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老和尚在那里找了一具皮人,绘明人身穴道,命谢云岳凌空点穴,这可把谢云岳练苦了,初练时眼花撩乱,错误百出,久而久之才比较纯熟,一月后飞花摘叶亦可伤人。
自后和尚命他上半日习武,下半日习文,又将医学及上乘轻功凌空步虚身法传授。
一年来,谢云岳已是十八九岁少年了,长得俊美如玉,只是沉默寡言,城府甚深,老和尚也不时为他这性格担忧,这也难怪,他自幼到此荒岭中,又未与人群多接触,度过漫长的十三年,慢慢冶练成这种性格。
一日老和尚来至山洞,与谢云岳说:“为师一身所学尽传给你,所差仅是火候而已,你也可以下山为你父母报仇了,不过望你善体天心,不可妄杀无辜,择友慎交,不要固执已见,还有千万不可说出为师名字,同时非在不得已时,不准轻用‘弥勒神功’十二式。”
老和尚行脚遍天下,江湖人物,派别,武功特长,及为人处世,一应行当规矩,莫不熟知能详,—一分述谢云岳紧记于胸,随又取出二百两银子,及一柄乌金软剑,命他第二日下山,无庸来寺叩别。
谢云岳热泪盈眶,自是不舍,老和尚也为之神情黯然,硬着心肠,顿顿脚也就走了。
谢云岳虽是不舍,但想起来仇,又恨不得插翅离去,便自进洞收拾一番,晚上又到其父坟前奠别。
翌日一早,谢云岳整理行囊,把乌金软剑栓围在腰上,书册早半月便被师父携去暂存了,丢下一些锅盐碗盏。别无他物,只是十数年山居岩洞,不无留恋,惆怅移时,扭首走出洞外,向那宝华寺方向拜了四拜,跟着一咬牙,足尖提气一点,飞身疾下,昂头驰去。
从今后,武林中杀孽纷起,只为身负亲仇,挑动江湖恩怨。
且说谢云岳一肩行囊,下得弥勒峰后,回首了望,想起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返此十三年故居,心中幽幽一叹,掉首仆仆上道。
从弥勒峰往南卅里,便是龙口墟,龙口傍河下溯赣州自不过百六十里路水程。
谢云岳到龙口后,这日恰巧为龙口三六九赶集日期,附近村镇的乡民蜂拥而来,一条短短三四百尺麻石街道,平空聚集了四五千人,那还不挤得水泄不通。
好不容易谢云岳挤进街内,找到一家酒饭馆,胡乱叫了一些东西吃,背靠着墙心内在思索。
“今后行止该有个决定了,何不搭乘船只直放省城,省城南昌府人文荟萃,龙蛇杂处,就恩师说,要探听江湖人物行踪莫如镖局或帮会,到达后,凭自己一身武学,挤身镖局当不成问题,不然,往西入川,扫祭母亲庐墓,找找当年线索。”
想定,遂唤过堂馆,问他有否便船可搭,那堂倌笑嘻嘻地回说:“相公,你想搭船还不容易,小人有一远房叔叔正有条八百石大船,今午就要起锚,直放省城,相公你问得正是时候,小人便命人伴你前往。”
堂倌在店门首唤来一个乡民,嘱咐几句,随同伴往,谢云岳算好饭钱,另外给了些散碎银子作为小帐,起身离座,那堂倌千恩万谢相送出店。
江边上黑压压的一片,停了不少大小船舶,虽说不上轴轳千里,风帆无际,但少说也有三四百条,谢云岳随那乡民来在江岸上,乡民高声喊嚷,只见停泊在河中一艘巨舟中走出一人,向自己这边招呼,乡民遂带领谢云岳踏舟而过,穿过十数条大小船只才登上巨舟。
船主人姓张,到是一老实规矩生意人,满面厚道之容,听说来意,忙道:“欢迎之至,从那里至省城虽说有千多里水程,但顺风顺水,二十来天就可安抵了。”
接着引谢云岳入舱,谢云岳匆匆谢过乡民,步入舱中,原来这巨舟共分八个舱位,前四后四,居中一个是烧饭用膳的公舱,其实可叫做九舱,但通俗之称还是将中间一节不算,后四舱除最后一节供船夫住宿外,其余三舱俱都满堆着皮革,烟草等土产,运赴省城销售,前四舱头二节供船主家小住宿外,尚剩两空舱,(按:看官似疑惑此船尾重首轻,或疑作者信口开河不切实际,其实前四舱及船首舱板下,均堆置有货物,食用品,开船之先,必先购大量柴米油盐菜蔬肉类,以备不时之需)。谢云岳选定第四舱,进出比较方便。
谢云岳进得舱后,见此舱窗明板净,宽敞异常,不禁满心欢喜,与船主请定船资后,又再三称谢,船主随又客套几句,方始别过走回前舱。
船开行后,谢云岳常立在船首舱板上眺望江景,但觉山明水秀,波光潋滟,渔歌唱晚,江骛四飞,令人神怡气爽。
在船上日久,他学会了很多船家功夫和切语,偶然也撑撑篙,扶扶舵。
这不过是他兴之所至无事时与船夫闲聊所得,除此以外,便足不出舱,将窗门紧闭,勤习他那“归元坐功”与“弥勒神功”,船一拢岸落锚,他即单身上岸往那人迹不到之处,演练掌剑功夫,然后才缓缓踱回船上,从不与人结伴同逛镇街。
日久,船上诸人对他那独特的性格,透着奇怪,只觉这少年人待人虽然是和煦可亲,但有点沉默寡言,和不喜合众,似乎是违悖人情常现,这念头可藏在诸人心中,没敢说出来,因为各人均有各人的自由,他又没冒犯自己,故不便出口询问。
从兴国经赣州到庐陵府六百多里水程,船走了有半月之久,虽说顺水,却碰上逆风,其时正当岁暮腊初,西北风大作,每天最多驶个三二十里,有时风力过大,寸步难移,全船船夫尽都上岸拉纤,好得谢云岳并无急事,也就泰然处之。
一过庐陵府,船只已结帮而行,首尾衔接不下二十余艘,每当拢岸时,船只围拢,炊烟四起,人声喧哗,加上小孩在船首船板上跳跃叫嚣声,形成了一个水上村落,好不热闹。
谢云岳自幼孤处山中,形单影只,此刻见小孩跳跃玩耍,不禁触发了他童心大发,自动参加了小孩集团,捉迷藏,瞎子摸贼。
邻舟上,乘了一个镖师李大明,四十上下年纪,面圆圆的,对人笑口常开,见了谢云岳总是咧着一张嘴打个招呼,三两天后就热络了,时常过舟找谢云岳闲谈,也不时邀谢云岳到他舱里,酒食谈心,谢云岳除武功一字不露外,天上地下无所不谈。
谢云岳闻他是镖行镖师,瞧他一身虬筋粟肉,双掌粗糙,好像外五门功练得有六七成火候,并非虚语,正好借机结纳,由其身上可探听其父往事,再不然也可因友及友,找出一点端倪。
李大明是南昌振泰镖局二三流镖师,这次携家小去赣州奔岳父之丧,事完回省城,为免旱路车马之苦,故改包了一条船,直放省城。
李大明厮混江湖惯了,养成豪爽好客的习气,见谢云岳丰采逸朗,文质彬彬,心存好感,这一热络了,每日彼此过舟盘桓,互相地北天南,讲些武林典故文人逸事,高兴起来,李大明就炫其保镖所遇,眉飞色舞,谢云岳只颔首微笑,偶而也插上两句嘴,无非是推崇赞扬这一类诗词。谢云岳知道这时要从他身上套问出其父生前事迹,为时尚早,他如不知,反而引起他疑心。
谢云岳现时武学差不多已届炉火纯青,因从来未与人交手,自己仍是不知而已,常人内功练到火候精湛,太阳穴高高隆起,他却没有这异样,因“归元坐功”将精气神全部内敛,除双眼可瞧出一点目蕴神光外,其余都与常人无两样,以李大明在镖行混饭吃的人,江湖阅人多矣,怎么均没发觉与自己过从的少年人,是个蕴藏不露身怀绝学的人。
一日,李大明突然问谢云岳道:“贤弟,你这次去省城是探友访戚呢?还是准备入闱呢?”
谢云岳哈哈一笑道:“李兄,哪有岁尾寒天,还去入闱应考的,这不有点是取笑小弟吗?”
李大明涨得满面通红,讪讪地说:“贤弟,你别误会愚兄话意,往常来省城应考举子,一年半年前在省城租定一间房屋,日事苦读,直到入闱后,才纷纷归去,我以为你贤第也与他们一样,并非取笑。”
谢云岳“哦”了一声,心想自己初出江湖,很多事值均一窍不通,以后说话,可要多留意点咧!李大明前时也曾提起这种问询,自己只推说去省城一览文物之胜,李大明听后意似不信,故今天又提出,随笑说:“李兄,小弟不过说笑而已,请勿见怪,小弟自幼秉承家训,不准作官,这次先父去世,遗命去往省城觅一糊饭位置,别无他念。”
李大明猛拍了大腿一下,“哈”的一声道:“贤弟,你何不早说,不是我李大明自吹,与我交往的人很多,替你介绍一糊口位置,总不成问题,”勿略一沉思,又道:“我记起一事了,三月前敝镖局帐房先生因病去世,我离开时尚悬着未补,不知现在换人也未,如果尚未补人,我替你在敝店东前关说,大约包可成功。”
谢云岳赶忙起身抱拳一躬道:“那么,小弟在此先谢谢了。”
李大明笑道:“我们弟兄,哪有这么多虚套,来,贤弟我敬你杯酒。”说罢,互相举起酒杯对饮。
船一过樟树镇,气候愈形恶劣,朔风比以前更大了,一阵一阵地狂吹不停,天上鹅毛般瑞雪缤纷落下,江岸两旁,峰峦,房屋,草木,田野,却都铺上一层白,一片白茫茫地耀眼刺目,四野均不见人踪,分外萧条,这雪景自与赣南四季如春,草木长绿的景色格外异样,谢云岳情不自禁探首出舱观赏,口中吟哦唐人赏雪的诗句。
李大明见了暗想:“到底是书呆子,这种雪景有什么好瞧的。”
船中非一日,好容易在腊月廿六日才到达省城,谢云岳随李大明家小上岸,他只一肩行囊,说走就走。
振泰镖局座设在杨家厂,八字门墙,门前一对石狮子,气派非常,这地点正是商廛辐辏,人烟稠密处,虽是大雪寒冻,但年关将近,人们还是此来彼往,川流不息地购办年货。
谢云岳寓在镇局对面一家嘉宾客栈跨院里耽着,虽然镖局内帐户先生空缺依然是前着,李大明因为转眼就是大年,未便与总镖头启齿,想过了开春相机进说,不过李大明不时均去客栈里找他出来,去隔壁一家老字号松鹤园菜馆,要两三个菜,对酌清淡,也不时邀他去镖局里玩,李大明的妻室倒十分贤惠,对这少年人与自已子侄一般,他来了总是那么殷勤,谢云岳心下十分感动,存下了一份报德之心。
谢云岳几天来,把南昌城外名胜古迹走遍了,如滕王阁,百花洲,方寿官,无一处不是留恋半日,凭栏微吟,人们总是好奇,觉这少年人,数九寒天,哪有这么多闲情逸致,其实他们哪知道谢云岳不这么着,叫他如何排遣空余之时间咧。
振泰镖局总镖头复姓夏侯,单名鑫、人称多臂神猿,今年六十开外了,是武当俗家弟子,轻功提纵术术如猿揉,臂腕间装置鹅两排二十四支凤凰弩,手臂紧绷,弩即如芒雨般射出,百无失一,端的厉害,但夏侯鑫不遇棘手强敌,轻易不予施展,多臂神猿就是这么挣得来的,还有三十九式“太极手”六十四招“龙虎断魂刀”,也是仗以成名之武学。
夏侯老镖头膝下一子一女,其子夏侯毅,年方廿一,女儿夏侯婉珍今年才九岁,老镖头对这一子一女,爱如拱璧。武功已替他们扎好根基,无事时,就将平生所学传给子女,只是老镖头腹中墨水不多,总想寻一西席先生,教他子女的文课,使其子女日后文武并资,出人头地。
谢云岳与李大明不时来镖局盘桓,跟老镖头也见过一两面,老镖头见这少年人,温文儒雅,就存下这份念头,但不知道人家肯不肯屈就,一时又不好出口,只好藏在腹内。
元宵一过,李大明去见总镖头,将谢云岳之事试探老镖头口气,老镖头说道:“李镖头,这谢先生年纪轻轻怎好请他做帐房,天天与市僧为伍,这样吧,老朽倒有意请他做西席先生,代教一子一女文课,不知谢先生能尽屈就?”
李大明咧着大口,连说:“总镖头如此好意,当然应允,这还有什么话说。”转身迈步冲出镖局跑进客栈,喜匆匆地拉着谢天岳说出此事,谢云岳当然是满口称谢,一同过镖局来见老镖头,不免又客套一番,老镖头唤出一子一女,拜见老师,摆酒欢宴。
当晚,谢云岳就搬进镖局后院书房,天天教一点幼学琼林,增广贤文,千家诗这类文课。
镖局内上上下下镖师,镖伙,趟子手均与谢云岳搞熟了,他们都觉得这西席先生和煦近人,但两目神光有令人不可逼视之感。
有时,谢云岳也倒练武场中,着老镖头教授子女武学,老镖头总是问他由己教得如何,谢云岳笑笑推说武功外行。
老镖头夫妇对他十分敬重,见他衣衫太少,一口气替他替他做了十数件,他想:“这份恩情,叫我如何答报”。
匆匆又是两月,一日,老镖头忽忧形于色,坐在大厅上与局内镖师商议,不知道说些什么,他耳目聪灵,二三十丈内可听见落叶飞花之声,只是为避嫌疑,就跑开了。
用晚饭后,去往李大明住院,拉着李大明背人一问,李大明说道:“去年三月,镖局护了一批暗镖去至湘西,途经零陵金凤岭下,号称湘东三恶的九尾雕艾化,飞天蜈蚣程宜,黑罗汉悟明下山截镖,一言下合,双方动手,黑罗汉悟明死在老镖头之凤凰弩下,不想悟明竟是川南大悲寺笑弘一大师门下,想那弘一贼秃是西南最有名魔星,正邪派都让他三分分,一手透骨阴风掌在江湖上最为有名,风闻他已西来寻仇,老镖头焉得不忧,正派人邀请能手来此相助。”
谢云岳听了,微笑道:“老缥头待人厚道,定能逢凶化吉,我看弘一和尚也未必为害。”
李大明皱了皱眉头道:“贤弟,你是读书人,哪知道江湖中奇人异士邪魔多得很,似有这般两三下庄稼把式,车载斗量,真不可计数。”
谢云岳笑笑,也不再说,别过走出,心内盘算如何相机助手。
数天后过午,镖局来了两个高手,一是乾坤手雷啸天,另外是两仪剑客徐东平。
雷啸天是五十年前名震大河南北,秦岭逸叟的独传弟子武学惊人,三十六式乾坤手很少遇对手,生性诙谐,江湖中有名难惹人物,才四十不到,瘦削身材,五官端正,双目炯炯有神。
两仪剑客徐东平为衡山派门下首传高徒,为未这掌门门人,号称江南四剑之一,貌似中年秀士,颔下三绺长须,神采动人,年方五十。背上斜搭一柄形式苍古的宝剑。
这丙人,除两仪剑客是快马相邀助拳外,雷啸天是不请自来,雷啸天萍踪无定,正好他在两仪剑客家中作客,所以伴随徐东平来了。
老镖头一见两人即哈哈大笑出迎,并道:“雷老弟。你来了。老哥哥可高枕无忧咧。”
雷啸天冷起一张脸孔道:“老猴儿,别捧得我太高,只怕摔下来折坏了腰,你这镖店可养我不起。”
老缥头知他说笑,忙请两人入内。
当晚,盛宴摆下,谢云岳位在西席,也请他出来相陪,席间,雷啸天可对这少年人留了神啦,他依稀面熟,几曾见过,沉思之下,想出这少年人姓谢,莫非与昔年江湖中盛传死去的“追魂判”谢文有何关系么?“追魂判”谢文与其师秦岭逸叟过往莫逆,每年中定有一次去秦岭访晤其师,雷啸天其时尚未出师,相侍在侧,那谢文当时也不过三十出头,其面目轮廓神似谢云岳,出道江湖后,又遇谢文多次,在谢文手中得了不少好处,故而留心之下,真认谢云岳就是谢文第二化身,只是江湖中传言当年谢文被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