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转身看视西门铠伤势,只见他前胸被钩锋划破,所幸尚未伤及肋骨,服下金露丸后,业已止血,并无大碍了。
东方子瑜愧悔无及,自将中毒受制经过,含泪详述了一遍。
高翔听说李家荒园中杀害欧阳天佐,竟是阴阳双剑出的手,不禁沉吟道:“这事如被阿媛知道,必然不肯甘休,二位此次从魔掌中救她出险,功过恰好相抵。我们尚有四枚毒果,赠送你们一枚,全是念在武林同道份上,希望你们从此挣脱苦海,重新做人,这绝不能算是交换条件。”
东方子瑜愧作道:“我等自知罪愆,并不敢奢言交换,只求赐予一次自新机会,将来定当报偿。”
金阳钟道:“报偿二字,倒不必提起,此地不可久留,毒果现在客店里,二位请告诉敝师妹存身之处,大家一同去店里取用吧!”
阴阳双剑领着金阳钟和高翔进入柳林,折至小溪旁一个洞穴,搬开洞口大石,徐兰君等三人果然都被点住睡穴,躺在洞中。
高翔大喜,便待出手替三人解开穴道。
东方子瑜忽然拦住道:“少侠暂勿解穴,在下尚有一事奉告。”
高翔诧道:“前辈还有什么顾忌?”
东方子瑜惭愧地道: “不瞒二位说,徐纶在擒获她们三人之时,已经令我们暗中做了手脚,马当家和杨姑娘都被灌服过罂粟毒丸,只有高夫人因系徐纶胞妹,未曾下毒,二位最好勿将此事说出来,先带他们回店,预服解药,以内力助他们将药性运用,然后解穴,比较安全。”
高翔虽然颇感不悦,但事已如此,只好隐忍未言。
金阳钟想了想,道: “既然如此,咱们就一同送他们回店再讲了。”
东方子瑜抱起铁算子马无祥,高翔和金阳钟分别负着阿媛和徐兰君,一行人急急赶回无升客店。
甫抵店外,东方子瑜便和西门铠告辞,高翔讶然问道:“你们不想要毒果了吗?”
东方子瑜垂首道:“恶屠夫褚人龙虽然败去,不久定会另约高手追到客店来,由此地人川,徐纶已沿途设伏,诸位事妥之后,务请即刻启行,我等无颜跟令堂相见,愿先行前往替各位清除埋伏,用以赎罪,等各位平安人川后,再领厚赐吧!”
金阳钟道:“彼此既已坦诚相交,二位就先取毒果,再走不迟。”
东方子瑜拱拱手,苦笑道:“不妨,我们身上还有药丸,一二十天内,还不愁毒瘾发作,无功不受禄,二位多珍重。”
说罢,转身离去。
高翔感叹道:“一定是我那些话说得大爽直了,他们后悔杀害欧阳叔叔,才会不领毒果,先行人川,要将功赎罪,再受毒果。”
金阳钟点点头,道:“阴阳双剑一向正派,此次迫于毒瘾,做出无脸见人的事,追悔之情不难想见,咱们也快些动身吧!别让他们多担惊险才好。”
两人越墙回店,才踏进房门放下三个穴道被制的人,高翔一扬头,却发现金凤仪昏倒在卧房门边。
正骇异间,房中又传出骆希平倒地之声——
高翔眼明手快,一撩门帘抢步而人,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骆希平业已自碎天灵穴,倒毙床前,头骨粉碎,洒了一地鲜血脑浆。
他当时直了眼,愣楞站了一会,才失声惊呼,两臂一张,扑上前去。
然而,骆希平气息断绝,竟已施救无力了。
高翔泪水直落,抱着骆希平的尸体,哽咽叫道:“骆大哥,骆大哥,你这样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啊……”
金阳钟来不及解救爱女,闻声也跟踪人室,一见此情,也惊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金阳钟才如梦初醒,颤声劝道:“翔儿,不要只顾难过了,先救醒凤仪妹妹,问问原因。”
高翔拭泪起身,目光扫过毒花花盆,突见盆上有几行新刻的字迹,连忙揉揉眼,细读之下,只见盆上刻道:“偷生二十年,承厚恩,难图报,身心俱残何颜再返南荒,午刻之前,务盼远离南津,迟恐不及也。”
两人看罢,似悟似非,不禁面面相觑。
高翔环顾室中,毒果未损,也看不出格斗的痕迹,诧然含泪道:“是谁逼他回南荒去呢?难道就在我们离开客店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故?”
金阳钟道: “变故连绵,实难猜测,还是救醒凤儿问问就知道了。”
谁知正说着,金凤仪却自己悠悠清醒过来,高翔急问原因,金风仪便把鬼母婆媳出现,以及欲夺毒花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道:“当时我被那陆群仙毒烟迷昏,老骆还在房中,后来鬼母怎么走的,我怎么会解去烟毒,就不知道了。”
高翔听罢,黯然神伤,泪水又籁籁而下,道:“这么说,必是鬼母在迷昏世妹之后,进人卧室,骆大哥为了维护毒果,才答应鬼母返回南荒,将她们应付离去,并且为世妹取得解药,但他不愿回返南荒,尽可等我们回来以后再从长计议,为什么又自找了呢?”
金阳钟啼嘘道:“他守候毒果,直到我们回店,才举掌自尽,留言嘱我们赶快离开,其中定有不愿因自己残废不便,怕使我们累赘的含意。”
高翔顿足叹道:“唉!这是何苦来呢!”
金阳钟道:“事已如此,徒悲无益,目下徐纶恐已赶往青城,咱们还是节哀应变,照他的遗言,赶快料理杨姑娘和铁算子的事,即刻动身吧!”
高翔无奈,只得答应,割下一枚毒果,分为二份,喂给阿媛和马无祥服下,一面和金凤仪分别替二人行功助力运行药力,金阳钟一面叮嘱店家准备办棺木,装殓骆希平。
忙了半日,直到午刻已尽,阿媛和马无祥内毒方解,由高翔替三人拍开穴道,骆希平也盛殓妥当,金阳钟命店家雇好江船,大家匆匆收拾护送着灵枢准备往江边祭奠安葬。
一行男女老少六人,带着三盆毒花一口棺木,谁知刚出店门,迎面就碰见独眼鬼母骆大香婆媳,和一个面垂彩纱的女人,正飞步奔来。
高翔走在前面,一眼望见,暗叫:“不好!”连忙挥手止住身后众人,沉声道:“你们快走后门,到江边先登船,我来挡她们一阵。”
阿媛探问道:“那三个人是谁?”
高翔急道:“不要多问,快走!”说着,摘下铁筝迎出门外。
阿媛天生不怕惹事,哪肯离开,忙也拔出长剑,回头对马无祥道:“你们走吧!我帮翔哥,会一会这些婆娘。”
马无祥微微一怔,来不及回答,鬼母婆媳已如旋风般卷到,后面金凤仪、徐兰君和金阳钟尽都退避不及,登时全被堵在门口。
骆天香一见高翔等正要离去,不禁勃然大怒,独眼一瞪,横拐拦住了去路,喝道:“站住!先把我儿子交出来再走。”
高翔戚容抱拳答道:“大娘来得晚了一步,骆大哥他已经……”
鬼母厉声叱道:“他已经怎么样了?”
目光一扫门边棺木,突然扬掌径向棺上劈去。
众人拦阻不及,蓬地一声,棺木应掌而碎。
鬼母注目一望,脸上骇然变色,陆群仙却尖叫着扑上前去,嘶声喊道:“希平!希平!”把孩子往地上一放,捶胸顿足,乱嚎了起来。
那面垂彩纱的女人耸耸肩头,冷笑说道:“骆师姊,如何?我说您大意一走,金阳钟决不会放过希平,果然不错吧?”
鬼母面上阴晴不定,独目中泪水盈盈,泛出阵阵凶光……
金阳钟厉声叱道:“姬天珠,休要含血喷人!”
一面暗中对徐兰君道:“今日难免血战,你快领两个女孩子先走,好好护着三盆毒花……”
徐兰君担心地道:“师兄,翔儿能应付骆天香吗?”
金阳钟急道:“我们自能对付,水道上的事,马当家是内行,你们催船上行,我和翔儿摆脱鬼母,就可以赶上你们了。”
徐兰君和金凤仪有些迟疑,金阳钟沉声道:“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人妖姬天珠存心挑拨,志在毒花,今日绝难善罢,你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徐兰君无奈,只得应允,阿媛兀自嘟着嘴不肯,经不得马无祥和金凤仪连劝带拉,四人护着毒花,急急退入客店。
姬天珠一见,大叫道: “还想往哪里走!”彩袖一拂径直冲向店门。
金阳钟探手撤出玉笔,横身拦住,喝道;“妖婆娘,休要赶尽杀绝。”笔尖一指,暴点而出。
两人一动手,迅捷无比连换了七八招,金阳钟大发神威,玉笔挥洒,将人妖逼退了丈许,徐兰君早已退入客店,从后门匆匆去了。
人妖姬天珠气得冷笑不止,恨恨道:“谅她们也逃不出手心!骆师姊,还不快动手等什么?”
鬼母怒火已炽,闻得呼叫,猛然一声大喝,手起拐落,直向高翔搂头砸下。
高翔因感于骆希平情谊,不愿硬拼,脚下一错,横移数尺,铁筝紧护要害,却没向她还手。
无升客店门前,登时爆发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
金阳钟玉笔挥洒,截阻人妖姬天珠,绰有余裕,高翔独斗鬼母,却因心有顾忌,不到十招,便落了下风。
那鬼母显然被爱子死耗激得半疯,沉重的鸠头拐舞得呼呼风生,直恨不得将高翔砸成肉泥,一招紧似一招,宛如狂风骤雨,凌厉难当。
这时,正当午刻市集,街上行人,全被无升客栈门前这场血战所,吸引,成千上百的人群,远远围观,呼叫不已。
金阳钟眼见高翔渐形不支,有心要招呼他突围脱身,又不知徐兰君她们是不是顺利上了船?有心要助他一臂之力,又怀疑起那还在棺木边假哭的陆群仙也出手参战,暗暗焦急,竟无主意。
正当危急,人丛中忽然一阵惊呼:“呀!不好了,这儿又钻出一个独眼老太婆啦!”
“老太太,别推!别推!我们让路就是了……”
随着人声呼叫,不到片刻,人丛里挤出来一个满头枯发的老婆子,踉踉跄跄,直奔店门而来。
金阳钟扫目一望,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你道如何?原来那老婆子一头乱发,独目圆睁,手提鸠头拐,无论衣着、模样、兵器……简直就跟鬼母骆天香一模一样,难分真伪。
那老婆子穿出人群,一直奔到场中,鸠头拐一举,对准高翔就是一拐,大叫道: “好妹子,打累了吧?歇一会,这小子交给老姊姊啦!”
她这一开口,金阳钟登时大喜,恍忖道:“原来是他老人家。”
高翔却一时未想透其中机关,猛见又来了一个独眼鬼母,一惊之下,铁筝疾挥,连忙硬接了一招“。
筝拐相触,当地一声响,高翔心中一动,暗道:“奇怪,这个鬼母招式虽沉,力道却甚轻……”
仓促间,挥筝出手,一连又是两记硬接硬架,才发觉这老婆子分明有意偏袒自己,处处自动挟在鬼母与高翔之间,手中拐杖,一小半对准高翔虚空假砸,一大半却在牵制鬼母骆天香。
这一来,他也猜出这老婆子是谁了。
老婆子一面狂呼大叫,一面挥拐大干,拐头指向高翔,拐尾却撞向鬼母,不过三五招,早将鬼母和高翔隔开七尺以外。
鬼母一见她形貌,也吃了一惊,拐势微顿,厉喝道:“你是什么人?”
那老婆子龄牙笑道:“好妹子,怎么连姊姊都不认得了?”
鬼母骇然叱道:“胡说,老娘哪有什么姊妹!”
老婆子吃吃笑道:“谁说没有?你还记不得,当年你谋杀亲夫骆化文,还是老姊姊帮你下的毒药,事才四十年,你就忘了吗?”
鬼母一听这话,脸色顿变,身形略退,鸠头拐一招“狂风扫腔”,猛挥而出。
那老婆子嘻嘻而笑,脚下一个踉跄,掉头就向人妖姬天珠奔去,口里叫道:“喂!老妖婆,你来评评理,当年要不是你这阴阳人,跟我这妹子暗生奸情,她怎会狠心毒死丈夫?现在她不认我啦!你来作个证人。”
人妖姬天珠正被金阳钟玉笔紧迫,难以脱身,闻言心头一跳,手上略慢,嗤地一声响,左手彩袖已被笔尖截断了一大片。
鬼母咬牙切齿,跟随踪又至,鸠头拐“毒龙出洞”,向老婆子背心捣到。
那老婆子好象踏上一块香蕉皮,脚下一滑,扑地而倒,口里一声哎呀,恰好遮盖了鬼母鸠头拐上的破空风声。
人妖姬天珠方自被金阳钟玉笔迫退,心神微乱,竟跟鬼母拐头撞个正着。
鬼母挫腕撤招,人妖已痛得哼出声来。
老婆子绕场一转,又到了棺木旁,一顿拐杖,喝道:“群仙,尽嚎些什么?还不快起来动手!”
陆群仙一惊,仰头脱口道:“婆婆,怎么了?”
老婆子用手一指鬼母,沉声道:“你看,那老婆娘不知哪里来的,扮成老娘模样,趁乱下手,现在已跟你姬师姑干起来啦!你快去帮忙截住她!”
陆群仙扬目一望,果然不错,当时未追细想,一携裙子,跳了起来。
老婆子一把抱起她那“从小用毒物喂养”的婴儿,顺手塞给高翔一粒纸团,低声喝道:“傻小子,还不快走!”
高翔倒提铁筝,奔了两步,回头又道:“多谢朱老前辈援手之德。”
老婆子挥手道:“别说废话,江边不必去了,最好沿江上行,照纸上行事——”
话犹未毕,鬼母发立如猖,厉吼着又扑了过来。
老婆子抡起鸠头拐,脱手向鬼母掷去,一顿足,抱着婴儿掠上屋顶,桀桀怪笑踏脊如飞而去。
陆群仙回头望见,尖声叫道:“不好啦!她抢走了我的孩子啦!”
鬼母咬牙切齿道:“老贼胚,不把你捉住千刀万剐,我就不叫骆天香了!群仙,追!”
三条人影一前二后,穿屋越脊,转瞬去远,人妖姬天珠气得连连顿脚,只得也撇下金阳钟,掠身追去。
高翔定了定神,恍如经历了一场恶梦,只得重新收殓骆希平,雇人抬到江边安葬,等到掩埋完毕,到渡口打听,才知道所雇船只,仍然泊在原地,徐兰君等人根本就没有到江边上船!
金阳钟惊道:“人妖恰于此时跟鬼母相遇,定非巧合,只怕南津城中,天魔教已经布下爪牙,你娘并未逃出掌握!”
高翔道:“她们途中若遇拦截,也应该有迹象可见,怎会无声无息失去了踪影?朱老前辈有一个纸团,且看他如何吩咐。”
于是,匆匆取出纸团,展开看时,只见上面潦草写道:“舟行缓慢,三峡险阻,魔教沿江设伏,毒花已转循武陵入川,汝二人不必追赶,可假作溯江而上,往巴县会合,切记勿乘船只。”
金阳钟看完,长嘘道:“幸亏有这位老前辈暗中相助,咱们竟没有想到,川江滩险浪急,要是乘船,岂不轻轻易易就被迫上了。”
两人嗟叹一阵,打发了船只,匆匆展开身法,沿江步行向峡口赶去。
三峡当川鄂之交,自南津关西进,已是西陵峡峡口,地势渐陡,峻岭重叠,峭壁挟江而峙,峡中一水如带,闷吼如雷,两岸密林千丈,猿啼如诉,雄浑之中,令人又有苍凉动魄之感。
金阳钟和高翔既无舟车,又无骡马,全仗着绝世武功,在万丈峭壁上,循谷道而行,途中虽有荒村野店,也只购备了些干粮食水,并未歇息。
当天傍晚,赶到官渡口。
高翔跟金阳钟商议,在集上勉强歇息一夜,金阳钟却豪气干云,笑道:“三峡壮伟,白昼犹不能细加领略,反正你我都不畏艰险,何不乘夜色再走一程,由这里向前,便是有名的铁棺峡和巫山十二蜂了,索性穷一夜时光,明天到巫山再歇息,岂不好吗?”
高翔笑道: “伯父富甲天下,想不到为了侄儿,竟然跋涉山川,受此艰困,侄儿心里实在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