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翎见他流露杀机,心头咯噔一下,心想这呆子虽不老实,却不能让他给杀了,忙道:“萧冷,你怕我教会他内功胜你吗?”萧冷双眉倒立,怒极反笑道:“好,小子,我来教你认穴,看你怎么胜我?”忽一抬手,点中梁文靖乳下,梁文靖只觉一道阴寒之气钻入,浑身一麻,软倒在地。萧冷冷声说道:“这就是‘期门’穴了。”
萧玉翎怒道:“你教他认穴,怎么反而点他穴道?”萧冷淡淡说道:“不点他穴道,他怎知‘期门’穴在哪儿?”萧玉翎一听,想起以前师父教两位师兄认穴时,也是先点二人穴道,再给他们解开。如此一来二去,两人便将该穴位牢记在心。萧玉翎因为男女之别,萧千绝传授之法不同,故而并未亲受其苦,对于穴道经脉的了解也远不及两位师兄真切。
她想及此事,一时无话。万不料萧冷妒火正炽,此举包藏祸心,他借点穴之机,将“玄阴离合神功”注入梁文靖的“期门”穴内。这真气至为阴毒,盘踞穴内便如蛇噬蚁咬。梁文靖痛痒难禁,不由皱眉咧嘴。萧玉翎见了,只当是寻常的点穴之痛,不以为意。又想这人分明知道那些穴道,却假做不知,故意蒙骗自己,如今也该让他尝尝苦头,于是心肠一硬,转身就走。
梁文靖见她离去,忙叫道:“萧姑娘,救我……哎哟……救我。”萧玉翎正在气头上,闻言全不理会。梁文靖难受之极,忍不住呻吟起来。萧玉翎听在耳中,更觉气苦:“这呆子真没用,小小受点苦楚就大呼小叫,真像他自己说的,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想到这里,狠心捂住双耳,飞也似的去了。
萧冷大为得意,瞅着梁文靖,笑意阴森可怕。梁文靖痛痒难忍,心想:“萧姑娘说了,我有内功在身就能抵挡她的师兄,但不知这所谓的内功能否抵挡这一种难过呢?”他存念默运公羊羽所传心法,只觉那股热气自丹田慢悠悠升起,随脉游走,行至“期门”穴附近,忽地凝滞不动,徐徐流转。这股热气虽然不能通过“期门”穴,但在穴道附近每转一周,那痛痒就减少一分。梁文靖唤天不应,求地不灵,稍有缓解,便如抓着救命稻草,反复催使热气,令其不致衰竭。可他并不知道,这一股“浩然正气”与黑水一脉的“玄阴离合神功”一为至大至阳,一为至阴至柔,相逢之下必有生克。只是萧冷内功虽强,但注入梁文靖体内的真气却有限,梁文靖内劲虽弱,却胜在自生自长,生生不息。常言道“绳锯木断,水滴石穿”,“浩然正气”经梁文靖不断催使,时候一长,竟将“期门”穴内的“玄阴离合神功”逐分逐分地化去了。
阴柔真气一经消解,梁文靖的痛苦也随之减弱,心中又惊又喜,越发运功不懈。萧冷见他呻吟渐止,心中怪讶:“这小子竟有如此忍劲?哼,莫不是想逞英雄讨玉翎的欢心?”忽听身后树林中传来细微响动,料是萧玉翎前来窥探动静,一时毒念又起,拍开“期门”穴,冷笑道:“这次是‘会阴’穴”。又点了梁文靖的“会阴”穴,所注真气更胜先前。
“会阴”穴敏感薄弱,梁文靖难受得几欲发狂,但他已有心得,竭力运转“浩然正气”相抗。过了约摸半个时辰,又将萧冷所注的真气化解。萧冷本盼他惨叫呻吟,不料梁文靖一味闭目运气,全无叫喊的工夫。萧冷恼羞成怒,又将“会阴”穴解开,再点他穴,所注真气逐穴增强。
萧玉翎放心不下,伺伏在旁,只待梁文靖忍耐不住便出手解救,但见他不再叫唤,还当萧冷手下留情。萧冷既知她在旁,也不敢公然狠下杀手,折腾了足足半夜,终究难以遂愿,只得喝道:“罢了,明日再教你。”解开梁文靖穴道,扬长去了。
梁文靖筋疲力尽,咬着牙踉跄返回住处,却见萧玉翎面向岩壁,瞧也不瞧自己一眼。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她为何与自己生分,只得叹了口气,倒头便睡。萧冷瞧着他暗暗发狠:“我就不信斗不过你这南朝小子,明日非叫你呼爹喊娘不可。”
次日,萧冷又借教授穴道之名,继续折磨梁文靖。先点他的“少阴”、“少阳”诸穴道,再点他“太阴”、“太阳”诸穴。初时他只为泄愤,后来见梁文靖不肯屈服惨叫,好胜心起,与之较上了劲。再说事已至此,若是半途而废,必然被萧玉翎瞧出自己借机报复,权衡之下,也唯有硬着头皮一路点将下去。点完“厥阴”、“阳明”诸脉,十四正脉已尽,萧冷又点梁文靖的奇经八脉。
梁文靖遭此厄难,萧玉翎又袖手旁观,除了“浩然正气”,当真别无依恃,唯有拼命运转丹田内那一股热气。三四日下来,只觉那股热气越变越粗,越转越快,化解入侵真气的时间也越来越短。萧冷尽管使了手脚,所授的穴道方位却无差错,梁文靖印证公羊羽所传口诀,自悟自练,只觉浑身酥暖,十分受用,由此更加苦练不辍。
萧玉翎并不知二人暗中较劲,初时恼恨梁文靖欺瞒自己,但日子一长,气恼渐消,想到梁文靖那满肚皮的故事,心中痒痒,只是若要自己主动修好,那是决然不可。偏偏梁文靖全心修练内功,抵御生平大劫,他为人素有痴气,一旦专注于此,连萧玉翎也几乎忘了,每日只想着如何运转丹田热气,化解入侵冷气。萧玉翎见梁文靖成日呆呆傻傻,心中又气又急。
这么停停走走,不久便远离山区,进入市集村镇。萧冷心中的怒气越积越厚,手段也越发歹毒,每点梁文靖一穴,必先沉心运气,但求既不伤他性命,又将更多真气注入穴中。这一来,梁文靖如遭万蚁噬心,千蛇绕体,体内“浩然正气”的反击也更加猛烈。初时那道热气只如虫豸大小,到了第七日晚上,萧冷点罢奇经八脉之一的“阴蹻”脉,梁文靖忽觉丹田一跳,那道热气突然变粗,形似一只肥大仓鼠,在经脉中极快地跑来跑去。梁文靖自觉身子被那“大老鼠”钻得涨痛欲裂,忍不住惨哼起来。
萧冷见他惨叫出声,心头十分得意,继而又生感慨:“这小子也很坚忍,换了他人,早就哭爹叫娘,昏死了不知多少次了,他熬到如今才出声,也算十分难得。”可是凝神细思,深感梁文靖忍耐至今,必然有所依恃,但他素来骄傲,若要他开口询问情敌原由,真比杀了他还要难过十倍。
萧玉翎见梁文靖面红如血,躺在地上翻滚呻吟,忍不住抛开嫌隙,抢上前摸他额头,但觉滚烫如火,不由失声叫道:“你怎么了?”梁文靖呻吟道:“萧姑娘,我病了,身子涨大了一倍,不,是两倍,哎哟,涨死我了,涨死我了……”
萧玉翎摸他身子,除了滚烫,并无异样,一时茫然不解。萧冷却微微吃惊,心想:“身子涨大?难道是困龙出穴、饿虎跳涧、易筋改脉的征兆?这小子何时到了这等境界?”原来,练气之士修炼到一定境界,因为内息增长,原有经脉无法承受,内息便会自主拓张经脉,令炼气者生出周身膨胀之感,故而又称为“困龙出穴、饿虎跳涧”,乃是十分难得的境界。这境界极为凶险,一着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虞。
萧冷修炼十余载,五年前方入此境界。当时师父萧千绝在他身边,以不世内功护持。饶是如此,萧冷也深受其苦,印象极深。此时听梁文靖一说,大为惊疑,继而又自嘲起来:“我糊涂了么?这小子焉有如此能耐?大约被我折腾久了,生出幻觉罢了。”忽见萧玉翎转过头,厉声道:“萧冷,你伤了他,是不是?”
萧冷见她神色焦虑,妒念大增,冷笑道:“我要伤他,何必等到今日?”萧玉翎但觉有理,只得低头沉吟,继续思索原由,但听梁文靖呻吟道:“萧姑娘,不关令师兄的事。我一定是病了,快请大夫来好么?”
萧玉翎见他痛苦模样,忽地心头一酸:“若非我争强好胜,定要逼他修习什么内功,怎会落到这个地步?”想着大感愧疚,正想抱他起来,萧冷却抢先一步,将梁文靖提起,冷笑道:“莫让这小子脏了你的手。”萧玉翎咬了咬嘴唇,低头不语。
萧冷提着梁文靖,闯入一家客栈,将他掷在床上。梁文靖躺在床上,大喊大叫,不时翻来滚去,撕扯衣服。萧玉翎只得点他穴道,想让他安静。不料梁文靖体内气机旺盛,才被点穴,又将穴道冲开。萧玉翎又惊又怕,忍不住求萧冷帮助。
萧冷在旁瞧着,甚觉可疑,再把梁文靖脉象,只觉脉象如常,唯有浑厚内息澎湃不已,不觉心中暗惊,想了想说道:“也罢,小子,如今你周身穴道,也只有‘阳蹻’脉的穴道我尚未教你,如今一并教与你吧。”五指一张,指间有闷雷之声。萧玉翎见他使出“轻雷指”,未及喝止,萧冷已五指轻颤,将梁文靖一条“阳蹻”脉尽皆封住。
这路“轻雷指”极耗真力,萧冷连点数穴,只觉丹田空虚,当下坐到一旁,闭目养神。萧玉翎惊怒交迸,本欲喝骂,忽见梁文靖叫声歇止,双眼紧闭,气息忽转悠长,不觉心头一喜,只当萧冷出手见效。但转而摸梁文靖的身子,却是灼热如故,不觉又生忧虑。患得患失间,但觉硬物硌手,伸手探入梁文靖怀中,摸出半只白玉老虎。
正自端详,忽听萧冷道:“把玉虎给我。”萧玉翎一转头,见他目光如电,凝视玉虎,不由怒道:“人家的东西,你要它做什么?”萧冷欲言又止,哼了一声,又闭上双眼。萧玉翎将玉虎揣入梁文靖怀中,望着他火红双颊,忽地眼中一热,泪水点点滴落在他颈上。泪水被灼热肌肤一蒸,化为袅袅白气。
忽听隔壁有人高声道:“他娘的,这些大宋的将官真没出息,两天不到,便让鞑子破了剑门。”听其说话,却是陕南口音。萧冷听说蒙军破了剑门,浓眉一挑,侧耳细听,只听一个老成些的声音道:“听说守关的大将是被一个鞑子射死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前面那人道:“假不了,我亲眼见的,那射箭的鞑子骑黑马,穿蓝袍,只一箭,竟从关下直射关上,将那守将射了个透心凉。主帅一死,剑门守军乱了阵脚,这才被鞑子一鼓作气攻破雄关。”
萧玉翎忍不住问道:“萧冷,他说的莫不是二师兄?”萧冷淡淡一笑,漫不经意道:“伯颜那小子,也有出息了。”
那老成者沉默一阵,忽地幽幽叹道:“唯有天设险,剑门天下壮,连山抱西南,石角皆北向。两岸崇墉倚,刻画城郭状。一夫怒临关,百万未可傍。”先前那人沉默一阵,迟疑道:“林老哥,你知道兄弟我不懂这些假斯文。”林老哥叹道:“这是诗圣杜甫的诗,说是剑门险峻,一人守关,可当百万之师。现今剑门关已破,却拿什么抵挡鞑子大军?”说罢,不胜叹息。二人沉默良久,林老哥又道:“张老弟,国是如此,你我草莽中人,也是无可奈何,但‘陕南六寨’之仇,却不能不报。只可惜,不知萧冷那厮的踪迹!”张老弟怒道:“他娘的,那厮太可恨,我家二寨主就看了他随行的女子几眼,说了两句笑话,那厮就一气杀了我六寨两百多号兄弟,此恨可比天高。但这厮滑溜无比,杀了就逃,我从陕南追到四川,也没瞧见他的影子。哼,可见黑水一派,敢做不敢当,都是他奶奶的缩头乌龟。”
萧冷听到这里,面上腾起一股青气。却听那林老哥道:“张兄别急,我已通告川中豪杰,只消那厮入川,定叫他有去无回。”
萧冷脸上青气更盛,重重哼了一声。隔壁那两人为之一静,操陕南口音的那人朗声道:“在下陕南‘啸云豹’张经,隔壁的是哪位?”萧冷嘿然道:“你爷爷萧冷。”隔壁二人齐声惊呼。萧玉翎只觉室内旋风疾起,门扇一开一合,萧冷身影消失,跟着便听到门外传来一声长长的惨呼。门扇再度开阖,萧冷忽又端坐椅上,仪态从容,便似从未动过。
只听那林老哥颤声道:“好贼子,你……你……”萧冷淡然道:“你要替这姓张的报仇,只管去通告什么川中豪杰,萧某在此相候。”林老哥呸了一声,门外又归寂静。不一时,忽听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径往楼下去了,想是栈内客人见出了人命,纷纷逃出客栈。
萧冷端起茶碗,吹开茶末,抿了一口,冷冷说道:“师妹,待会儿你留在房里,不要出去。”萧玉翎也不回头,两眼盯着梁文靖,只觉除了这个男子的安危,其他事都与自己毫无干系。
萧冷打坐片刻,忽听店外一个苍劲的声音朗朗道:“活修罗,峨眉剑客在此,你给我出来。”萧冷双目一张,笑道:“来得好。”一晃身,穿门而出。刹那间,两道劲风左右袭来。萧冷右手蓝光陡现,“刷”的一声,右侧偷袭汉子拦腰断成两截,血如泼墨,溅上半片粉壁。左侧那人见状大骇,转身便走。萧冷一伸手,拿住他的背心,大喝一声,随手掷出。这一掷力大无比,那人撞中墙边石柱,脑浆四溅,登时不活了。
萧冷顷刻连毙二人,栈内豪杰均是愕然。萧冷却不多言,刀光画出一道长虹,刀声细如箫管,“呜”的一声,将一名豪杰劈成两半。刀光盘旋而回,蓝幽幽的鬼火也似,只一闪,又向左侧一人颈项掠去。正当此时,一支长剑横掠而来,“叮”的一声,刀剑相交,那剑自下而上,画了个极小的圆弧。萧冷虎口一热,海若刀几乎脱手,不由暗惊:“哪儿来的高手?”他本以为姓林的仓促寻人助拳,必然请不到什么厉害角色,不想竟来了如许人物。
那人接他一刀,也是身形微挫。萧冷定睛望去,来人是一个身形魁梧的半百老者,阔口隆鼻,双目有神,手中一柄松纹古剑,恰似一泓冷碧秋水。
萧冷喝道:“你是谁?”老者须发飞扬,朗声道:“峨眉刘劲草。”萧冷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仙人剑。”刘劲草一手拈须,喝道:“修罗刀,仙人剑,今日不妨分个高下。”萧冷道:“你也配?”一刀画个半圆,斩向刘劲草。刘劲草忙引剑诀,护住全身。不料萧冷这一招“天下屠灵”涵盖八方,貌似攻他,只待刘劲草运剑护身,萧冷立转刀锋,刘劲草右侧的两名峨眉弟子便颈血飞溅。
刘劲草又惊又怒,长剑疾出,分刺萧冷三处大穴。这三剑又快又沉,颇具名家风范,以萧冷之能也不敢大意。回刀一圈,挡下三剑,忽借剑上力道,飘至一名清秀少年身畔,刀光一转,少年喉管断绝,“哧”的一声,鲜血喷得漫天。
刘劲草万料不到萧冷不与自己正面交锋,反而尽杀门下弟子,一时悲愤莫名,飞身追赶,剑光霍霍,招招刺他要害。萧冷却避而不战,刀气翻卷,只向峨眉弟子招呼。原来“修罗灭世刀”最宜群战,萧冷心知刘劲草一派宗主,急切难胜,是故避强击弱,直待刘劲草目睹亲朋门下惨死,心神浮动,再回刀一击,取他性命。
萧玉翎坐在房中,只听门外呼喝声、惨叫声、刀剑相交声此起彼伏,顿觉心神不安。她虽知师兄厉害,可到底没见过他如何显威杀人,生怕敌众我寡,萧冷抵挡不住。坐了片刻,忍不住站起身来,推开门户,忽见一具无头尸体迎面撞来,萧玉翎慌忙闪开。那无头尸刚刚毙命,落地时尚自微微抽搐,萧玉翎魂为之飞,一颗心扑扑乱跳。抬眼一看,人群中一道蔚蓝刀芒吞吐不定,所过非死即伤,客栈里血肉横飞,真如修罗屠场。
萧玉翎瞧得心惊肉跳,忙又关上房门。她回头一瞧,忽又失声惊呼。这一晃神的工夫,床上空空,梁文靖已经不知去向。萧冷听到叫声,吃了一惊,劈倒一人,溃围而出,一阵风闯入房中,却见萧玉翎面色苍白,目光呆滞,不由问道:“怎么了?”萧玉翎指着床喃喃道:“他……他不见了。”
萧冷见梁文靖失踪,正合他心意,趁机拉住萧玉翎的手臂,叫道:“走吧!”萧玉翎待要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