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怎么样,到底是各人自个的感觉,就跟脚上的鞋子是否舒适一样,与贵重华丽与否无关——再软再珍贵的皮质,也不过是达到跟铺了棉花的布鞋一样效果。
感叹一番,还是照常过自己的日子,秧田里的禾苗扬花抽穗的时候,人们大多在玉米地、山芋地、黄豆地里忙活。
有菊花在家忙家务,何氏便经常下地干活,不过是收工的时候,回来早些给菊花帮把手。
“菊花,这嫩荷叶掐了干啥?”这天晌午,何氏带了几张嫩荷叶回来,问菊花要这东西做何用。
菊花急忙接过来,舀水清洗,一边对何氏道:“垫着蒸馒头,有一股清香味儿。”一边将洗好的荷叶剪成一块块的,再把发面搓圆了放在上面。
全部做完,就搁在一旁等着发酵,这边又腾出手来开始炒菜煮饭——馒头发好了下午蒸了晚上吃。
何氏见菊花忙得团团转,全无平常的悠闲,虽然汗如雨下,却麻溜之极,便赶快抹了把脸过来帮忙。
一顿饭做完,菊花赖不住汗湿衣透,回房换了套干爽的衣裳,出来正好见张槐和张大栓回来了,两人从骄阳似火的日头下走进家门,那浑身也是湿透了。
菊花急忙对张槐道:“槐子哥,快来换件衣裳——这汗湿了穿着难受哩。换了下来我一块洗。爹,你也换一件吧!”
张槐犹豫了一下,说道:“下午还要下地,换一身衣裳还是要汗湿,不是叫你费事洗衣裳么?往常都是这么过的,就甭费事了。”
菊花忙拉他进房,用手牵起他胸前湿漉漉的衣襟,皱眉说道:“穿这湿衣裳不难受么?这么换下来也容易洗—揉一把就干净了;要是等捂干了再出汗湿透,那衣裳都干硬发馊—-—难洗的很。你只管换吧,以前特别热的时候,我爹和我哥他们都是一天换两遍的。又不是没衣裳换。来,就穿这件旧的,昨天刚补好,多洗几遍也不大心疼。”
她从柜子里找出一件带补丁的旧短褐,摧槐子换下。
槐子见她坚持,便接过衣裳,冲她微笑道:“那我先去洗一把,再换上。”
两人出来,到井边打水清洗。菊花将槐子跟自己换下来的衣裳揉进盆里,回头问张大栓要衣裳洗。
张大栓呵呵乐道:“爹皮厚的很,就穿这衣裳干活,晚上再换吧。菊花,你不用管爹,该咋办你娘会摧我的。”
第二百九十六章 顺手种出桃园
何氏见菊花心疼槐子,小两口黏糊的很,十分高兴,笑眯眯地说道:“你爹说的对,你只管槐子就好了。我们老了,就过得马虎些也不要紧。槐子,你晚上早些回来,去李木匠家,把咱托他做的木盆、木桶搬回来,再瞧瞧你们的床打好没有。”
儿子成亲太赶了,这些家什只能一样一样地慢慢添置。
张槐点点头,帮菊花打了几桶井水,等她三把两把地将二人换下来的衣裳洗完晾上,这才去吃饭。
下午在地头,何氏一边给刚栽不久的八月爆黄豆锄草,一边小声问槐子:“槐子,你跟菊花还好吧?”
张槐正手锄并用、连锄带扯忙得欢,闻言奇怪地说道:“还好。
咋了?”
何氏白了他一眼道:“云岚就快要生了哩。菊花她······她没事么?”
张槐这才明白娘的意思,顿时红了脸道:“娘,你说啥哩?菊花当然没事。”想了想又怕她再问,加了一句道:“再养养,菊花还小哩。”说完转身离开她远点,一副不想再说的样子。
何氏听呆了,还养养?这两人这么黏糊,都咋过的?
菊花要是晓得婆婆问槐子这事,没准会尴尬死。她吃过晌午饭将猪喂了后,小睡了一会,起来见馒头发好了就上锅蒸。正忙着,院子门口传来她嫂子刘云岚的叫声:“菊花,菊花,是我。”
菊花往灶洞里添了把干树枝,然后匆匆地赶去开门。
拉开院门·就见刘云岚挺着大肚子,左手端一只筲箕,里面有两只了毛的小公鸡;右手拎着个篮子,里面是带着枝叶的红艳艳蜜桃。
她笑着对菊花道:“桃儿熟了哩。今儿摘了不少,先送些过来·你吃完了再去摘,不然全摘下来放不长;这鸡······”
菊花不等她说完,就皱眉问道:“鸡又染病了?我早就跟娘说,要她经常杀了吃,不然鸡多了容易生病,她总是舍不得。”一边接过篮子,将刘云岚往院子里让。
刘云岚笑道:“鸡没生病。娘可不就是怕鸡生病,今儿才一口气杀了四只·这不叫我送两只来给你么!”
原来·大家喂鸡喂久了·也摸索出了些浅显的经验。
有一年,杨氏孵的小鸡多了,呼啦啦百来只鸡长大,也没舍得吃多少,想着等再养大一些,好提到集上去卖。结果有一天,一只鸡怏怏地无精打采卧在竹林边,也不大吃食。
菊花吓坏了,跟杨氏说别是发了鸡瘟吧!
杨氏可没见过鸡瘟——她往常哪里喂过这么多鸡?因此不大相信
菊花忙跟她说·要是发鸡瘟的话,这病就会传染,而且那病鸡也是不能吃的,得挖个坑埋起来,不然人吃了也会染病。
杨氏一听可心疼了——这么多鸡,真要是都染病了,全挖坑埋起来,那还不如先把她给埋了哩!所以,也不管是不是鸡瘟·赶紧将那只鸡杀了埋了,然后只留下几十只下蛋鸡,将剩下的鸡杀了一大半,卖的卖,腌的腌,吃的吃,这才没浪费。
此后,他们便对这鸡照管的更勤快了,而且只要喂的小鸡长大了,就开始杀了吃,或是提去卖了,尤其是五六月的时候——这个季节鸡也容易染病,不知今年杨氏咋又留多了些。
菊花将刘云岚让到梅树的阴凉处坐下,自己抓了两个桃子去井边洗了,一边啃着走过来,一边笑道:“这桃儿味道越发好了。真是要好好感谢来喜表哥哩,要不是他那年送了些桃子过来,如今咱也不能有这么好的桃子吃。这桃儿比刘小妹家的那品种要好。”
刘云岚含笑点头,神情十分喜悦。
她如今怀了身子,嘴里老想嚼东西,而家里也殷实的很,根本不用花钱,那些果子每月都有,一直吃到秋天,还有菱角和毛栗哩。
菊花瞧着那鸡又道:“我说娘咋想开了哩——原来是怕鸡生病哩。不过这都大夏天了,就也不大容易生病了。云岚姐姐,我教你个法子弄这鸡,不要老是红烧。”
刘云岚推开她递过来的桃子,笑说自己刚吃过,还饱着哩,又兴致勃勃地问她咋弄这鸡。
菊花道:“把大蒜子、生姜片和红辣椒都塞进这鸡肚子里,然后拿荷叶包了,扎紧,再用腌鸭蛋那样的黄泥裹在外面,塞进灶洞里用带火的灶灰埋起来,就跟埋煨罐一样。等明早掏出来,那味道可香了。嗯,说不定不用等到明天早上。用煨罐煨东西毕竟装了一罐子水,要煨熟的话肯定会慢一些;这个鸡可是直接包了一层泥埋进去的,应该熟得快一些。”
刘云岚大感兴趣,忙说要试试看。
菊花正好吃完一个桃子,便对她道:“鞴刚蒸了一锅馒头,正好把这鸡收拾了,就着那火,塞进灶洞里晚上就能吃了哩。”
刘云岚就催促她赶快收拾,她也好瞧瞧。
菊花先找了把小锄头,在院子的墙角边找了块土壤湿润的地方,将桃核埋了下去,紧挨着野菊花,然后才跟刘云岚一块进厨房收拾那只鸡。
刘云岚看着菊花吃完桃子就种树,好笑又佩服地问道:“家里这么些桃树还不够你吃么?还要栽?”
菊花转头笑道:“顺手么,又不费啥事。等这院子里没处种了,咱就往河边、山边种。姐姐你想,等过些年这山脚下到处都是桃树,有桃子吃不说,桃花开的时俣该多好看?山上都是橡子果树,秋天的时候也很好看;嗯,野菊花也越来越多。想想都觉得带劲儿。”
俗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人们平日不大关注这些事,甚至只知道砍伐,不知补种。其实只要稍稍用心,身边可以变得很美、很富足!
像这桃树,那真是随手丢下桃核就会发芽长出小苗来。当然,要想果树长得好,还有很多的学问。但如果不停地种植,哪怕有一些会病死、长得不好,大多数总能脱颖而出,这桃林可不就越来越大了么?等遍地都是桃树的时候,管它是谁种的哩。
刘云岚点头道:“嗳!是该这样,手勤快点,也不费多少工夫。嗳哟,我把吃出来的桃核都扔了哩!”
她跺跺脚笑叹道:“我晓得了,人家怕也是都跟我一样——不大精心,只顾眼前,要不然真跟你说的,到处都是果树了哩。我下回记得了。你不晓得,我怀了身子,嘴里馋得很,家里有这么些东西让我吃,我不知多高兴哩,就没想到学你们种树。”
菊花抿嘴笑道:“现在学也不晚么。这桃树要年年种才好,因为种下去的也不能每一棵都活哩。长大了还要修剪一番,不然都是七弯八扭的,再说,树长高了,往后摘桃都不好摘。”
两人边说话,边将鸡肚子里塞上作料,用针线缝了起来,菊花将中午用剩下的荷叶将鸡裹好,用稻草扎紧,再跟揉面粉似的揉了些黄泥,才塞进灶洞。
刘云岚道:“你这么弄,晚上肯定能吃了,不用等明早上。”
她立即也要回去收拾,说是晚上埋了等明早再吃。
菊花忙送她出去,叮嘱她走路小心,一直看着她进了院子,方才转头回来,将剩下的桃子洗干净了,放进木桶,吊在水井里浸着,等槐子他们家来吃。
忙好这一切,她又去后院里摘了些菜准备做晚饭了。
蹲在井边洗菜时,她微笑着想,原先她在娘家忙得没空出门,如嫁了人——哪怕只是嫁在隔壁——她也照样忙得没空回娘家,而且如今心心念念地想着的已经是婆家了。
这闺女养了实在亏本哩!嗯,回头做点啥新花样去孝敬娘家爹娘,得让他们明白闺女出嫁了还是惦记他们的。
傍晚,何氏又提前从地里回来了,腋下夹着一大捆黄豆,菊花见了笑道:“我正想要扯些黄豆剥了晚上吃哩,偏晌午忘了跟娘说。谁知娘就扯回来了。”
何氏笑道:“我也想要吃黄豆,不就想起来了。”
菊花将米饭煮开了锅,再从盆里捞出水漂的茄子——已经切成了大片——贴在饭锅边蒸上,又蒸了两只青椒,盖上锅盖,往灶洞里添了把火,把饭焖上,这才坐到廊檐下跟何氏一块剥黄豆。
当张槐扛着大木桶,里面装着好几个小木盆木桶回来时,菊花已经喊吃晚饭了。
他将这些东西放到厨房,再将木桶摆放好,见菊花正在灶台边忙着,便凑到她身边,笑问道:“晚上吃啥哩?”
菊花将饭锅边的蒸茄子和青椒搛到一只大粗瓷碗里,放了些捣碎的蒜末,又舀了一勺猪油,搁了点碎盐和细葱,然后用筷子不停地搅拌,直到那茄子和青椒都搅成了糊糊状,清香扑鼻,才停手。
她这才抬头对他笑道:“你再也猜不到,今儿有啥新鲜东西吃
槐子本是顺口问的——他不过是想跟她说话儿,不料菊花真的弄了好吃的,便心痒痒地问道:“是啥好东西?咋没看见哩?”一边说一边四处张望,见大案板上没有,就特意跑到碗厨里一层层地查看。
菊花笑眯眯地任由他找,也不提点,心道,要是她不说,怕是得找到明早上也找不出来。纟
第二百九十七章 你太有才了
谁知她正这么想着,槐子早坐到灶门口,用火钳扒拉着灶溷盥的灶灰,一边道:“你是不是用煨罐煨了啥好汤?那今晚也不能吃,得明早才能吃哩。嗳哟!这是啥东西?”
他没扒拉出煨罐,却感觉火钳碰着了一团硬硬的东西,因不晓得是啥,怕碰坏了,便不敢随便乱动,忙问菊花。
菊花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才想他发现不了,谁知马上就找到了。她笑着过去在他身边蹲下,一手撑着他的膝盖,对他道:“唉!这么快就找到了哩。我还想让你多找一会哩。掏出来吧。你再猜猜是啥东西,这回你要是猜到了我就服你。”
槐子见她得意的样子,也来了兴致,忍不住凑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一边把那团东西往外扒拉,一边笑道:“你又弄啥新鲜的东西了?这会儿山芋还没长大,难不成是鱼?”
等他将那一大团东西夹到灶洞门口,眼睛一亮,笑道:“嗳哟!这么大一团,肯定不是鱼。别动!我再猜猜,这么大,这么圆——”又用火钳夹着掂量了一下——“这么重,怕是只鸡吧?”他有些不确定地看向菊花。
菊花先是一呆,然后猛地在他背上捶了一拳,笑着嚷出一句前世经典的小品台词:“你太有才了!”
槐子乐呵呵地笑道:“还真是鸡呀!咋想起来这么烧哩?”
菊花让他将外面的黄泥敲碎,露出里面的荷叶,然后才小心地捧到案板上打开,顿时满屋飘香。
小两口在厨房里笑声不断,何氏和张大栓在院子里也是会心微笑。张大栓忍不住嘀咕道:“说啥哩,笑成这个样?”
何氏-瞪了他一眼道:“你想知道?那你去瞧瞧吧!”
张大栓急忙摇头,谁晓得儿子跟菊花在说啥亲密话哩,他跑过去不是找不自在么。
这时张杨捧着书本走进院子。他虽然穿着一身短装,但浑身透着一股书卷气举止斯文,已经是翩翩少年郎了。
何氏见了他忙道:“就要吃饭了哩。先去洗把脸。唉!这么大热天,还要读书写字,真是遭罪!”在她看来这读书写字比种地累多了。
张杨眉头一扬,问道:“今儿吃饭这么早?”忽听厨房里传来哥哥嫂子的说笑声,其间夹着赞叹,他便不回正屋,一溜小跑着进了厨房——这会儿又没有斯文相了,倒像个活泼的少年。
张大栓见小儿子毫不避讳地就进了厨房,不禁咕哝道:“这娃儿一点眼色也不懂。”
何氏听了“扑哧”一声笑起来。
张杨跑进厨房,见他哥哥嫂子正站在案板前,弯腰捣鼓啥东西,他吸了吸鼻子,问道:“啥味儿,这么香?嗯,好像是鸡的味道。”
菊花和槐子回头见他来了,一齐笑道:“你这鼻子可真灵。”
张杨忙挤上前发现两人正在用筷子拆一整只鸡哩。他实在被那香味勾得忍不住,口内冒水儿,便将书往腋下一夹抓起一只拆下来的鸡腿就往嘴里塞,一边叫道:“好香。这鸡肉又嫩又滑。菊花姐姐,你是咋烧的?”
菊花和槐子对视了一眼,先是大笑了几声,然后槐子道:“你来猜猜,这鸡是咋做的?你要猜出来我就服你!”他把菊花刚才的话现学了过来。
杨子见两人兴致勃勃的样子,诧异地问道:“很难么?哥你刚才是不是没猜出来,眼下来考我?”
菊花却笑对他道:“嗳哟!你哥可有才了,一猜就猜中了哩。你快猜猜看,比你哥如何!”她一说这句台词就想笑。
张杨三两口将一只鸡腿啃完咂了咂嘴,转着眼珠想了想道:“不像蒸的;肯定也不是烤的;水煮的也不像。不对,怕还是蒸的——蒸的才嫩哩。是蒸的么?”
他说一句,菊花和槐子笑一阵;两人一笑,他慌忙又改口,反复几次又觉得是蒸的。
菊花提醒道:“杨子,往后你可是要当大任的,平日里一定要仔细留心观察身边的事物。这鸡到底是咋做出来的,你不能光凭味道和口感,你得瞧瞧它的模样,还配了些啥。”
槐子见张杨完全没留心案板上剥开的荷叶,笑道:“你就算尝味道,也该尝出来有些荷叶味儿吧?那荷叶在哪哩?”
张杨这才发现案板上的荷叶,恍然大悟地说道:“我说是蒸出来的,不过又不大敢肯定——要是直接蒸,就没这么干爽哩,原来是用荷叶包着蒸出来的。这就对了嘛!”
他一副解开答案的样子,神情甚是舒心愉悦。
槐子和菊花相顾愕然,忽地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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