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摸到石凳边坐下,只觉得全身都像被掏空过,再没有余力做出任何反应。他听见自己在剧烈地咳嗽,但并不觉得痛苦;有股腥热的液体涌到他嘴边,他只木然地掏出块丝帕掩在嘴上。那股液体的味道始终徘徊不去,他也并不在意,直到寒风鼓动衣袖时带出了一丝凉意,他才发觉丝帕连同衣袖竟已全被染红了。
李寻欢茫然一笑,随意将丝帕丢在地上。阴霭的天空中没有任何阳光的痕迹,但估算一下时辰,阿飞等人应该快回来了。李寻欢环视一圈这片熟悉得有些陌生的梅林,聚起最后一点真气,纵身而去。
阿飞与荆非带着孙小红并叶开赶回来时,关止的尸身上已经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
“结束了?”孙小红的目光有些迷惑。
众人正无语间,一个人影飞进园来。原来是侍药,他的右手还包裹着纱布。
侍药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还有人,只是默默地走到关止尸身旁边,跪下,小心拂去积雪,然后轻轻抱起,向大门方向走去。
荆非忽道:“等一下。”
侍药站住,并未回头。
“你家主人是否就是上官止?”
侍药漠然道:“以前他是一个名唤关止的病人,如今他是一具尸体。这个回答,大人可满意?”说罢,也不待荆非答话,径直离去。
阿飞目送侍药的背影远去,再回视园中,只见孙小红正捧着一块带血的丝帕出神。
“昨天送你们走时,他可说过什么?”孙小红的声音有些颤抖。
阿飞犹豫片刻,道:“他要我转告你:他欠你一杯酒。”
孙小红扭过头,飞快地抹了下眼睛,复回首一笑,道:“还好,毕竟他还记得。”
见孙小红准备拉着叶开进屋,阿飞道:“你们……以后住在这里?”
孙小红又是一笑,道:“这么大的园子,总得有人看家。”说着目光又有些迷离:“他暂时离开自有他离开的道理,我总不至于像个怨妇一样,拖着叶开四处去追他。”
园中只剩下阿飞与荆非两人。荆非拎起梅树下的酒坛,摇了摇,见仍有剩酒,自仰头灌了一阵,尽兴后擦擦嘴,转向阿飞,道:“你认为如何?”
阿飞不解:“什么?”
“今天的事情。”
“从关止臂上还插有一把飞刀看,自然是李寻欢胜出、关止随后自杀了。”
“这个谁都看得出。我想知道:你认为李寻欢会去哪里?”
“我不知道。”
“难道你不替他担心?我可是听到过一种传说:濒死的狼总会找寻一个无人之处,静静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狼会。李寻欢不会。”
“别忘了我提醒过你:一个太寂寞的人难免会做出一些别人料想不到的事。”
阿飞摇摇头,道:“也许李寻欢以前是个太寂寞的人,但现在不再是了。”
“何以见得?”
“寂寞的人只会努力留在人群中;李寻欢选择离开,这说明他已经敢于面对寂寞。一个敢于面对寂寞的人,没有人有权利说他太寂寞。”
荆非怅然一笑,道:“按你这种说法,我倒成了一个寂寞的人了。”
阿飞盯住荆非,道:“我一直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荆非笑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喜欢问问题了?”
“和你学的。”
“也好。请。”
“林麻子出事那天,在李园暗算你的是侍药?”
“应该是他。因为当时唯有他可能借帮厨名义在园内自由走动。”
“营救孙小红时,我注意过你的身手。以你的功夫,当时怎会被武功只属中流的侍药暗算?”
荆非先是一愣,既而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方道:“我那两手拳脚能得到阿飞的赏识,真是荣幸之至。可惜,我在喝酒方面并不同样高明。”遂做严肃状,道:“那天中午会遭暗算,完全是因为宿醉未消。”
阿飞也绷不住笑了一下,转而正色道:“还有一个问题:你到底和荆无命有没有关系?”
荆非望着阿飞,认真道:“我认识这个人。”
阿飞正欲再问,却只听荆非道:“你的问题已经不少了。现在轮到我来提问。”
“你想知道什么?”
“你刚才是不是在说谎?”
阿飞神色微变,道:“什么意思?”
荆非不慌不忙道:“我是说,你知道李寻欢到哪里去了。”
“李寻欢从未对我说过。我也未曾想到他会不辞而别。”
“我没有怀疑李寻欢和你说过什么。我只是相信一件事:李寻欢离去的踪迹能够瞒过别人,但绝对瞒不住阿飞的眼睛。”
阿飞闻言不禁一惊,却见荆非已在这一瞬纵身离去,只在身后留下一句:“后会有期!”
阿飞独自站在园中,一时竟有些迷茫。荆非说得不错,他的确已经看出李寻欢的去向;但是否应该追随前去,他不知道。
雪仍在下。
大雪。
和当年一样纷扬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