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无祥摇头道:“那人用彩中覆面,穿的绫罗衫裙仿佛是个女人,但说起话来,语声粗哑,举止动作,又像是个男子,当时把我们都弄糊涂了。”
“身着罗衫,面罩彩巾,语声粗哑……”
高翔细细咀嚼这几句话,突然机拎泠打个冷战,脱口道:“难道会是天魔教教主姬天珠?”
马无祥迷惑地道:“我没有见过姬天珠是何模样,但昨夜那人,非男非女,妖形怪状,实在叫人看了呕心。”
高翔立即追问道:“他三更后离去,你们有没有跟下去看看他落脚之处呢?”
阿媛抢着道:“谁悦没有?咱们差一点回不来哩!”
高翔愕然注视,忙问经过。
铁算子马无祥脸上掠过一抹惭愧之色,缓缓道:“杨姑娘说的不错,咱们若非躲得快,险些无法全身而返,那人离开金家庄,临去的时候,曾经狠狠对金阳钟说过一句:‘好!你既然仍旧执迷不悟,将来不要后悔。”说完,独自离去,并未经过庄门,却飞身由庄后小径越垣而出。
“当时,金阳钟木然坐在厅上,既未起身相送,也没有拦阻之意。
“我和杨姑娘对那怪客起了疑心,便悄俏蹑踪追出后庄,那人身法十分快捷,直飞出半里多,道旁早有一个十分丑恶的老婆子牵马而待……”
高翔听到这里,忍不住岔口道:“那老婆子是不是满头白发,一身黑色长袍,背后有一只革囊,放着十二柄飞刀?”
阿媛点点头道:“一点不错,正是那模样。”
高翔跌足道:“这么说,那怪客必是天魔教主姬天珠无疑了,你们追下去又如何呢?”
马无祥惊愕地望着高翔,片刻之后,才继续说道:“那姬天珠脚程本来已比我们迅速,又有坐骑代步,两骑一直向东驰去,我和杨姑娘只得放开身法追赶;谁知竟暴露了身形,被那老婆子发觉。
“那婆子桀桀怪笑,反手疾扬,抖手打出两柄飞刀,我们奔得正急,险些躲避不及,杨姑娘挥剑震落了一柄,长剑差一点被震飞脱手,我一看不妙,仰身倒卧,虽然躲开正面,肩头衣衫,已被划破。
我们不敢再追,扭头便跑。
“那老婆子返身勒住坐马,一连又发出三柄飞刀,这一次亏得我已有准备,手中扣了一把铁算子,用满天花雨手法打出,才算将飞刀击落,狼狈回到城中。杨姑娘和我都出了一身冷汗,检视肩上衣襟破裂的地方,敢情那老婆子飞刀上竟是淬过毒的,天幸未被她伤着了肌肤。”
高翔听罢,默然凝神沉吟良久,才黯然叹道:“今天我抵达庄中时,金阳钟对我爱慰有加,当时我真的有些动摇,暗责自己不该诬陷了他,谁知他果然心口不一,阴怀诡诈,实在叫人不寒而悚。”
顿了顿,又道:“鬼叟信中,只说金阳钟跟天火教有极深渊源,却没想到他跟天魔教原来也有交往,我住在这庄中,日夕与虎狼作伴,岂不是太可怕了?”
阿媛道:“到现在为止,虽然还不能确定金阳钟是不是天火教主,但事实证明,最少他跟天火教,天魔教都有关系,他还口口声声要为你雪冤复仇,这不都是骗人的鬼话么?咱们索性跟他翻了脸,把这些虚伪奸诈,公诸天下。”
马无祥却摇头道:“事不可操之过急,我的意见,反正他现在暂时对高少侠并无加害之意,高少侠尽可假作不知道这些秘密,仍然留在庄中,咱们里应外合,先找到他确切身分的证明,然后决裂公诸于世,也还不迟。”
阿媛嘟着嘴道:“话虽然不错,但谁知道他现在对翔哥哥是什么心意?说不定他已经起了谋害之心,才故意留翔哥哥住在庄中,早晚遭了他毒手,还不知是怎样死的呢!”
马无祥想了想,从怀中拿出一瓶药未,递给高翔道:“这是马某早年得来的一瓶‘犀角粉’,功能解毒避毒,少侠留在身边,每餐用饭之前,只消用舌尖沾食少许,如遇毒物便会自然呕吐出来,最是灵妙。我想金阳钟如要暗害高少侠,用武不难防备,必然会在食物中下毒,有这东西,就可无虑了。”
高翔接过药瓶,苦笑道:“人与人相处,敌友难分,到此处处猜疑戒备的地步,委实也太没有意思了。”
马无祥正色道:“方今世道好险,人心莫测,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金家庄高手如云,戒备周密,少侠难得有此机会住在庄中,行事便利不少,只好委屈一些,暂时隐忍防备,也许不需多久,能够查出一个结果,是友是敌一旦分晓,就不必再冒险了。”
阿媛默然想了一阵,也觉有理,忙取出身边半瓶“金露丸”,一并交给高翔道:“这半瓶药丸你也留在身边,万一有变,咱们驰援不及,也可以用它法伤疗毒,还有那一粒霹雳震天球,如到必要的时候,不妨使用夺路脱身。”
高翔长叹道:“我自会当心的,今天时已不早,你们暂且回城去吧!让我冷静地想一想,明天夜晚,你们可以直接来这儿见面,但仔细留意我窗口灯光两暗两明以后,表示巡夜的人已经走了,你们才能进园里来,千万不要似今夜大意了。”
商议定妥,马无祥和阿媛悄悄潜出金家庄,高翔亲送二人离开了后园,返身回屋,闭了房门,躺在床上却思绪纷乱,久久无法合眼。
事至如今,他已经差不多可以确定金阳钟对待自己全是一番虚情假意了,但是,他心里仍然有一个死结解不开,那就是——这些事,金风仪究竟知不知道?
论理,亲如父女,金阳钟如果创立天火教,荼毒天下武林,为时十余年,再怎么秘密,金凤仪也不可能丝毫不知内情。
那么,她也是存心跟金阳钟串演双簧,合作诈骗自己的么?
这,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他虽然阅历不多,但自从第一次见到金凤仪,就直觉她绝非奸诈邪恶之人,懋功城中仗义援手,正是受这种思想所激发。后来两度相处,从任何言行细节,他都只觉得金凤仪纯真坦诚,雍容高贵,如果说金凤仪也暗怀机诈,叫人如何能相信?”
再说,金阳钟如果真是天火教主,放眼天下,十九已入掌握,他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机诓骗自己?其目的又安在?
在未到金家庄以前,他总是尽量设想金阳钟的可疑之处,现在,他又尽量替金阳钟搜寻理由来解释、辩护,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却越想越觉其中解不通的疑问大多……
从午夜,到天明,他反复不断推敲、苦思,转瞬红日已升,洒了满室金黄,可怜他仍然怔怔仰卧在床上,竟未求得任何结论。
不久,金阳钟派人来请往前厅用餐,高翔强颜起身,略作梳洗,步出小屋,临动峰前,果然私自服了少许“犀角粉”。
前厅餐室中,金凤仪早巳坐在桌边等候,两人互望一眼,微笑颔首,高翔却觉心头噗噗狂跳,脸上不期然涌现一层淡淡的红晕。
金凤仪似乎毫无所觉,含笑问道:“世兄昨夜睡得还安稳吗?”
高翔不知她何以忽然问起这句话,暗吃一惊,急忙应道:“啊!很好!很好!真的很好……”
金凤仪诧异地注视他一会,笑道:“许多人有择席的习惯,初换一个地方,常常不能人睡,我只是想问一问,世兄为何有些神思不属呢?”
高翔越发心惊,愕然道:“你……我……没有啊?谁说我神思不属啦?”
金凤仪掩口噗嗤一笑,道:“还说没有呢?瞧你……连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了!”
高翔浑身冷汗,金阳钟却打须微笑,似乎对这一双儿女相处融洽,感到特别欣慰,摇手道:“择席之病,只有太少出门的人才会习染,你高世兄行走江湖,出入逆旅,要是也有择席的习惯,那不是天天都不能睡觉了吗!”
说着,哈哈一阵大笑,相偕入席,举杯欢饮。
这一席早餐,三人同桌,金阳钟父女吃得十分畅快,高翔却强颜假笑,食不甘味,一颗心七上八下,惊凛不已。
从金凤仪的问话,好象她已经知道昨夜园外事故,但从她神色笑语,又像是并非有心,高翔是个不惯作伪的人,直弄得如坐针毡,好生尴尬。
餐后,金阳钟正色对高翔说道:“老夫尚有点琐事,必须离庄数日,凤儿乃女流之辈,雄飞又重伤未愈,你在庄中,就等于半个主人,上下使唤,贤侄要多多偏劳,好在他们都已有一定执事成规,只须督促些就行了,谁要是不听贤侄指派,只管替老夫责罚。”
高翔听了,既惊又喜,谦谢道:“伯父外出,史兄尚在,侄儿粗鄙,只怕不堪重托。”
金阳钟笑道:“贤侄无家,老夫无子,今后这儿就和你自己家里一样,不须过于谦虚了。”
于是,领着高翔往后庄看视史雄飞,高翔留心察看,只见史雄飞面色苍白,双腿创痕累累,内伤亦重,根本无法起床,其情显非虚假。
他因史雄飞曾在云溪李家荒园协助丐帮为自己赴援,以致负伤,心里颇生感激之意,殷殷慰问一番,退回前厅,金阳钟稍作嘱咐,果然动身离庄而去。
金阳钟一走,史雄飞卧病,金家庄中已无可畏之人,这正是天假良机,有三天时间,大可放手搜查,畅所欲为,但是,高翔却反而踟躅起来。
他审度情势,疑心又起,暗忖道:“晨间金凤仪言语古怪,金阳钟突又借词离庄,难道说他们已经发觉昨夜之事,故意布此陷阱,要诱我坠入圈套不成?”
但转念又想:“我矢志为桑柳二位师怕报仇,为父亲脱困,为武林同道解难,别说是陷阱,便是刀山油锅,又有何惧,良机不再,管它的,先干了再说。”
继而又摇头忖道:“不能!不能!金阳钟如果对我起疑,故布陷井,又怎会将庄中请事尽皆委托于我,他这样做,全系以子侄亲人相待,我若趁此欲遂私念,暗室亏心,岂非有失光明磊落?”
不瞬间,暗自又毅然道:”高翔啊高翔!大丈夫但求心正,不虑小节,金阳钟如果真的是天火教主,实乃天下公敌,即使他对我再事笼络,我又怎能被一己私心蒙蔽了大志,无论如何,我要先查个水落石出才罢。”
两种反复不同的思想,不停地在他的脑中翻腾,一时之间,委实难以决断。
金凤仪见他怔怔的不言不语,神色晴阴不定,忍不住讶问道:“世兄这次到此地来,两日之中,都显得心事重重,有什么疑难事?何不告诉小妹,也好为世兄分忧?”
高翔连忙笑道:“没有!没有!世妹不要多心,说起来,只因此次雪山之行,误造杀孽,竟与各派结仇,有时难免自怨鲁莽,忧恨难遣这是有的。”
金凤仪叹道:“那是被逼不过,任何人也只好这般处置了,现在微有误会,久后自能明白,世兄又何必总是耿耿于怀呢?心里烦闷,小妹陪你去后园散散步可好?”
高翔心中一动,随口道:“愚兄久欲入园一游,只因伯父曾说,园中常有怪异,所以……”
金凤仪摇摇头,凄然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怪异的事,那是爹爹思念先母,不愿有人人园乱撞罢了。”
两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并肩进入后园,穿花扶柳而行,但见园中凿地成池,堆石为山,满裁四时不谢之花,遍种八节常青之树,花木掩映,浓荫弥漫,景色怡然。
高翔心中有事,对眼前景物,哪有兴致领略,脚下有意无意,专向那僻静的地方行去,穿过一丛梅林,忽然瞥见林中阴暗之处,有一栋砖造小屋。
他目光如电,一眼就见那栋小屋独处暗中,屋外围有竹篱,却不似有人居住,当下霍然停步,笑问道:“凤仪世妹,林中那栋小屋,是什么人居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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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暗室中母子相认
金凤仪却步注目,向那小屋投了深深一瞥,脸上神情微变,摇头道:“那是一栋空屋,无人居住,已经荒废很多年了。”
高翔紧接着又差别:“咱们进去瞧瞧好么?”
金凤仪突然一震,急急道:“这园里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只有这栋小屋,爹爹曾一再吩咐,任何人都不准擅自进入,走吧!咱们去那边水亭上歇一会儿,我也走得累了。”
高翔不便勉强,但暗中对那栋小屋,却特意多看了几眼,暗将地位方向,出入路径记住,随着金凤仪,转进一间依山临池水亭坐下。
他顺口又问道:“世妹居住园中,难道也从来没有到那小屋里去过吗?”
金凤仪点点头道:“我住的地方,虽在园子里,离这儿颇远,平时也很少到这一带来的。”
高翔不肯放松,追问道:“至亲莫如父女,我想伯父连世妹都不准进那小屋,屋中也许有什么极重要的东西存放着,不愿被人乱动,是么?”
谁知金凤仪却笑起来,道:“不错,那屋中的确有一件东西,任何人都不能乱动的。”
高翔骇然惊问道:“世妹知道那是件什么东西吗?”
金凤仪道:“我自然知道……”
高翔急问:“是什么?”
金凤仪先是嫣然一笑,随即黛眉微蹙,浮现一抹黯然神伤的愁容。幽幽道:“那屋里,停放着我娘的灵枢。”
“什么?灵枢?”
高翔怔了半晌,怅惘若失,暗嘘了一口气,道:“难怪伯父要严禁闲人擅人,原来是伯母的棺枢。”
但心念忽又一动,接着又问:“伯母去世已经多年,为什么灵枢没有入土安葬,却一直任它停放在园里呢?”
金凤仪忽然眼眶一红,螓首低垂,道:“爹爹和先母夫妇情深,据他老人家说,是舍不得先母遣骸人士,所以停置园中,以便晨昏之际,亲自拈香,聊慰思念……”
高翔道:“那么,伯父在庄的时候,每日都要到园中小屋去一二次了?”
金凤仪颔首道:“是的。”
高翔不禁疑云复起,又问道:“每次他到小屋祭奠,是独自去呢?还是带着你一起去呢?”
金凤仪道:“他老人家怕我见了亡母灵位,太过伤心,所以都是独自祭奠……”
说到这里,倏忽一顿,咦道:“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心里有什么疑问?”
高翔忙笑道:“啊!没有什么,我只是觉得金伯父平时已经十分忙碌,其实这祭奠拈香的事,大可由世妹代行,我虽未见到过金伯母,但想来她必是个十分贤淑之人,才会使伯父时刻惦念,总难忘怀。”
金凤仪苦笑了一下,道:“说出来你也许不信,先母去世的时候,我才周岁不到,对亡母音容,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唉……”
她这一声长叹,自是感怀身世,含有无限迷惘之意,但听在高翔的耳中,却不期深自一震。
刹那间,他脑海里突生疑云,忖道:“她既然早岁失母,对母亲音容尚且不复记忆,金阳钟却又以‘怕她太过伤心’为由,不便她进入停灵小屋,这理由何其矛盾!何其牵强!其中必有缘故。”
想到这里,暗生警惕,表面不再多问,闲谈了一会,便起身送金凤仪回楼,沿途默记,果然发现金凤仪所居绣楼,距离梅林小屋尚在一里以外,同时出入皆别有途径;根本不须经过这片林子。
送走金凤仪,他独自漫步返回园侧居处,私下已打定主意,今夜无论如何要设法探一探那栋小屋,屋中定有蹊跷。
刚经过前厅,忽听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只见一行约五六名妇女,正鱼贯从玉笔神君金阳钟卧室走出来,每人手中,都拿着花壶花铲等物。
那些妇女,年纪都在三十左右,一个个虽然满身锦缎,神情却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