,短发、窄脸、身躯高大,深陷的眼窝里有一片迷惘的沼泽。他就是被噶尔丹囚禁起来的叶尔羌和卓阿哈玛特的大儿子博罗尼都和卓,而另一个红脸膛、头发就像鸡窝似的家伙,是他的弟弟霍集占和卓。 
这时候大小和卓摇摇晃晃地进了门。小和卓霍集占张口就大声嚷嚷:“啊呀,我的格木萨尔大老爷,大白天的您守在屋里伺候女人,就不怕我们维族人造反啊!” 
博罗尼都则恭恭敬敬地向格木萨尔行礼,小声问候道“艾色拉姆尔莱库姆。”(真主赐福于你) 
“霍集占,我看就是你小子想造反,当心我总有一天会把你送进大牢,扒了你的皮!”格木萨尔一边给博罗尼都还礼,小声例行公事地问候着,一边跟霍集占大声叫板,脸上涌起“看守”的威严。 
迪里娜听到外屋的动静,一掀帘子走出来。 
热依姆和琳莎不知出了什么事。 
刚才的气氛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迪里娜周身洋溢着火一样的风韵。这或许是小小的“绸缎行”可以做得了俄国人的生意、愚蠢而委琐的格木萨尔能够做得住这个维族人的“看守”的另外一层原因。 
迪里娜只给博罗尼都和卓简单地行了礼,而把霍集占和卓扔在一边。霍集占不在乎这些,径直走到两位维族姑娘跟前,还没来得及张口,热依姆已经抢先行礼。她把琳莎拦在身后,拉起纱巾掩住自己的脸,行礼时小声叫了一声“阿喀”(维族对年长男子的称呼),接着把刚刚拿到手的那杯奶茶递过去,又从琳莎手里接过另一杯奶茶,送给博罗尼都和卓。 
博罗尼都没精打采地接了奶茶,看也不看热依姆,只把眼睛瞥着格木萨尔,说:“老爷,您这种玩笑是不是太离谱了?咱是囚犯,担当不起。您千万别往咱们身上泼脏水!”他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因为此刻,他的目光已经和女主人迪里娜扭在一起了。 
迪里娜躲开博罗尼都的目光,掉过脸去装作和两位维族姑娘说悄悄话。这时,霍集占和卓大大咧咧地朝迪里娜嚷道:“老板娘,这两个小姑娘是哪儿来的呀?我好像见过嘛!”   
小镇上的哈萨克女人(3)   
迪里娜大声说:“她们是我妹妹,你见过?你不配!” 
霍集占和卓哈哈笑道:“老板娘,你居然把咱们维族人说成是你的妹妹,是不是格木萨尔老爷给了这个胆量啊?” 
气愤让迪里娜拿出了她的凶悍。她一手夺去霍集占手中的奶茶顿在桌上,然后撩起连衣裙的下摆,将一只蹬着长统皮靴的脚踏到凳子上,大声喊道:“霍集占,你今天跑到这里撒野来了!别忘了,这是准噶尔的天下!有事说事,没事滚你的蛋!” 
见自己的女人来劲了,格木萨尔威严地冲过来,粗声粗气地吼道:“要不要老爷我动手抓你啊?!” 
霍集占脸红到脖子根,他还要说什么,被哥哥博罗尼都拦住了。博罗尼都放下奶茶,眉毛扬了扬,微笑着说:“何必嘛,大人,咱哥俩是惦记着您,今天顺道来看看您老人家,没想到话不投机……” 
格木萨尔已经摘下了墙上的马刀,在手中舞动着摆出拿人的架势,博罗尼都一面挥着手“别这样、别这样……大人,别……”,一面拉着霍集占往外走。当经过热依姆和琳莎的跟前时,脸色一沉,低声喝道:“还不戴上你们的面纱,赶快回家去,不知羞耻的东西!” 
迪里娜骂道:“呸!畜生……”回头安慰热依姆,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这位热辣辣的哈萨克女人没有想到,达吾提的女祖先热依姆丝毫没有怒气,只微微一笑,将两杯奶茶拿到门外倒掉了。   
天山落日(1)   
这是一个平淡的黄昏,博罗尼都和卓蹲在准噶尔北部一道长满骆驼草的沙梁子边,忧伤地遥望落日。一条高大的牧羊狗无聊地守护在主人的周围,它被主人唤做“大狼”,这不但因为它的长相有点像狼,更由于它在关键时刻曾有不俗的表现。“大狼”时不时朝着某个子虚乌有的目标,发出一两声狂叫,这给主人的内心多少带来一丝慰藉。 
博罗尼都和卓还有一匹好马。那是他从上万匹牧马中挑选出来的,周身雪白纯净,跑起来简直就像飞一样快,因此它就有了一个漂亮的名字:“雪山飞狐”。 
此刻,“雪山飞狐”正在不远处的马桩边打着响鼻。 
西下的夕阳轻轻触碰到山尖,气泡似的跳了一跳,突然间就有大片大片血红的颜色泼洒开来。博罗尼都和卓禁不住心头拧了一下。整个山体被点燃后的那份颤栗,让他的心也随之燃起。博罗尼都低沉地哼起一支小曲。那是一支不知名的刀郎曲子,但是在南疆,人们都能哼个八九不离十。 
显然,博罗尼都和卓是被眼前的情景感动了。为了这个时刻,他耗掉整整一个下午。终于,他如愿以偿,远方那团火红的玩意儿掉进天山那边去了。那边便是南疆,是这个人的家乡。他不止一次地估摸着,从这里骑上他的“雪山飞狐”,差不多也就一昼夜的光景,便可看到龟兹古国的库车城了。对于北疆的人来说,南疆是从库车开始的,库车是南疆的门户,从那里西去便有乌什,然后还有叶尔羌,还有喀什噶尔、有莎车、有和田,有帕米尔高原和巍峨的昆仑山……想着这些,博罗尼都禁不住浑身燥热。 
但是,博罗尼都决不弄出声响,他只是从脚下抄起一捧沙砾,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将自己的脸完全埋进去。他喜欢沉湎在这股热辣辣的气息中,好像满口咀嚼着莫合烟的苦涩,又像是闻到了某种梦魂中纠缠着的味道。这时候,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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