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子府上打个扦,请个安,应应景儿,每日下茶园,赶戏馆倒也怡然自乐。
他这里止口不说,可把邻座的小伙子急坏了,急道:“陈三爷,今儿个怎么啦?这不是有心吊胃口吗?”
陈得魁哈哈一笑,道:“要说也得先填饱肚子哇!诸位有所不知,近来京城到得武林高手真不少,都是身轻似燕,一飞三丈高,一跃八丈阔的好汉,飞花摘叶,均可伤人,咱听得犹不深信,京城里有数高手,除宫门二杰外,比咱陈得魁就高得有限,内家好手不是没有,但飞花摘叶,怕压根儿就没听过。所以咱由东来顺出来后,就跑跑三贝子府中一趟,总共十来天没去贝子府邸了,大河南北好手便到得不少,稀奇的事也跟着来。”说着,又鲸饮了一口茶,眼光扫了扫,发觉众茶客都在倾耳凝听,于是笑了笑,接着说下去,只听他说:“内中有个称作‘混元指’蒯浚,原是邛崃派出身,现为云南丐门掌门人,应咱们大伙要求,露了几乎绝活,陈得魁活了这多年岁,昨几个可真算开了眼红啦!那蒯浚徐步廊外,抬头望了望院中矗立的一棵十五六丈高的巨松,只见他两手一按,嗖地就拔起七八丈高,一个‘鹞子翻身’凌空翻了个解斗,不知怎地他又拔起,一直落在树巅,这么大得北风,他竟像钉在树枝上一般,咱们练武人,讲究是借力取劲,他凌空翻身时,却毫不借足树枝,又前一般笔直射了上去,真是稀奇。”
说在此处,邻座小伙子发问了,道:“陈三爷,您当年也差不多的,听说您老年轻时偌高的紫禁城,也是一跃而上,怎么今儿个您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陈得魁脸上一红,笑骂道:“小猴子,你敢臊咱陈三爷面皮,招乎咱老人家揭了你的皮”,大概陈得魁往常在茶园里,指天划地,胡吹一气,今儿让小伙子揭了短去。
小伙子舌头伸了伸,做了一个鬼脸,众茶客起了一阵哄笑。
陈得魁又说下去,道:“蒯浚跃身下树,两手却抓了一把松针,只见他左手一扬,那径尺的木柱,被松针钉入一半,那软的东西,怎会刺进去,可把眼都看直了,咱昨晚儿方信飞花摘叶均可伤人之说,这还不算奇,还有奇的,珊浚右手又是一扬,打出松针将原嵌入松针迫出柱外,你说这不是怪事吗?”
此时一茶客道:“想必陈三爷又在替他加油添醋啦,世人哪有这好功夫的人,别混吹啦,怕不让别人笑掉大牙。”
众茶客又是一阵哄笑。
这时坐在角落的一人,缓缓起身离座百了,头戴一顶瓜楞皮帽,戴得很低,几乎半边睑遮没,光线很暗,瞧不清那人面目。
只见那人步出正和接,踏雪走去。
阴醒布空,朔风呼啸,那人出得西城,身形变疾,往小清凉山走去。
眼前是一片琉璃世界,冰天雪地凛冽特甚,那人一劲地往小清凉山下鼓风疾走。
前数天一场大风雪,将小清凉山平添了数尺厚,又经过几天几夜的猛烈北风一吹,冻成厚厚的一层坚冰,不要说是人走,就是虫兽也无法爬行,可是那人双肩一振,两足飞点,不容一刻缓气,捷如糜鹿成之字形望山颠驰去。
小清凉山,一名西山,在宛平县西,山高耸入云,嗟峻巍峨,涉其巅麓寒冽特甚,入冬降雪易积不溶,自下望上,如初琢之玉,洁白而峭峻,燕京八景,有西山霁雪之称,其景之美,出自天然,山鹿有庵,佛像巍峨,广植腊梅数千百本,极为清丽壮观,小清凉山本为名胜游地,除开冬日寒冽游人特少之外,其余春夏秋三季游人不绝于途,以春日游者最盛,其时万卉争艳,芳斗红紫,所谓花香枝头,鸟鸣林上,流泉潺潺,其声铮铮,如弹古琴,如击玉磬,徘徊其处,辄为神往,初夏则绿树萌浓,金莲花香郁于荷塘,秋则满山红叶,恰丽夺目,昔人咏西山诗云:“石洞飞来一道斜,坡陀背影见人家,峦冈十里相联纵,饱看山崖桔梗花。”可见小清凉风景之美。
此时此刻小清凉山正是千山鸟飞错,万径人踪灭的境界,
仅有那人弹丸飞纵似的,驰赴山岭。
只看那人身形停处,正是水月庵前一片梅林处,寒梅吐艳,幽香沁人,忽见人影一晃,梅林中转出一老者,那人一见,唤了声:“雷二弟,这么早就来了。”
那人正是乾坤手雷啸天,老者却是九指神丐苍玺。
乾坤手雷啸天用手整了整帽檐,笑道:“一大早就跑来了,还不是报信来着。”说着,两人并肩缓缓向水月庵门前走去。
乾坤手雷啸天道:“果然追风刺猬钱宁所探消息不差,贵门南支掌门人蒯浚已然来京,听说落在三贝子府中,依小弟猜测南支丐门来的当不在少数。”
九指神丐苍玺双目精光暴射,微哼一声道:“他来了,这本好戏有得瞧啦!”
雷啸天道:“三弟来了就好,不知白大侠口信带到没有。”
九指神丐苍玺微一沉吟,道:“我看总带到了,铁指仙猿白羽人最机灵,三弟日内谅也就来了,不过在老三未到之前先要铺排一下,免使门下无辜受残。”
雷啸天点点头。
蓦见庵内闪出两个老叟,身后尚随着五十上下,发鬓灰白的化子。
这两老叟便是丐门二长老星河约客娄雍,三长老竹杖叟洪潢,化子是北京地面的团头北天一雁孙思远。
星河钓客娄雍笑道:“雷老师早来,想是得着什么消息?”
雷啸天把前活重说了一遍。
娄雍冷笑一声道:“蒯化子来了,这是他自找死路,想借三贝子与和坤势力,脱离本门约束,成为南派盟主,这是痴心梦想。”
竹枝叟洪潢摇头说道:“娄老二未免小看了他,激化子功力只在我等之上,人又明激异常,说不定暗中还有图谋,为此之故,昨日命孙思远携紫铜令符,令北京地面所有的门下,一概潜伏,不待局势澄清,不准露面。”
话犹未了,只见一中年化子,浑身血污,跌跌爬爬跑来报道:“三位长老不好了,在大红门土地庙内,被本门南支掌门蒯浚,同着五人寻来,刑坛李香主被擒,钱宁也被蒯浚一掌震断右臂,失手遭擒,只剩小的侥幸逃出毒手。”
话声一落,竹杖叟洪潢颜色猛变,两足一顿,倏往梅林那边窜去,身形之快,无与伦比。
九指神丐也有所觉,县一斜,便往梅林左边飞去。
因为竹杖叟一听,这报信的化子就数他的能为最差,何以他能逃出毒手,便知蒯浚欲擒故纵,暗中必有人跟着,心念一动,眼角便掠见梅林中人影-闪,是以飞身寻去,此人一逃出清凉山,便是个不了之局。
且说竹枝叟两个起落,便瞧见了一个灰衣人距自己只得两三丈外,大喝一声:“哪里走?”双袖一抖,兜起一股劲风,向那人身后扫去。
那人一式“旱地拔葱”,全身急疾上升,反腕喝声:“打”,七个黑点电似地向竹枚叟打来。
竹杖叟洪潢拂袖扫开打来暗器,身形略缓了一缓,那人已窜在十数丈外。
此人身形极快,竹杖叟洪潢暗暗纳罕,看其身法已臻上乘,武学亦必不差,为何此人不战而退,猛一晃身,身形暴射追去,疾似划空闪电。
两条身影,相距七八丈,均是一般流星飞奔,不即不离突然崖角那边起了一声清佩,九指神丐已自现身出来,只见那人凌空往外侧翻了出去。
只见九指神丐苍玺如神龙探爪般,十指如钩迎着那人扑到,那人往侧一翻,右掌往后一甩掌,带起一蓬花雨,原来他掌力所及,一树梅花随劲风震散。
九指神丐哈哈大笑道:“朋友,好俊的劈风掌力,我老头子意欲见识尊驾,怎么过门不入,未免太小家气。”
那人甩出一掌后,头也不回,身形疾展,闻言只冷哼一声,便自穿过梅林中,怎知梅林中凝立着星河钓客娄雍,含笑拦住去路。
那人猝遇意外,不禁一愣,身形缓得一缓,九指神丐苍玺、竹杖叟洪潢已自赶到,丐门三老按三才方位立着,娄雍微笑道:“朋友为何藏头掩尾,见不得人?”敢倩那人还戴有面幕。
那人倏然扯下面巾,冷笑道:“凭你们三个老化子,还敢杀官拒捕么?”
九龙神丐苍玺看清那人面目后,登时眸露神光,哈哈狂笑道:“原来是李老爷,寒山有幸,失迎,失迎”,转面对娄雍洪潢道:“我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
竹杖叟洪潢冷笑道:“不用了,鼎鼎大名的九门提督衙门的总捕头夜鹰子李振东,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老化子既可杀人,又不放火,为何说出杀官拒捕四字,必须要交待一个明白,不然,休想走出小清凉山。”
夜鹰号李振东面上一红,嘿嘿冷笑道:“三人阻截李某一人,怎不能说杀官二字。”
苍玺翻眼沉声道:“这种强调夺理的话,只有像你们官府中人才说得出,你既不现出面目,谁又知道你是李老爷呢?”
李振东本是有为而来,一时失神说出杀官拒捕四字,这根本不成理由,欲盖弥彰,被苍玺抓住了话柄,在这凛冽寒气中,竟还臊红了脸,两颊发烧,喃喃不则一声。
此时,乾坤手雷啸天也自闪过,大笑说道:“李老爷,光棍眼内不揉沙子,谁不知道李老爷冒寒登山,必有所为,你打开窗子说亮话,不就得了啦,竟然说出拒捕二字,嘿嘿……拿来!”
夜鹰子李振东觉得这人很是奇怪,帽檐遮得低低的,眼目无法看见,不知是预兆不吉,抑是什么,只觉打从心内寒起,机伶伶直打冷战,暗忖:“今日是怎么搞的?”于是挺了一挺脊骨,强打起精神硬撑着。
及至听雷啸天说出“拿来”二字,不由一怔,两眼瞪着茫然不解。
乾坤手雷啸天泛出不屑的讥笑,道:“李老爷,拿出海捕文书来呀”,停了一停,雷啸天向上推离了帽檐,露出眉目。
李振东一看清楚,又是一阵哆嗦,他知乾坤手雷啸天,是江湖中有名难惹人物,一经缠上;非搞得你个啼笑皆非,丐门三老虽是武学极高,但化子可也得受九门提督衙门管辖,一纸令下,都城化子尽成俄俘,不像雷啸天那样的阴魂不散。死缠不休。
只听雷啸天厉叱道:“李振东,别不要脸了,你倚仗着九门提督衙门总捕头几个字,吓唬得了谁,我雷啸天可不吃这个,乖乖说出来意,不然,叫你尝尝我姓雷的厉害,今天你要是下得了小清凉山,姓雷的就此绝足江湖。”
夜鹰手李振东被他一顿冷嘲热讽,不禁恼羞成怒,把心一横,冷笑道:“姓雷的,别吹啦,我就不相信,你能把我李振东怎么样?”说着,身子一晃,欺至雷啸天身前,抖掌就打。
雷啸天一拧身“移形换位”就让出去一两丈。
夜鹰子李振东好凌厉的掌风,竟把一棵绿萼古梅齐腰折断,枝上雪花冰渣横飞激射。
雷啸天让开他那凌厉的一招壁空掌力,人已扑上,右掌上翻,抖劲向他天灵盖便劈,左掌并戟,微往下至,由左向右疾雷奔电地扫去,切向李振东右腿“血海穴”,这正是三十六手“乾坤掌”中一记绝招“指天划地。”
夜鹰子李振东只闻得雷啸天的乾坤掌有独到的造诣,却未料如此精奇,身形变换得飞快不说,一式“指天划地”激起嘶嘶破空之声,若然被他打上,那就非得当场陈尸小清凉山,但又让开不了,猛一咬牙,两臂交叉飞快的一隔,意欲将雷啸天攻来两掌崩开。
雷啸天作梦也没想到,对方竟然敢硬崩硬折,心想:“若不叫你知道厉害,我这乾坤手算是卖给你了”,两腕一叫劲,原式不变硬往前欺,视对方来掌竟若无睹。
一声大响,只见夜鹰号李振东,蹬蹬蹬,震得倒退了三步,两臂火辣辣地灼痛,右股划破一道浅浅的血槽,顺着黑黝的股内,淌出鲜血。只差两分就是“血海穴。”
原来乾坤手雷啸天左掌一叫劲使用出“金刚指”功,这一划上,竟连李振东裤腰管划断了一圈,顺腿肚子直溜下来,雷啸天可也被他一隔之力,崩得身形斜出两步。
李振东原无斗志,这一来更不行了,丢脸已丢到了家,总不能光着腿动手,何况冷风一劲地向小肚子里直涌,这滋味真不好受,呲着牙一扬手,三点蓝星射出,一拧身“潜龙升天”,往林梢翻越出去。
丐门三老已自退得远远的,仍然按着三才方位守着,他们有他们的心意,因为料定李振东并不是孤身而来,身后必随着有人,有意放他一条生路,再直追下去,定可找出刑坛李香主及追风神猬钱宁的囚处。
不科雷啸天见他打出三点蓝星,倏地双掌一翻,打出强烈劲风,只闻得波波波三声微响,那三点蓝星缓得一缓,竟自动爆炸,进出无数黑雨,这一距离近,来得又疾,雷啸天无可闪避,急中生智,就地一滚,只差着半点便被打上。
雷啸天侥幸躲过,翻身跃起,掠眼雪地一瞧,可惊出一身冷汗,原来这迸来黑雨,射在雪中,厚厚的一层白雪,竟自溶开,下面的草皮现出焦黄的一片。分明视极阴毒液汁。
这一来,雷啸天可把李振东很透了,放眼过去,见李振东已然窜出梅林,到得一片雪坡上,丐门三老分散身影缀着,却又不像有生擒李振东之意。
雷啸天可摸着丐门三会心思。心中冷笑道:“你们要放虎归山,丐门就是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姓雷的准不叫他脱出手中。”一动念,身形疾展追去。
夜鹰子李振东一路飞逃,狠狠于心,忖道:“我回转京城,随便我上一个脏名,还怕你乾坤手雷啸天不锒铛入狱。”他本是邛崃出身,混元指蒯浚是他师叔,怎不令他尽心尽力。
雷啸天死命一劲地追,李振东拼命地逃窜,丐门三老反而越离越开了。
小清凉山在京城近郊,算是首屈一指的崇高,放眼过去,尽是一片玉龙世界、只见雷瞒天李振东一后一前弹丸起落飞驰着。
夜鹰号李振东心想:“只要姓李的逃下清凉山,你雷啸天便是网中之鱼”心念未了,突地迎面闪出一小童来,手持两支判官笔劈头打下,风声劲疾。
李振东不料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来,心中大惊,好得他应变奇快,足跟钉地,全身疾仰,使出“卧燕掠波”的上乘身法,平射后去三四丈。
身形一稳,瞥见雷啸天已自赶在十多丈外,暗忖:“看来非经一场死斗,别想平安下山了”想着,两手一反,一对十三节蜈蚣鞭已撤在手中,“笃郎,笃郎”起了一串密响。
只见那小童怒叱道:“万恶的狗腿子,我爷爷姐姐与你何仇,竟敢勾结匪人用迷魂药迷倒擒去,小爷今天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雷啸天已自赶到,喝道:“青儿,赶紧下手招呼,千万别让他逃出,你爷爷姐姐只在他身上找回好了。”
来的正是傅青,后文当另叙及,暂别过不提。
雷啸天一说定,双掌挟着一片劲风打去,傅青也是一上一下飞快地往李振东身上点到。
夜鹰子李振东真不敢怠慢,一对十三节蜈蚣鞭疾电似般交叉一环,“笃琅琅”又撒开来,腕力加到十成,威势凌厉,迫得雷啸天傅青两人往后让开五尺。李振东乘隙跃出,回面嘿嘿冷笑道:“小鬼别血口喷人,李老爷既不知你爷爷姐姐是谁,更认不得你,李老爷要抓人,尽可冠免堂皇地上门拘捕,还用得着使诡吗?”
傅青也冷笑道:“李振东你别以为小爷还蒙在鼓里,你派来的匪徒,便有一人抓在小爷手中,受刑不过把密谋吐出,你能赖得了吗?”
李振东面色疾变,用嘿嘿一阵子笑来掩饰难堪,继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