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栓撇撇嘴道:“你也晓得说他是‘读过书,,如今你看他还捧着书读没有?”
何氏才不管那么多哩,反正儿子跟他媳妇好就成了。种田是正事,读书更是正事,菊花读书才好哩——往后教孙子孙女多好。她经常听她教导赵清·不是她自夸,赵清那么机灵,有一半是菊花教出来的,那天她还听菊花教她念啥“稻花香里说丰年”哩,瞧这话多顺
可见无论何种艺术,都要贴近生活,这句词连大字不识一个的何氏也体会到其中的妙-处,文字的魅力确实达到顶峰。
第二天一大早·菊花急匆匆地赶到后院,喊住正要放鸡的何氏:“娘,先不要放·帮我逮住那只大花公鸡—我想扯些毛下来做个小玩意儿。
何氏诧异万分:“扯鸡毛?嗳哟!这么活蹦乱跳的鸡,还不把它扯疼死了?你是想做毽子吧?早说么,都杀了好几回公鸡了,那毛都倒了。”
她嘴里这么问,却还是堵住鸡栏半边门,瞅那大花公鸡出来的时候,一把抓住,提着翅膀,问菊花要扯哪里的毛。
菊花不料何氏也是晓得踢毽子这游戏的,看来是她小时候与人来往少了·并不知人家会玩这个。
她便对何氏解释说,往常她没想起来,昨天跟赵清说起这东西,才想着做两个来玩。
她歉意地对那只公鸡笑笑,让何氏抓紧了,在靠近公鸡屁股的地方·挑那锦缎似的美羽,毫不手软地扯了起来。
可怜那鸡被活活拔毛,疼得一抽,鸡脚立时蹬直了,尖着嗓子叫起来。
何氏看得肉疼,又不好不让菊花拔,只得在她扯过的地方用手不停地揉。
菊花则一边加快拔毛的速度一边道:“再忍忍,就快好了···…好了!”她长出了一口气,攥着一大把光华灿烂的鸡毛宣布大公鸡的酷刑结束,何氏听了赶紧将公鸡放开。
就见那公鸡跳下地,飞快地往前面院子奔去,想是被菊花折磨惨了——无端端地花衣裳被挖掉一块还不惨么——走路都趔趄,跟喝醉了酒似的,奔出好远才正常。
菊花瞧了好笑,跟何氏招呼了一声,自去煮早饭。
这几天,张家往胡萝卜地里下肥。张大栓父子将攒起来的鸡鸭粪掺和草木灰一担一担往地里挑,何氏在地里负责丢窝子。
正忙着,柳儿娘扛着锄头从地头经过,跟何氏打了声招呼:“槐子娘,丢肥哩?”
何氏这些年跟她也不大多话的,顺嘴答道:“嗳!补些土粪好加把劲儿,萝卜长得也快些。你这是去锄草?”
柳儿娘站住脚步,笑眯眯地说道:“可不是么。我家铁柱媳妇怀了身子,不能干重活,这田里地里都要靠我们老的照应。唉,生就的劳碌命,一年到头也没个歇的!你咋也出来干活哩?嗳哟!莫不是菊花也怀上了?呵呵,一转眼,大伙都成了奶奶辈的人哩。”
何氏脸色一变,沉声道:“菊花没怀上,她还小哩。家里事情也多,也要得个人照应,就留她在家了。你真是好福气哩,要抱孙子了。”
柳儿娘得意洋洋地笑道:“还早哩,总要到明年七八月才生。”说完见何氏不再搭腔,方施施然去了。
这时张大栓挑了一担粪过来,看着柳儿娘远去的背影,纳闷地问何氏道:“这婆娘跟你说啥?啥时候你俩这么好了,还有说有笑的?”
何氏骂道:“好个屁!臭婆娘,铁柱媳妇怀上了,跑我跟前现眼来了。我还摸不着头脑哩,以为她转了性子,谁料还是狗改不了吃屎的脾气·故意问我菊花怀上了没有。怀了身子好了不起么,哪个媳妇不会生娃?从来就喜欢显摆,争强好胜,我看她儿媳妇明儿能生个凤凰出来。”
说着生气地抓起一把土粪使劲往下一扔·砸得那萝卜秧子一歪。
张大栓皱眉道:“往后甭理她。亏得她家也就那样,柳儿出嫁了也没得多大风光,不然她尾巴更要翘上天。”
何氏撇撇嘴道:“风光?也不晓得过的是啥样日子,瘦成那样。也就她还能笑得出来,柳儿要是我闺女,我都睡不着觉哩。”
两口子说了几句,见槐子来了方才住口。
早饭后·菊花忙完家务,提着篮子到娘家地头采了些毛栗球。到家后她将这毛栗球倒在院墙一角,然后搬了个小板凳,拿了个小筲箕放身边开始剥毛栗。
她正忙着,听得院门一响,转头一看,是槐子挑着一担空箩筐回来了,便急忙丢下剪刀·跑过去殷切地问道:“可要歇会喝口水?再吃点东西?”
她知道干活的时候饿得特别快,总觉得肚子空,想吃东西′所以这么问。
槐子眼中漾着柔情,微笑道:“我先去装粪,你倒些水搁那,回头我来喝;就不吃东西了,快些挑完也是一桩事,还有好几块地哩。”
菊花点头,等他往后院去了,才进厨房倒了一竹筒温水,又从锅里捡出几块南瓜饼装在一个大碗里——也就是将煮熟的南瓜捣烂后,在油锅里煎了一下——等槐子挑着满满一担土粪出来·便对他说道:“坐下歇口气吧,再吃一块饼垫垫肚。”
说完让他将担子歇在院子里,拉他坐到梅树下的小凳子上,将竹筒递给他。
槐子仰头灌了几大口水,歇了口气,瞅着她手中的碗笑道:“我本来不饿的·看见这饼,感觉好像又饿了。
你老是这么将就我,我嘴巴可是越来越馋了哩。”
菊花轻笑一声,见他额头上渗出汗珠,顺手扯出自己腰间的手帕子,帮他擦了,一边说道:“也不是啥好东西,你吃两块垫一垫,回头让爹娘也回来吃一些。”
她见槐子上身的短衫又全部汗湿了,裸露的臂膀晒得黑红,肌肉坟起,结实而有力,虽然心疼却也不矫情,并不说那些无用的话语——农家的生活就是这样子,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家里的事,让他们吃好喝好,心情愉快。
槐子又喝了几口水,将竹筒递回给她,接过她手中的筷子,搛了块南瓜饼,两大口就咬完了,塞得嘴里满满的。
菊花忙又递上竹筒,一副怕他噎着了的样子。
槐子抿嘴微笑,冲她摇摇头,见她那么关切地望着自己,心生柔软:也就是菊花,把自己跟爹娘捧着,生怕他们干活累坏了,其实庄稼人哪里有那么娇气哩,他们之前不都是这么过来的?谁也不会随时吃个点心啥的,顶多饿了嚼块锅巴。
忽然他瞅着院墙根下那堆毛栗笑了起来。
菊花奇怪地问他笑啥。
槐子吞下嘴里的饼,乐道:“看到那毛栗,我就想起帮葫芦起名的事来:你哥哥一心想要让儿子叫板栗,最后还是叫了葫芦,其实,我觉得那板栗也不比葫芦好听哩,不晓得他开始的时候为啥一定要取这个名儿。”
菊花白了他一眼道:“啥我哥?那不是你哥么?”
槐子笑道:“我叫青木叫惯了,老是不习惯叫他哥。”
他看着菊花,想起还有那么多的好名儿等着他们将来的儿子和闺女选,不自觉地微笑起来。从青木为儿子取名的经历来看,菊花还真说对了—不管叫啥都好,只要对脾气就讨喜。
。第三百零七章 贴心的闺女
想到儿子和闺女,槐子心中不禁柔情涌动,想要对菊花说啥又说不出来——怕她误会自己心急要生娃——便无意识地伸手将她额边细碎的头发捋向耳后,又轻轻地摸摸她的小耳垂,冲她灿烂一笑。
菊花也微笑着,将碗送到他的面前,示意他再吃一块;两人目光缠绵了一会,槐子便又吃了一块南瓜饼,才接过竹筒喝了两大口水,顺便漱口。
他吃喝完,也不磨蹭,立即起身挑起担子往外走,一边对菊花道:“干得快的话,晚上也能早些收工,我好陪你说话的。”
菊花点头,目送他出去后,忙赶抢似的将剩下的毛栗球剥完——也不过剥了一斤多毛栗就去烧晌午饭了。
忙忙碌碌一天过去,吃晚饭的时候,大家就格外轻松,自在说笑,不比吃晌午饭,慌忙慌张的,因为吃完还要下地干活。
张大栓看着桌上有一碗蒸毛栗,用手捏起一颗丢嘴里,嘴巴动了几下,一会就吐出皮来,笑着问菊花道:“你咋不晒干炒了吃哩?这么蒸了吃多可惜。”
菊花笑道:“瞧爹说的,还不是一样吃进肚子,有啥可惜的。这回没剥多少,我就懒得费事,索性就放在饭锅边蒸熟了,吃新鲜的。这么吃也不错,又软又面。”
槐子笑道:“这个太小了——吃着不过瘾,等那板栗长大了,想必好吃得很。”°
菊花忙道:“板栗烧鸡最好吃了。四五月份,用小公鸡烧板栗,那味道绝了。”
何氏忙问道:“真的?你在哪吃过么?”
菊花一听傻眼——又说漏嘴了,她急忙补救道:“我听人说的。想着就好吃,不用试。”
何氏忍笑道:“那是肯定的——啥东西跟鸡搭配不好吃哩?就像狗蛋娘常说的‘不管是啥东西跟老猪插伙,那味道都差不了,。”
菊花跟槐子听了抿嘴笑,觉得这话的确精妙。
张杨三两口扒完了饭,将那碗毛栗倒了一半出来,笑嘻嘻地说道:“我带到学堂去晚上饿了好吃。”
他和小石头,还有刘四顺,如今晚上也要去学堂。
菊花觉得这就跟考前突击补课似的,可怜的娃儿常常熬得两眼通红,考秀才可不容易哩。
菊花急忙对他道:“我用砂锅熬了些粥,晚上吃那个比较好;这毛栗当零嘴吃不要紧,要是吃多了肚子胀气哩。”
杨子笑道:“几个人一分,哪里会吃多?粥等我晚上回来再吃吧。菊花姐姐,真是多谢你,天天晚上帮我准备吃的要是我考上了秀才,得给你记个头功。”
菊花笑眯眯地说道:“你说这话,就不怕爹娘吃醋么?要论头功,当然该给他们记头功了,你可是他们生养的。”
张杨转头一看,果然张大栓正脸色不善地瞪着自己,慌忙叫道:“都有功,都有功!我说爹呀你先不忙着生气,你儿子还不晓得能不能考得中哩,咱们先争功起来叫人听见了笑话。”
何氏笑骂道:“哪个争了?不都是你自个在说么?还不快去学堂哩!嗳!念这书真是遭罪,瞧瞧都瘦了好些。”说完起身帮菊花收拾碗筷。
忙完家务后,菊花顾不上去瞧小葫芦,找了块碎布,包住一枚铜钱,飞针走线地缝起毽子来。
槐子坐在她身边瞧着,提醒她道:“是不是少了样东西哩?还要一根管子才好,那个要从公鸡的尾巴上扯那最硬的毛,下面那截管子才好用。”
菊花点头道:“赵清说她家刚杀了鸭子,有这样的管子哩待会该送来了。其实最好用的是鹅毛管子——够粗,鸡鸭的毛管都太细了哩,插不了几根鸡毛,那毽子就不够稳当,容易踢不起来。”
槐子笑道:“先将就着用吧,回头咱也逮几只鹅来喂。这鹅光吃草比鸭子好伺候。”
他又问她公鸡毛准备了没有,菊花就说了早上拔活鸡毛的事,惹得他呵呵地笑道:“人家都是等杀鸡的时候,才从鸡身上扯那毛的;你倒好,直接拔毛。那鸡遇见你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正说笑着,赵三牵着赵清晃悠到了院子门口,赵清丢开她爹的手,撒腿奔向菊花,一边举起右手嚷道:“菊花姐姐,我拿了鸭毛管子来。不过都不够粗哩,我娘说太细了,要用鹅毛管子才好。”
她跑到菊花跟前,见槐子在她对面抵腿挨坐着,自己是插不进去的了,只得另端了一根小板凳来,放在菊花的左边,跟她并排坐下,摊开小手,将那几根粗硬的鸭毛管子亮出来让菊花瞧。
菊花笑眯眯地对她道:“我想了一个主意——咱将两根管子并排缝在上面,那样插的鸡毛就够了。”
赵清惊喜地问道:“两根管子咋缝哩?不好弄哩
菊花胸有成竹地说道:“你瞧好了,我准能缝好。”
槐子看看天,催促道:“快点缝,天都暗了,这么瞅着伤眼睛哩。”
菊花点点头,剪刀针线交替用,很快将那毽子给缝好了,再把早上扯的鸡毛往里一插,光华灿烂的鸡毛四面垂落下来,十分的漂亮;用手掂了掂,轻重合适,平衡力也不错——没有头重脚轻或是因为鸡毛插少了不够轻便的情况。
赵清攀着菊花的胳膊,赞叹道:“好好看哩。菊花姐姐,咱来踢了试试吧。”
菊花瞧瞧天色已经暗了,虽然有淡淡的月色,踢毽子肯定是不成的,便笑对赵清道:“看不见了哩。明儿再踢吧。”
她特意做这东西可不是为了玩,而是想锻炼身体。要说到现在才想到这点,实在不是她懒,这日子可是一直没个空闲的时候,就算是跟人闲话,那手上也是攥着针线活;要不就是在外面忙。
槐子听她说了,就让她赶紧做一个,说是冬天踢毽子,蹦蹦跳跳的,也能让她身上热乎些,于是她才兴头起来。
赵三正跟张大栓、郑长河说田地里的庄稼,这时转头对菊花道:“菊花,我家清儿亏得跟着你,学不少东西,能帮她娘好些忙哩。也不指望她干多少活,跑腿递话,有她在她娘身边看着,我出去也放心不
清儿听她爹夸她,害羞地蹭在菊花的身边不言语。
菊花笑道:“还不是三叔三婶福气好,小石头和清儿才这么听话懂事。三叔,你是想三婶再生个闺女哩,还是儿子哩?”
赵三爽朗地大笑道:“儿子闺女我都想要,最好是生个双胞胎。”
张大栓笑道:“你还敢说自己不贪心?双胞胎是那么好生的么?我劝你还是消停些吧,真要生双胞胎,石头娘怕是要吃大亏,往后带两个奶娃也费劲。”
不等赵三说话,赵清脆声道:“不要紧的,我也能帮把手哩。等娘生了弟弟,我都会煮饭了,洗个尿布啥的也成。”
众人听了哄然一笑。
菊花摸摸小女娃的小胳膊,夸道:“清儿真能干。不过还是要多试几回才把稳,眼下还不成哩,要是烫了手割了手就不好了。勤快点没错,就是不能逞能,不然伤了手还要花钱瞧大夫。”
赵清乖巧地听着,不住地点头。
张大栓道:“我说赵三,我就不服气了,你说你大大咧咧的一个人,这闺女咋这么贴心哩?”
赵三哈哈大笑,转头对郑长河道:“长河大哥,瞧他说的这话——这是在眼气咱有闺女哩。你家菊花不也是贴心的?”
郑长河撇撇嘴,酸溜溜地说道:“有啥好眼气的?我闺女再贴心,如今不还是在他家煮饭么?”
这下众人笑得更厉害了,连何氏也乐个不停;张槐捏捏菊花的手,小声道:“爹不高兴了哩!”
菊花忙叫道:“爹,我明儿磨些汤圆粉,包芝麻馅的汤圆,明晚你跟娘、哥哥嫂子都过来吃。”
郑长河忙道:“嗳!我一准过来。吃他一顿我心里也觉得舒坦些,不然总觉得养这么大闺女嫁出去了我好吃亏哩。”
张大栓嘿嘿地笑着,赵三刚要嘲笑几句,就听隔壁杨氏高声唤道:“他爹,快回来——咱家牛要生了哩!”
郑长河一听,当即跳起来,直向外边冲去,嘴里嚷嚷道:“甭急,就来了。大栓、三哥儿,快来帮把手。”
两人听了急忙也往隔壁去了。
菊花也激动起来,就要跟过去瞧;赵清也是兴奋地两眼放光,扯着菊花的袖子不放手——她早就想瞧小牛是从哪生出来的了。
张槐忙拦住菊花道:“晚上凉,加件衣裳吧。你等会再过去,我先过去瞧瞧,等牛生下来了再叫你,那场合你不好去瞧的,也脏的很。”
何氏也道:“菊花,你别去,赵清就更不能去了。待会等小牛落地了再去看也是一样的。你先穿了衣裳,在你娘那边等着。”
菊花无奈,只得叮嘱槐子道:“那等小牛一生下来你就要叫我—我想瞧瞧它是咋站起来的——你可不许耽搁了。”
槐子笑着点头,捏捏她手道:“你快加件衣裳吧,我等你一块过去。”
菊花点头,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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