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眼睛睁开一个微乎其微的小缝。有些模糊的视野中,萧印月狭长的墨黑双眸里满是疼惜和爱恋,还带着那么丝丝缕缕烟云般萦绕的轻愁。那种眼神,我敢用人头来打赌,绝对不是能对一个只上了两次床的人露出了的眼神。
只有刻骨铭心的纠缠才能有那么浓厚的痴迷忧伤。萧印月,他在透过我看一个人。一个他爱得至深的人。接下来的日子很平淡。我除了蹲马步的功夫日渐娴熟,还学了一套折梅手。凛熙是个很阴险的家伙,而且公报私仇。如果不小心惹到了他,他既不会动手也不会动口,只是轻描淡写地留下一句:“站三个时辰的马步。”便甩甩他那宽大的袍袖,万分潇洒地去享受生活去了。而青彦那个臭小子有时会趁凛熙不在,偷偷跑过来看我受罚。他会眯起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幸灾乐祸地在我身边转来转去。对我咬牙切齿横眉冷目的表情百看不腻。“夙墨,为什么你老是受罚?”我闭目养神。“夙墨,你觉不觉得你站的姿式好像有点不对唉?”我沉默望天。“哎……日子过得好无聊,夙墨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啊!天上有一只好大好黑的乌鸦飞过。“夙墨~~讲一个嘛,要不我给你讲?”青彦死命摇我。我顿时浑身一个寒颤,他给我讲?话痨青彦给我讲故事??神,还是我讲吧。我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嗯,很久很久以前……”其实,很多童话的开始,都是很久很久以前呢。“有一个小男孩,他的爸爸很忙,常年奔波在外,却总是会在回家的时候送给他妈妈一束火红的玫瑰,然后带着小男孩和妈妈去外面玩。”“那时候呢,小男孩的生活是非常幸福的,红艳艳如同玫瑰的幸福。”“后来呢?”青彦睁大眼睛专注地看着我。“后来啊……小男孩的妈妈生了一种很奇怪的病,爸爸花光了家里的积蓄,钱却还是不够。最后呢,小男孩的爸爸无路可走,只得把小男孩卖给了……嗯,青楼。”“可是尽管如此,小男孩的妈妈还是病死了。”青彦满脸都是难以置信:“完了?”我淡淡一笑:“完了。”后面自然还有故事。那个小男孩后来成为全市最红的MB之一,然后被青龙帮的老大包下,再然后,背着老大跟帮里四大长老之三上了床。再然后,偷到青龙帮走私的证据交给警察,把一切刑事责任都推到了老大身上,自己稳稳坐上了青龙老大的交椅。可是这些肮脏你不必了解。你只需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小男孩曾经很爱很爱他的父母,所以他没有哭,只是一个人踏进了那个罪恶充满各式丑恶欲望的地方。青彦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说:“你说,如果小男孩的爸爸知道他的夫人一定会死,就不会把小男孩卖了吧?”我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轻笑着说:“青彦,你要记住。如果,是一个很无聊的词,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如果哦。”一个抬眼,看到凛熙静静地站在青竹间,苍翠的竹影铺天盖地的笼罩住他,看不清表情,只留一个柔和安静的轮廓。我冲他一个灿烂的微笑:“感谢老天,三个时辰终于到了。”凛熙点了点头,然后吩咐青彦:“以后不要这个时候来找夙墨了,白衣宫人不可以修习武功,自然也不能观摩。”青彦抓了抓头,讪讪地笑。凛熙也没有理他的反应,直接对我说:“你跟我来,我给你一套入门内功心法。”
凛熙的小院面积不小,铺着雨花碎石的小径,左侧还有一汪品月池。可是却掩不住那股冷清。
一旁只有翠绿的杂草蔓延无边,在夜里看来,更显萧索。我笑着说:“左护法不觉得这里也太冷清了么?”凛熙扫视了四周一下,耸肩说:“不觉得。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我指了指窗前一片空旷的地方,说:“这里应该栽两棵树。”“时不时的,你还可以临窗远眺下。要不……一个人多寂寞。”我眯起眼睛,说得无比暧昧。
凛熙无言地看了我一眼,走进内室。我也就安分地站在外面等,微微一转头,雕花木窗外是光秃秃的一片,着实不太好看。
我微微一笑,脑袋里冒出了一个主意。光说不做,可不是我的风格。……凛熙给了我一块玉壁,说是用烈火炙烤便可显出字来。我在我的庭院里燃起了旺火,耐心地等着烈焰中的玉壁出现变化。一行行浅灰色轻烟直直闯入墨黑色的苍穹。我搓了搓手。时辰也快要到了。我起身,终于看到青彦一蹦一跳的身影向这边飞速移动。“呐,你要的东西。”青彦把梅树幼苗递给了我,好奇地眨了眨眼睛:“你要这个干吗?”
我神秘地笑了一下:“天机不可泄露。”青彦可怜兮兮地瞟了我一眼,小声说:“夙墨……”我不为所动,用树枝扒拉了一下火里的玉壁。“小墨墨……”手中的树枝掉进火里,噼叭噼叭地响。“你不要这样过河拆桥嘛小墨墨,我们都什么关系了……”我回身一脚,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么晚了,怪麻烦你的,去休息吧。”
青彦非常委屈,可是最终也只好一步三回头地撤离出了我的院子,还不忘最后嘱咐一句:“你要注意,虽然这是耐寒的红梅,但还是种植在阳光充足空气流通顺畅的地方为好。”
我微微一笑,频频点头,目送着他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扑灭火堆,我把这极为神奇的玉壁用树枝扒拉了出来,在皎洁的月光下能隐约看到上面的蚊蝇小字,整齐的隶书。等温度降下来之后,我急急把玉壁揣入怀中,拿起一旁早早准备好的铁锹向凛熙的院落出发。
极乐宫有一点十分诡异,那就是除了最外入宫口处有人巡逻外,宫内没有守卫。
虽说除了白衣外,极乐宫人皆身有武功,可是这样的规矩,终归会让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更方便发生。当然,反方向来想,或许这种规矩就是为了留下最厉害的人才。我一路潜行,没遇到任何阻挠地来到凛熙的院落。品月池里那弯上弦月美轮美奂,把池水都映得一片迷离。我鬼鬼祟祟地走到凛熙窗下,把手里的工具轻轻放在地上。轻轻喘了口气,用铁锹开始松土。虽然故意把动作放缓放轻,但是我可以肯定,身为左护法的凛熙绝对不会肉脚到连一个人潜入他的院落在他窗下种一晚上梅树都不知道。而我,正是要让他看到。其实我一直相信,利用一个人的最好办法不是威胁也不是利诱。而是感情。情是这世上最不好把握的东西,也是最让人死心塌地的东西。如果你抓住一个人全部的心,那就等于彻底控制住了这个人。我曾经利用过青龙老大的情,现在也可以利用凛熙的情。很多感情,我可以靠欺骗算计得来。我不会在乎。把梅树的幼苗埋进去时,我的动作很轻柔。掌心能感受到嫩茎细微的纹路,似乎有生命般,一点点地蔓延着。小心翼翼地在茎秆四周围上土,轻轻拍平,我用手背抹去额头上的汗。感觉到身后有一道视线,清清冷冷的,带着点孤寂的味道。嘴角挑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弯度,我没有回头。这时候回头会显得处心积虑,我装的若无其事,探身向前,用水瓢从品月池里取出了些水,然后倒在梅树四周的土地上。再依样画葫芦栽下了另一株梅树,我才站了起来,在转身时,意料之中地看到那个殷红色的身影,斜倚在一侧,安静地看着我。漆墨般的发被一只白玉簪松松挽起,零零散散的几缕被夜风吹散。眉宇俊秀,狭长的幽深双眼里倒映着那弯琥珀色的月,合月下,一身青衣淡淡微笑的我。他轻声开口:“你不该为我做这些的。我是极乐宫的左护法,也只是这个左护法而已。”
清幽的声音在风里显得有些缥缈不真实。我扬眉一笑,漫不经心地答:“左护法总是想得太多。”“这两株红梅树会在寒冬时开花。其实夙墨只是希望,在寒冬一望无际的白雪中,左护法望向窗外时能看到一抹艳丽的红罢了。”
RP的两章
凛熙说:“今年桃花开得格外艳。”我看着漫天花瓣络绎翩跹,编织出一幅幅灵动冶艳的画面,转过头,眼角微挑妩媚一笑。
凛熙移开目光:“夙墨,刚才那套舞风剑,再耍一遍给我看看。”我点了点头,伸手,“呛啷”一声从腰间抽出长剑。剑刃薄窄锋利,剑柄为沉香木制古意盎然。手腕一个轻转,一泓秋水般的剑光亮得晃花人眼。起手式晓风托日。衣袂若初春轻柔微风,蹁跹起伏。剑尖斜斜上挑,直指那温和春日。春风暗舞。剑锋向左侧回转,身随剑走。万般桃花旖旎中,青袖添暗香,袍角飞舞。碧水长剑映着我飞扬的容颜。
风落花雨。长剑从左向右横扫,艳丽的桃花瓣被剑气一个激荡,纷纷扬扬地落下。最后一式。风过无痕。不再繁琐,长剑前刺,简单利落。我一个抬眼间,看到自己的剑尖正指着一个人的喉咙。也是一身红衣,面容却狂野艳丽,左耳金环熠熠生辉,狭长的眼危险地眯起。
右护法耀卿。反应过来的下一秒,耀卿屈起修长的食指,在我的剑尖轻轻一弹。长剑脱力飞出,我只觉被一股大力重击,喉头一甜几乎就要吐出一口血。
站在一旁的凛熙长袖一扬,飞身接住长剑,凝声道:“耀卿,不可鲁莽。”
耀卿剑眉一挑,轻轻甩开手中的折扇,饶有兴趣地说:“呦,什么时候轮到左护法你来教训我了?”接着红色挺拔身形忽地一闪,折扇的边沿瞬间顶住了我的喉咙。那扇子充斥着他霸道的真力,居然锋利如刀刃,我垂下眼帘,能看到自己喉咙处的血一点点浸染了那本泼着山水画的扇面。耀卿张狂一笑,淡淡说:“左护法,你信不信我可以让他马上血溅此地?”
面对耀卿赤裸裸的挑衅,凛熙依旧面色不改,手中长剑却猛地扬起,闪电般指向耀卿的咽喉要害。他轻描淡写地说:“那右护法信不信我也可以马上把你毙于剑下?”耀卿狭长的眼中滑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手中握着的扇子却纹丝不动。风轻轻吹起凛熙冶艳的红衣,他右手握剑,神情淡定沉稳。我们三个居然就这样僵持不定。桃花飞扬而落,旖旎无限。耀卿的杀气却越来越浓,激荡得我的青衫也随着轻摇。胸口越来越疼,想必是刚刚他那一弹内伤了。再这样下去,吃亏的铁定是我。深吸了口气,我伸出手,以一种让人比较放松的缓慢方式轻轻抚上了耀卿握着扇子的手。
骨节匀称的手因为发力而绷紧,耀卿眯起眼睛不置可否地看着我。我轻轻咳了两声,说:“右护法,这次……是夙墨以下犯上。”手轻柔滑上抵在喉间的扇子,我继续道:“冒犯了您……请右护法不要动怒。”趁耀卿的神情因为满意微微松懈时,我一个大步后退,接着跪倒在地,低着头恭敬地说:“夙墨认您责罚。”与此同时,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凛熙也撤回了长剑,静静地看着我。耀卿嘲讽一笑,缓缓蹲下,修长的手指挑起我的下巴。平行的视角,我能清楚地看到他幽深双眼里的不屑与鄙夷。他单薄性感的双唇微启,吐出了简洁短促的两个字。“贱人。”狠狠的,不留余地的一巴掌扇了过来。响得让人无地自容。我只觉头很痛,眼前全是金星。顺着耀卿霸道的力道,我瘫倒在一侧的土地上。喘匀气,我仰起头,微微一笑:“谢右护法不杀之恩。”耀卿傲慢地看了一眼我和凛熙,一言不发,身形一闪魑魅般消失在林间。
我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终于支持不住,一大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喷出,青衣前襟上一片狼藉。
胸口撕心裂肺的痛,我忍不住咬紧嘴唇。凛熙快步走过来,双手揽住我的腰,一把将我打横抱起,施展轻功向他的居所狂奔。
周围的景色因为凛熙的速度,变成了一片片模糊色泽从身旁掠过。风在耳旁呼啸而过,我还是觉得很晕,胸口很痛。忍不住伸手拉住了凛熙的衣襟,他身上的温度偏低,这样靠着却让人莫名其妙地安心。
意识开始有些涣散,手指却依然紧紧抓住凛熙。其实我并不想这么丢人的,我也没有什么该死的雏鸟情节。我只是胸口好痛,痛到有些神志不清,痛到一定要找个人依赖才能放心。
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我记得凛熙伸手温柔地抚了抚我的额头,轻声跟我说:“别怕,没事的,马上到了,马上就到了。”…………我发烧了。跟一般情况相反的是,我非但没有烧得稀里糊涂,而是清醒异常。我豪爽地把已经放凉了却依旧难以下咽的中药灌了下去,是谁说过,药越苦,越要一口气灌下去,犹豫不决拖三拖四反而更加苦涩。戏谑地笑着,我把汤勺当作话筒递到凛熙嘴边,问:“左护法,请问你替我出手的那一刹那间,想的是什么?”凛熙随手拨开汤勺,答非所问:“右护法为人确实跋扈,你以后要谨慎小心些。”
胸口还是有些闷闷得痛,我有些艰难地起身,靠在凛熙身侧,笑得依旧狡猾:“其实真正锋芒太露的是耀卿。”“连情绪都不会隐藏的人。他……败定了。”凛熙沉静地看我一眼,缓缓说:“夙墨,若你真要击败谁,是不该先告诉我的。”
我漫不经心地抬头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淡淡说:“左护法,我不想再重复这句话了。我相信你。”“我只相信你。”还没等凛熙回答什么,外面忽然有人高声通报:“宫主想见夙墨公子。”
我不由一声苦笑,这人还真会找时候。起身整理好衣装,凛熙却忽然拉住了我,别别扭扭地转头看着窗外,轻声说:“你身体未好,一切小心。”极乐宫坐落在群山连绵间。雾霭缥缈在宫里,宛如走在九重碧落之中。以前每次走进萧印月的内殿之前,我都要先做足心理准备,才能走进那帷幔千重暗香弥漫的空间。这次却发现,自己已经有些习惯了那种虚无窒息的感觉。萧印月斜倚在虎皮榻上,出神地望着窗外浓墨般的夜色。他似乎刚刚沐浴,柔滑的发丝上犹带着水珠,黑色的袍子微敞,皮肤在灯火下看来如同无一丝瑕疵的上好玉璧。纤长的食指冲我勾了勾,示意我过去。倒没有像往常一样一来就是激烈地Zuo爱。萧印月把我搂在怀里,笑眯眯地说:“夙墨,抱着你真暖和。”也是,我发烧了,基本可以当作暖炉用。还是多功能可折叠式的。他柔顺的发丝滑落在我的脖颈,痒痒的。我还是觉得很累,浑身都不舒服,便不再多说什么靠在他怀里。反正他迟早会问的。就算耀卿没有跟他讲今天的事,萧印月身为一宫之主肯定也早将一切洞悉。
“夙墨觉得这极乐宫的生活如何?”萧印月的语调虽然漫不经心,可这问题本身就非常值得研究啊。“挺好啊。景色优美,大家和平共处,还能学到很多东西。”我回答得亦是轻描淡写。
“呵……”萧印月玩味地看着我,“你真是个有趣的人。”“那……”他的手指轻轻在我的眼角暧昧滑动:“夙墨觉得我这内殿如何?”
“嗯?”问题跳跃得有些诡异,我不得不确认一下。“你没听错。”萧印月笑得高深莫测。“嗯……”我迟疑了一下:“奢华,香艳。”给了两个不置可否的形容词,应该还算安全的答案。“你可喜欢?”萧印月步步紧逼。“夙墨愚笨,实在不知宫主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我抬眼,定定地看着那个风华绝代的人。
萧印月邪魅一笑,异常清晰地说:“只因……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人。”
“一个跟你很像的人。”我眨了眨眼睛,又点了点头。嗯,他爱上了一个跟我很像的人,可是那人现在不在了,所以现在我成了他相思的替身。
萧印月一双狡猾的眸子眯了起来,凄凄月光冷冷洒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