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夜叉婆阴侧恻道:“依我说,你就认命了吧!这时你就算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婆婆的手掌心了,还发什么狠劲?”
靳莫愁又道:“是啊!咱们姐妹虽然舍不得杀你,可是,一个人又何必定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呢?就凭凤娟姐姐和我,那一点不比这丫头强?”
她两人一搭一挡,极尽讥讽挑逗,直似把高翔当作网中之鱼,诅上之肉,朱凤娟虽然紧憋着嘴唇没有开口,但目光闪动,情深款款,似乎也在示意他,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就先屈服了吧!
高翔默然沉思,对这些讥刺之言充耳不闻,心里只在盘算一件事:“怎么办?”
以他一身“龙翔九天”绝世身法,如果不亡命动手,而是带着春兰的尸体夺路脱身,并非绝不可能,但是,他不能走,因为金凤仪还困在地窖中。
强敌当前,孤身无助,他深深体会得到春兰临死以前一片苦心,是要他冷静沉着,在危困中寻觅一线生机,势迫至此,慌乱只有徒增敌人下手的机会。
他几经思忖,突然不动声色,解下革羹,将铁筝和短剑一齐藏起,双手抱起春兰的尸体,缓缓站起身来……
靳莫愁紧扣一把毒砂,娇声笑道:“姓高的,咱们好话已经说完,人情已经卖足,你到底想怎么办?”
高翔不答,两跟锐光闪射,紧紧盯注着靳莫愁,木然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暗中衡量过当前三人,朱凤娟本性原非大恶,飞天夜叉功力虽高,思想却嫌笨拙,唯有靳莫愁心思狡猾,又有毒衣和毒砂,最是难缠。所以首先选她作为目标。
他木然盯视着她,甚至连愤怒的神情也不愿露,就像是注视着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但,那两道锐如利箭般的目光,却深深穿透了靳莫愁的心窝。
就这般凝目注视,足足过了盏灯之久,靳莫愁倒被对方看得心头噗噗乱跳,强笑道:“哟!你这样盯着人家干嘛呀?不怕凤娟姐姐吃醋么?”
口里虽如此说,两眼却不住乱转,一会儿望望左右前后,一会儿又低头望望自己。
高翔仍是不言不动,双目凝视,宛如一具石像。
靳莫愁心里发毛,楞了楞,又道:“你不要恨我杀了这丫头,须知动手的时候,强存弱死谁也留不得情面……”语气中已有虚怯。
那知高翔充耳不闻,依旧目不转睛瞪着她不动。
又过了片刻,靳莫愁寒意陡生,不期然紧一紧手中毒砂,低声对朱凤娟道:“喂!你看他这样子,敢情是要疯了?”
朱凤娟也正感觉莫名其妙,点点头道:“晤,他一定是气疯了。”
靳莫愁道:“这可怎么办?我从来没有对付过疯子……”
飞天夜叉婆沉声道:“疯子有什么难对付的,先点了他穴道,弄回屋里去再说。”
靳莫愁道:“姐姐替我留意些,我来动手。”
说着,一手扣着毒砂,缓缓移步向高翔欺去。
高翔目光如电凝视如故,暗中却不禁心潮掀腾,靳莫愁向他走近一步,便是制敌脱身的机会增加了一分,机会稍纵即逝,一旦失手,将会为他带来难以预料的恶劣后果,这后果,也会关系着地窖中的金凤仪。
他心头狂跳,掌心溢出冷汗,缓缓吸入一口气,运起“锁喉大法”,骤然使体温呼吸比平时缓慢了三四倍。
目光凝视下,靳莫愁已逼近到身前五尺左右……
高翔屏息而待,目不转睛,暗暗将力道贯注左臂一面却不住地告诫自己:“冷静!冷静!成败荣辱,在此一举,千万不能让她看出破绽。”
心念中,靳莫愁左手一扬,一缕指风,已暴袭向他前胸“云门”穴道,突然向下移动了一寸三分。
仅此分寸之差,靳莫愁指力恰巧落空。
高翔故作身躯微震,脚下有意无意前冲了两步,双膝虚软,似要摔倒,待得靳莫愁戒备稍弛,探手要想上前来扶持他的时候,猛然左手飞出,直向她撞了过去。
这一手大出靳莫愁意料之外,及至发觉,双方几乎已贴身相近,那里还能闪避得开,只听她闷哼一声,娇躯直被震飞到一丈以外,砰然摔落地上,一口鲜血喷出,手中的“化血毒砂”洒落了一地。
高翔一击得手,厉啸一声,身形破空直上,迅若电掣般冲向地窖。
飞天夜叉婆和朱凤娟同时发出一声惊呼,两条人影疾然分开,一个奔向靳莫愁,一个紧迫高翔,那飞天夜叉婆怪叫连声,情急之下,钢拐脱手对准高翔背心飞掷过来。
高翔闻得身后风响,不及回头,反手一抄,虽然抓住了拐头,却被拐身上如山内力带得踉跄冲出三四步,一失手,春兰尸体也被滚落地上。
他顾不得转身应敌,便急急欲去抢找春兰的尸体,谁知飞天夜叉婆已如鬼进般掠奔而至,双掌疾沉,一股排山倒海似的掌力,直压向他背心。
高翔抱住尸体就地翻滚,疾滚到地窖木门边,刚拨开木栓锁扣,肩后己结结实实挨了一掌,只打得他眼中金星乱闪,脱口叫了声“凤仪世妹,快……”便昏了过去。
恍惚中,似闻呼叱之声随起,又像有人应声从地窖里冲了出来……但他连看看那人是不是金凤仪的力量也没有,便合上了眼帘……
朦朦胧胧,不知过了多久。
等到他再度睁开眼来,好像已经不在那充满血腥的土岗上,眼前一片漆黑,身子也正晃动不已,同时,又听到一阵清晰的磷鳞车声。
他用力摇了摇头,略为镇定,才发觉自己是横卧在一辆疾驰的马车中,车厢里除了他自己,还有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想挣扎着撑坐起来,但左肩奇痛彻骨,竟使不出一点力气,才坐起一半,又重重摔倒下去,不过,仅这一倾之际,他已经安心了,因为他看清了身边的尸体,正是春兰。
春兰的尸体既然也在车厢中,足见自己并未落人飞天夜叉婆之手,然而这辆马车又是谁的?它要把自己载到何处去?
这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不过顿饭光景,车行速度已缓慢下来,同时附近也开始有人语之声,大约是抵达一处镇集了。
片刻间,马车冉冉停止,车门开处,一缕阳光疾射而人,原来已经是白天了。
高翔瞥见那打开门的,一身白色儒衫,竟是金凤仪,不禁松了一口气,忙笑道:“世妹没有吃那夜叉婆的亏吧!”
金凤仪似乎没料到他已经清醒,轻呼一声,惊喜道:“原来你已经醒了,一路上我正担心你的伤势呢!”
高翔笑道:“只不过肩上一点内伤,想来并不严重——”
金凤仪正色道:“谁说的!昨夜我从窖中脱身出来时,你正被那妖婆子打伤,昨天夜里,整整一夜都在昏迷吃语中,我停下车来看过好几遍,心里真替你担心。”
她向后一招手,立刻有个店伙模样的壮汉应声上前。金凤仪道:“你把高公子先送到上房去,轻一些,他肩头上负了伤。”
那壮汉躬身应暗,轻轻从车中扶起高翔。
高翔咬牙站住,道:“不必费心了,我自己还能走得动。”
金凤仪道:“那怎么行,你伤势不轻,要不然我来扶着你。”
说着,亲自搀扶着高翔,缓步走进一家装备华丽的客店.两人才进店门,立刻有三四名店伙上前躬迎,那辆马车,却已经径自去了。
高翔惊道:“世妹,那车中还有春兰姑……”
金凤仪点头道:“不要紧的,这家客店,是我们金家的产业,他们自会替她盛殓,送到庄中私莹去安葬。”接着叹息一声,又道:“唉!春兰这丫头跟我名虽主仆,实则情同姐妹,想不到这么年轻轻的,竟为我死了。”
高翔也黯然垂首,久久无法出声。他与春兰之间那段“渡气之情”,从此只好深深埋藏在心底。
这家客店规模极大,前后共有三进,金凤仪将高翔安顿在最后一间清静雅房中,亲手替他盖上锦被,才轻轻退出房去。
不多久,再进房时,已更换了女装,虽仍是一身白色衫裙,神情却有几分惟俘。
她绝口不提高翔柯以不辞而别的事,只殷勤服侍他吃了几粒疗治内伤的丸药,又吩咐下人为他沐浴更衣,安排饮食,一连三天,凡事皆亲自照料,又嘱咐他静静调养。
但这三天之中,高翔却深深体会到她神情上的忧虑,她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又总是强自忍耐住没有说出口来。
三天后,高翔肩伤已痊愈了九成,但内心的苦闷,却与日俱增,脑海之中,整日索绕着春兰临死之前告诉他的那段关于“七星金匕”的疑问,他一再反复苦思着一个问题——到底该不该问问金凤仪。
那柄“七星金匕”,经过冷面阎罗谷元亮和神丐符登先后认定,确是高家传家之宝,这东西出现在桑师伯尸体上,已经给他带来难以解释的疑云,怎么又会在四年之前,放置在金家庄静室中?
难道说这世上竟有两柄一模一样的“七星金匕”不成?
金匕出处,关系父仇,假如这东西真的会在金家庄中出现过,显然的,玉笔神君金阳钟很可能就是噶峰顶上所遇的蒙面人。
空虚大胆的设想,证诸史雄飞震毙陈姓矮子,旋风掌盛世充的惨死,以及擎天神剑黄承师在密林所作惊人之言,前后印证,委实太令人可疑了,但是——
他再回想自从灵堂中见到金阳钟,一直到金家庄作客,玉笔神君对他爱护可说无微不至,如今金凤仪又是这么情深款款,亲侍疗伤……这一切所作所为,绝不似虚伪做作,又是什么原因呢?
再退一步说,即使真是金阳钟害死了桑、柳两位师伯,他跟青城三老究竟有何仇恨?是不是也害死了父亲?这些事又跟“雪山古堡”和“天火教”有什么关联?
种种疑窦,纠缠难清,所以这三天之中,高翔虽然静卧养伤,内心却无片刻宁静,父仇不共戴天,他不能不谨慎,也不能不追查,却又苦于千头万绪,无从查起。
正在苦思,门外走廊上传来轻微步履声,高翔心中忽然一动,忙从革囊中取出那柄“七星金匕”,拿在手中拂拭把玩。
他存心要试试金凤仪的反应了。
房门开处,金凤仪闪动着一双明眸,问道:“你要买什么东西,尽可吩咐店伙去买,何必亲自劳累?”
高翔举起手中短剑,道:“一则这几天闷得发慌,二则这柄短剑,没有个剑鞘,携带不便,我想去市上配一只剑鞘,就便散散心。”
金凤仪接过短剑,略一番视,轻呼道:“呀!是纯金铸的,这么珍贵的东西,只怕镇上一时配不上合适的鞘套。”
高翔凝神观察,竟无法从她的言语神情中看出丝毫虚假做作,便笑道:“世妹家业豪富,金家庄中,也有这般珍贵的兵刃吗?”
金凤仪却摇摇头,正色道:“爹爹虽薄有资财,但希望世兄别以为我和普通女孩子有什么不同,我自从懂事,便深以豪富为苦。其实一个人活在世上,财帛不过身外之物,只要差堪温饱,也就够了,家中多了资财,反而处处招人嫉视。譬如前次懋功的事,我和那位姓何的前辈无怨无仇,还不就因为爹爹财雄势大才引起无端嫌隙来。”
高翔听了这些话,反倒愧作无比,连忙强颜笑道:“在下只是无意的一句话,不想倒引起世妹的不快了。”
金凤仪嫣然道:“谁说我不快啦!是我衷心之言,若非是高世兄,换了别人,还不便倾说呢!”
接着语气一转,站起身来道:“走!我陪世兄同到镇上逛逛,闷了几天,也真该去散散心了。”
高翔不便再说,收妥短剑,两人并肩出了客店,一路闲逛,走了大半条街,竟未见到一间兵器店铺,倒是沿途见到无数乞丐,或蹲或坐,几乎满街都是。 ’高翔忽然记起神丐符登送给自己的“八节珊瑚柱杖”,心念微动,略转了一圈,便称累回店休息,金剑之事,也就隐而未提。
在房中调息一会,用过晚饭,高翔推说困倦欲寝,等到金凤仪回房,却悄悄束扎衣衫,独自出了客店。
这时天色方晏,夜市正盛,街上游人如鲫,摩肩擦背,络绎不绝,应该正是化子们活跃的时候,但高翔一连走过两条街,竟然一个叫化也没有见到。
他诧异不已,加快速度穿越人群,说来奇怪,整个镇市走完,日间那些化子,居然全数销声匿迹,不知躲到那儿去了?
正在骇讶,遥见一条僻静横街上,似有人影一闪而逝。
高翔眼快,身形疾转,如飞追进了横街,夜色中果见一名鹄衣百结的中年汉子,正急急向镇外而去。
匆忙吸气腾身,紧蹑追了上去,低叫道:“朋友请等一等——”
这句话还没说完,那化子突然旋身错步,手中寒光乍起,一柄锋利的匕首,已闪电般戳到高翔腹部。
高翔全未想到对方会一言不发骤尔出手,一时未防,险些被他一刀刺中,庆幸他眼明手快,小腹一缩,左掌疾沉,迅捷地拍在那化子腕脉上。
“当嘟!”
那化子哼了一声,松手弃刀,抹头如飞向镇外狂奔而去。
高翔拾起那柄匕首,只见刀身蓝汪汪竟淬过剧毒,心里惊疑不已,忖道:“奇怪,这化子跟我素不相识,怎会一言不发便下毒手?难道他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仅这片刻之间,再望那化子业已出了镇口,高翔晒然一笑,迈开脚步,遥遥也追蹑着出了镇街,凝目远眺,只见那化子落荒疾奔,穿越田野,所去的方向乃是一座落败凋零的庙宇。
高翔略一沉吟,连忙伏腰疾驰,人如流矢划空,那化子才进庙门,高翔紧跟着也窜人庙侧一片竹林中。
当他探头从破墙孔隙中向里一望,顿时心头骇然一跳,你道如何?原来破庙天井中,正密密麻麻挤满了近百名叫化,有的靠在墙边打吨,有的蹲在空地上捉虱子,形状诸般不一,但却静悄悄不闻一丝声息。
破庙门扉已碎,从墙后可以一直望进正殿,这时天方入夜,殿上并无灯火,不过高翔双目久经训练,夜中视物原跟白天并无分别,望见殿上盘坐着两名各披麻袋,槽头蓬发的叫化头。
右边一个年约五旬,胸前三个法结,看样子乃是一位分支舵主,左边一个约莫只有四旬开外,但胸前法结竟有五个之多,双目神光的的,可见身份武功,都在右边那人之上。
镇街上所遇那叫化,正躬身向二人禀报经过,其他叫化都静候在殿外。
三结叫化听手下报告,脸上微微变色,转面道:“时方入夜,敌踪已现,距离三更远有半个多进辰,如果在帮主赶到之前动手,本舵兄弟只怕会支撑不住……”
左边那五结化子却神态冷漠,镇静地摇摇手,道:“不必惊慌,帮主言定二鼓必到,绝不会误时,现在最重要的是须先了解敌情,预为防患。”
目光一扬,沉声对那名弟子问道:“你看清那人衣着形貌,带了什么兵刃没有?武功究意高到什么程度?”
那化子垂首答道:“弟子仓促间未及细看,那人好像年纪并不大,也没携带兵刃,但他身法迅捷非常,直欺到近身,出声呼喝,弟子才发觉。而且,那人掌法快得难以形容,一照面便拍落了弟子兵刃,武功只怕不弱。”
五结化子微微颔首,又问道:“你弃刀脱身之后,是直接到这儿来?还是途中会往别处兜了一圈?”
那化子道:“弟子是直接回到分舵来的……”
右边那三结舵主脸色一变,沉声喝道:“好糊涂的东西,你这不是存心把敌人引到此地来吗?”
那化子连忙跪倒,慑喘道;“弟子该死——”
五结化子淡然笑道:“李舵主也不必过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