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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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往事-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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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雪峰轻拢着淡淡的白云,映进了河湾的水底。微风过去,水面上起了细密的皱褶,把人心的丝丝不甘与无奈,掩饰得没有了踪影。朋友们的马沿着蜿蜒的小路,悄悄走进了这幅美丽的图画。此刻,谁都不愿意多说一句话,仿佛稍有动静就会惊破这熟悉却又不太真实的美景。 
鄂对伯克首先勒住了马头,说:“让马儿喝口水吧,咱也歇口气,坐下来说说话。” 
于是,大家无声地跳下马,解开缰绳,找块茂盛点儿的草皮,围在一起坐下来。大家都觉得有许多话要说,但就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 
色提巴尔第随手掐了根小草,叼在嘴上,往草地上一倒,轻轻哼起了一支民歌: 
至高至尊的昆仑雪峰啊, 
你为什么总是沉默无言? 
至真至圣的天神安拉, 
你是否听到我轻轻的哭泣? 
塔克拉玛干开始起风了, 
心爱的都他尔已经断了弦。 
把家里的麦子都藏起来, 
把厩里的牛羊都圈起来, 
把阿娜尔罕的面纱扎起来, 
把树上的果子都摘下来, 
…… 
“色提巴尔第,快别唱了,再唱我都要疯啦!”阿什默特痛苦地揪住一把草叶,又狠狠地拍在地上。 
鄂对说:“看来,咱们跟博罗尼都兄弟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噶岱默特,你说呢?” 
噶岱默特点头同意。他说:“看上去,霍集占跳得那么高,其实真正可怕的是博罗尼都。他现在把南疆百姓都拉住了,只要他一挥手,几万人的队伍马上就起来了。他们从准噶尔回来,做了不少笼络人心的事,更何况他死仗着白山派。这些人一起来,恐怕清朝的军队一时也拿他们没办法。” 
“你放心,清朝军队最终必胜!”鄂对肯定地说,“我们能伸着脖子让人家砍吗?我们也要联络人。色提巴尔第啊,你别光顾着唱歌啊,回去跟你的父亲也说说,看看他老人家有啥好办法。还有尼雅斯啊,这些伯克啊,都可以联合起来嘛。咱们帮助清军做些实在的事,跟博罗尼都、霍集占他们干到底!” 
阿什默特伯克大声叫好:“对,大不了是个死!跟他们斗是死,不跟他们斗也是死!我回和阗后,把六城伯克都发动发动。哈喇哈什是我自己的,和阗、玉陇哈什、塔克、齐尔拉和克拉底雅五城伯克,都是我的朋友。放心吧,有我的一句话,他们谁都没问题。” 
这是风暴之前难得的一次朋友聚会。涓涓流过的塔里木河水可以作证,达吾提的祖先和朋友们清澈的拳拳之心,是怎样跳动在古老叶尔羌深处。那是一支永远无法放歌的曲子,是青春热血谱就的琴韵,是乾隆皇帝抬头遥望西天时那一抹永不褪色的晚霞。 
朋友之间的话是说不完的。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时,达吾提的祖先鄂对和朋友们才各自上马,继续往库车方向赶路。约莫在路上跑了一个多时辰,总算看到了库车城的灯光。鄂对说:“都不走了,一起去我家,让热依姆给大家做顿好吃的!” 
噶岱默特说:“天不早了,就不打搅了吧。咱们随便找个地方住一宿,明天大早各自赶路。” 
阿什默特不愿意了:“算了吧,到了库车还有不去鄂对家的道理?我肚子早就饿了!走吧,去拜见一下嫂子也是应该的嘛!” 
噶岱默特用眼睛向色提巴尔第求援,色提巴尔第摇头晃脑地表示,他也想去鄂对家喝一口。噶岱默特只好无奈地摊开双手,随同大家一起牵着马,来到鄂对家门口。一看,门前的白杨树上竟然已经拴着一匹马。那马看上去很眼熟,鄂对警觉地紧赶几步,还没有到门前,只见儿子鄂斯满从便门窜出来,疾步窜到父亲身边,拉住父亲凑在耳边小声说:“阿塔,家里来了个坏蛋,等你有半个时辰了……”   
伯克们对和卓兄弟说“不”(5)   
这时,热依姆也悄悄过来了。她告诉丈夫,来人是霍集占,一进门就大声嚷嚷,要找鄂对算账,等在客堂里,骂骂咧咧一刻也没有停。鄂对一听,浑身的血直往上涌,转身就要冲进客堂。噶岱默特一把拉住他,小声叮嘱道:“别着急,大伙儿一起见他。这家伙无非还是逼你表态,你不要硬顶。尽量先拖住他,再想办法对付。” 
客堂里的霍集占显然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一见鄂对等人,嚷嚷得更起劲了:“嗬,你们的架子不小啊!你要是还不回来,我就一直等一直等……” 
“我们也是刚刚赶回来……”鄂对记着噶岱默特的话,努力克制着自己,“你等我有什么事吗?” 
霍集占拉着脸:“有什么事?你自己应该明白!”他瞥了一眼噶岱默特等人,“刚好你们几个都在这儿。今天在阿克苏,你们几个的表现可很不友好啊!” 
“不友好又咋样?”阿什默特粗声粗气地说,“你凭啥要我们跟你走?” 
“凭啥?”霍集占歪歪斜斜地走到阿什默特跟前,两眼直直地盯着他,阴阳怪气地说,“啥也不凭!我老实告诉你,不跟我们走,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阿什默特愤怒之极,伸手揪住霍集占的脖领子,一只巨大的拳头举到他的眼前。阿什默特咬牙切齿地吼道:“我看你是在找死!” 
鄂对和噶岱默特、色提巴尔第几个人急忙上前,把阿什默特拉住。色提巴尔第挤了挤眼说:“和卓大人,咱都是从准噶尔那边回来的人。想当年噶尔丹骑在咱们头上的那个滋味,你大概也还记得吧?咱好歹也算是患难之交,今天你们兄弟俩又想骑到我们头上,这是不是……” 
“谁想骑到你们头上啦!”霍集占不服气地说,“这不是要跟大伙商量商量嘛!” 
“哦,那是我们不识好歹喽……”色提巴尔第立刻换了一脸亲切的笑容,“霍集占大人,实在对不起,既然是商量,你也得容我们想一想嘛,何必逼得那么急呢?” 
霍集占的情绪有些缓和:“这还是句人话。这样吧,鄂对,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给我回话。要是你不肯给面子,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可告诉你,到时候上你家里来的,恐怕就不是我霍集占一个人啦!” 
“好,就这么说定了!”色提巴尔第伯克也不管鄂对心里怎么想,满口大包大揽地对霍集占表示了这么个态度。虽然,霍集占并不十分满意,但勉强也可以接受。他只好哼哼唧唧地离开了达吾提的祖先鄂对家。 
朋友们听着霍集占的马蹄声渐渐远去了,女主人热依姆才把早已做好的抓饭和面丝汤端了上来,大家一边吃一边谈起下一步的打算。噶岱默特在色提巴尔第的胸前狠狠擂了一拳,说:“你小子,果真有两下子,这个缓兵之计用得好!”他转身问鄂对,“这件事,接下来你打算咋办?” 
鄂对咬着嘴唇想了想,说:“依我看,你们吃完饭趁早赶回去吧,不要等到明天早上了。三天之后,库车如果没有我的消息,就去老地方找我。” 
“老地方?啥地方?”阿什默特不解地问。 
噶岱默特深以为然地笑了笑:“还有哪里?伊犁呗!我看咱就这么说定了,各自回去抓紧时间把家事安顿一下。”他转眼朝色提巴尔第看了看,“老弟啊,琳莎怀着孕,你行吗?再说你阿塔……” 
色提巴尔第叹口气:“不行也得行啊,这都啥时候了。我阿塔他是个开通的人,他是向着清朝的,过去抓达瓦齐不是……” 
霍集斯在抓达瓦齐这件事上的表现,让大家都很敬重。 
鄂对伯克说:“要么,让琳莎到库车来,住到我家,跟热依姆做伴……”见色提巴尔第连连摆手,鄂对没把话说下去。他沉思片刻,郑重地说,“我这次去伊犁,就是打算投奔清军,做一名普通的军中士卒。对付博罗尼都、霍集占这样的人,赤手空拳是没有用的。咱们一定要拿起武器,全力配合清军,哪怕是三年五载不回家,也跟他们干到底……咱就伊犁见吧,朋友们,还是老规矩,不见不散!”   
伯克们对和卓兄弟说“不”(6)   
大家约定之后,噶岱默特等人连夜离开库车,分别赶往乌什、喀什噶尔及和阗。 
鄂对和热依姆夫妻这夜几乎没有合眼。热依姆把几个孩子哄睡下之后,又给丈夫做了一碗“揪片子”。鄂对刚才跟朋友们一起吃饭时,总怕饭菜不够,所以自己吃得很少。热依姆看在眼里,早把面和好醒在那里了。她看着丈夫津津有味地吃着,就坐在一旁对丈夫说:“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你去吧,家和孩子都交给我。要是色提巴尔第愿意,把琳莎也接过来,交给我。琳莎的娘家也没什么人了……” 
鄂对伯克感激地伸出一只手,在妻子手上疼爱地抚摸了一下,感叹道:“本来我以为回到库车,清朝统一了新疆,咱们可以过几天太平日子了。没想到……” 
两口子说着话,天就快亮了。这时候他们听到满城一片嘈杂,马蹄声、狗叫声乱成一团,夹杂着妇女孩子被惊醒的哭喊声。夫妻俩正慌慌地竖起耳朵时,忽听门上有人轻轻敲了几下。 
鄂对伯克蹑手蹑脚地凑到门后,小声问道:“谁?” 
“是我们!”显然外面的人是在压着嗓门,“尼雅斯、呼岱巴尔氐……” 
尼雅斯和呼岱巴尔氐都是库车的伯克,大清早赶来敲门多少有些不太正常,鄂对忍不住隔着门板问:“找我有啥事吗?” 
“快开开门吧,鄂对伯克,我们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尼雅斯恳切地说。 
鄂对伯克打开门,呼岱巴尔氐和尼雅斯两位伯克闪身进了屋。两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争着对鄂对说:“博罗尼都昨晚带了一千多人进了库车城。这些人前脚到,清朝的队伍也跟着开进来了。八成是要在库车开战啊!” 
“清朝军队来了多少人?”鄂对伯克急切地问。 
“大概有一百来人吧!”呼岱巴尔氐伯克回答。 
鄂对有点琢磨不透了:“一百来人……难道清军就靠这一百来人对付博罗尼都兄弟?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事!”   
阿敏道血洒库车城(1)   
一切如同命定,安拉在达吾提·买合苏提的祖先鄂对还没完全明白清军的用意之前,已将血腥的战事为他准备好了。那是右副将军兆惠被任命为伊犁将军后的第一道军令:征剿准噶尔的叛逆阿睦尔撒纳。 
时值1757年3月,阿睦尔撒纳这个曾经投顺清军、并且身为清军副将的原准噶尔部落头领,又在伊犁纠集几千厄鲁特人,兴风作浪,口出狂言,与朝廷对抗。乾隆皇帝决定组织一次认真的讨伐,命定边左副将军成衮扎布为定边将军,让他与参赞大臣舒赫德一道,领兵一万,从裕勒都斯出击;兆惠自己和参赞大臣富德,领兵一万五千,从额琳哈毕噶尔出击。两路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伊犁围剿阿睦尔撒纳,务求一举歼灭,不留后患。 
各路讨伐大军领受了任务,将士分工明确,兵士一一到位,分进合击的架势一下子显示出来,大有箭在弦上、一发而不可收的意思。兆惠掂量了各处部署,仔细分析了可能出现的情况,再次感到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比较周密,接下来的大战,应该是胜券在握。 
愈是如此,兆惠心里的那根弦,就愈是紧紧绷着。哪怕是一根针落到地上,让他听到了,也会心惊肉跳。当天晚上,兆惠吩咐侍卫扎延保准备了一点葡萄酒,恰当地喝了一点。他希望自己能够在战前有一个囫囵觉,在战场上保持饱满的精神状态。可是,兆惠刚要躺下,还没有来得及合眼,就看到扎延保慌慌张张地进来报告:“南疆来了个阿奇木伯克,候在营帐外面,声言有要事必须当面向将军禀报,十万火急,刻不容缓!” 
兆惠一听,头皮都麻了。这段时间以来,皇帝差不多一日三令,件件都是“十万火急,刻不容缓”,现在一听说是南疆来的阿奇木伯克,情况又是那么急,立马就让他想到刚刚派往库车的得力将士阿敏道,难道是阿敏道出了什么事……他脑子里本能地跳出这么个问号。 
兆惠边走边整衣冠,大踏步赶到了营帐中厅,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维族男子,手里领着个10来岁的男孩,衣裳沾满泥土,满头大汗站在那里。卫士指着兆惠介绍说:“这位就是将军大人,有什么急事你就从实禀报吧!” 
“在下鄂对,是阿克苏、拜城和库车三城的阿奇木伯克。这是我的儿子鄂斯满。”鄂对左手抚胸对将军鞠躬行礼,“我们连夜赶来禀报大人,博罗尼都兄弟已经聚集好几万人马,铁了心肠要与朝廷对抗,贵军派去的阿敏道等一百多人已经被他们全部杀害……” 
“啊?全部杀害?”兆惠惊叫着跌坐在太师椅上,“怎么会……你这消息确实吗?” 
鄂对伯克再次躬身施礼:“回禀将军,这个消息确定无疑,那和卓兄弟凶狠残忍,又疑心重重,我也是他们追杀的对象。我和孩子是偷偷跑出来的,而且靠了这双鞋子……” 
兆惠将军注意到鄂对脚上那双被烂泥糊得没了模样的鞋子,表面上看去没有什么两样,而细看鞋底,窍门就出来了:却原来鞋尖与鞋跟是反向的!这种鞋子穿在脚上留下的脚印,刚好与实际行走的方向相反。可见这位库车阿奇木伯克为了投顺清军,煞费苦心。兆惠将军大为感动,立刻吩咐侍卫扎延保,好茶好饭招待伯克父子,同时也确信阿敏道一百余人已经遇难,悲伤之情不禁涌上心头…… 
除了悲伤,作为指挥战事的大将军,兆惠心里还有一份沉重的自责。这个代价本来是可以不付出的,可惜当初对于大小和卓的凶残,谁都没有如此充分的估计。也就是说,清军真正要面临的血腥搏杀,其实远远没有开始。 
追思的起点是在五天之前,也是一个大清早,又一封漆封的皇帝谕旨秘密送到兆惠面前,内容是:已查明南疆和卓博罗尼都、霍集占兄弟,依仗伊斯兰教白山派信徒,聚集数万穆斯林民众,自称巴图尔汗,意欲拥兵自重,把南疆诸城从朝廷分割出去,由他们来统治。为达目的,和卓兄弟竟威逼伯克、阿訇们表态,甚至滥杀无辜。现已有数千人占据南疆要冲库车城。乾隆认为,局面虽比较严重,但毕竟起事不久,且大和卓博罗尼都,原是朝廷派往南疆招服维吾尔人的,此人还并非冥顽不化,事事处在胁从地位。因此他要求兆惠派一个能言善辩的将士,带少量人马,去库车向博罗尼都陈以利害,做好招抚工作。能收“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功效更好,不能如愿,起码也可缓兵一时。毕竟朝廷正要讨伐阿睦尔撒纳,大军将发,尽可能不要分兵出击,以免造成不利局面。   
阿敏道血洒库车城(2)   
于是,兆惠斟酌再三,选派了平日聪明机巧的阿敏道担当此任,并从骁骑营、健锐营精心挑选出一百多名文武双全的军士,随从前往。临行前,兆惠一再嘱咐阿敏道:“大小和卓的恶念刚起,务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千万不要逞一时之气,无端生出变故,要顾全大局。” 
阿敏道答应得十分干脆。他是个文武全才,领兵上阵,骁勇善战;面对群儒,又有过人的舌辩能力,很受兆惠的赏识。这些不凡的身手和来自上司的褒奖,养成了阿敏道过分的自信。接受任务从伊犁到库车的这一路上,阿敏道滔滔不绝地向随从们贩卖自己的美妙畅想。因为博罗尼都在准噶尔投顺清军时,曾在帐下与其有一夕之谈,阿敏道就信心十足地认为,大和卓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肯定要出迎到库车城外,并且以礼优待如何如何。 
事实完全出乎阿敏道的预料,队伍直到库车城下,也没有见到和卓的影子,甚至连个差遣迎接的人都没有。阿敏道跳下马来,望着空落落的城门发愣。这城门并没有一兵一卒把守,只有几个农民模样的人,在旁边胡乱溜达,百姓挑担的、拉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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