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无语,眼睁睁地瞧着她往河边去了。那背影,很熟悉——乡下到处都能看到。
看来是她矫情了,往后她自己也得这样,不然大忙季节里,等着婆婆来家帮着带娃,自己才腾出手来做饭,怕是要被人说道闲话。
还是操心自个往后咋办吧,刘云岚可是出名能干·这点事不在话下。想想自个日后背一个、牵一个地干活,菊花顿时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养一堆娃的日子好像并不多美好哩。
眼下还愁不到那一步,这不,她一回到自家院子,何氏就殷切地迎上来·接过她手中的篮子,笑眯眯地说道:“先洗洗,吃两块饼吧,我都放锅里热着哩。吃过了歇会,我来砸蒿子。”
菊花心里暖暖的,她洗了把脸,搛了块薄饼,坐在廊檐下·边吃边看何氏用棒槌将嫩蒿子砸烂·也不去河边,就打了一桶井水漂洗。
她忍不住问道:“娘,咱家麦子要锄草加肥了么?你这么在家照应我,怕是耽误地里不少的活计。我如今也不大吐了,要不,娘你还是跟爹一道出去干活吧,我煮饭做家务,小心些,不会有事的。”
何氏闻言愣了一下,失笑道:“咋想起这事了?咱家地也不多·没种几亩麦子,你爹一人也照应得过来,再说,过几天槐子不就回来了么。我跟你爹都算计好了,我在家把鸡鸭猪伺候好,把你伺候好,比啥都强。”
菊花哭笑不得,婆婆竟然把自己摆在鸡鸭猪的后边去了。
何氏犹未知觉,还在唠叨着她的养殖大计。
晚上·菊花一人静静地坐在灯下缝小衣裳,一边想念槐子。这人在身边时不觉得,离开了,才觉得房里、心里都空荡荡的。
想了一会,她又思索起带孩子的事来,要是让她也跟刘云岚、梅子似的,把娃儿绑在背上干活,她觉得自己怕是不成。可是,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哩?
要不,试一试能不能把学步车给弄出来?那东西也不难,最重要的是让木轱辘在地上能三百六十度旋转,这里的木匠都手巧的很,她比划给他们听,未必就做不出来。
第二天晚上,她便将这事告诉了青木,又在纸上描画半天,使他明白了这学步车的功能,然后去跟李木匠沟通。至于李木匠能不能做出来,菊花就不敢保证了。她可不记得这车到底是什么构造,只晓得小娃儿在车里可坐可站,带着车满地跑,却不会摔倒。
刘云岚听得满眼放光,说这车要是做出来的话,她干活的时候,就不用把小葫芦绑在背上了。
菊花微微一笑,心想我不就是看你背葫芦干活才想起这东西么。
过了几天,张槐、张杨等人喜气洋洋地从清辉回来了。
几人迎着夕阳而归,穿过柳荫夹道,就看见菊花正在院墙外修剪木槿。槐子心里一软,赶紧加快脚步来到她身边;小石头则高声叫道:“菊花姐姐,我们回来了。”
菊花正手握镰刀,割去那些太高的木槿枝条,好让它横向生长,闻声惊喜地转头,见了他们几个,立即眉开眼笑;再一看他们的神情,就知道这县试过关了。
她见小石头嘴巴龇得跟荷花似的,试探地问道:“石头,你·……县试也过了?”
小石头听了这话,不悦地鼓着嘴道:“菊花姐姐,啥叫‘也过了,?难不成你本来以为我过不了?”
张杨也哈哈笑出声来。
菊花这才觉得自己问得不妥,她可不就是以为石头过不了么,不管他多聪明,年纪还是太小了。
她心虚地解释道:“也不是。我本来就觉得你能过,可是又一想,你这么点大的年纪,真过了可不得了,又`不大敢相信,所以跟你确认一下。”
槐子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镰刀,含笑道:“他可能耐了,是这次应试年纪最小的童生。走,咱们家去,我慢慢跟你说。”一边半搀半扶着她的胳膊,往院子里走去。
小石头正想着是跟他们一块进去热阄说笑哩,还是先回自家见爹娘报喜哩,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大骂:“张槐,你这狗娘养的,不干人事,黑心烂肝的东西,坏人姻缘,不得好死。张大栓,你养的好儿子,你给我出来!”
菊花浑身一震——这声音她太熟悉了。
当年在村尾跟她娘杨氏对掐对骂,阄得乌烟瘴气,柳儿娘的声音自此深深刻入了她的脑中,今儿堵到家门口骂起张槐来,这是为何?
她疑惑地望向身边的张槐。
张槐猛然回头,怒视着柳儿娘,沉声道:“你瞎嚷嚷啥?自己回家找你闺女问清楚事情再说话,不然甭怪我不客气。”
柳儿娘两眼可怕地睁着,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院子,逼近张槐,咬牙切齿地骂道:“老娘问得清楚很,你这个小王八蛋,我家柳儿过得咋样,关你屁事?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让唐家休了她,你打得是啥主意?”
她最近心情极不好,柳儿如枯萎的花朵般,生机渐渐消逝,她看在眼里,也是心如刀割,只能不停地跑唐家,亲自伺候柳儿,希望她能早日好起来。
可是她毕竟不能一直呆在唐家。今儿下午,柳儿被张槐背回娘家,她大吃一惊——以往她求过唐家老太太几次,想要接柳儿回来住些日子,也没能答应,今儿咋就回来了哩?
她问张槐这是咋回事。
张槐等人在路上碰见半死不活的柳儿,便轮流背着她送了回来。送到后,他为了避嫌疑,就不想再管这事,便跟柳儿娘说夫子还等着他们回话哩,这事你还是自己问柳儿吧。
柳儿娘看着奄奄一息的闺女,心中不忍,于是先不问话,自去熬粥喂她,然后才细问详情。
待她听说柳儿从唐家偷跑出来,晕倒了,是张槐他们几个救了她,然后唐家人追上来要带她回去,她求唐老爷休了她,张槐他们才把她送回来的。
她顿时气疯了,唐家人要带柳儿回去,张槐他们就该撒手。人家带媳妇回家,天经地义,他又不是柳儿的娘家人,不过是一个村的,干啥要管这闲事?这等于是为柳儿撑腰,力逼着唐老爷休了柳儿。让她的柳儿被休回家,成为大家的笑话,他安的啥心思?
她这些日子所有的痛苦和绝望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一起化作怒火燃烧着向张家席卷过去。不,是张家和郑家,她恨透了这两家。
她头也不回地冲出家门,不理身后柳儿微弱的呼唤,直奔学堂,可是周夫子说张槐他们已经回家了,于是,她才又杀到张家,堵在门口大骂。
菊花听了柳儿娘的话,神情愕然,这怎么可能哩,槐子干啥要让唐家休了柳儿?
张杨则大怒,指着柳儿娘的鼻子道:“你个老婆娘,真不识好歹,你骂谁?你自己闺女求人休了她,管我哥啥事?我们好心送她回来,还送出祸来了?”
小石头也在一旁道:“是柳儿姐姐自己求唐老爷休了她的。”
柳儿娘怒火中烧,对着张杨“呸”了一声道:“你们好心?好心让人休妻?‘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让人休了我家柳儿,往后要断子绝孙的,只怕你这癞皮女连个癞皮狗也生不出来······”
张槐在张杨说话时,就低声对菊花道:“她弄错了,是柳儿自己求唐家休了她的。你先进去,我来赶她走。”
菊花心下大概明白了咋回事,于是点点头,可是她还未转身哩,就听见这番恶毒的咒骂,一时间勃然大怒,转头冷森地盯着这疯婆娘。
是的,她觉得这婆娘疯了,但凡有点脑子的,也该想想,人家咋会管你闺女家的事情?
柳儿娘这话一出口,直戳张槐心肺,他立时红了眼睛,扔掉手中的包裹,一言不发地大步上前,一把攥住柳儿娘的胳膊,拖着她就往外甩
柳儿娘拼命挣扎,可是槐子力气有多大,她如何能挣得脱?就见她双脚在地上划出两道印痕,一直延伸向院门口。她气怒之下,张口就咬在槐子手腕上。
第三百一十六章 浑人李长亮
菊花见柳儿娘下死力咬槐子,不禁惊叫起来;张杨和小石头也冲上去想拽开她。
忽见何氏一阵风似的从厨房里冲出来,经过菊花身边时还不忘说了句:“你先进屋去。”然后面色狰狞地冲到柳儿娘面前,狠狠地甩了她一个耳刮子。
她本在厨房煮饭,柳儿娘第一声骂她就听见了,只是锅里在炒菜,腾不出手而已。可是不等她把菜盛起来,就听柳儿娘咒菊花,哪里还管菜糊不糊,丢下锅铲就冲出来了。
柳儿娘也是豁出去了,脸上挨了何氏一巴掌,居然还是咬住槐子的手腕不松口,她心中气怒发狂,更加用力地咬下去。
张槐吃痛,遂停下脚步,用另外一只手狠狠地捏住她的下巴,强让她松开牙齿。
何氏见这婆娘宁愿吃亏也不松口,这样咬非把儿子手筋咬断不可,惊怒之下一手揪住她的头发,一手罩上她的眼睛,叉开五指,咬牙道:“你敢再咬?老娘把你这双眼珠子抠虫来,你信不信?”却见她已经被槐子捏开了嘴。
柳儿娘见张槐毫不手软地把她往外拖,何氏又打了她一耳光,还要抠她眼珠子,再一想这事是因为柳儿被休引起的,因此三个原因,件件都让她无法容忍,那真是急怒攻心,完全疯了,被张槐拖至院外后,立即在地上打滚撒泼,污言秽语地高声乱骂,又往槐子身上兜头碰撞,拼命架势十足。
张槐恼怒地攥住她两只胳膊不让她撒野。
可是女人打起架来,全身都是武器,柳儿娘手被制住了,便用脚踢、嘴咬、吐唾沫,甚至用屁股撞、膝盖顶不时换招,灵活运用,逼得槐子手忙脚乱,一时间倒没主意了ˉ难不成要打死她?他真要出手,只怕这婆娘根本经不起他一下。
他一气之下,双手用力,将她甩出老远,跌了个屁股蹲——不能打就让她离远点不让她近身。
何氏一个大意见这婆娘又缠住儿子,气得冲过来要跟她再战;谁料这婆娘跌倒后,并不爬起来,反而坐在地上拍腿尖叫哭喊道:“杀人啦——张大栓儿子杀人啦——娘俩打一个……”
何氏母子被她这疯狂劲头惊住了,何氏深感自己跟柳儿娘相比,这吵架的把式差太远了。
菊花见柳儿娘开始拼命撒泼:她眼下不怕你打,巴不得你打狠些,她好赖在你家;你跟她讲理也是讲不清的,两边的道理不是一个国度
这种人最令人头疼真是“豆腐掉进灰堆里——吹不得,拍不得”,只能让村长来了。
她唤过张杨,让他拉张槐回来;又对小石头嘱咐了几句,让他去叫村长过来,顺便让刘三顺刘四顺来作证——救柳儿时他们肯定也在场。
张杨过去对哥哥说道:“甭理这疯婆娘,石头去叫李叔了。”
何氏也对槐子道:“你走开——去照看菊花,这死婆娘让我来对付,老娘今儿就跟她耗着。”
她这话被柳儿娘听见了晓得骂再狠也不管用,打也是打不过的,只有菊花是他们的软肋,于是痛咒菊花,“癞皮女”不离口,又说她是病秧子,生不出娃,怕是连癞皮狗也挣不出一只等等。
这话激怒了张家母子:张槐握紧拳头刚要动,却被张杨一把拉住,说是菊花姐姐叫他回去;何氏上前又给了柳儿娘一个耳光。
柳儿娘立时疯了一般跟她厮打在一块。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山边居住的人全被惊动了,媳妇婆婆们正在煮饭的便丢下锅铲,男人们刚从地头回来,手里还扛着锄头,一齐围向张家院门前。
隔壁杨氏和刘云岚也被惊动了,杨氏听柳儿娘咒菊花,那真是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冲出院子跟何氏一起将柳儿娘摁在地上打,柳儿娘放声嚎叫起来。
两家这样大打出手,围观的人还不明白发生了啥事,以为是积年的仇怨被引发出来了,所以不停地劝解,让她们有话好好说。
可是这柳儿娘今儿如同吃了疯药般,压根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这般挨打也不服输,只要杨氏跟何氏一停手,她照骂不误,句句诅咒菊花,引得杨氏跟何氏也失去理智,下手毫不留情,愣是把她打成猪头,脸上一片山花灿烂。
菊花头疼:这么打也不是个事儿哩,要是整出人命来自家也讨不到好,最主要的是,根本不值得,这事冤得很,典型的做了好事反被纠缠讹诈。
张槐见柳儿娘骂得实在恶毒,怕菊花难受,一边劝她进屋,一边对她说道:“等我把这老婆娘捆起来,堵住嘴,让村长和孙铁柱来处置。”
菊花点头,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不等槐子进屋找绳子捆人,张大栓、郑长河和青木也都回来了,急忙喝止何氏跟杨氏,询问事由。
柳儿娘也并不是不怕打的,刚才不过是跟何氏杨氏比拼一口气罢了,见张大栓他们都回来了,她不敢再咒菊花,于是转而将张槐多管闲事、拆人姻缘的话又骂了一遍,又四处拉人评理。
她堵在张家门口大吵大闹,张槐母子外加杨氏也制不服她,却惹恼了一个浑人——李长亮。
他今儿去了下塘集,跟槐子他们遇上了,一块回的村,自然也知道柳儿的事情,不仅如此,他也背了柳儿一程,跟刘三顺、张槐互相轮换,不然这么远的路,一个人背柳儿谁都吃不消。
看到昔日鲜花一样的柳儿那瘦骨伶仃的模样,他心里不知是个啥滋味——柳儿在他心目中,是纯净而神圣的,掩藏了乡村少年的初恋情愫。
回来后,他因为柳儿的事心情低落,正好哥哥李长明喊他跟爹娘过去吃晚饭,柳儿娘杀上张家的时候,他在哥哥家抱着小侄儿李敬文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哩。忽听柳儿娘骂张槐拆人姻缘,便愣住了,先是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后来见闹得凶了,全家人都出来围观看热闹。
结果,他越听越愤怒,两眼喷火!
这时刘三顺、刘四顺也一路小跑来到槐子门口;柳荫深处,村长李耕田、孙铁柱跟他媳妇王氏也赶了过来,不知为何,孙金山没来。
李长亮将侄儿塞给花婆子,自己冲到柳儿娘的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这猪狗不如的婆娘,你也配当人娘?闺女都要死了,临死不过是想回娘家过几天安生日子,你就不能让她称愿?你是不是人?照你的意思,咱们碰见柳儿晕在路上,就该不理她,让她被狗啃?”
柳儿娘被他骂愣住了,她满脸红紫,眼睛浮肿,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立即高声尖叫道:“你们救她我当然感谢你们,可是唐家来人了……”
李长亮不等她说完就暴喝道:“唐家来人了就该让柳儿跟他们回去,这还用你说?是你闺女自个不肯回去,难道我们要看着她死在路边?”
柳儿娘喊道:“她咋会死在路边?唐家人不是来接她回去么……”
李长亮再次高声打断她的话道:“唐家来人接她又能咋地?她从唐家逃出来,宁愿晕倒路边也不肯跟他们回去,我说了两遍,你耳朵打苍蝇去了——没听见么?接回去死在唐家;逃出来死在路边,你说,我跟槐子他们应不应该背她回娘家?你只要说一句‘不应该,,咱马上再把她背回去扔到原来的地方。”
柳儿娘见这浑人句句话压着自己,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声音也比自己高,气得浑身乱颤,好不容易等他说完这句,便又急又快地跟着嚷道:“唐家接她的时候,你们不挡着,她不就回去了?哪里会死在路边?回去看病吃药,过些天不就养好了?”
李长亮“哈哈”笑道:“我说你猪狗不如哩,说这话骗你自个也就算了,还想骗大伙?你直接说‘让柳儿被唐家接回去,死在唐家干净些,不就完了,还说啥过些天就好了,真是好笑。总归,你就想着柳儿一定要死在唐家,就算她逃回来你也要把她送回去,是这主意么?”
菊花和张槐听得大为爽快——这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刚才他们都掉进了一个误区,光跟柳儿娘争辩柳儿被休的曲折去了,却忘了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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