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柿真是个稀罕物,这次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李良成十分不好意思的说道,“正巧士兵抓住了些西洋的商人,却不认识他们贩的是个什么货物,我去瞅了瞅,觉得与你说的那个番柿十分相像,便找他们买了些,这事情也算是凑巧。”
敏儿连连咂舌,“原来是从西洋商人手里买的,这可要花不少钱吧。”
“还好,也就花了十两银子,买了这一筐,要是按照市面上的价钱算,还是十分合算的。”
敏儿气的捶了他一拳,“十两银子,你疯啦!你一年的俸禄也没有十两银子啊。”
十两银子对于大户人家来说,也许不算什么,梁宽府里办一桌酒席恐怕也要十两银子。可对于身份低微的李良成来说,却是很大的一笔收入了。
以李良成少的可怜的俸禄,每月也不过七八钱银子,一年攒起来的确也攒不够十两。
李良成慌忙辩解道,“我一年的俸禄,再加上些例敬银子,还是有十两的。”
他小心翼翼的瞧了一眼敏儿的脸色,又低声道,“我在军营里,吃住一概都是朝廷的。这些银子攒起来原本也用不了什么……你不是爱吃番柿么,我怕下次再买不着了,就多买一些给你屯着。”
敏儿的眼眶红了红,话到唇边,却只是低低的说了句,“难为你了。”
又过了几日,瑞晗找了个时间,决定很敏儿好好谈谈关于李良成的事情。
瑞晗注视着敏儿,声音很是平淡而迟疑,“你和李良成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打算?”
敏儿低头不语,全然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
瑞晗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可敏儿似乎并不像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低头整理着衣物,瑞晗心中又软了下去,又柔声道,“敏儿,我是你的姐姐。你有什么想法只管与我说就是了。”
他瞧着敏儿依旧不冷不热的样子,又试探的问道,“……其实若你真的瞧中了那李良成,也未尝不可。他的家世并不丰厚,但人却是稳妥的……总之我是会为你筹谋打算,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的……”
敏儿蓦然抬起头来,目光清清冷冷的,,“夫人要为我打算什么?是要准备把我随便找个人家打发了不成?我心中的事情夫人不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影十七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子,你也是知道了……”瑞晗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便停住了话。
敏儿抬起头,似乎看见远处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那个人轻消薄立、终年不变的青衫身影……难道真的不可能和他一起么?敏儿眼眸中泛起薄薄的雾气,如烟的眉宇间淡淡的都是湿气,只剩一片空蒙。
风轻轻透开一点窗户,淡淡的雪花飘落进屋内。
一片素冷清净的白茫中,她隐约可以瞧见窗外清冷的竹篱下,有青碧的藤萝蜿蜒漫开。那颜色,分明与他的衣衫一致。
仿佛还是初相见的在竹林汇总,他独自用剑相救,那时候他的形象就深深的印在自己的心中。
仿佛还是大雪的那个除夕夜,那夜色与今也并无甚不同。
厚厚的雪覆满地上,满天火树银花里,他背着她一步一步地向前行着。她趴在他宽阔的肩上,心忽而少了一跳。
恍惚间,仿佛还是在深宫院墙的岁月,他还依旧站在身后,淡淡的握住她的手,微微皱起眉头徐徐说道,“今生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们的周全……”
再也没有这样的语声了。再也唱不出那样的歌。
若没有受过伤害,怎知爱是有多深?
若没有失去,又怎么珍惜曾经相守的日子。
但此刻,就如同一切被抛开的爱与恨,情与愁,都失去了意义。岁月与她,都只是刻骨的割裂与牵痛。
他不可能和自己在一起,而自己也不能再将他印刻在心中。
瑞晗静静地瞧着她,看到她眸中晶光闪闪,忽然问道,“你对影十七,并不是无情的吧。”
敏儿微微侧过脸去,满目的萧索清凉与无味。薄薄的衣服在手中握了一瞬,便轻飘飘的被抛落在地上。瑞晗认得,那是影十七的衣服。
隔了几日,李良成依旧常来看望敏儿,隔三差五的送些小玩意来讨好,十分地殷勤。
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瑟瑟的颇有秋意。许是因为有孕的缘故,瑞晗人也愈发变得困顿起来。
敏儿也越加忙碌起来,到了傍晚,瞧着窗外的月儿一点点爬起,她连晚饭也没用,却昏昏沉沉地睡了去。
当她再醒来时,只见满眼的星光闪耀眼前,闪烁而迷离的光影跃入眼帘,仿佛置身太虚幻境之中。她顿时惊呆了,用力的揉揉眼睛,以为还在梦中未醒。
“你可喜欢这个?”猝不及防的耳边有人轻声道,她转过头只看见李良成清秀的脸庞近在咫尺,也许因为太过紧张,额上浸出了细细的汗珠。
敏儿倒抽了一口凉气,总算清醒了许多,她愣了一瞬,方才问道,“你从哪里捉了这许多萤火虫来?”原来那帐子一闪一闪的东西是无数的萤火虫,此刻被轻薄的白绡罩了挂在帐子顶上,怪不得睁眼看来如此的闪烁晶亮。
李良成顿时有些泄气,漆黑的眼中有如深潭,秀气而细长的手指放到了床沿,讪讪地说道,“前几**不是说喜欢小时候睡在屋外面睁眼就能看到星星么?我想了好几日,才想出这个法子来。让你不用睡到野地里,一睁眼也能看到星星。”
敏儿又好气又好笑,“我那是哄崔启傲的玩笑话,你怎么能当得真——”
她想了一瞬,忽然察觉到不对,“你怎么会知道这话的,那天下午我与崔启傲闲聊时屋里明明只有我们俩个的。”
李良成顿时大为窘迫,掩着袖子咳了两声,道,“是么?你记混了吧,我好像是在旁边听到的。”
“少耍花样。”敏儿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八成是崔启傲这猴精的小子告诉你的,你们原就是一伙的。”
李良成的喉头哽了哽,脸皮红的直到了耳根,就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深深垂下了头去。
如此反倒让敏儿也有些不好意思。人家毕竟巴巴的送了份心意来,自己好没来由的发作一通算什么。
于是她语气上和缓了许多,她看着李良成的手无力的垂在床沿,反倒过去拍了拍他的手背,又放柔了声音道,“我知道你的一片心意。这次我就收下了,以后莫在放帐子里了,这么多虫子嗡嗡的也吵得耳朵都麻了。这份心意就算是收下了。”
第244章 爱意(二)
“我的这份心意,你真的知道么?”
一反平日里的木讷,李良成这次反应似乎快了很快。
不知道那句话戳到了李良成的痛处,他忽然精神一振,猛的抬起头来,刚才那份委屈的样子,早就烟消云散,只是死死的盯着敏儿,像是如果一个不小心,她就会丢了一样。
他一把紧紧握住了敏儿露在被子外的双手,任是敏儿如何挣扎,他就是不肯松开。
敏儿被吓了一大跳,她虽然遇事心软,却也不是处处都做好人。
这些日子来李良成的这份心意,敏儿当然早就了解,更何况之前淮南王和崔启傲当着自己的面,说的那样清楚。
然而她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心中的那点爱火,似乎早就熄灭,哪还能再容得下这株桃花。
因此,敏儿心中自嘲这一次不过是株烂桃花罢了。
此刻她直暗悔适才不该心软。她的手挣扎了几下,这几下子依旧是徒劳无功。
没有办法,敏儿只得任由他攥着,人却躲避着往床榻里挪了挪,干笑道,“心意当然是知道的。不过男女授受不亲,这样怕是不太好吧?”
谁知他趁势却坐在了床边,当然那一双手亦是全然没有松开的,一双清澈的黑眸里都是灼然的光焰,“敏儿,有什么不好的,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会对你好一辈子。”
敏儿的脑子里嗡的一下懵了,没想到李良成这样轻易的就表白了。如果是最初刚进肃王府时候的自己,她多半是欣喜若狂,终于有人和自己求婚,自己也可以逃出伺候人的泥潭。
若是前几年的自己,敏儿觉得自己一定会淡淡的微笑,因为那个时候的她,心中只有一个人。
她脑海中忽而浮现出影十七那温淡身影,一点点模糊出了视线,她牵连着肺腑的都是痛意。
心亦一点点的下沉,忘记当初他们初次逃亡时,下了好大的雪……
影十七不会爱自己,她亦失去了爱的能力。
她谨慎的收拾起伤痕累累的心事,温淡的望着一旁期盼的李良成笑道,“我有点渴了,替我倒杯茶来。”
李良成闻言眼睛亮了亮,以为敏儿是接受了自己的示好,便松开了手,起身去桌案旁,拿了小茶壶,往杯中倒着水。
敏儿看着他侧身的影子在墙上投下淡淡的光影,慢慢开言道,“良成,其实我一直当你做朋友一般,我们原不该逾了这个界限的。”
李良成倒茶的身影一滞,房里一时寂静。
敏儿吐了口气,心想此时不说清楚还等何时,她于是一咬牙道,“平时我们虽然很聊得很,可你比我小了我将近十岁,我对你就如同对穆家姐弟一样,都是看做弟弟亲人看待的。”
“你对我好,这份心意我都接受了,亦存着感激的。可若逾越了朋友的界限,我却是从来没想过的。”
敏儿一口气说了许多,偷眼瞧着李良成木然的转过身来,把那水杯递到手上,却依旧紧紧挨着自己顺势坐到了床沿,他的眼眸里依旧是充满了神采和焦虑的,急切的说道,“我虽然比你小了几岁,可我却不觉得你是姐姐一样。我第一次见你,你那种淡然的神情,温暖的举动,那时我就深深被你吸引,觉得这个女子才是我真心喜欢的,值得我一辈子去对她好。我给你送点心也好,送玩意也好,并不只是为了讨你欢喜。”
“我真切的觉得你是需要我来照顾的,年纪大小又是什么问题呢。夫人说过,年龄不应该成为一段感情的阻隔,只要两个人相爱,一切都不是问题!”
敏儿的手微微一抖,滚烫的水洒到手上。这话瑞晗也是和自己说过,可是,她努力过,但却如何都不能说服自己爱上李良成。
李良成大惊之下,赶紧起身帮她细心擦拭手上烫出的水泡。温热的水汽,隔着瞧去她秀丽的脸孔也有些模糊了,连声音亦是冰冷的。
“……若什么都不是问题,可你真的愿意娶一个心中有别的男人,甚至不是处子之身的女人嘛?”
有那么一瞬,敏儿觉得正帮自己擦拭水渍的手停了停,她心下忽然有些解脱的松了口气。可那只手很快又握住了自己的手,手心传来淡淡的温热。
“你做什么?”她愕然的抬起头,吃惊的问道,她感觉到自己完全被贴入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她努力地挣扎了一下,可他臂膀如铁箍般坚实,牢牢地环住了她,透出了不容置疑的固执。
一阵淡淡的草木味道从他衣衫上透出,这味道如此熟悉,有一个恍惚间,她以为还是那人坐在身边,青色的衣衫触手可及。她的泪瞬时涌了出来,大颗大颗晶莹剔透的滚滚而下,落在他整洁的衣袍上,“你怎么这么傻,我的心里有那个人在呀,我的心甚至告诉我,我不会爱上你……”
“那个人是谁?”他在她耳边轻语,问的小心翼翼。
“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大概是随王爷出征了!”敏儿的语声有些哽咽,泪水无可遏止的在脸上流淌。
“……我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他如今把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这里,让你独自经历这样的伤心苦痛,他就不配和你相守。”
李良成沉默了一瞬,乌漆漆的眸里都是心痛怜惜之意,却把她搂的更紧,坚定地说道,“我要你一句话,如果你的心结只是这个,那就把这个心结交给我吧。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已经承受了太多,不如我们一起承担。我会陪你一生一世,永远不会分离。”
敏儿的脑海中轰然一声,全身的血似乎都涌入脑中。心底最深处恍然浮现出曾经的誓言: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那一刻李良成亦僵直了身子,动也不敢动,他瞥了一眼窗外的月色,只愿岁月就这样静止。他默默地等了一会儿,感觉怀里自己最珍爱的女子身躯愈发的轻盈,如一个孩子一般,昏沉沉的伏在他的怀中。
“敏儿,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一点也不会。”
李良成轻轻的绽出一点笑容,带着些许珍爱的抱住敏儿,埋下头去,鼻尖似乎触到她柔软乌黑的发丝,隐隐透着栀子花的清香,瞬时令人神怡。
那一瞬她沉沦在自己的梦境里,她苦苦撑了这么久,撑着坚强而决然的姿态,真的太累了,太累了……她的神情缱绻低迷,如小鸟般偎依在那坚实的怀中,微微合上了双眼,脱口而出的轻轻唤了一声:
“十七……”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了,树叶也很快落光了,天地间苍茫一片荒凉景象。
李良成来向瑞晗提亲的时候,虽然早已料定这个结局的瑞晗并没一口答应下来,她望着李良成送来的厚重的彩礼,只是微瞥了一眼,说道,“先放下吧。”
“夫人。”李良成固执的叫道,并没有退下。他目光炯炯的望着瑞晗,只是等着他的答复。
我……
悄悄站在屏障后面的崔启傲,看到了瑞晗紧锁的眉头,心提到了嗓子眼。
过了许久,瑞晗终于拧不过李良成的执着,略点了点头,慢慢道,“既然你们都决定了,那就这个月把事办了吧。”
李良成的神色赫然轻松了许多,向瑞晗恭敬的行过礼,无话退下。
崔启傲的心却并未放下,他远远地望着瑞晗眉宇间的阴郁神色,嘴角不自然的亦有些抽搐。
在这个时代结婚其实是件甚是复杂的事,纳采、问名、纳吉、纳徽、请期的六礼断然是不可少的,纵然是敏儿只是个丫头,但毕竟也是在瑞晗身边有头有脸的,还是把“小聘”、“送定”、“过定”、“定聘”的过场走完,时间已经到了月底。
办喜事的那夜,恰是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花落下。
纷纷落落的雪花孤独的飘落,映衬在一片冰冷的月色中。敏儿身着一袭华美的冰色嫁裙,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缓缓步出了瑞晗的别府。
虽然最终决定李良成和敏儿还住在别府,可大婚这一夜,他们还要会到李良成的家。
悦耳的丝竹一直响彻庭院,京城中有些头脸的人都来了,人人都准备了丰厚的礼物,嘴上说着半真半假的恭喜话。
瑞晗坐在中堂的椅子上,看着款款走近的敏儿每一步都踏的小心翼翼,敏儿很是固执,不肯穿上红色的嫁裙,只肯穿自己带来的素色衣裙,唯有裙裾上绣满了大枝大枝盛开的玉兰。
勉强算是一点坠饰的,就是她头上戴着金绣云霞的朱色霞帔,可依旧挂着极为冷色的银丝的珍珠面帘,上面缀满了颗颗拇指般大小的上好圆润的珠子,珍珠的光晕映的她面目都有些模糊,这是瑞晗专门为她备好的嫁妆,也是她全身上下唯一一点新嫁娘的艳色。
然而此刻真的看到她微微低下的头,仿佛不甚承担头饰的重量。轻轻的珠帘晃了一瞬,露出半张朱颜的慵懒与黯淡。
她从早上就说要在房中收拾打扮,不让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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