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告辞退出二郎庙,天色初明,刘铁辉和二圣亲送出庙,几人刚刚跨出庙门,忽见一条人影急急窜掠而至。
独臂穷神刘铁辉瞥见是名丐帮弟子,忙沉声喝住,道:“什么事如此慌张?”
那化子猛住身形,仓惶跪倒,答道:“弟子是本舵巡行小组何斌,有急事呈报。”
刘铁辉叱道:“有事按级呈报,你没看见客人在吗?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化子被帮主叱责,怎敢吭声,垂手跪在一边,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直到刘铁辉和高翔、阿媛作别,才急急对跟在后面的洞庭分舵舵主低语了几句。
舵主一听,脸色顿变,喝问道:“这事当真吗?”
化子道:“弟子哪敢虚报,适才亲眼见三派已经围了客栈……”
那舵主摆摆手,连忙将情报转告了刘铁辉。
刘铁辉也是骇然一震,立即扬声叫道:“高少侠请留步。”
高翔和阿媛已走出一箭之遥,闻声却步回身,诧问道:“刘老前辈还有什么吩咐吗?”
独臂穷神刘铁辉面色铁青,勉强笑了笑,拱手道:“适得急讯,须与少侠商榷,请二位人庙再谈吧!”
高翔听了这话,真是满腹疑云,却又不便再问,只得带了阿媛,重又进入二郎庙。
刘铁辉一面吩咐闭门,一面分派舵中高手远远布桩,多放眼线,一切措施,如临大敌,其情景甚至比开封邀斗“忤逆双煞”尤显紧张。
高翔只当丐帮又遭遇到什么强敌,却又是未便询问,好容易等到刘铁辉一切安排妥当,分舵弟子几乎已经全部离开了二郎庙,殿中仅剩下二圣等三五人。
独臂穷神刘铁辉面色凝重,回到大殿坐下,这才正容说道:“少侠和杨姑娘不必再回客栈去了,店中费用,老夫已令人代付,寄放衣物,不久也可以取到,只等雇船的弟子回来,老夫就亲送二位至江边登船。”
高翔惊诧道:“前辈为何如此安排?难道……”
刘铁辉轻叹一声,道:“不瞒少侠说,你们刚离客栈不久,那地方已被黑白两道人物重重包围,这虽然是出于一时误会,但要解释明白,却不是三言两语所能奏效的……”
高翔勃然变色,道:“他们包围客栈,是为了我和阿媛两人吗?”
刘铁辉点点头,道:“正是。”
高翔接口又问:“那些人是谁?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刘铁辉摇摇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缓缓说道:“提起这件事,丐帮很早已听到风声,却未想到他们发动得这样快。推论起来,起因自然是杨姑娘令尊的两粒霹雳震天球,追溯主因,乃是少侠雪山古堡之行,引起的谣传误会。”
高翔极力镇静自己,正色道:“前辈能再说得明白些吗?”
刘铁辉道:“自从少侠抵达洞庭,武林人物中便开始传言,都说少侠此次前往雪山古堡,曾亲手杀戮武林各门各派多年前失陷在天火教的高手近百人之多,不知这话可是实情?”
高翔听了猛然一震,竟怔怔他说不出话来。
刘铁辉察言观紧,不禁又是一声轻叹,继续说道:“据说那些人,都是各派盲宿尊长,多年前被天火教胁持失踪,生死成谜,各派弟子曾经多方设法寻觅,均未见到丝毫线索。半月之前,一夜之中,忽然都在各派中枢之地,见到当年掌门尊长的尸体,大多残肢断腿,血肉模糊,而尸体上,分别留着一张同样的字条,说明乃系死于高少侠之手。”
高翔脸上刹时涌上一抹愧容,俯首道:“不错,那是我做的,但当时为了自己活命,也中了天火教主的借刀杀人之计,我……我事先并不知他们的身分,更不知道他们已迷失了心志……”
刘铁辉长叹道:“唉!这是一场百口莫辩的误会,老夫初闻讯息,尚不肯相信,及待山左廖家神刀,滇边降龙寺,以及仙霞岭青云观主联袂赶来湘北,才感觉事情严重。所以,一面委请二圣连夜兼程先来岳阳,一面分遣帮中伶俐弟子,打听少侠下落,欲当面询得实情,方能作排解的打算。哪知李家荒园我等晚到了一步,君山之下,杨大侠又挟怒打出两粒震天球,杀机一起,血债纠缠,才有今夜的变故,唉!”
高翔愕然望望阿媛,苦笑道:“现在才明白,原来那三艘方舟,竟是为了寻找我而来的。”
阿媛却愤然作色道:“我爹爹使用震天球固然不该,这件事却跟翔哥哥无关,他们凭什么倚多寻衅,咱们还有一粒霹雳震天球,逼不得已,大家不妨再拚拚看。”
独臂穷神刘铁辉忙道:“杨姑娘,话不是这么说,杀孽无边,可一而不可再,何况山左廖家等三派,在武林中向来名声正直,并非邪恶之流,此次为师门尊长而来,于情于理,也不能过份责怪他们。”
阿媛哼道:“他们尊长被天火教囚禁了许多年,无力援助,偷生贼窟,生不如死,翔哥哥代他们解脱痛苦,他们应该感谢才对,怎么有脸反来寻仇?”
刘铁辉道:“正是天火教趁机挑拨所致,我等将心比心,也难免会生此误会……”
高翔毅然起身,道:“既然如此,让我亲自去见见他们,当面将实情向他们解释。”
苦行丐吕无垢沉声拦阻道:“三派正当愤怒之中,少侠如果前往,必然引起激愤,那时候,越描越黑,就更不好了。”
高翔大声道:“我不跟他们动手,只把那日古堡中经过面告天下群雄,请他们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他们换了我,又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可行?”
他说这话时,内心痛苦,眼中蓄着两眶热泪,无限委屈,只恨无处倾吐。
刘铁辉黯然劝慰道:“少侠不必难过了,误会总有解开的时候,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将来他们自然能慢慢了解少侠不得已的苦衷,好在三派掌门人并不认识少侠,昨日在君山也没有跟少侠照面,老夫已经觅妥船只,委屈二位一些,先脱是非之地,让老夫慢慢设法向他们解说。老夫相信,他们也不是不识好恶的莽汉……”
高翔不期默然垂首,阿媛却扬声道:“翔哥哥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这样脱身一走,将来传扬天下,岂不被世人耻笑咱们情虚胆怯了吗?”
刘铁辉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二位就当权且看在老夫薄面,待得天火教真形暴露,诸事大白,那时不用多费唇舌,自然水落石出,误会冰消。”
高翔沉思良久,感慨地道:“媛妹,不可辜负各位前辈一番盛意,咱们反正要离开岳阳,就忍辱一时吧!”
说着,仰面苦笑,长长叹了一口气,喃喃又道:“唉!这真是‘灌尽三江水,难洗满身冤’。”
冷丐梅真双目一亮,接口道:“古来英雄豪杰,谁不是历尽艰辛,受尽屈辱?少侠心胸磊落,气度宽宏,常人难及,老朽正为武林庆幸得此奇才呢!”
高翔抱拳一拱,惨然微笑,一言未发,转身走出了二郎庙。
刘铁辉和穷家二圣亲自护送,抵达江边时,一轮红日,已经高悬空际。
丐帮弟子早雇好一艘江船,解缆待发。
刘铁辉直送二人进入船舱,紧紧握着高翔的手,激动地道:“少侠勿忘老夫之言,多多珍重,凡事忍耐谨慎,万不可意气行事,丐帮弟子,随时愿供驱策。”
高翔苦笑颔首作别,刘铁辉等退回岸上,吩咐船家放下舱帘,方才启旋离岸。
船离岳阳,婉蜒东下,高翔闷坐船舱,剑眉深锁,终日未发一语。
阿媛见他心情沉重,也觉愤愤难平,草草用了饭,倒头便睡。
膝陇一觉,轻舟顺水,黄昏时,刚过白螺矾江面,忽然迎面驶来三艘大船。
此处已是大江,水面辽阔,三数艘船迎面对驶,本来不会觉得异样,高翔正闷坐窗边,掀帘闲眺,目光过处,却蓦地眼中一亮,原来三艘大船船桅上,各插一面绣龙三角旗,旗上斗大一个“太”字。
他心头微动,暗忖道:“这些一定是太湖三十六寨的船只了,施风掌盛世充大哥待我不错,久欲往太湖一拜都未得便,今日难得遇上,理当过去见见……”
但继而又忖道:“唉!罢了,罢了,我满身羞辱,蒙冤脱走,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人?”
矛盾,羞愧,屈辱,自卑……复杂的情绪,使他木然未动,渐渐的双方距离已近,夕阳掩射下,只见大船上水手尽多穿着黑色水衣水裤,携带鬼头刀,分立舷边。
驶到近处,大船上水手突然扬起红旗,大声呼叫道:“停船!停船!”
船家认得那面红旗,正是代表水路绿林响箭,慌忙落下风帆,转舵移舟,同时在船头插上一面白色小旗。
船老大抛过绳缆,亲自跨上船头,依照江湖规矩,抱拳拱手,拇指一翘,问道:“龙头有何事见教?”
正中一艘大船舱帘掀起,负手走出一个身着淡墨长衫臂缠黑纱的中年文士,含笑颔首,一双精目,向江船上疾扫一遍,道:“老大是才从洞庭来的不是?”
船老大遂急忙躬身答道:“正是。”
中年文士又点点头,道:“那么借问一声,贵舟是搭客?还是载货?”
船老大推笑道:“小的是行走两湘水道的客船,今日受雇洞庭穷家帮,送两位客人前往襄阳。
中年文士眼中一亮,笑道:“既然是穷家的客人,彼此都是线上朋友,何不请来一见?你就说在下大湖钱算子马无祥诚邀一晤,有事商询。”
船老大诺诺连声,退人舱中,低声将经过向高翔重复了一遍,道:“这位马舵把子,是太湖水道上顶顶有名的高人,客官就见他一见,料来不会有什么事故,小的靠江吃饭,不得不依水道规矩。”
高翔略一沉吟,道:“你去告诉他,就说船上是普通客商,已经睡了,不见也罢。”
那船老大正感为难,阿媛也从隔舱闻声而至,接口道:“翔哥哥就见见他有什么要紧?顺便也问他盛大哥归葬的事,是不是真如金阳钟所说。”
高翔道:“我何尝真的不愿见他,只是咱们负冤离开洞庭,刘前辈一再叮咛隐密行踪,一旦相见,势必耽误行程……”
阿媛不待他说完,抢着道:“怕什么?咱们又不是害怕谁?这般躲躲藏藏算什么意思!你不见他,我也要见见他。”
说着,转身推舱跨了出去。高翔无奈,只得也紧紧跟着登上舱面。
那铁算子马无祥似乎想不到船上竟是两位英姿飒飒的少年男女,微微一怔,随即含笑道:“阻扰二位行程,马无样谨先谢罪,敢问二位如何称呼?可是才参与群山天魔大会返来的么?”
高翔拱手道:“在下兄妹经商路过洞庭,买舟东行,并不知道什么天魔大会——”
铁算子马无祥目光如炬,在两人身上扫视一遍,哈哈笑道:“真人面前何用假言?二位英雄英华内敛,分明都有一身高明武功,岂似贩卖之辈,马无祥旁的不敢自诩,一双钝目却尚未走过眼。”
语声微顿,神情变得肃穆凝重,接着又道:“不瞒二位说,马某原本欲借洞庭魔教会期,前往寻访一位少年朋友,途中因故耽延,会期适过,所以才沿江探询讯息,纯系挚诚,并无恶意,二位……”
阿媛在旁忍不住,脱口问道:“你要找的少年,他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马无祥道:“那人姓高,单名一个翔字,乃是青城山庄九天云龙的二公子——”
一句未完,阿媛已抢着一指高翔,道:“算你找对了,这就是翔哥哥。”
高翔欲待阻止,业已无及,那铁算子马无祥一听之下,登时面露惊喜之色,肩头微晃,人已掠上小船,激动地道:“果然是高少侠?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盛大哥阴灵护佑,总算叫马某找到高少侠了。”
高翔诧异不已,追问道:“在下与盛世充大哥结识,系在开封金家庄中,其后盛大哥遇害,伴灵护送回到太湖的,也是金家庄的人,马大哥怎会知道高翔贱名,不辞千里,前来寻觅的呢?”
铁算子马无祥仰天发出一声长叹,道:“一言难尽,二位请移敝舟,让马无祥慢慢奉告详情吧!”
同时向舷边水手沉声道:“还不快替高少侠搬运行李,取十两银子,重重赏这位船老大。”
高翔情不可却,只得怀着满腹疑云,跨上了大船……
铁算子马无祥迎接高翔和阿媛同登大船,立刻吩咐设席,三艘大船缓缓掉头,向武汉驶去。
席间,高翔又问起原因,马无祥感慨万千地道:“盛大哥一腔热血,金府作客,原是要联络同道,共谋对付天火教,不料壮志未酬,便遭惨死,那日金家庄少庄主史雄飞护灵返回太湖,寨中弟兄恍如晴天霹雳,一再追问死因,那史雄飞语焉不详,众疑难释。
“马某于悲愤之中,受命继掌水寨,含泪设誓,无论如何要替盛大哥洗雪血仇,追查凶手;当时,大家虽然都觉盛大哥死得不明不白,但因玉笔神君金阳钟一向望重武林,谁也没有想到金家庄身上有何可疑?
“但是,第二天,史雄飞才走,黄山擎天神剑黄承师即匆匆赶到太湖。”
高翔猛然一震,恍悟道:“哦!他怎么说?”
马无祥道:“黄承师特意赶来太湖,述说当夜盛大哥遇害经过,同时也告诉马某一件惊人消息。据他说:盛大哥遇害之时,曾与高少侠和杨姑娘在房中密谈,凶手诱使少侠等出房,趁隙下手,事后,盛大哥临终时,又给了高少侠几样物件?”
高翔点点头道:“确有此事。”
马无祥接着道:“黄承师又说:凶手是谁,高少侠比谁都知道得多,他曾在第二天与少侠相逢于庄外林中,少侠亲口告诉他,指出那凶手竟是金家庄少庄主史雄飞!”
高翔骇然惊道:“什么?他是这样告诉你的么?”
马无祥坚决地道:“马某志切盛大哥血仇,句句实情,绝无虚假,难道黄承师说的不对吗?”
高翔苦笑一声,道:“他这般张冠李戴,不知是什么意思?”
及见马无祥茫然不解,才又继续说道:“黄承师前段叙述,都是实情,但最后一句话却是捏造。那天金家庄惨变发生,依我揣测,只疑心阴阳双剑,后来在庄外林中,是黄承师告诉我,据他说:他曾在暗中窥见,下手之人乃是史雄飞,当时我犹不敢相信,他怎么倒说是我告诉他的呢?”
马无祥切齿道:“是谁说的,无关重要,只要能查出真凶,不管他是阴阳双剑也好,金家庄也好,咱们大湖三十六寨弟兄,舍命捐躯,也要替盛大哥报仇。”
高翔吟沉吟一下,于是取出药瓶、银牌,以及那一片盛世充从凶手身上扯下来的黑色衣角,一一交与马无祥过目,并且将经过详情,复述一遍。
那只药瓶和银牌,马无祥都已见过,唯独那片破碎衣襟,使他深深沦入追恨悲伤之中。他将那片衣襟反复检视,一再细看,最后问道:“依少侠判断,这片衣襟最可能是淮身上的呢?”
高翔凝容道:“当时我很疑心阴阳双剑,后来见他们身上并非黑衣,是以存疑未敢忘断,但是,第二天在庄外林子里,却见擎天神剑黄承师身上,竟是着的一袭黑衣!”
高翔摇头道:“那时林中黑暗,我也无法细看,交谈未久,他便匆匆遁走,这一点倒没有看得太清楚。”
马无祥立刻又陷入沉思之中,喃喃说道:“奇怪!奇怪!若论黄承师的身份名声,以及与太湖交情,这事怎会是他干的?”
高翔叹道:“马大哥!这正是咱们至今不敢定下谁是凶手的主要原因,世上稀奇古怪之事,的确大多了。俗语说: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