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行丐大喝一声,挥棒疾出,拦住两人去路,冷丐梅真闷声不吭,身形一闪,已到了黄承师身后。
那名赵香主眼见二圣都已出手,黄承师和冉亦斌也不是泛泛之辈,知道难免一场血战,从怀里取出一支竹笛“呜呜”急吹起来。
顷刻间,远处笛声此起彼落,遥遥呼应,远至岳阳城中丐帮弟子,只要听到笛声的,莫不抛了冷饭,弃了破碗,纷纷赶到。
黄承师和冉亦斌虽然都具有一流身手,无奈苦行丐吕无垢和冷丐梅真也非弱者,一时无法脱身,林外呐喊四起,顿饭光景,竟已聚集了二百余名丐帮弟子。
这些丐帮弟子武功固不足制胜黄冉二人,但穷家帮纪律严明,一声令下,万众凛遵,要想凭藉武功从数百名亡命之徒包围下杀开一条血路,确非易事。
黄承师应了一声,一紧长剑洒出一片霍霍光华,果然挟着高翔夺路欲走。
冷丐梅真也冷笑道:“吕师兄照顾断后的,带人的交给小弟,咱们也一个人负责一个人。”
四人分做两起,剑光棒影,舍死忘生,一个死盯一个,那黄承师挟着高翔,究竟功力减弱了几分,冷丐梅真出手难免顾忌,恰好扯了个平手。
激战又过了一阵,丐帮弟子已渐渐合围,泥潭林边一望尽是蓬头垢面破衣烂鞋的穷叫化,声势十分惊人。
那位赵香主登高大呼道:“本帮弟子结阵,两位长老口谕,无论是死是活,不准放人走脱。”
群丐哄然应诺,登时密密层层,结成一座紧密阵式,七人一排,时膊相连,将黄冉二人困在核心。
冉亦斌眼见已陷重围,心下惊慌,剑招微露破绽,被苦行丐吕无垢挥棒直抢人去,狠狠一棒扫中小腿,只痛得闷哼一声,毗牙咧嘴,冷汗直落。
群丐欢声雷动,一齐呐喊:“捉活的,不要放走了冉老儿!”
黄承师气得面色铁青,但他剑法虽高,脊下终因多了一个人,自保无虑,那有力相助冉亦斌。
正当危急之际,松林中突然响起一声震耳大喝,一条灰色人影,破空直落。
那人满头白发,一袭灰袍,手提一根沉重钢拐,竟是曾在高家灵前致祭,带领爱徒林前寻仇的大巴山五老峰莫姥姥。
莫姥姥精目连翻,喀喀乾笑道:“人穷志短,穷家帮不过以多为胜的乌合之众,难怪只配行乞付饭,永远成不了大事。”
赵香主突见老婆子现身,一时没有认出是谁来,沉声叱道:“老婆子好大的胆,丐帮全帮在此,还不快走!”
莫姥姥怪眼一瞪,阴笑道:“小贼,你连祖奶奶都不认得,还站得那么高,充什么人物,替我滚下来吧!”
钢拐一顿,暮地一式“怒劈华山”,呼地直向赵香主立身大石砸去。
老婆子性情暴躁,招沉力猛,劲风刺耳尖鸣,那赵香主不敢接架,果被她逼得仰身倒翻,滚下了大石。
钢拐击在大石上,“眶”地一声巨响,登时石射砂飞,一块重达数百斤的巨石,竟被她一拐击得粉碎。
群丐齐声叫,纷纷倒退出两三丈以外。
莫姥姥拐头一指,喝道:“要命的站开,想死的尽管留下来。黄老头、冉老头不必慌,老婆子来了。”
钢拐一举,群丐如潮水般倒退,被她闯入阵中,挥拐长驱直入,碰着的莫不骨断筋折,一口气打倒了十余人。
莫姥姥飞舞钢拐,一路狂发怒劈,直如虎人羊群,丐帮弟子虽然前仆后继,怎禁得她拐重招沉,那里拦截得住。
黄承师望见,精神大振,剑势也烈了许多,不多久三人已会合在一处。
莫姥姥怪叫道:“还不带人快走!”
黄承师虚幌一剑,和冉亦斌双双纵身掠起奋力直透重围,刹时消失在林中。
苦行丐怒不可遏,大吼道:“老虔婆,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姓吕的跟你拼了。”
莫姥姥独自运拐力阻二圣,笑道:“今天老婆子还没有工夫跟你拼命,姓高的由老婆于带走,丐帮如果要索人,十天之内,老婆子在岳阳城东云溪镇李家园子待驾,逾时就恕老婆子不候了。”
吕无垢破口骂道:“什么十天八天,现在就叫你来得去不得!”抢棒便欲扑上前去。冷丐梅真连忙将他拦住,沉声道:“吕兄稍安勿躁,高少侠已落在人家手中,徒逞意气,于事何补?”
他稳住吕无垢,然后转面问莫姥姥道:“咱们与帮丐五老峰并无远仇近恨,姥姥持强夺人,少不得要还本帮一个公道,十天之内,咱们定往云溪拜望,但姥姥能保证十日内不伤高少侠性命吗?”
莫姥姥干笑道:“只要他刚才尚未气绝,老婆子以命作保,决不伤他一毫一发。”
吕无垢大骂道:“谁相信你的鬼话,你害死了他,就说他早已经断了气,千斤责任,一言就可以推却……”
莫姥姥脸色一沉,道:“老婆子若要杀他,何须费许多手脚,实对你说,要不是为了徒儿苦求,你把那臭小于送上门老婆于不用拐杖打他出去,那才是怪事哩!” ’冷丐梅真忙问道:“姥姥令徒是——”
莫姥姥扬眉道:“不必打听了,反正老婆子并无恶意,这些男男女女的事,你问我,我也弄不懂,十天之内,老婆子在云溪候驾就是了。”
说罢提拐转身,大步而去。
冷丐梅真约束了丐帮弟子,均未出手拦阻,直到莫姥姥去远,才吩咐散队检视负伤之人,其余弟子,仍回原舵待命。
苦行丐吕无垢忍不住埋怨道:“梅老三,你当真相信那老婆子的鬼话?假若她暗起恶念,十天之后,咱们赶去,连替高少侠送葬都赶不上了。”
冷丐梅真却摇摇头道:“不然,依我看,莫姥姥的话不会假,反是那黄承师和冉亦斌竟跟老婆子一路,这一点倒颇令人起疑。”
吕无垢道:“这有什么可疑的,那黄承师和冉亦斌本是浪得虚名之辈,专打名重势大的人投靠苟活,从前搭上了金阳钟,现在又拍上了莫姥姥,何足为奇?”
冷丐梅真笑道:“错了,以黄承师和冉亦斌在武林中的身份名望,何偿在金阳钟或莫姥姥之下,吕师兄难道忘了高少侠在开封分舵告诉咱们的故事?”
吕无垢道:“什么故事?”
冷丐梅真道:“据高少侠说,黄承师和冉亦斌在金家庄时,彼此并不融洽,金府生变之时,冉亦斌曾经言语讽刺黄承师,话中含意,直疑黄承师便是杀害太湖总瓢把子旋风掌盛世充的凶手,他们如今突然联袂出现岳阳,这是第一点令人可疑之处。”
吕无垢晒笑道:“唯利是图之人,时仇时友,也是很平常的事。”
冷丐梅真并不驳他,继续又道:“后来,高少侠离开金府,那黄承师又在林中暗告高少侠,径指杀害盛世充的凶手,乃是金家庄少庄主史雄飞,又把金阳钟夜半返庄,天明后正式见客的事,全都告诉了高少侠,后经查证,并无虚假,这黄承师之所以进入金家庄,决非为了投靠金阳钟的名重势大,而是另有图谋和目的。”
苦行丐吕无垢不觉也兴起趣味,接口问道:“什么图谋和目的?”
冷丐梅真摇头道:“这就是第二点可疑之处,试想那黄承师既为金府座上客,欲在暗中监视着主人的一言一行,他和冉亦斌言语争胜,互相讥讽,只怕都是故意做作出来,以掩他人耳目而已。”
苦行丐吕无垢道:“就算他们本是勾结前往金家庄,这又跟莫姥姥有什么关系?又跟他们劫走高少侠有什么关系?”
冷丐梅真笑道:“大有关系,如果我猜测不错,黄冉二人金府作客,以及莫姥姥,怒下大巴山,这正是二而一的事,至于他们如此煞费苦心安排,原是为了两个目的……”
吕无垢忙道:“那两个目的?”
冷丐梅真肃容缓缓说道“自然是图谋金阳钟,算计高少侠。”
吕无垢心中一寒,脱口道:“难道他们就是天火教——”
冷丐梅真摇摇头道:“此时尚难推断,莫姥姥虽不至于投身天火教,黄承师和冉亦斌之中,很可能有一人与天火教有关,好在咱们知云溪镇李家园子,十天之内,不难查出一些眉目。”
吕无垢黯然叹息道:“莫姥姥性子火爆,却最重承诺,高少侠安全,你尽可放心,云溪离岳阳不远,他们一举一动,都在本帮弟子监视之下,待铁辉明日赶到,咱们再决定邀约帮手,前往索人,这事关系极大,必须谨慎才行。”
正议论间,突然听见林中有人接口笑道:“远水难救近火,二位欲约帮手,何必舍近而求远呢?”
随着话声,林子里缓步踱出一个眉目英朗的黄衫佩剑美少年。
谐行丐吕无垢霍地抡棒转身,沉声道:“阁下是谁?”
那黄衫少年剑眉轩昂,嘴角噙着一丝冷傲的笑意,遥遥一抱拳,道:“在下开封金家庄史雄飞。”
“啊!”
穷二圣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惊呼,苦行丐吕无垢大喜,道:“原来是少庄主,来得正好,这件事也与你们金家庄有关……”
史雄飞扬眉道:“在下来到林中已盏茶久,一切经过坞已耳闻目睹,。黄承师和冉亦斌心怀叵测,咱们早已留意,但却万不料他们竟敢向高世兄下手,人心险诈,以至于此啊!”
他语声略顿,眸中精光闪射,含笑又道:“此事不仅与金家庄有关,高世兄和金家也非泛泛之交,在下既然得知此事,少不得要为二位前辈分忧代劳,敢问刘帮主明日何时可到?二位驾驻何处?”
吕无垢道:“咱们落脚在岳阳城西二郎庙,铁辉明日午刻之后可以赶到,史少庄主你……”
史雄飞道:“如此咱们就以明日午刻为期,届时在下亲赴二郎庙跟各位会齐,同往云溪镇。”
说罢,抱拳一拱,竟未再容吕无垢开口,径自转身穿林而去。
吕无垢怔了片刻,赞叹道:“这位史少庄主年纪虽轻,处事居然如此简洁有力,真不愧名门出身,这样一来,咱们不必再等十天,明日就可到李家园子找老婆子要人去。”
冷丐梅真却沉声地道:“依我看,这位史少庄主竟是个城府极深之人,咱们宁可防患他一些,不要太过推心置腹的好。”
吕无垢大笑道:“梅老三,论机智,愚兄一向佩服你,但这一次,却疑心太重,试想高少侠与金府关系,他们得悉高少侠落在敌家手中,自然着急。”
冷丐梅真不便再说什么,淡淡一笑,道:“但愿明日能顺利救回高少侠,如今洞庭群雄毕集,后天就是天魔教会期,时间已经十分紧迫了。”
两人略谈数语,也就快快离开了泥潭,丐帮众人才去,林子里又飞也似掠起两条人影。
这两人各断了一腿,各用一根纯钢丁字拐支撑着身子,正是称霸西南数省的“金沙双残”欧阳兄弟。
双残显然也在林中隐伏了不少时候,甫一现身,神情都是肃穆凝重,互相交换了一瞥无可奈何的眼光,老大欧阳天佐阴笑道:”兄弟,看来你我运气不坏,第一次,碰上夜叉婆,这一次又赶上这场热闹,照面的人,功夫个个不在你我之下,能不能带了这副老骨头回金沙江去,只怕难说了。”
欧阳天佑沙声一笑,道:“怕什么?人生七十古来稀,咱们活过了五十年,难道还想再活五十年。”
欧阳天佐耸耸肩,笑道:“生死事小,窝囊事大,那姓高的小伙子跟咱们非亲非故,几次三番,却害得咱们劳累奔波。这一次事完了,好歹要训训那小子,年轻轻的,少勾引人家女娃儿,他倒在温柔乡里打呼噜,可把咱们兄弟害苦了。”
双残拐尖轻点,低喝一声:“走!”两条身形破空飞起,踏林而去,大约奔了顿饭之久,来到一片临湖鱼场外。那片鱼场占地极广,四周鱼塘竹篱围绕,中间有一栋孤零零的茅屋,这时候,屋前正有一个布衣少女在引颈张望。
金沙双残才穿过鱼塘,那少女已经急急迎了上来,问道:“两位伯伯,可有什么消息吗?”
欧阳天佐点点头道:“消息倒有,只是不太好。”
少女脸色立变,一把拉住他衣襟,惶急地道:“怎么不太好,伯伯,你快说。”
欧阳天佐叹息了一声,道:“进屋里再说吧!牵连大多,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明白的……”
少女不肯放手,急促地央求道:“伯伯,你先告诉我,他究竟来了岳阳没有?”
欧阳天佑接口道:“来是来了,只是来就落在人家手中,此时是生是死,谁也不知道啊!”
少女一听这番话,粉脸刹时一片苍白,扭头奔回茅屋,摘下壁间绣鸳刀,飞也似向屋外便跑。
屋角暗影里,突然一个苍劲的声音喝道:“阿媛,你要到哪里去?”
接着,金沙双残也到了门口,伸手拦住,道:“阿媛姑娘,你连他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能到哪儿去找他?事已至此,总宜镇静应变,先听伯怕们说了详情,大家再作主意。”
那少女楞了片刻,突然夺刀扑向屋角竹椅,哭叫道:“老爷子,老爷子……”
竹椅上老人双目俱瞎,不住用颤抖的手,轻拍阿媛肩头……
他,正是各震黑道武林的“冷面阎罗”谷元亮。
冷面阎罗谷元亮自从双目失明,隐居康边,数十年来,这是第一次重入中原,出现在洞庭湖边茅屋之中。
他一面安慰阿媛,一面询问金沙双残关于高翔失陷经过,两只白多于黑的眸子,时露沉重之色。
双残大略把林中所见述了一遍,阿媛又跳了起来,叫道:“既知云溪镇李家园子地名,咱们还等什么?快去救人要紧。”
接下去颔首道:“老爷子,您老人家走南闯北多少年,什么时候怕过事?什么时候胆怯过?姓莫的老婆子是三头六臂你们害怕她,我可不怕,我一个人也要去……”
谷元亮瞎眼连翻,苦笑道“好孩子,爷爷什么时候怕过事的?为了你这丫头,刀山油锅,爷爷也要去闯一闯,但此事牵连颇广,既有丐帮和金家庄先后出面,咱们岂能不谨慎从事,爷爷一世英名,还不甘愿虚掷在洞庭湖这片臭水潭边。”
他转面又向金沙双残道:“阿媛她爹娘呢?你们在什么地方分手的?”
欧阳天佐答道:“咱们跟金刀杨兄夫妇,是今晨在岳阳城西分手,他们夫妇已经雇舟在君山,预备先踩探一下天魔教有何部署……”
谷元亮跺脚道:“这两个蠢东西,老夫千叮万嘱,会期之前,不可轻涉君山,他们偏偏不肯相信,年轻人自持武功,擅临险地,最犯大忌。唔!现在什么时刻了?”
欧阳兄弟仰望天宇,谷元亮接着道:“二位辛苦一趟,分头去接应一下,四个时辰已经过去,他们要回来早该回来,一定途中出了事故……”
话还未说完,茅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长啸。
冷面阎罗谷元亮神色一变,顺手摘下仗以扬名的九环刀,沉声道:“迎出去——”
金沙双残未等他吩咐,早巳双双仰身倒射出了茅屋。
鱼场空旷,一眼望去,只见三条人影正风逐电奔,向茅屋而来。
双残兄弟同发一声暴喝,身形破空直迎了上去,阿媛脱口叫一声:“爹!”刚要迈步冲出,却被谷元亮一把拉住。
冷面阎罗凝神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阿媛急声道:“爹爹和娘被一个怪人迫下来了,娘好像还负了伤。”
谷元亮骇然一震,沉声又问:“那怪人什么模样?用何兵器?”
阿媛道:“不见他用兵器,那样子好怕人,头上长着两只肉瘤,赤手空拳,爹爹和两位欧阳伯伯正联手合力,好像还制不住他。”
谷元亮瞎眼一瞪,叱道:“阿媛,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