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伏在尢凉肩头红了眼眶,半响之后,他伸手将我抱住,我听得他沉声应道:“好!”
此后我天天都会去麟趾宫看他,与尢凉成双入对的同时,魔帝尢凉意外闯入弱水河畔的合欢林,与弦歌公主一见钟情之事,也在仙界纷纷扬扬传开来。
那是我散布的谣言,子尧一直咬着不放,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是我水性杨花,是我心猿意马,所有的责骂和不堪,我都担了,只愿不要毁了子尧四殿下的英明,一切我都甘之如饴。
同尢凉琴瑟和鸣相过一月,我觉得时机已经成熟,走了一趟重华宫。
去路上,我心头万般凝重,终是见到了子尧,我敛气秉神朝他看去,子尧往日时常带着三分笑的脸上,此刻一片凝霜,冷冽的冻人。
“子……”张口要唤他,却在脱口第一个字后,我又唇瓣翕合的改了嘴,对着他欠了欠身行礼,我道:“四殿下,还请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过弦歌。”
这是我五万年来,头一回对他行礼。
子尧的脸色,顿时一沉到底。
仙界尊卑有别,他是整个仙界的殿下,而我只是区区一个八荒界的公主,见到他本该行礼,可他宠我,我长大五万岁大,却从不知行礼为何物,今日这一礼,不仅生疏了我与他的情分,同时也将我跟他那五万年的过往打得支离破碎。
那些耳鬓厮磨的日子,终究一去不复返。
子尧脸上有不信,有愤怒,可更多的却是无边的悲戚。
看着他痛,我心底好似有万只虫蚁在噬咬,可是我面上却半点不敢表露,我收敛着心里的痛苦,强忍住眼泪,喃喃道:“我怀了尢凉的子嗣,你还不肯放手吗?”
子尧突然转头看我,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低下头扶着肚子道:“真的。”拉过子尧的手,将他的手掌覆在我的肚皮上,低低道:“你用灵力探一探便知,这里面的确有个魔胎。”
我肚子里有没有活物,有没有魔气,他五万年的修为,一探便知我有没有说谎。
子尧的脸色我看了五万年,从不知道,有一天,片刻之间,他的脸上也能出现那么多表情,似疑似信,似惊似慌,似气似怒,似哭似笑,直到最后,所有的神色都幻化成他嘴角的一抹冷笑。
他那好看的眸子里,神色冷锐冰寒,我从不曾想过,他这样凛冽肃杀的眼神,有朝一日也会落到我身上,他那手掌还覆在我肚子上,我苍凉的闭了闭眼,子尧,你还不信么?
对不起,是我误了你五万年的大好光阴。
是我欠你良多。
半响之后,他终是收了手。
空中蓦地摊开一张明黄卷轴,底下盖着天帝的印章,上面的内容却是空白一片,我看着子尧运起神力,看着他一字一句凝泪往上面书写,心下麻木成一片,眼眶中有千滴泪万滴泪要奔涌而出,我却捂住嘴,强忍着硬是不让。
终于,退婚圣旨成。
子尧收了神力,圣旨失去支撑的力道,啪一声掉落在地。
我踉跄的蹲下身,将御旨握上手的那刻,心底万念成灰,指尖泛白。
我知子尧心中亦如是,他是如此的决绝,竟不用笔墨,而是用一身神力书写了这样一道退婚的旨意。
握着旨意起身,子尧负手而立,背对着我,那身影玉树临风却又孤单料峭,终于,这份情债到头了。
我似跑似走的走出重华宫,眼泪再也忍不住,倾巢而出。
子尧,我们终究是错过了。
回到帝君府,我几次三番哭晕过去。
而后我再也没有去麟趾宫看过尢凉,尢凉忙着筹划重新夺回帝位之事,也没空来帝君府看我。
没过几日,我下嫁魔界和亲尢凉的旨意就下来了,同来的还有一道此番攻打魔界,由八荒界出兵的圣旨,那是父君向天帝求来的,既然是我嫁与了尢凉,尢凉自然就算八荒界驸马了,岳父理当该出力,其实父君只是觉得亏欠了天帝,不好意思再让他劳心劳力出兵攻打魔界。
出兵那日,我没有去送行。
八荒界出三十万天兵,由三弟炎火领着去,父君本是打算让我继承他的衣钵,如今我将下嫁到魔界,以后八荒界就要靠炎火撑着了,他去历练历练也好,再说还有八荒战将跟麾武大将军做副将,尢凉也在,想必不会出了茬子。
夺位之事很顺利,毕竟尢凉在位三万年,魔界不少人心里还是向着他的,里应外合之下,不消三天,尢凉就将帝位重新夺了回来。
我与他的婚期便定在十日后。
司衣殿送来喜服时,二妹轻晚一脸的嫌弃,说衣服做工粗糙,这么短的时日赶出来的衣服,自然不如花上月余做出来的衣服精致,不过嫁的不是自己心中所爱的男人,什么样的喜服都无所谓了。
仙界公主下嫁魔界,仙魔两界修好,此乃万年不遇的大好事,一时六界轰动。
那场婚礼恢宏而庞大。
我出嫁那日,九重天上彩霞满天,鸾族的八十一只彩鸟直冲天际,鸣声雀跃。
那日大红锦缎从帝君府一路铺到南天门,百名仙童一路过来洒下金灿的合欢花瓣,我一身大红嫁衣,坐在鎏金六凤大红凤撵中,心底却麻木空洞成一片。
喜宴摆了三天三夜,天界有资质的仙君神君都被请去了魔界赴宴,因仙魔修好之事,自古今来,是从未有过之事,天帝高兴,也跟着大家一道去魔界赴了宴,婚宴上觥筹交错,却独缺九重天上风华卓越的四殿下子尧。
我以为从此我为魔界帝后,他为天庭殿下,至此两相望,不想,尢凉受伤是真,但少螓叛乱却是假象,魔界编织了一个天大的阴谋,欲夺天界。
我不知此时的尢凉早已食了忘情蛊,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我更不知,尢凉答应娶我,只是将计就计。
婚宴上的酒都被下了药,等众仙反应过来时,除了父君跟天帝等几位修为高深的上神,其他的仙家已然法力尽失。
魔兵在婚宴上大开杀戒,直到轻晚一身是伤的来寝殿找我,我才知自己中了魔界的诡计,跟轻晚联手一边出手杀守门的魔兵,一边闯出大殿,外面已经厮杀声震天,遍地的断臂残肢,血流成河。
尢凉玉冠红袍,还是之前跟我拜堂成亲的样子,可他彼时眼里的杀气,凛冽得让我害怕。
“尢凉,你利用我?”我站在上阳宫一地血腥中盯向他,一脸的难以置信,谁能告诉我,那还是跟我同住千年,我熟悉的那个尢凉吗?我顿时觉得他好陌生,好可怕。
“白虎,你是怎么看人的?”尢凉先是对他手下好一顿痛骂,然后看着我沉着脸开口,“弦歌,那晚在麟趾宫是你自己扑上来,在我怀里哭着求我娶你的,本帝也只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不过既然本帝已经娶了你,今后自然会好好待你,我虽利用了你,但也给了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魔后之位,你该知足了,若是你执迷不悟,再念想着以前仙界的事,那就休怪本帝不客气了。”
之前尢凉的性子虽清冷,但也绝不会这般无情的跟我说话。
“你还怀着身孕,莫要动了胎气。虽然我不知道你肚子的是谁的种,但等他出生之后,本帝会将他认做义子善待,你大可以放心。”尢凉过来要扶我,被我一把推开。
我眼里蓄了泪水,看着他笑得苍凉,一字一句道:“尢凉,你竟然骂你的孩子,是野种?”
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的扇红了尢凉的半边脸,“我竟不知晓,原来你也是跟你父帝一样的凉薄之人,尢凉,当真是我弦歌眼瞎,看错了你。”
是我眼瞎,害人又害己。
尢凉吃了我一巴掌,一时眸中带怒,我只觉周身杀气四起,尢凉动了杀心,可他凝了半天的杀招,终是没有出手,他望着我,一双黑色沉沉浮浮,变换不定。
“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尢凉竟然问我,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过,这话听在我耳里,简直就好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一时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道:“我们认不认识,难道魔帝你还不清楚吗?难道你之前的那些日子,都是别人在替你过?你千万别告诉我,你有遗忘症,将你之前活过的那几万年岁月都忘了,那样我会笑死的!”
夜来我凉记。三万年前的尢凉,我打得过,可如今三万后的他,我早已不是他的对手,那天威胁魔兵已是不可能。
既然这祸是我闯下,那便用我的生命来了解吧。
越过一众魔兵,我飞身到轻晚跟前,道:“轻晚,你让父君跟天帝带着众仙快撤。”
她抬头着急的问我,“那阿姐呢?”
“我断后!”看到她担忧的眼光,我苍白无力的笑着安慰她,“放心,阿姐不会有事。”
愿你跟炎火都好,愿父君母妃平安,愿子尧……
口中辗转念了好几遍他的名字,我才低低道,“子尧,愿你将我忘了,早日娶一位贤良淑德的女子,生一堆孩子。”
上古有三大绝阵,分别是九天修罗煞血阵,古镜轮回连环阵,天决地裂迷魂阵。
一阵主杀,一阵主战,一阵主迷。
六界传闻此三阵早已失传已久,在没去拾荒大漠之前,我也以为如是,可是那回我跟子尧去拾荒大漠,偏偏就在一座古墓里发现了此三阵的阵法书。
九天修罗煞血阵主杀,落入阵中之人,不管是仙魔鬼妖,皆会迷其心志,相互砍杀,直至杀尽阵中所有的人,一个都不剩。
我要布的就是这个阵法。
卷狂风,引雷鸣,挥剑割破自己的手掌,散血天下。
“九天修罗,上古神邸,以我之命,奉为祭祀,用我精血,煞血为阵,阵之所向,血染苍天,灰飞烟灭,永无往生,只为心安,虽死不悔。”
这是我自己犯下的错,理当由我自己来赎,纵使之后永无往生,我亦不悔。
全身精血一下子突然抽空,我感觉自己的身形在一点点消失。
浮在半空中朝底下望去,一众魔将魔兵早已失了心志,相互斩杀。
我闭上眼,一滴泪苍然自眼角滑落。
子尧,别了。
一道凄厉的声音自底下陡然响起,如泣如诉,“弦歌”
那是道熟悉的声音,我在三月个之前,还听过。
尢凉,你终于想起我来了么?
可是,晚了。
有人腾云上来将我抱在怀里,可我已经没了知觉。
这样也好,不是我所求,纵然他的怀抱是暖的,我亦不会感到温暖。
“弦歌,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忘了你。”见我的身形一点点消失,尢凉的声音顿时颤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弦歌,你怎么了?”
“我要走了。”看到他眸中无边的悔意,我提起最后一口气道:“尢凉,我不怪你。”
因为无所爱,所以无所恨。
“弦歌”我听见的这世上最后的一道声音,是尢凉悲痛仰天长吼的声音。
眼前红花成簇,我好似看到了弱水河畔,浅粉色的绒花一树树盛开的场景,合欢花开了,我多愿自己能够化作那一地的花泥,滋养花树,让弱水河畔的合欢花,年年都开得如此灿烂。
那是属于我的合欢林,那里有着属于我一个人的子尧。
第一章 愿君安
更新时间:2013…7…30 11:05:53 本章字数:6886
“子尧,回来。”
我话语刚落下,周遭一道龙鸣声骤然响起,低头,手掌上蓦地多了一条小黑龙。
子尧被九业红莲业火烧得太严重了,灵力尽失,只够变成这么一条小小的黑龙,软趴趴的趴在我手心,早已陷入昏迷。
他是那么的弱小,都不足我一巴掌大。
子尧,之前都是你护着我照顾我,这回换我来护着你,照顾你。
子归子归,之子于归,我又何尝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这是在问我何时嫁给你。
周身无名红莲业火燃烧的越来越烈,肆意而又无情的灼烧着上古泉水的最后一丝灵魄。
“主人。”羸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冷了声回道:“我不会念在往日主仆之情的份上,手下留情的,你该死!”
“自我占了主人的那一魂一魄,想炼化溶进自己的灵魄开始,我就知道有朝一日,四殿下必定会将我散了去。这五万年来,我守着帝尊过,早已无怨无悔。我只想告诉主人,四殿下的记忆,好像缺少了一部分,那是在五万年前的北冥天,那晚主人从魔界回来,现身的地方是长青神殿,不久之后四殿下便找了来,当时他一掌将我打出主人的体外,我不知道那一个时辰,主人和四殿下在殿内发生了什么事。之后主人回重华宫,因我刚可以化作人形,对外面的世界好奇的很,便趁着主人沉睡偷偷跑了出去玩,不想四殿下见到我却不认识我。我那晚就是因为四殿下将我打出主人体内的那一掌灵力盛,才得以幻做人身的,不过几天而已,他竟然不识的我了,这着实说不过去。”
我醒来的第二天,子尧确实曾经说过,他好像忘了那晚的记忆。
上古泉水的最后一丝灵魄消失,从此后,六界再无上古泉水。
弦歌的身子与合欢的身子,合二为一,我是九重上东华帝君长女,弦歌公主,我回来了。
那厢传来北海五公主玥心抱怨的声音,“七殿下,太子殿下都已经没事了,你怎么还这样盯着寒尘大哥看!刚才要不是多亏了寒尘大哥,太子殿下还不知怎么着呢!”
“你早料到最后会是这个局面,对不对?”七殿下元溯咬牙切齿的问着。
七殿下妃红蕤拉拉了元溯的衣袖,示意他收了怒气,然后朝着北冥寒尘的那个方向欠了欠身,含谢道:“方才多谢北冥大哥提点了,红蕤替四嫂谢了!”
元溯瞅着红蕤,神色有些阴,“看来你早知他是那个东西,竟然瞒着我。”
红蕤浅浅的笑着安慰他道,“你现在不也猜到了!”
元溯阴着脸道:“要是我早知道他是那东西,四哥的结局定然不会是这样。”
“七殿下,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那个东西,要知道你口中所说的那个东西,曾经可是能断鬼神之事的上古第一神族,若是我是东西,那你就是连东西都不如了!”北冥寒尘一脸唾弃的看着元溯,趾高气扬。
元溯怒道:“既然你早算到我四哥有此劫难,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北冥寒尘冷哼了两声,“有本事你自己算去!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你以为上神的劫难是说能算就能算着的啊,况且那还是咋们仙界的太子殿下,窥探天机,是要短命的,你知不知道,为了算他这个劫难,我差点就被反噬,埋骨青山了!”
元溯突然神色一凛,瞅着北冥寒尘问道:“你好端端的,突然窥探我四哥的命劫作甚?”
北冥寒尘猛然间脸色微变,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句,“我喜欢成不,要你管!”
见北冥寒尘一脸的傲然,元溯愤恨的甩袖,“本殿看你,根本就没安好心,说不定就是想趁着我四哥的命劫,落井下石!”
元溯直勾勾盯着北冥寒尘瞧,好似要把他看透似的,北冥寒尘被元溯看得心虚,回瞪他一眼,又冷哼了两声,便索性大大方方承认道:“太子殿下欺人太甚,我就是想落井下石,怎么着?谁叫你们一个个都没有本事可以断鬼神之事,谁叫我是这四海八荒,唯一一个可以知鬼神之事的上神,这是我有本事,怨不得人!”
元溯被北冥寒尘的话一时气炸了,阴蛰着脸,方才抬了手要动手,红蕤突然哎呀一声,捂着肚子一脸痛意,元溯见状顿时慌了神,“蕤儿怎么了,是不是又动胎气了?”
说罢熟练的从腰间掏出一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