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穿着各色名式衣袍,有的提刀,有的舞剑,有的赤手空拳,尖声怪叫,呐喊沸腾,一个个蓬头乱发,衣衫凌乱,状如疯狂,径向两人飞扑而至。
高翔左筝右剑,奋力挡住前面,沉声叫道:“蓝兄,咱们背靠背应敌,贼众不过数十人,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但片刻之后,他就发觉情形并不如自己想象的单纯了。
那些蓬头乱发的人,分明神志已经疯狂,而且人人武功不弱,舍死忘生,前仆后继,高翔剑招虽快,无奈对方全不畏死,是以压力渐渐沉重。
蓝大化更因双目被强光所迷,无法分辨招式方向,只知挥剑护身,仅仅三数招,身上已中了好几处刀伤剑痕。
他拼力睁开眼睛来,眯目一望之下,骇然失声地叫道:“少侠,这些人并不是天火教徒,去却是被囚在地下石室中的武林高手。”
高翔也大吃一惊,道:“这么说,他们一定误会咱们是天火教徒了。”
真力一提,抢动铁筝,一阵直砸横扫,厉声叫道:“各位武林前辈快请住手,在下两人并不是天火教徒!”
他气贯丹田,这一声厉叫,直震得全室嗡嗡作响,论理那些武林高手应该听得清楚了,那知事实却大谬不然。
那些状如疯狂的武林人物,对他的呼叫,个个充耳不闻,刀剑频施依旧狂攻猛扑不休,有些人甚至已经全身浴血,兀自不知后退。
这时候,大厅顶上传来一阵阴森的冷笑,一个嘶哑的口音说道:“高翔,奉劝不必徒费唇舌了。这些人原不是本教门下,他们只是被本教幽禁了许多年,满腔积愤无处渲泄,再由本教施以‘乱音摄魄’之法,此时已浑忘生死是非,根本都成了疯子。唯一知道的就是搏杀奋战,不死不休,除非将他们尽数杀光,否则休想停下手来。”
那声音吃吃又是一阵奸笑,接着又道:“不过,即使你真正杀光了这些人,今后传扬江湖,其罪责却不在本教肩上,本教更准备将这桩惨酷的屠杀,分告天下各门各派,血仇血债,自有他们的后代寻高家算账的。”
说完,纵声大笑不已。
高翔听了这番话,只气得怒发箕张,恨恨难抑,但他别说仅闻其声不见其人,就算能看见那发话之人,也无法突出重围,寻他拼命。
如此驱人送死,借刀杀人之法,当真是天下第一毒计。
在不知原因以前,高翔还能挥剑抡筝奋力死战,如今既然知道这些疯狂之人,不过是被天火教囚禁多年的可怜人,叫他怎能忍心再下杀手?
强弱之势,此消彼长,高翔内疚于心,出手尽留余地,那些神志迷乱的疯子,却毫无情份可言,刀狂剑毒,死命攻扑。
不多久,高翔身上也连中了三四刀,蓝天化更是满身鲜血,气喘嘘嘘,情势已发发可危。
高翔猛然一咬牙,怒吼一声道:“蓝兄,随我突围,多伤性命也顾不得了。”
筝剑展开,寒光霍霍,劲风飒飒,当前之人,纷纷倒退。
高翔浴血力战,横了心舍命前冲,渐渐已经迫近大厅人口,突闻惨叫刺耳,回头一看,蓝大化竟未见跟来。
他顿感寒意陡生,身形猛转,筝剑抡动重又冲人人群。
但当分杀开…—条血路,再度冲至大厅正中,地上尸体狼藉,那里还能分辨谁是蓝天化……
四周人潮汹涌,刀剑横飞,疯狂的浪潮,早巳淹役了人性和理智、良知……
高翔双目赤红,杀机陡生,虎吼一声,铁筝砸扫,短剑破空。
蓝天化的惨死,已使他热血沸腾,浑忘了悲悯和仁慈,同样都是一条命,为什么蓝大化就该死?
这一刹那,他心血激动,怒火狂升,筝剑所至,血肉四射,返复冲杀,简直就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强光耀目,惨叫震耳,整个大厅几乎全染上一层浓厚的鲜血。
高翔一面放手冲杀,一面低头在尸体中寻找翻寻,不时凄声厉叫道:“蓝兄!蓝兄!蓝兄!”
得到的回答,除了一片兵刃挥舞的破空声响,便是大厅顶上,那隐约传来的吃吃得意的狞笑……
一轮疯狂的冲杀平静之后,七八十名武林人物,大半成了残肢断腿,血肉模糊的死尸,少数微息尚存的,也都身负重伤,倒卧在血泊里呻吟。
高翔亦是满身浴血,衣衫破裂,全身上下伤痕斑斑。
目睹遍地死尸,他又是悔,又是恨,这些人当年也许都是叱咤江湖的一方之雄,如今不明不白抛弃了生命,为何而战?在他们浑噩的灵魂中,将永远也得不到解答。
而高翔呢?仗着喂毒金匕和“听音剑法”,胜得凄惨,更胜得内疚,如果有路可退,如果不是蓝大化的惨死,无论如何,他都不致下此杀手。
大厅顶上那阴森的笑声又起,叫道:“高翔!好狠毒的手段!这些人谁不是铁骨铮铮顶天立地好汉?谁不是武林名门大派的眷宿,多少年来,本教都不忍加害,今夜竟被你全数杀戮殆尽,这笔帐,自有人会找你结算的……”
高翔目中喷火,厉声叱道:“狗贼,你怎么不敢现身出来跟小爷接斗三百招,却龟缩壳中,行此借刀杀人无耻阴谋!”
那阴森的声音咯咯笑道:“好一个幼稚可笑的小辈,其愚其痴,与你那死鬼父亲如出一辙,本座宁斗智,不斗力,听音剑诀其奈我何?哈高翔心神深深一阵震惊,倏忽领悟,默默忖道:“是啊!大丈夫宁斗智,不斗力,我为什么这样傻,竟以一已之力,行此艰困之事?高升的话不错,在解药没到手之前,冒昧逞强只害无益。”
他本是绝顶聪明的人,此时领悟成败关键,争强斗狠之心顿消,握剑平胸,目光闪动,筹思脱身之策。
那阴森的语声又道:“方今天下正道武林,十之八九,已归顺本教,你父亲不识时务,桑柳二老密练玄功,图谋不轨,先后俱遭天谴,足见本教应运而生,天意所归,岂是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东西所能抗拒!今年五月初五,本教即将正式开山立派,柬请天下英雄,荣登教主宝座,现在,你如能革面洗心,投效本教,仍不失后代英雄,倘仍执迷不悟,本座纵不杀你,天下各派后代也容不得你。从今以后,你已经身败名裂,普天之下,已无你立足之地,还妄想靖蜒撼石柱,与本教作对为仇吗!”
高翔冷笑道:“你如真敢露出本来面目开山立派,高某定要当着天下英雄,好好给你送上一份厚礼。”
阴森的声音嘿嘿笑道:“那再好不过,本座也要向天下群雄,公布你今夜杀戮肆虐的残暴行径,让武林作一公断。”
高翔昂首道:“狗贼,你敢告诉高某,五月之会,在什么地方吗?”
阴森的声音道:“本座自然有请柬广邀天下群雄,你等着就是了。”
高翔反手插回短剑,倒提铁筝昂然举步,向人口通道行去。
他浑身刀伤剑痕不下十余处之多,一滴滴鲜血,随着脚印滴落地面,高翔漠然不顾,地道入口石门已闭,他抡筝疾劈,“蓬”然一声,砸碎石门,大步而出。
大厅之中死寂沉沉,良久,那阴森的声音才轻轻赞叹道:“好一个傲骨铮铮的小东西,可惜生在高家……”
六天之后,高翔单人独骑,怀着满腹心事,又回到洛阳。
他首先找到“翻天鹞子”仇云家中,仇云外出未归,门下弟子听说高翔便是传颁“墨玉令牌”的人,对他倒是十分礼敬。
据他们说,仇云在接到令牌的当天,便广派得力手下分守洛阳附近要道,但一连三天,并未发现“天魔二钗”和邙山鬼叟崔伦经过,第四天,就亲自离家向东追查下去,迄今尚未归来。
高翔辞出仇府,又往丐帮洛阳支舵,却得到一件意外消息,“忤逆双煞”曾在鄂北襄樊附近现身,同行有一位绔年少女,据丐帮弟子侧面打听,三人目的地,乃是前往洞庭,现丐帮帮主“独臂穷神”刘铁辉已和二圣先追蹑赶去。
这消息,使高翔既惊又奇,细一盘算,天魔教聚会洞庭君山的期限转眼将届,双煞适时南下,又有绔年少女同行,难道他们已经跟天魔教搭上了关系?
他对自己同父异母兄长天生一片关注之情,骤得讯息,那里还愿意耽误,当天便飞骑离开了洛阳。
一路上,昼夜兼程,沿途换马,若非身上伤处未愈,逼得非停下来休息不可,他真恨不得一夜之间,便赶到洞庭湖才好。
这一天,抵达襄阳,天色已晚。
高翔略用了一些饮食,寄了马匹,独自步行上街,准备寻一名丐帮弟子打听刘铁辉和二圣消息,偶然经过一座酒楼,突见楼下同席坐着两个老人,一个双臂特长,乃是江东武林大豪“乾坤手”冉亦斌,另一个白面长髯,竟是黄山“擎天神剑”黄承师。
六目相触,高翔看见两人,两人也同时看到了高翔,黄承师欣然起身,点首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高少侠,咱们又遇见啦!快请用一杯。”
高翔无可奈何只得含笑招呼跨人酒楼,彼此见了礼,乾坤手冉亦斌立即命店伙添著整杯,招待极为亲切。“高翔心里暗想:“这两个老头几在金家庄时,互相猜疑,怎会突然成了好朋友,同在此地聚饮起来?”
正想拿后问问缘故,岂料尚未开口,那黄承师已抢着问道:“高少侠在金家庄不告而别,这些日子去了何处?怎会来到襄阳?是特来?还是路过呢?”
高翔笑道:“前在开封,得二位老前辈教益颇多,自思寻觅父仇,未敢存依赖之心,是以未及面辞,失礼殊深……”
黄承师哈哈大笑,接口道:“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少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傲骨毅力,令人佩服。来!冉兄,咱们同敬高少侠一杯,愿你早遂壮志,快意复仇。”
三人干了一杯,乾坤手冉亦斌又间道:“高少侠千里奔波,这些日子,可曾得到什么线索没有呢?”
高翔肃容道:“托老前辈的福,总算被我找到天火教总坛雪山古堡去了一趟,虽未擒得父仇真凶,此事乃天火教所害,已经不容置疑了。”
乾坤手冉亦斌闻言,脸上变色,脱口道:“你见到过天火教教主了没有?”
高翔道:“仅闻其声,未见其人,但天火教不久即将广柬天下,开山立派,到那时候,不愁揭不开他的真正面目。”
冉亦斌长叹道:“如今武林中狐鼠横行,正道同道沦丧几尽,天魔教才欲张目,天火教又要开山立派,唉!大乱将起,徒呼奈何!”
高翔诧问道:“二位老前辈也知道天魔教将在洞庭君山——”
黄承师急向他递个眼色,沉声道:“此处耳目众多,少侠言语留意。”
随即扬声笑道:“我等正欲瞻仰八百坦克浩瀚烟波,领略那落霞孤骛,秋水长天的醉人景色,少侠如无他事,何不一同前往?”
语声甫落,高翔方自微微一怔,忽听隔席有人冷笑了一声,接口道:“咱老子不懂什么落霞孤骛,也不懂什么秋水天长,听说那儿有的是漂亮妞儿,咱老子只想弄几个来玩玩。”
高翔循声望去,陡然吃了一惊,原来那席上独自居坐一条四旬左右壮汉,乱发齐耳,披垂脑后,额顶却长着两个肉瘤,两支白森森的撩牙透出唇外,面目狰狞,令人惊然生畏。
那怪人高卷着两只袖子,手里抓着大块牛肉,另一只手捧着酒坛,咬块牛肉,喝一口酒,旁若无人,吃得津津有味。
擎天神剑黄承师乃是享誉多年的成名人物,涵养功夫极深,淡淡一笑,并未置理,转问高翔道:“少侠住的那一家客店?”
高翔道:“就在东街招安客栈。”
冉亦斌答道:“巧得很,咱们也住在招安客栈,且等酒罢,咱们店里再详谈吧!”
那额生双瘤壮汉啃了一大口牛肉,又接口道:“谈什么,去就别怕,怕就别去,哈哈,两个糟老头,也想去吃天鹅肉。”
乾坤手冉亦斌面泛怒容,按席欲起,却被黄承师拦住,笑道:“冉兄少喝一杯,咱们回店去吧!”
高翔心中也不禁对那怪人有些反感,但见黄承师一力劝阻,又抢着付帐离席,只好把怒火重又压抑住。
三人跨出酒楼,隐约还听见那怪客嘿嘿冷笑不止。
高翔先向冉黄二人告别,独自在街上转了一圈,寻到一名丐帮弟子,询问之下,刘铁辉和二圣确于三天之前经过襄阳,但仅仅住了一夜,第二天清早,便继续赶往洞庭去了。
再问他那位“忤逆双煞”同行少女模样,化子答道:“年约二八,一身宝蓝衫裙,十分美艳。”高翔苦思,却猜不出她的身份。
不得要领,闷闷回到客栈,一脚才跨进店门,迎面却见酒楼所遇狰狞壮汉,正在柜台边吩咐掌柜的道:“替咱老子弄一间大床的房间,咱老于今天夜里在你这里住定了。”
掌柜推笑道:“客人光顾小店,小店无任欢迎,只是,客人要的那种大床,小店里却没有如此设备……”
狰狞壮汉怒目地叱道:“没有?不会去现买一张!要多少银子,老子先付。”
一探手,“啪”地一声,摔在柜上一锭足有五十两的黄金,喝道:“够了么?”
那掌柜噎了一口馋涎,连连点头道:“够!够!够!”
狰狞壮汉邪笑道:“够就好,床买妥当,顺便再替咱老子弄几个大姑娘来,不管货色,只要不老不丑,整整要凑足十个,银子多少,咱老子不在乎。”
掌柜愕然道:“要十个……?”
壮汉点头道:“不错,最少十个,否则,咱老子不够痛。”
高翔本性纯洁,自是想不出那怪人要十个姑娘作什么?只觉对他粗暴狂做之态,颇起反感,侧身向自己卧房走去。
谁知才到房门外,却突然听得房中有人低声谈话。
高翔耳目敏锐,霍然停步,微微一凝神,房中原来竟是擎天神剑黄承师和乾坤手冉亦斌的声音。
只听黄承师正低声催促道:“快一些,那小子只怕快回来了……”
接着,一阵翻物之声,乾坤手冉亦斌哑声道:“奇怪!包裹中并没有什么,难道他会带在身上?”
黄承师沉吟道:“也有此可能,冉兄将东西归还原样,别被他看出破绽了。”
高翔疑心大起,举手轻按房门,竟是由内反扣着的,当下略一用力,“咔”地一声,震断门栓,猛然推开了房门。
门开处,擎天神剑黄承师正立在门前,乾坤手冉亦斌坐在床上,刚将高翔包裹塞回枕头下。
两人一见高翔推门而人,同时都骇然一楞。
冉亦斌脸上顿时飞现一片赤红,黄承师却咯咯干笑道:“少侠回来得正好,咱们已经等了许久,嘿嘿!”
高翔寒着脸一言不发,走到床前,取出包裹打开,检视之下,并未遗失什么物件,冷冷道:“二位都是名满武林的前辈高人,相累久候,在下甚感不安。”
黄承师尴尬地笑道:“哪里话!哪里话!咱们跟少侠一见投缘,还分什么年龄长幼,其实,也没有等多久,只一会儿工夫呢……”
他这般言不由衷,前后矛盾的情形,高翔岂有看不出的道理,但他素性忠厚,顾忌他们辈份身份,自己并没有遗失物件,遂也隐忍未发,冷冷一笑,径自又将包裹塞回枕下。
黄承师急忙转开话题,凝重地问道:“少侠回店时,遇见那额生肉瘤的凶汉了没有?那家伙不知何意,竟跟着咱们也投宿到这家客栈来了。”了。”
高翔点头道:“刚才在柜台边见到他,那人行动怪异,出手豪阔,正吩咐掌柜购办大床,又要十个女人,不知河用?”
黄承师惊然惊道:“这么说,果然是他了?”
高翔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