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靖使步法转到身后运劲拿住。少年大怒,反肘就顶,但梁文靖步法展开,动若疾风,竟将他抡了起来。四周的蒙古军士见状,无不收了兵刃,四面散开。
梁文靖一招得手,又惊又喜,见那少年还要挣扎,当即逼出“浩然正气”,制得他动弹不得。而后掉头望去,只见父亲在军阵中纵马飞驰,与那蓝袍将军你一箭、我一箭地彼此对射。两人棋逢对手,往往两箭凌空相交,双双折断,地上一时落了断箭无算。宋蒙两军何曾见过如此神技,各自列阵瞪视,看得呆了。
梁文靖望得心惊胆战,正没法度,忽听少年将军叫道:“伯颜大哥救我。”说的是蒙古话,梁文靖不明其意,蓝袍将军却听得清楚,应声一瞧,失声叫道:“阿术。”挥弓挡开梁天德一箭,纵马奔来。梁天德喝道:“兀那汉子,胜负未分,便想走么?”
伯颜浓眉一挑,忽以汉话沉声说道:“好,我撤围让你们走,你们放了阿术。”原来他见城中宋军倾巢而出,列阵逼近,梁天德统军有方,箭法又是自己的劲敌,遽然难以击溃。更何况己方大将被擒,再斗下去,难言必胜,于是当机立断,提出如此要求。
梁天德沉吟未决。梁文靖却求之不得,忙道:“一言为定。”低头忘去,见那阿术年纪幼小,面容稚嫩,不由心头暗叹,伸手拍拍他脸,说道:“你一个小娃娃使什么枪,打什么仗,还是乖乖回家放牛去吧!”
他这话原是怜这少年幼小,不忍他在军阵中厮杀送命,落到阿术耳中却是极大的讽刺,一时瞪着梁文靖,双眼似要喷出火来。梁文靖被他盯得心慌,见伯颜撤围,忙不迭地甩手将他抛开。
阿术翻身跨上一匹战马,驰归本阵,入阵时忽地掉转马头,以汉语向梁文靖叫道:“你叫什么名字?”梁文靖随口道:“我叫梁……”话未出口,忽听梁天德喝道:“千岁。”梁文靖猛地惊醒,忙改口道:“我便是淮安王了。”
阿术甚是惊讶,打量他道:“是你?”又冷哼一声,高声叫道,“我乃蒙古万夫长阿术。姓赵的,来日破城之时,咱们再比一场。”梁文靖听得好笑,说道:“你小娃娃……”忽见阿术的目光如冷电射来,心头一怯,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寻思道:“这小娃娃年纪不大,招子却好吓人。”梁天德也是吃惊,心道:“这少年如许年纪,居然做了万夫长?”率军与梁文靖徐徐后退,和王坚会合,退往城内。
阿术与伯颜相会,率军退到帅旗之下,见到元帅兀良合台,阿术惭愧道:“阿爹,孩儿无能,竟被对手擒了……”兀良合台面冷如铁,喝道:“来人,拖下去斩了。”众军欲上,伯颜急忙喝止,劝说道:“兀良合台元帅,汉人有句话叫做‘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阿术往日攻战无敌,很有祖父速不台将军的样子,今日不过小有挫折,如果杀了,岂不寒了众将的心?”
兀良合台原也不忍杀这爱子,此举不过是做给下属瞧瞧,闻言喝退阿术,问伯颜道:“我本想这合州容易攻打,没料到城内除了兵马众多,更有如此厉害的人物。伯颜将军,你可有什么法子?”伯颜沉吟道:“若是强攻,我军折损必然厉害,莫如封锁要道,围而不攻,待大汗水陆大军齐至再做定夺。”兀良合台叹了口气,说道:“看来只有如此了。”当下勒令收兵,对合州围而不攻。
宋军此战折了向宗道,但相较之下,蒙军死伤更多,可说略占上风。
当夜王坚在府内设宴欢饮。梁文靖父子此番大显神威,尤其是梁文靖轻袍快马,翩然入阵,不仅解了伯颜之围,且生擒阿术,当真潇洒破敌,威震沙场。城中诸将久在军中,生平最服勇者,此时对梁文靖无不心悦诚服,筵席间自然谀词如潮。
王坚更加坚信梁文靖是在装疯卖傻试探自己,心中好不忐忑。瞧得众将吹捧,他也不甘落后,笑道:“千岁固然神勇,但强将手下无弱兵,大家又怎么想得到梁老将军神箭无敌,统兵有方?”起身走到梁天德身前,举杯笑道,“先前王某有眼无珠,还请老将军见谅。”梁天德笑笑,举杯干了。众将想到他与伯颜那一阵比箭,心中无不佩服,纷纷上前敬酒。梁天德酒量甚豪,酒到杯干,绝无推辞,十杯下肚,不禁豪兴遄飞,流露出当年指挥千军万马的气概。
场中热闹非凡,梁文靖却无心久坐,心里满是萧玉翎的影子,只盼早早回房,将今日大出风头的事告诉她,也好让她欢喜。眼见父亲被诸将困住,真有不胜之喜。又想萧玉翎一天待在房中,未尽饮食,必然饿着,不由好生心痛。当下趁着众将不觉,偷偷将几味点心包了,揣入怀中,而后起身退席,快步返回宿处。推门入内,但觉暖意犹存,余香犹在,相比之下,门外便是阎浮地狱,门内却是极乐世界了。
他心中喜悦,关好了门,高声道:“玉翎,玉翎。”目视书房门口,只盼萧玉翎穿帘而出,纵入己怀。不料叫了两声,并无声息。梁文靖心头奇怪,掀帘入内,但见屋内空空,忙道:“玉翎,别跟我捉迷藏了,我有好消息跟你说。”一边说,一边瞧看床上床下、床前床后,乃至于衣柜中、书桌下,一一寻了个遍,却没看见半个影子。
他遍寻不获,焦急起来,搓手顿足,来回踱了几步,猛可冒出一个念头:“莫非……她师兄来了,将她抓走了?”一念及此,出了一身冷汗,慌忙推窗而出,跃上房顶,向着府外狂奔,直落到大街之上。因为大军压境,城内宵禁,故而街上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影。
梁文靖奔出几条长街,一个人也没瞧见,唯有晚风萧瑟,寒雾侵肌,令他更添凄惶。梁文靖心头冷飕飕的,忽地悲不可抑,立足街心,哽咽起来。
忽然,只见前方黑暗中,飘飘忽忽浮出一个人影。梁文靖绝望之际忽见来人,不禁快步迎上,却见那人面容冰冷,黑衣如墨,手提一个狭长锦囊。原来正是萧冷。
梁文靖见了萧冷,不惊反喜,劈头便问:“玉翎呢?”萧冷被他问得一愣,皱眉道:“我也正在找她,你见到她了?”梁文靖心往下沉,喃喃道:“你没捉她?”目光一滞,忽地绕过萧冷,呆呆往前走去。
萧冷面色一寒,沉喝道:“小子站住。”梁文靖道:“我去找玉翎,有什么事,以后再说。”萧冷怒极反笑,喝道:“今日击退我军的是你么?”
梁文靖奇道:“击退你军?哦,你和玉翎是师兄妹,她是蒙古人,你也是了。”
萧冷原是契丹人,和其师同族,闻言又是一怔。但听梁文靖一口一个“玉翎”,想到师妹钟情此人,心头便如针扎刀刺。沉默时许,他森然一笑,海若刀嗖地出鞘,斜指天穹,无俦杀气顺势涌出,地上尘埃无风扬起。
梁文靖背向而行,忽觉背脊一冷,肌肤上生出无数细小疙瘩。这感觉生平未有,梁文靖忍不住转过身来,忽见萧冷如此气势,吃了一惊,待要发问,却被那一股蓬勃刀意逼住口鼻,呼吸艰难,出声不得。
萧冷为寻找萧玉翎,偷偷潜入合州城中,久寻不获,分外焦躁,今日蒙军攻城,自也无心理会。事后听说淮安王单骑闯阵,解开重围,生擒蒙古大将,不觉十分惊诧,当下潜伏起来,蓄足精神,本拟入夜潜入王府行刺,不料才一出门,便见梁文靖迎面奔来。他身为刺客,刀不空回,既知梁文靖有闯阵杀将之能,自也不敢怠慢,掣出刀来,但求一击必杀。
刀气扑面,梁文靖体内的“浩然正气”顿生感应,一股热流自丹田升起,遍体周转,须臾暖如阳春。萧冷见他面对刀气催迫稍一惊惶,复又镇定,不觉更是惊讶,小觑之心尽去,沉喝一声:“小子,看刀。”声起刀落,海若刀锐响一声,挥将过去,正是“修罗灭世刀”第二式——“海啸山崩”。
这一招气势惊人,两丈内尽是海若刀的虚影,如浊浪滔天,又如泰山压顶,大开大阖,席卷而来。
梁文靖目不转睛,瞧那刀光,不知为何,只觉那刀势并不似想象中的迅疾。他的体内浩气蓬勃,心神却如蛛网似的延伸开去,透过重重刀影,将那些虚影纷纷过滤,陡然蛛网一收,捕捉到那一抹真正的刀锋。
梁文靖去伪存真,以神破敌,心神锁住萧冷的刀锋,呼吸间足下一滑,竟从那连绵不绝的刀势中遁了出去。海若刀“嗡”的一声颤鸣,满天虚影消失,凝成一柄快刀,黏着梁文靖的身形穷追不舍。
原来萧冷一刀落空,动了真怒,这一刀乃是“修罗灭世刀”的三大杀招之一,名叫“修罗无回。”修罗本是天竺神话中的魔神,好勇斗狠,每次出战,有进无退。这招取法于此,刀锋既出,不染鲜血,决不归鞘。
梁文靖不知为何,当此危急之时竟是专注无比。他在心间画出一个又一个九宫图,图与图重重叠叠,八方交错,足下变幻莫测,瞬时退出二十多丈。而后他绕街三圈,却始终摆脱不了那抹刀锋,不知不觉间竟被逼退到一棵大树前。
梁文靖已画出九宫图,变化不及,此时别说大树在后,就是刀山火海也需纵步踏出。情急间,他倒踏树干,颜面朝下,居然飞也似的退到了树上。
萧冷一声怒哼,海若刀没入树干,刀锋一转,大树从中折断,轰然倒下,枝叶碎飞,声势骇人。
梁文靖足下一虚,随那大树栽落,他身在半空,仍不忘方位,以“三三步”虚蹬数下,翻身落地,只觉气促神虚,一阵头眼晕眩。“嗡”的一声,刀光再至,夹杂着一声断喝:“天下屠灵!”海若刀居空画出一道极亮的光弧,便似一道长虹落在街心。
这一刀涵盖之广,令梁文靖避无可避,当下身形一挫,立地飞旋起来,双掌卷起一股劲风,凝若实质,托在海若刀上。原本凭他的内力,带动萧冷的刀势颇有不能,但这一招“天旋地转”借了双足旋转之力,只听“嗡”的一声,竟将海若刀托得凌空跳起,自他头顶一掠而过。梁文靖发冠粉碎,长发被刀风一激,根根飘了起来。
萧冷三刀无功,愤怒中又多了几分震惊,大喝一声:“焚天灭地。”海若刀自上纵劈而下。这一刀威势之强,远胜先时三刀,梁文靖接那三刀,已自穷尽神思,这一刀万万无法避开,眼看就要被剖成两片,左侧房顶白影一闪,疾如劲矢,射向萧冷。
萧冷使出这招“修罗断岳”,全副精神均在梁文靖身上,万不料有人窥视,突然偷袭。来人身手之高,几不在他之下,萧冷背心一痛,刀势骤然偏出。梁文靖趁机躲开,定神望去,萧冷口角淌血,已和白朴斗在一处。
不到三回合,忽听一声怪叫,萧冷身子闪动,落在屋檐上方,再一闪,消失不见。白朴飞身抢上,举目望去,满城房舍高高矮矮,哪里还有对手的影子。心知他一旦走脱,借这房舍遮掩,再难追及。天幸方才一击,已然重创此獠,若无月余光景,绝难复原如初。
他沉吟一下,落地笑道:“千岁,属下救驾来迟,还望恕罪。”梁文靖接了那风驰电掣的四刀,力尽筋疲,此时终于脱险,只觉小腿颤抖不已。
白朴瞧出他的窘迫,微微一笑,伸手将他扶住,淡淡说道:“千岁下次出门,还是带上属下的好。”不容梁文靖分辩,扶着他径自回府。府前守卫见二人从外回来,无不惊慌失措。白朴将梁文靖扶到住所,说道:“千岁好好将息,再莫胡思乱想。鞑子大兵压境,还需千岁支撑。”说罢,含笑退下。
梁文靖躺在床上,运气数匝,总算缓过气来,想到萧冷那四刀,心跳如雷,好不后怕,忽又想道:“他说没捉玉翎,难道玉翎自己走了?她对我那么好,怎么会不告而别?”越想越觉疑惑,忽又忖道:“我走之时,月婵姑娘也在房中,我去问问她,她或许知晓玉翎的行踪!”
想着精神一振,翻身下床,推门而出,直奔王月婵所在的那座小楼。走近时,却见小楼黑漆漆的,丝毫光亮也无,梁文靖一惊:“莫非月婵姑娘也不见了?”匆忙走近,却见楼门虚掩,当即推门而入,忽听一个娇柔的声音道:“是谁?”
梁文靖听出是止雪的声息,忙道:“止雪姑娘,是我。”止雪咦了一声,掌起一盏灯火,望着他皱了皱眉,道:“你来做什么?”梁文靖道:“我想见月婵姑娘。”止雪微微冷笑,道:“你虽是天潢贵胄,也不是想见谁就见谁的。”
梁文靖见她神气冷淡,大觉奇怪。换在以往,他势必知难而退,可事关萧玉翎的下落,他一咬牙,直奔楼上。止雪横身阻拦,梁文靖展开“三三步”晃过,只一纵,便到楼上。忽见黑暗中火光一闪,点燃一盏纱灯,王月婵端坐灯下,衣衫整齐,面无血色,秀目黯淡无光,绝似一尊艳鬼。
梁文靖吃了一惊,忙道:“月婵姑娘。”王月婵一动不动,淡淡说道:“请坐。”梁文靖只得坐下,王月婵又道:“看茶。”止雪正赶上来,闻言愤愤下楼,端来茶水,在梁文靖面前重重一搁,又下楼去了。
梁文靖见她如此怨愤,大惑不解,正要开口,忽听王月婵冷笑道:“你不用问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梁文靖奇道:“姑娘能未卜先知?”
王月婵凄然笑道:“还用未卜先知么?我始终奇怪,你为何对我若即若离,敢情……敢情淮安千岁,一代贤王,竟是如此风流多情。不但金屋藏娇,藏的还是蒙古的娇娃……”话未说完,手腕一痛,已被梁文靖扣住,只听他颤声道:“你知道她去了哪里?”
王月婵见他如此关切,尽管已哭了多次,泪水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她狠狠甩开他的手,冷冷道:“我怎么知道?”梁文靖心头一急,猛地跪下,“砰砰砰”对她磕起头来,口中道:“求你告诉我她在哪里,求求你了。”
王月婵又惊又怒,更觉伤心无比,心想男儿膝下有黄金,他为了那异族女子,不惜向妇道人家下跪磕头,足见他对那女子用情之深。想着心灰意冷,呆了一会儿,但见梁文靖只是磕头,终于心一软,伸手扶起他道:“两年不见,你……你变多了。罢了,你去找白先生,一切自然分明。”说完这句,忽又哽咽。
梁文靖一愣,猛然惊悟,转身冲下楼去,直奔白朴住处。不料未走十步,忽见白朴笑吟吟地从一座假山后转了出来。梁文靖一见他,分外眼红,“嗖”地纵上,喝道:“玉翎呢?”
白朴让开他一扑,笑道:“我见千岁来此,便知道必然泄漏了消息。可惜啊,我虽然料到那蒙古女子在你房里,却料不到王姑娘也在。呵,千岁昨晚左拥右抱,大享齐人之福,可喜可贺。”他一边说话,一边让开梁文靖的扑击。两人左转右转,梁文靖尽展“三三步”,却始终抓不住白朴的一片衣角,只听白朴在耳边轻笑道:“千岁,这‘三三步’我也学过一些,只是学得不全,算起来,我得叫您一声师弟呢!”
梁文靖越听越怒,忍不住喝道:“谁是你师弟!”说着,双掌齐出,拍向白朴胸膛。不料白朴此次不躲不闪,也是双掌齐出,四掌交接,无声黏住。梁文靖一怔未脱,忽听白朴笑了一声,无俦热流灌入双掌,禁不住噔噔后退,被他抵到假山上面,热流汹涌奔腾,压得梁文靖百骸欲散。
白朴悠然笑道:“千岁的内功是不错了,只是还不大会用。再说了,属下这‘浩然正气’练了二十年,到底比千岁速成的功夫强那么一些。不知千岁服是不服?”
梁文靖咬牙抗拒白朴的内力,听了这话,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来:“不服!”白朴眼内寒光一闪,笑道:“千岁执迷不悟,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说着手上加劲,梁文靖浑身骨骼咯咯作响,兀自叫道:“你不放玉翎,我……我死都不服。”
白朴目中涌起一股怒意,正要再加劲力,忽听一声娇叱:“白朴,你反了么?”白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