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博远低头笑笑,仍旧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将错就错
娘在信中说,洵南气候温暖,物产丰富,虽是潮湿一些,却没有传说中那么严重。爹爹和高伯伯都献计治水,如今水患也好得多了。他们身体都很好,让我不要挂念。
后面大部分的内容就是说我的终身大事了,大致意思是说,我年纪不小了,有合适的人家就该嫁了,女孩过了十八岁就不好找中意的婆家,那时好小伙儿都被人占了。
娘在信中先问我是否中意梅莘,若中意就直接跟姨母说,此事必成的。
若不中意,就让姨母帮我寻个好人家。
还说了一个十分合适的人选,就是高博远。那日离开柳安州,我和弟弟天没亮就被表叔接走,我如今才知之后发生的事情。
高博远早早安顿好了自家的车辆,就来给我家帮忙,接过小丫头手里的包袱放到车上,又恭恭敬敬的扶二老上车。回头却不见我和柳韧,就快步跑进后院。口中喊着:“依依,韧儿……”
娘想喊住他,他却没听到。不多时,他已经从里面冲出来,脸色大变,失神的问:“依依,依依去哪了?”
爹娘都知道他的心思,此刻也觉得心中不忍,却不得不直说:“他们已经去京城了。”
博远哥哥知道京城的梅尚书是我姨父,也知道他家里有一个大我一岁的表哥。母亲也曾提过想把我嫁到京城享清福。
“不,我求你们,不要把依依送去京城,不要。我能照顾好她的,我一定照顾好她,你们相信我。”他拉着马车门苦苦哀求。
母亲已经满脸是泪:“我们又何尝舍得骨肉分离,只是洵南气候不好,依依身子弱,到了那荒凉、潮湿的地方只怕根本撑不住。”
“我不去洵南了,我带她走,带她去鸟语花香的地方,你们把她交给我,好不好?”
爹爹仰天叹气:“博远,你是个好孩子,只是缘分天定啊。若没有这一次的祸事,你们的事必定水到渠成。如今……天意啊,若是有缘,将来必定还会相遇。若是无缘,也强求不来。”
大家都劝,高博远也就不再阻拦行程。一路上,他仍旧悉心照料大家的饮食起居,然而却再也不见他的笑容。
只有遥望着北方发呆时,或许能看到他的唇角轻轻扬起。
“依依,你娘怎么说?”姨母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走到姨母近前,我却不知该怎么回答:“我娘说……”
姨母上下打量高博远,不住点头:“难怪你不喜欢莘儿,如今一比才知道,果然是一表人才,比莘儿强一百倍。”
我偷眼瞧他,正碰上他含笑温暖的目光。
“姐姐,把你的信给我看看。”柳韧凑上来。
以他和博远哥哥的亲密劲儿,若是看了必定会告诉他,让我怎么好意思。我忙把信折好揣进袖子里:“小孩子,看什么?”
“姐,不用这么小气吧,我的就可以给你看,爹爹在信里说让我好好读书,勤练武功,不可学些纨绔子弟的吃喝玩乐。”
我很不屑的白他一眼:“不用你说我也能猜到。”
“嘿嘿,其实你不给我看,我也知道,爹娘必定是让你快些嫁人,免得太老了就嫁不出去了。”柳韧洋洋得意的摇头摆尾。
“臭小子,你找揍是吧。”我挽起袖子,就去追打他。他藏到博远哥哥身后,吐着舌头挑衅。我冲过去便要打他,却被高博远拉住胳膊。
“依依,别闹了,跟我说说,你这一年是如何过的?”
“你先跟我说说,你几时来的京城?”我挑眉看他。
“一个月前。”
“那你怎么现在才来见我,若是中不了状元,你就不来了是不是?”我早就猜到他会来参加秋闱,却一直不见人影,害我担心是不是他们在洵南出了什么差错。
我走到露台边,倚着栏杆望向荷塘。
博远急急的迈大步追过来:“依依,你别生气,我……其实刚到京城那一天我就来梅府找你了。可是我没有名帖,下人根本就不给我通报。就算投机取巧进来了,我也不过是个让人瞧不起的穷小子,别人还不是会笑话你。”
我不肯看他:“我是那怕人笑话的人么?”
“依依,其实我又何尝不想早一天见到你呢,你可知道这一年我是怎么过的?”他的声音有几分颤抖,让我于心不忍。
大表姐上前来劝:“依依,人家大老远的找了你来,如今又中了武状元,合该高高兴兴的。”她转身吩咐:“红琴,去把琴拿来,依依嗓子好,今儿又高兴,就唱首歌算给武状元接风吧。”
博远哥哥激动的握住我的手:“依依,好久没听你唱歌了,你若是原谅了我,就唱首歌,可好?”
大家都附和着要我唱,尤其以大表姐和白莹雪最甚,看来他们是都误会了,不过我也没必要解释了,这样正好给她们一颗定心丸,我也不至于为蓉姐姐生病而有负罪感了。
博远哥哥的性格与我相似,乐观、上进、不惧困难,只不过我有时偷懒,他却一直勤奋。
古琴摆在桌上,我没有让人代奏,而是自弹自唱,众姐妹才知道原来我也是会弹琴的。
我只会简单的拨弄一些音符出来,最主要的还是唱。
前世一杯水君子未相见
枉做了凡人百年
看他乡千张脸若有缘不擦肩
换得今朝面对面
无意间轻描淡写小悠闲
掏出心中地与天
谈笑间情谊无边任月光舞窗帘
恍如遁回桃花源
忘却了世间的尘与烦
想起了心中的'高博远'
真情他哪儿来的借与还
邀得一壶清酒浓半山
再多沧桑还是'高博远'
再多风雨换来'柳嫣然'
曾经推窗望月独自参
今日秋寒朋友知冷暖
夜风扬起他乌黑的发丝,掀起红色蟒袍的一角,却丝毫不能撼动他稳如泰山的身形。负手而立,目光深沉而执着,皎洁月光映着墨色瞳仁,那份深情、那份痴心怎能不让人感动?
我坐在窗前,凝视着中天圆月,回想着那个挺拔的身影。
“小姐,快睡吧,高公子不是邀您明天去西佛寺烧香么?”翠叶轻声劝道。
“我不困,你先睡吧。”眼皮已经打架,大脑却乱作一团。
翠叶拿来一件披风给我披上:“我陪小姐一起赏月吧。”
“翠叶,你打算何时嫁人?”
她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我并不是家奴,爹爹跟梅府签了四年的卖身契,后年到期。那时我就十七岁了,刚好到了嫁人的年纪。我会让爹娘找个老实能干活的汉子嫁了,这辈子就这样过了。”
“如果有两个人要你选,一个是你喜欢的,另一个是喜欢你的,你会选哪一个?”
“小姐,我来梅府之前,也在别的府里做过丫头。所以说,我虽比小姐小一岁,见的悲欢离合却不少。以前,我还真没遇到过小姐这么好的主子,如今我也斗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高公子已经就是最最好的人了,小姐还犹豫什么呢?”
他已回驿馆休息,却邀我明天同去西佛寺烧香,在众人的怂恿下,我不得不应。到时他或许会表白,而我又该如何回答呢?
“可是,在我心里一直拿他当亲哥哥看,并无半点男女之情。他在我身边,我很踏实,很有安全感,就像爹爹和韧儿给我的感觉一样。哪怕他把我抱在怀里,我也不会心跳加速。”好歹他也是个成熟男人,我怎么就对他一点不过电呢?
“哪我倒想问问,小姐喜欢的那人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他……也没有明确的说喜欢我,只是我感觉应该是的。他,霸道,不讲理,还吼我,还强……而且说话不算数,骗了我……”我混沌的沉浸在往事中,翠叶却愤愤不平了。
“小姐,这样的一个人你喜欢他做什么?那些情呀、爱呀都是骗人的东西,你看大小姐痴情这么多年,还不是没有修成正果。二小姐没有真心喜欢的人,不过是找个好的就嫁了,如今许给钱尚书家大公子不也很好么?”翠叶摇晃我的手臂,似乎想把我摇醒。
“可是,我觉着蓉姐姐这辈子就算得不到,然爱了,恨了,也值了。”
“小姐,你快别傻了,姑娘家是经不起拖的,拖上个几年,想嫁个好人家就难了。这样吧,你既喜欢他,就告诉我他是谁?我去帮你问个明白,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望着月亮苦笑,翠叶是个好姑娘,她不愿看我受苦,情愿帮我去问清楚。“可是,我不知道他的姓名,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你说,你该到那里去问呢?”
翠叶十分无奈的拉我到床边:“小姐你快睡吧,我看你八成是中了邪,明天去西佛寺收收魂吧。人活着就要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找个老实可靠的男人嫁了才是正经,高公子人又好,又喜欢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我木然的脱了外衣,躺在床上:“窗户别关了,我想看月亮。你快去睡吧。”
“小姐,天凉了,不关窗户怎么行,你不爱惜自己,生病了,你自己不心疼,我还心疼呢。”翠叶关好窗户,熄了灯出去。
我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因为心底只盘亘着一句:若我生病了,他会心疼吗?
曾经也是这样的月圆之夜,我坐在台阶上,看着面前炭火盆冒出缕缕青烟,看着月亮忽明忽暗。
他轻轻坐到身边,拿过我的手帮我揉搓,并不断的呵热气到我手上:“傻瓜,平时最怕冷了,今天怎么坐在外面。”
“我在看月亮。”
“月亮有我好看么?”
我好笑的瞪他一眼:“你有什么好看的?”
他握着我的手,似笑非笑:“我不好看,你好看,我看你。”
我把手抽出来,继续看月亮:“上个月的月圆之夜,我离开父母来到这里,长这么大,我还没有离开过他们呢。”
“傻瓜,女儿长大了总要嫁人的,总不能一辈子留在父母身边。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家在哪?”
“这里就是我的家了,原来那个家已经不存在了,房子都被别人占了。”响起这些年在那里的点点滴滴,水雾涌上双眼。
“那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清楚。”他的语气中有了几许严厉。
“算了,还是别说了,告诉你也没用,白白的又惹我伤心。”梁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皇上,谁能把他怎么样。
每当这种时候,我便不愿多说话,即便只是这几句也已经颤抖着带了哭腔。
“没关系,以后再说也无妨,伤心了是吧,我可以把肩膀借给你靠。”他大方的送给厚实的臂膀,我也就没客气,把头偏在他的右肩上。
“嫣儿,我会看手相,我帮你看。”他拿起我的手装模作样的看起来。
我却已经被他逗得哭笑不得:“你就吹吧,吹牛不上税,还不用服兵役、徭役,你尽管放心的吹。”
“不信?我师父可是有名的赛神仙呢,我可是得到了真传的。诶,你的名字还不是我算卦算出来的。”这倒也是,我从没有告诉他我叫什么名字,起初他也只是喊我喂,后来他帮我测了一个字,就猜到我的名字了。
于是我的注意力被他成功吸引,半信半疑的听他神侃。
“从手相看,嫣儿善良、聪明又漂亮。”我撇嘴,这是手相看出来的么?
“幼时有难,不过会逢凶化吉。其实我最擅长的是看姻缘,嫣儿将来必定嫁一个如意郎君,大富大贵,儿女成群,夫妻恩爱,白头偕老。”我呲牙,看他究竟还能不能想出别的词来。
“还有么?”我把脸凑到他跟前。
“呃,还有……你喜欢的人呢,他不是普通人,是……”
“够了,你就胡扯吧。”我起身端起已经没有烟的炭火盆进屋。
“我说的都是真的……”他貌似无辜的追上来。
“真的?好,我问你,看手相男左女右,你看的是我哪只手?”我把炭火盆放在床和地铺之间。
他比了比左右手,厚着脸皮道:“我师父是左撇子,所以啊,我看相不分男女,都看左手。”
山顶风大
早早起来,梳洗妥当,去赴博远哥哥西山之约。
听人劝,吃饱饭,我决定忘了虚无缥缈的那个人,听从翠叶的劝告,找个老实可靠的人嫁了吧。
西佛寺香火鼎盛,位于帝都西面的西山上。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都来这里烧香许愿。
金秋时节,山上的五角枫已经变红,像一簇簇燃烧的炭火,从山下一直蔓延到山顶,漫山红遍,层林尽染,与翠绿的青松和山间西佛寺古朴的庙宇赤橙黄绿交相辉映,似泼墨出一幅斑斓的水彩画。
山不很高,有枫林增色;林不深幽,因红叶生辉。
我却突然想起一个传说,捡一片枫叶握在手心,心里想的那人就会在一周内出现。
于是我接连捡起七片,他会不会在今天出现呢?
“依依,你喜欢枫叶,我帮你摘树上的吧。”
“不,要捡的才灵。”
“灵?什么灵?”他迷惑的看着我。
“呃,没什么。”我心里咯噔一下,陪我的人是博远哥哥,可是我心里却总是惦着另一个人。
“博远哥哥你看,那尊大佛好大啊,我们去许愿吧。”我指指半山腰的大佛,转移他的视线。
“好。”他高兴的拉起我的手,拾阶而上。
跪在佛前,心乱如麻,我该许一个什么样的愿望呢?
于是我闭了眼,开始自问自答的过程。
问:人人盼美好姻缘,那么究竟要不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呢?
答:喜欢顶个屁用,能当饭吃么,能当水喝么。
问:为什么孙悟空用金箍棒,而猪八戒用九钉耙呢?
答:因为适合,若猪八戒好高骛远非要金箍棒,只怕他连扛都扛不动。
问:天底下还有比博远哥哥更适合我的人么?
答:没有。他的性格我了解,人品信的过,勤学上进对我好。
问:决定嫁他,放弃爱情了么?
答:都说结婚后爱情会变淡,逐渐转化成亲情,反正我对他也是亲情的感觉,一步到位了。
我毅然决然的睁开眼,见博远哥哥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依依,许完愿了?”
我懵懂起身,哦了一声。走出两步才想起,我根本就没许愿。
“依依,你看山顶的景色更美,上面隐约可见一座凉亭,我们去那里玩吧。”
“哦。”我听话的跟着他往前走。却发现这上面的路很难走,台阶都是由极大的石块砌成,每走一步都很费力气。难怪下半截游客如云,上半截却一个人影都没有。
“依依,我背你吧。”博远哥哥柔声说。
“不用,我自己能走,你小瞧我是不是?”我不服气的甩开他的手,艰难的往上爬。
许是他怕我踩空跌落下去,一直跟在我身后。最后那几级台阶,我几乎是手脚并用了。
“呼!”我大口喘着气,爬上这个山还真不容易。累得我呼吸困难,满头大汗,站在山顶向下看,果然是好景致。
“依依,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及笄之礼,可惜那天却没有机会送出,来,我给你戴上。”不知何时他手心里变出一枚金柳叶,穿在一根红绳上,熠熠生辉。
我艮着脖子任他把红绳拴在脖子上,“这是什么?”他发现了另一根红绳。
“没……没什么,是一块玉。”我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似乎是与情人幽会被丈夫抓住了把柄。
“累了吧,还逞强不让我背,看你这满头大汗的。”好在他没有追究,一手揽在我后腰,另一手来擦我额头的汗水。
平纹棉布的袖口刚好吸水,轻轻软软的落在额头、脸颊,袖口滑下,他有力的大手却停留在脸上。骨节分明,带着练枪的厚茧,摩挲在我脸上。
山顶风大,让我突然冷的一激灵。
他收拢手臂,抱紧了我,缓缓低头,刚毅的唇线越来越近……
那时,有风从双肩掠过,带来清凉和震撼,模糊了他的脸,却换做了另一个满是青黑胡茬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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