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他,只要作为他的他。
他的眼中升起更重的戒备颜色。他问我,要他做什么?
是啊,要他做什么呢?一开始就执着于要他,我竟从来没想过要他做什么。我对现在的生活
并没有什么不满。在我找到另一个活下去的方式并能从中找到乐趣之前,我无意改变我的甚或
形态,那么我要他来做什么?他能在我的生活中充当什么样的一个角色?
我楞住了。还来不及回答他的问题,门口传来的女声已经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她说,江云想是她的。
红衣,轻纱,身形窈窕。是个女人,而且正是那个让我醋意横生的女人,那个号称“天下第
一”的女人。
她的真面目依然看不清楚,不过声如银铃,蛮好听的。就是说话的语气傲慢了一些。
她说,江云想是她的未婚夫。凭我一个小小男娼也敢这么说话?别以为赔上一条腿使苦肉计
就可以赖上江云想,他的大好前途容不得我来阻碍。
说话还真难听。这样的女人再美也少了鸡分颜色。我不耐烦地挖挖耳朵,再没想看她真面目
的冲动。管他什么未婚夫、苦肉计、赔上一条腿和前途,通通和我没关系啊……啊,等等,她
说了什么?什么赔上一条腿?我的腿怎么了?
下意识地,尝试动了动受伤的左腿。虽然全身依然酥软无力,但心里已经有不太妙的预感。
左腿以下,毫无反应。我掀开被子,在那女人惊叫声中,狠狠地捏了裸露在外的只包扎着绷
带的大腿一把。
不痛,一点都不痛。甚至一点感觉都没有。就象,我捏的不是自己的皮肉,而是别的肉体或
死尸的皮囊一样。
我楞了一下,抬起头看向龙威和江云想。看到他们各自别开了眼。
怎么回事?我问他们。
他们不做声,没回答。倒是那女人用幸灾乐祸的声音说道,我的腿废了。那刀子上的毒是江
湖十大巨毒之一,很难找到解药的。我能保住小命,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是真的?我沉声,问他们。
他们依然没回答。甚至没有看向我。
既然这样,我就直接点名了。我叫出龙威的名字,要他对我说实话。
龙威苦笑,让我别激动,他说他一定会想办法的。他会负责一切。
我要他负责什么?我只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有权力知道我现在处于什么状况好不好?
我要他含糊其词的承诺做什么?
白琴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他是煎药的人,想必也知道我的身体出了什么事。我一把拉住
他,无视几乎倒出来的药汁。
白琴无奈的微笑。手在我背上轻轻地拍打着,安抚我的激动。他告诉我,没事的。有他在,
绝对不会允许我有事。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淡,但微笑的神情无比坚定。我怔怔地看着他,几乎以为我又看到了望
——那个朝堂上风华盖世无人能敌的一国丞相。
不,有一点不同,望的坚定是因为他无所谓。无所谓对谁的爱恨。在他的眼中,天下就是天
下,苍生就是苍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爱不起,恨不到。纵使他为天下力主行德政,但那只
是他身为一国丞相应负的责任。他是坚定是因为他无情于天下。从这个角度说,望是薄情的,
甚至是冷血的。他所有的感情,一半给了他的帝王,一半给了与他血缘相系的我。我的薄情,
也许也正是来自望。
但白琴不同,他的坚定是为了我。我知道,在很短的日子里他慢慢地改变着,渐渐变成一个
宽容的,坚定的,可以包容我一切任性又能给我完全依赖的男人。同时他的情意也完完全全毫
不掩饰地全给了我,就算我不懂他的爱情,他也一直从容地,用他的方式爱着我。
不管我回不回应他的感情,他也是我最值得信赖的人。所以我握着他的手,要他明确告诉我
,我的腿究竟伤得怎么样了,到底还能不能救回来。我将依照他的答案,决定我未来的去向。
二十七)
白琴很坦率地告诉我,其实我的伤并不重,休息一个月就没事了。麻烦的是刀子里的毒。江湖十大巨毒中的“锁骨”,毕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即使吸出了大半,但残毒未清的话,我的腿也不能恢复知觉。长期下去余毒入骨,我不仅再不能行走,甚至不可能活过二十岁。说着,长叹一声,说,早知道刀子上有毒的话,他就不该把那杀手砍了。好歹只打个半死,留条活口也好替我解毒。
哦,那杀手死了吗?很好很好。听白琴说的那么详细,我几乎以为白琴就是个大夫呢。以前没问过他有什么本事,现在看来也许很出乎我意料哦。
我正失神,龙威叹了一口气,说,如果不是白琴回来的及时下手抢救的及时,说不定我这条小命就……
啊?我还想问问当时半夜三更他们达哪里找来大夫帮我急救呢。没想到真是白琴动的手啊。他有这么厉害吗?
龙威说,谁相信当年黑道第二号人物“佛手”现在居然跟在我这个小鬼身边呢。当年他可是天下三大名医之一,尤其专攻“毒”,若不是有他在,任是大罗金刚也来不回我这条命。
“佛手”?好奇怪的名号。这么说来白琴真的是个大夫咯?难怪他帮我处理伤口的手法那么娴熟呢。
龙威继续叹息,自当年黑道总舵被白道中人联手攻破后,“佛手”已有七、八年的时间没在江湖中出现了。这一次他以我的保姆的身份出现,着实叫人吃了一惊。看来前些日子他说过我的身边藏龙卧虎的评语,绝对不是胡说八道。
什么叫我的保姆?当我是三岁的奶娃吗?我不满地嘟起嘴,注意到白琴眼中冷淡的戒备。
换做是我,也不会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我握住白琴的手,示意他继续说明我的情况。我问他,我真的没救了吗?
白琴回过神来。冲我淡淡一笑,说,也不一定。“锁骨”虽然毒,并非无解。只要能够找到药,也可以彻底根除的。难就难在,药物的难得。
什么药那么麻烦?我对药和毒都没研究,一切只能听白琴的。
洗髓丹?那是什么东西?
白琴说,“锁骨”并不是大同王朝原产的毒药。它的真正产地是西域一个叫“昌奴”的国家。二十年前昌奴灭亡的时候它的后人辗转来到大同。最后流落到江湖中人手里才成了江湖十大巨毒之一。因为昌奴的药物和大同不尽相同,也只有昌奴出产的“洗髓丹”能彻底解决“锁骨”的毒性。但是现在昌奴灭亡已久,到哪里才能找到拥有“洗髓丹”的人?这也是“锁骨”无药可解的最重要的原因。
是吗?确定无药可解了?低头想了一会,我抬头问白琴,那么以后,我将再也不能走路?
很不情愿地点头,白琴抱住我,低沉,但坚定地说,不要紧的,他会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一切都不要紧的。
心里,有一些感动。白琴不厌其烦地持续地向我表达他的情意,给了我很大的安慰。我必须承认,在现在这个时候,他的话让我惶恐的心,平静了很多。
不管表面上是如何镇定自若,我的心依然揪得紧紧的,充满了不安和无助。脚就这么废了,以后让我怎么生活?虽然馆子里的生意不差我的衣食无忧也不愁没钱给自己买一块墓地,可是难道就这样一日复一日等着毒素发作天天生活在死亡的阴影里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吗?二十岁而已呐,就算这一辈子我的经历之丰富已经超过了一般人,但我依然不愿意就这样去见望。望也不会原谅我这么早就去打扰他的。
在这个时候,有人抱着我,安慰我,这样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龙威一直坐在床边,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移到我身后,将我紧紧抱住。逼得白琴不得不让开了些。
我还没反应过来,龙威已经开口了,他说,不管洗髓丹有多么难找,他一定会尽全力找到那玩意的。他绝不会让我就这样早死。
呀!被他搂的太紧,我无法转身看到他的表情,我只能一笑,告诉他不用费心了。我的伤情与他无关,对他而言唯一的损失也就是少了我这么个床伴而已。不过没关系的,天下那么大,他不愁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当然了,如果他真的过意不去的话,给我一笔钱花蛤我也不反对啊。
龙威似乎楞了半天,才听到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哭笑不得地问我,我是不是一直都只把他当成一个嫖客而已?
本来就是啊?有什么疑问吗?
他叹气,道,难道他的存在对我而言真的一点意义都没有吗?我以为他当初对我说的话只是说着好玩的吗?我都不会去想想里面是否有包含些什么不同的意义吗?
想什么?当初他要替我赎身的话吗?这个我已经有了明确的答复。在众多男娼中,我不是那么值得珍藏的一个,我也从来不想成为哪个男人的东西。我才不要任何人成为我的主人主宰我的人生。龙威再厉害再了不起也只是一个客人。不值得我一辈子跟随。但是话也说回来,以我的性子,也不会是个乖乖的禁脔。
我把这话委婉的告诉龙威。然后真的听到龙威的苦笑。他说,他以为我很聪明的,没想到我那么迟钝。他做了那么多的表示目的只有一个,我居然都看不出来,看来他不把话说明白是不行的了。
什么表示?我有误解他任何意思吗?
他吸了一口气,说,这是他一辈子第一次向人告白,希望我听清楚了。说着,他把我的脸转向他,很用力地把他说的话刻进我的脑海里。
他说,他喜欢我,希望我把他当一回事。
告白?又是告白???
虽然有白琴的告白在前做先例,但我依然不能适应这样的情景。所以,脸轰的变成一片绯红也绝对不是我的意愿。那只是我的身体的自然反应。
——很久以后,我这时候的反应,依然是别人口里的笑话,足够他们嘲笑怀念到天荒地老。
我好想逃哦。脸烧烧的,我几乎不敢抬头见人了。要不是身体被两个男人牢老困住,而左腿毫无知觉,我真的会逃开。
龙威……我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偏偏他还在我耳边用笑声点明我百年难得一见的窘样。他说我平常有点奸诈有点狡猾有点成熟有点圆滑也有点脱线的模样虽然也很可爱,但现在这羞红脸的样子更是可爱得不得了。害他好想把我抱进怀抱里好好疼爱一番。
他这番话的结果,就是一直默不作声的白琴突然伸手发力把我拉进他的怀抱里紧紧搂住。
我听到龙威的哼笑,赶紧从白琴的怀里探出头来,正好看到了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互砍!!!
我几乎可以看到他们俩之间四处飞溅的火花,有点象以前为了望我硬和帝王对上的气氛。以前还不觉得怎么样,现在才知道这种情景在外人看来很可怕啊。缩了缩脖子,决定不去介入他们之间的争斗,我索性转动唯一能动的脖子四下张望,然后我看见了一旁瞠目结舌说不出话的女人和江云想。
(二十八)
呀,一直注意白琴和龙威,居然忘了旁边还有两个大活人。连江云想将要在自己的生命中充当什么样角色的问题都忘了去想,现在看他瞪大眼略显呆滞的看着床上纠缠着一团的男人,我突然很想笑。
而我也真的笑起来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底里一直存在的执着在这一刻忽然渐渐淡去,快得不可思议,也让我自己无法挽回。
我承认我很情绪化的。记得一个人和放弃人都由心来决定。当初对江云想牵牵挂挂是因为这样,现在有放弃的感觉也一样。当初被他的眼睛所吸引,以为那是天底下最美丽无暇的宝石,所以想收藏,想把它据为己有,想让无牵无挂的心灵开始有个依靠,填补望离开后的巨大空虚。可是当一个女人站在我的面前宣称那个我想要的东西是她的后,我可以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了。我可以理直气壮的放弃他而不必去忏悔当初信誓旦旦一定要得到他的根本原因只是一时冲动而已。
也许有人知道我的想法后会责怪我不负责任的冲动和无聊。但是谁要我保证我一定要一直执着着他吗?我视他为神是我自己的意愿,所以我把他赶下神位也完全是我自己的事情,谁有资格责怪我的变心呢?我的冷血和善变又不是现在才开始的。
不过既然没有人可以得知我的想法,那么我依然可以心安理得地看着他和自称他未婚妻的女人的呆样,同时告诉他,经过我慎重的考虑后,我决定不要他了。这次的事情就当是他欠我一个人情,等我出殡的时候,他来就好,顺便要奉上大票银子当奠仪。
我的话似乎触动了某些人。我的后脑勺传来丝丝的凉气。没敢回头,怕面对某两张凶神恶煞的脸,所以对着还在发呆的两个人挥挥手,告别兼示意他们滚蛋。因为我有预感,接下来我要面对的,不是可以给外人看的。
他和她尝试着发声,用正常的语调说出告辞。不过声音显然有点失败。不过他们终于还是离开了这个房间,我才得以回头面对表情严肃的白琴和龙威。
好了,打发了江云想,现在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两个已经向我示爱的男人呢?
如果纯粹从客人的角度看,龙威无疑是一个值得炫耀的客人。高大英俊,位高权重,风流多金。有他做固定客源,我不愁赚不了钱。可是他却对我说,他喜欢我。
如果纯粹从摇钱树的角色看,白琴绝对是一棵让人舍不得放手的大树。俊美温柔,琴艺盖世。赚来的银子堆得满坑满谷。同时凭借着他的医术和武功,也可以当作大夫。保镖使用。这么一个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很有“钱”途的男人,却对我说,他爱上我了。
我不懂爱和喜欢之间有多么大的距离,也不懂白琴的爱和龙威的喜欢之间有什么不同对我而言会产生什么样具体的影响或好处。我唯一知道的是其实我很喜欢赖在白琴身边撒娇,任他疼我,宠我,包容我。通书我也喜欢和龙威在床上翻滚,算计他的荷包里似乎永远洋特花不完的银子。我的身体深刻地记得龙威的味道。无论我选择那个男人,感觉都没龙威好。并且,从龙威荷包里掏钱的感觉,也是异乎寻常的好。
但是,我不以为这样的我,有什么地方适合他们。或者,我不以为,这样的我,时候和谁谁谁动什么真情。
首先不管我是否有真情的问题。先看看我和他们俩的相处模式。对白琴而言,他疼我,宠我,呵护我,我只在他的身边撒娇,这样在外人的眼里,只是保姆和小孩子——切,我干嘛承认白琴是我的保姆?真丢脸——我不认为白琴要的恋人,会是我这样的。
对龙威而言,我是他满意的床伴,他是我的金主。我们的关系定位在肉体交易上,难道堂堂黑道总舵主花钱找乐子还不够还认为赔上自己的感情才算值得吗?我不记得我给自己订下的价码中有这一条规定啊。
因此,就算他们目前看来很不高兴我对自己后事的信口开河百无禁忌,我仍把我的问题提了出来。我问他们,他们凭什么对我动情?
他们都楞了。半天之后才回过神来。龙威笑了笑,说,这个理由还用说吗?喜欢一个人还需要什么理由?
不需要吗?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无缘无故的恨。望的遭遇告诉我,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只要有理由——不管这理由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或可笑。世间一切,皆有因有果。
望是死,起因是爱,结果是恨。他的血染红了我的双眼,我不再相信人心中的爱,不再相信无缘无故的爱,更不再相信不变的爱。所以,我冻心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