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公孙璆曾说过,九峰出家前,原本也是世家子弟。
世家子弟有用龙涎香的习惯,并不奇怪。
几乎同时,他和佟武一起向桌前扑去。
他抓起了桌上的一叠信笺,佟武抢过墨盒上的一段墨,一齐向小王鼻端塞去。
小王立刻道;“上好宣纸,极品徽墨。”
——不会错,九峰就是行刺佟武的真凶。
——但他和阿丑的师父,是同一个人吗?
上官仪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比九峰更可疑。
现在,惟一的问题是:九峰会将芙蓉带到什么地方去呢?
*** *** ***
芙蓉悠悠醒来、顿时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上,何时已穿上了一件大红吉服。
她的脚边,摆着一个新娘子戴的凤冠,凤冠上,端端正正搭着一方红盖头。
——发生什么事了?
——我这是在哪里?
她想跳起来,却一动也不能动。她想尖叫,可刚叫出声,又顿住了。
就像是一把剪刀突然剪断了她的叫声。
剪刀是一个人。
一个也穿着大红吉服,戴着顶新郎倌才会戴的帽子的人。
虽然这个人面上仍蒙着黑布,但只一眼,芙蓉已知道他是谁。
他就是那个恶魔。
她终于还是没能逃出他的掌心。
芙蓉平静地道:“你真想娶我?”
新郎倌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喜气:“当然,你看,这些衣服,这顶凤冠,二十多年前我就准备好了,一直为你留到现在。”
芙蓉平静地道:“我们这就要拜天地,入洞房?”
新郎倌道:“是的。”
芙蓉道:“那你为什么还要点我的穴道?”
新郎倌道:“我怕你又跑了,去嫁给那个姓佟的混蛋。”
芙蓉道:“好,我也不要你替我解穴,我只求你一件事。”
新郎倌道:“你说。只要你肯嫁给我,莫说一件,就算一百、一千。一万件,我也会答应你。”
芙蓉忽然抿嘴一笑,娇声道:“真的?”
新郎倌两眼立刻直了,哑声道:“婉儿,你笑起来,还是…… 还是这样美…”
芙蓉眼波流转,嫣然道;“你又来说这些疯话!”
新郎倌似乎快送不过气来了,忽地扑倒在她的脚下,道:“婉儿,婉儿,我求求你,嫁给我吧,我会给你幸福的……”
芙蓉的声音又娇又软,道:“可你还没有答应我的条件。”
新郎倌道:“你说啊,你快说。”
芙蓉甜笑道:“我要你把遮着脸的那块黑布摘下来。”
新郎倌一呆,道:“为什么?”
芙蓉道:“从来只有新娘子蒙着红盖头,哪有新郎倌蒙着脸的,再说,大喜的日子,蒙着块黑布,多不吉利呀。”
新郎倌道:“对对,婉儿的话就是有道理。”
他果真一伸手,摘下了黑布。
芙蓉的眼波在他脸上流动着,娇声道:“我还要你把帽子也摘了。”
新郎倌立刻又甩掉了帽子。
他的目光炽烈而贪婪,死死地盯着芙蓉娇美的笑脸和柔润的脖子。
芙蓉微笑着,娇娇柔柔地道:“我想照照镜子。”
新郎倌的面色突然变了。
芙蓉撅起嘴,道:“原来你刚才的话都是骗人家的呀。”
新郎倌又变得晕陶陶的,痴笑道:“好,好,我给你拿。”
芙蓉的手一动也不能动,新郎倌当然只能双手棒着镜子,递到她面前。
芙蓉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痴痴看了半天,忽然娇笑道:
“你知不知道,咱俩真的很般配,你说是不是?”
新郎倌的双手不禁颤抖起来,满面堆笑,嘴都咧到耳根了,道:“真的?”
芙蓉媚眼如丝,娇声道:“你不信?那你到我身边来,咱们一起照镜子。”
新郎倌已忍不住喘息起来。
他乐颠颠地转到芙蓉身后,左手搭在芙蓉肩上,右手将镜子举在面前。
镜子里出现了两张脸。
芙蓉嫣然道:“你看看我,是不是很美?”
新郎倌将下巴挨在芙蓉肩上,痴迷地道:“美,太美了。”
芙蓉道:“你再看你自己,一个光脑壳上顶着九个大疤,一笑起来满脸是摺子,九峰大师,你在佛祖面前修行了二十多年,怎么反到修成了一头色狼!老色狼!”
九峰脸上的笑意顿时冻结。
芙蓉尖声道;“你自己看吧,看清楚点!”
九峰禅师的面容忽然扭曲,一挥手,“当”地一声,镜子撞上石壁,摔成了碎片。
芙蓉厉声道:“就算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我会去佛祖面前告发你,让他把你打进十八层地狱!”
九峰禅师忽然又微笑起来,道:“你是不是想死?”
芙蓉怒视着他。
九峰禅师道:“我不会让你死!就算要杀了你,我也要先得到你!”
他喘了口气,道:“我得不到你,也不能让姓佟的王八蛋得到你!”
芙蓉的声音又平静下来,道;“我是公孙婉儿?”
九峰禅师道:“你当然是。”
芙蓉道:“那她是谁?”
九峰禅师道:“谁?”
芙蓉道:“就是你身后那个人?”
九峰一转身,便怔住。
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人像。
九峰怔怔地看着那幅画像,又转过脸来看看芙蓉。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十分地茫然。
他突然跪在地上,双手抱着头顶,大叫道:“你在哪里?
快出来,不要跟我捉迷藏了!”
芙蓉骇然。
她不知道九峰这是在干什么。
九峰在地上爬着,爬到墙边,将镜子的碎片一块块收集起来,一边嘶声道:“求求你,快出来,只有你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镜子已粉碎。
九峰双手颤抖着,想将碎片拼凑起来。
芙蓉忍不住道:“拼不起来的,拼起来也没有用了!”
九峰直跳起来,直指着芙蓉,厉声道:“你杀了他!”
芙蓉骇然道:“谁?你说我杀了谁?”
九峰指着地上的一堆碎片,嘶吼道:“就是他,他是我的兄弟,我惟一的朋友,可你杀了他!”
芙蓉尖叫道:“是你自己!”
九峰面容扭曲,狂乱的目光迸射出慑人的杀气。
他一步一步逼近芙蓉。
芙蓉全身直打冷颤,尖叫道:“那只是一面镜子,镜子是你自己摔碎的!我杀准了?我从没有杀过人!”
九峰一步一步逼近,嘶声道;“是你!是你杀了他!”
他慢慢伸出右掌,五指弯曲如钢钩,伸向芙蓉的脖子。
芙蓉脑中忽然一片清明。
一瞬间,她已明白九峰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疯子!”
她直视着渐渐逼近的九峰,冷冷地道:“你不仅是个恶魔,还是个疯子!我真想不通,佛祖为什么会让你这种人活在世上!”
九峰大吼一声,右手疾伸。
芙蓉叹了口气,闭上双眼。
两滴冰冷的泪水滑过她脸颊。
“佟大哥,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
第二十二章 名僧之死
九峰禅师如钢钩般的五指已扼住芙蓉的咽喉。
但,他的手指并没有收紧。
芙蓉睁大了双眼,眼中有惊讶,也有喜悦。
墙角处,响起清晰的人声。
一瞬间,狂怒、暴躁的九峰禅师忽然冷静下来。
他扭曲的面容已恢复了平静,静如花岗岩的雕像。他狂乱的目光也已清澈如一泓深秋的泉水。
他闪身扑到墙边,将耳朵贴在自天花板上伸出的一根铁管上。
芙蓉忽然已明白,他们现在正在一处地下密室里,清晰的人声,就是通过墙角的铁管传进来的。
她听出了佟武的声音,还有上官仪的声音。
他们终于还是找来了。
泪水滑过她嘴角,她微笑着道:“佟大哥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你逃不掉的!”
九峰伸指一弹,一缕劲风袭过,闭住了芙蓉的哑穴。
他的耳朵仍紧贴在铁管上,像是要将自上面传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吞进肚子里。
“聪明!真聪明!”
九峰忽然微笑起来,对芙蓉道:“他们的确出乎我意料的聪明,我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机关的枢纽,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
他慢慢走到芙蓉身边,伸出手,颤抖着轻抚她的脸颊,低声道:“但他们救不了你!他们只可能找到你的尸体!”
芙蓉怒视着他。
九峰的手又慢慢滑到她的咽喉上。
但这次,他又没有下手。
他淡淡一笑,道:“不。我不能杀你,我是名满天下的高僧,怎么能杀人呢?但你却必须死!”
他俯身直视着芙蓉的眼睛,微笑道;“像你这种下贱的女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棋局才刚刚开始,上面那两个年轻人无论是武功还是机智,都与我旗鼓相当,我很乐意陪他们下这一盘棋,而你,只不过是盘上的一颗棋子,而且是一颗只剩一口气的死子。”
他托着芙蓉的下颌,口气渐渐变得兴奋了:“我会将你交给太子。看他们会用什么方法救你,肯定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情。无论他们有多聪明,也赢不了这盘棋,因为我随时可以在太子面前揭穿佟武的身份,而他们却对我无可奈何,因为你。”
他直起身,负着双手,悠悠地道:“当然,下一盘还未开始就已赢定的棋,不仅没有乐趣,而且对那两个年轻人来说,实在也有失公平,所以,只要你不在太子面前乱开口,我就不会揭出佟武的老底来。”
他看着芙蓉,笑眯眯地道:“你也希望他们能赢,不是吗?”
铁管中,传出上官仪的声音:“在这里!一定是在这里!”
九峰叹了口气、扯掉自己和芙蓉身上的大红吉服,扶起芙蓉,推开一道厚重的石门,从容不迫地消失在黑暗的通道中。
*** *** ***
黑暗的尽头,闪出了一线天光。
他们就要走出这条阴森潮湿的地下通道了。
奇怪的是,通道中并没有任何机关。
越走近那一线天光,一种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这条密道的出口,竟是在一条山涧边。
阿丑第一个冲出出口,刚一探出头,他就怔住。
出口竟然就在回龙峰下山溪边的那块巨石下。
他每次见过师父,自回龙峰上下来,都会在这块巨石上坐一会儿。
也正是在这块巨石边,卜凡救起了晕倒在溪水中的他。
——原来,师父早就知道卜先生是我的朋友。
阿丑全明白了。
他的师父正是九峰禅师。
卜凡绝不可能告诉任何人芙蓉就在他的家里,所以,只有知道他与阿丑的关系的人,才会想到阿丑救了芙蓉之后,只有卜凡家这一个安全的地方可去!
想起在密石洞中那两件被撕破的大红吉服,阿丑心里一阵刺痛,一阵冰冷。
他终于知道师父为什么要说芙蓉是血鸳鸯令的人,为什么要他去绑架她。
——“姐姐,你现在怎么样了?”
他怔怔地回过头,去看上官仪和公孙璆,去看佟武。
他相信,他们一定会有办法。
上官仪四下里看了看,问阿丑:“这里是宝珠峰的背后,对吗?”
阿丑道:“是。
上官仪稍一沉吟,道:“快,去潭柘寺!”
只迟了一步。
虽然佟武已在宝珠峰上布下了三十二名一流好手的警戒线,虽然九峰迎头撞上了其中的一组,但,上官仪四人还是迟了一步。
离潭柘寺后角门不过百步远,他们看见了九峰。
九峰禅师站在角门外。
他的左臂下,挟着芙蓉。
阿丑嘶吼一声,跃起身,向前扑去。
他身形还未展开,左手腕已被叩住。
上官仪沉声道:“不可冒失!”
阿丑用力一甩手,却挣不开上官仪如钢钩一般的五指。
上官仪道:“现在冲上去,等于逼他杀了芙蓉!”
阿丑呆住。
佟武死死盯着九峰的身影,咬牙道:“看来,他最想和我们下一局棋!”
公孙璆叹了口气,道:“他已占尽先机啊!”
角门外,九峰单掌为礼,优雅地微微一躬身,抬起头,冲山坡上呆若木鸡的四人微微一笑,慢慢迈进了角门。
门,立刻关紧了。
上官仪蹲下来,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
在夜闯东厂的那一役中,这二人曾跟随他参战。
上官仪清楚地记得,他们的刀都很快,而且,在身陷东厂众多高手的重围时,他们也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惧。
但现在,他从他们圆瞪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恐惧。
他们的刀,只拨出了一半。
刀未及出鞘,他们就已死在九峰掌下!
九峰的功力到底有多高?
佟武道;“上官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上官仪伸出手,慢慢合上两具尸体的眼睛,低声道:“我们陪他下这一局棋!”
他站起身,微眯着双眼,看着笼罩在缭绕的香烟中的潭柘寺,慢悠悠地道:“如果九峰真的认为自己已占尽先机,这局棋他必败无疑!”
公孙璆道:“为什么?”
上官仪道;“因为他已经从暗处走出来了。”
公孙璆道:“我们岂非也在明处?”
上官仪冷然一笑,道:“可他并不知道我们到底是什么人,更不知道洪虓和血鸳鸯令。”
他顿了顿,对佟武道:“你尽快赶回京城,通知杨思古,设法让洪虓和血鸳鸯令提前行动。告诉杨威,将所有精锐尽数调到这一带来。”
公孙璆道:‘“还有,一定要在回京城的路上留下一支精锐伏兵。”
上官仪道:“前辈是担心太子会将芙蓉送回京城?”
公孙璆道:“不错。他总不会在佛寺里杀人。”
上官仪道:“他也不会送芙蓉回城。”
公孙按道:“为什么?”
上官仪道:“因为他的病。”
公孙璆怔住。
上官仪道:“他这次来潭柘寺,就是来请卜先生为他治病的,他的病是顽疾,我记得卜先生曾说起过,此病已非药石之功所能奏效。”
公孙璆道:“那又如何?”
上官仪道:“今天太子已对佟兄说过,他还要在寺里住八九天,很显然,卜先生在以金针刺络之术为他根治。前辈当然知道,一旦施以金针之术,是一天也不能中断的。”
公孙璆道:“所以,他本人绝不会回城。”
上官仪道:“所以,芙蓉一定会被关押在潭柘寺里。上次法场被劫,太子对佟兄和锦衣卫马指挥一定很有些不太放心了。谭拓寺有数百僧兵,有九峰这样的大高手,在他看来,当然很安全。”
佟武道:“九峰也会设法劝说太子,将芙蓉留在寺中。”
公孙璆点点头,道:“我们去哪里?”
上官仪道:“去石花村。既然九峰早就知道卜先生是阿丑的朋友,今天我们又已公开露面,他绝对不会想到我们仍会去那里。”
他回头看了看“少师静室”,对佟武道:“你回城时,带上小王。让两名弟兄小心照料,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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