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道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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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道剑-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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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华宫,方堇站在宫前,望着刺目的朝阳伸了个懒腰,喃喃自语道“小殊现在在哪?师父现在又在哪?”

    其实五年前,上清道书九华紫莲经方堇已经修至第三卷,不仅仅是汪越那些年替他洗髓换骨,更是方堇悟性本就高,区区结丹此刻反手即成,不过至此他没有在继续修行,因为汪越留下的只有前三卷。

    内心深处,方堇不仅仅是想等萧殊,更是忌惮汪越当初手中那道紫雷,他还没有完全准备好面对那铺天盖地的万顷雷劫。

    方堇伸出手摸了摸额头,最初修习时它还不过是一枚种子,到现在已经长出了三片莲叶,虽然看上去稀稀落落的样子,实则深种在神魂深处,不同于那些寻常武功秘籍需要苦修勤练,反倒是自发牵引着日精月华,滋养着神魂肉身,如果不刻意压制,不出一年便会自行结丹。

    若说六年前方堇还称不上举世无敌,那现在,除非瑜子涵仍在此界,不然无人可在其手上走出一合,此时方堇才彻底明白为什么汪越根本看不上此界的武学,在上清道书面前,此界的武道宛如稚童学步。

    不过隐隐约约之间,方堇心中莫名有一抹不安,这些年来自身修为越高不安感越强烈,就好像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登仙道,而是等着自己跳下去的深渊,如果师尊在的话,也许可以解惑,但现在

    崇玉跌跌撞撞的跑到明华宫前,连早朝都没有去上,却只见白鹤入云,再不见方堇身影,只余下半块玉佩从天上掉落下来,摔得粉碎,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想来真是讽刺可笑。

    崇玉跌坐在玉石阶上,也不管地上露水寒凉,心中疲颓,半生戎马换来的皇位,到头却是内忧外患,本是家人,却勾心斗角争宠争储,本是兄弟,却人心背离,偌大的皇朝,随着汪越离开,齐相故去,好像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在苦苦支撑。

    当初举兵到底是为了什么?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崇玉苦笑着,可真到了这一天,自己得到的还不如失去的多,莫不是手上沾了太多血腥,遭了因果报应?

    前朝帝王昏庸无道,荒淫无度,国衰民怨,引得四方战火,就算自己不站出来,也会有另一个人站出来,哪朝不是屠百万,成帝位,可转念一想,到底是年纪大了,不复当初满腔热血,一人一刀,敢叫天子下龙椅的那股子匪气,近几年更是心力交瘁。

    崇玉取出一个玉瓶,这曾是多少帝王求而不得的东西,汪越允他的一世之寿,倒出一粒,淡金色的丹药散发着奇异的香味,便是呼吸一口这丹香都仿佛让崇玉精神好了不少。

    “一世之寿?哈哈,看来不要也罢,这皇帝,我当够了。”

    崇玉走到池边,将那瓶子倒置过来,一粒粒金丹纷纷落入水中,散作一道道淡金色的玄气随风消散。

    这种求而不得的丹药被如此糟蹋,历代帝王看到了,只怕是要把崇玉骂个狗血淋头也难罢休,但在崇玉眼中,这一世之寿有何用,自己领兵打仗还行,起初还不觉的,可时间越长,越是如坐针毡,就如同汪越曾说,修行人自有修行苦,帝王亦是如此。

    玥历十六年十月,崇玉召各方诸侯入胤州,但凡有抗命者,杀无赦。

    玥历十六年十一月,崇玉亲自接见了这些仍相信他的兄弟,一一斟酒。

    玥历十六年十二月,胤州皇城太安门前挂满了头颅,鲜血染红了整面墙,染红了满地的霜雪,以乱臣贼子之名诛杀,重立八方诸侯。

    次年,崇玉退位,年仅十二岁的崇越登基,原张齐静丞相学生,现左丞相周易生任帝师。

第44章 南下幽州·人生当真苦楚() 
幽州地处南下,临近霖州,四季如春,便是寒冬腊月也少有见雪,一场雨可以下半月有余,如果说沐州,霖州好比大家闺秀落落大方,那幽州就有种小家碧玉的精致感。

    萧殊从沐州行来,一路上走走停停,到幽州时已然是第二年开春,身旁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叫花子,不过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衣衫褴褛,头发长的都看不见脸了,大概也只剩下背上的红伞仍然看上去完好,本来带的钱不多,半途就花完了,俩人是不偷不相识,偷鸡摸瓜时撞在了一块。

    “嘿嘿,我还以为会饿死在路上。”小叫花眯着眼睛,眺望那高达三丈三的烟都城门,心头那叫一个感慨万千,如果不是自己家乡那落了旱灾,加之父母早逝,自己哪里会想到背井离乡到这来,一路上行来,路上多是受了灾,有家难回的难民。

    “官府不赈灾吗?”萧殊随口问道。

    “官老爷都跑了,谁来赈,赈给谁?”小叫花撇了撇嘴,摸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道“别废话,咱们先进城合计一下怎么填肚子吧。”

    “老办法?”萧殊挽了挽袖子,把头发一一撇到脑后束了起来,虽然看起来仍是有些邋遢,但到底长得俊秀,手上拿着玄机扇,真就一个落魄书生模样。

    “方法不在老,管用就行。”小叫花迫不及待的拉着萧殊进了烟都城,这些天一直吃干粮瓜果,肚子里一点油水也没有,再这么下去就算饿不死,也是半只脚入土了。

    进了城俩人便一前一后隔着足有十来米的距离,这方法说来也简单,小叫花这些年摸打滚爬,别的没学会,这偷东西的水平倒是越来越高,只是奈何早年一个人,也没个人帮衬,往往前脚偷了东西,后脚就被人发现追着打。

    但现在不一样了,自己有了这么一个同伙,那花样可就多了,短短半天时间,靠萧殊搭讪引开注意力,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摸走了数十两白花花的银子,踹在怀里都感觉沉甸甸,不得不感叹烟都的确是繁华都城,那些个小姐公子一个个的都有钱的很,不比自己家乡那个鬼地方,地种不出米,人身上也摸不出半文钱,大家一样穷,贼都活不下去。

    “小二,上菜!”小叫花大摇大摆的走进酒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拿起茶壶直接就朝嘴里灌。

    “您二位不是本地人吧?”店小二皱着眉头打量道,单看萧殊还不觉得什么,可这个小叫花子肯定不是烟都人,他这种模样只能是外来的难民。

    “怎么,你们招待客人之前都要先盘问一番身世?”小叫花放下茶壶,擦了擦嘴角的水珠回头瞪了店小二一眼。

    “那倒不是,权当小的没问。”店小二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但本着进店就是客的原则,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走到另一个看起来比较斯文的萧殊身边问道“俩位是住店还是吃饭?”

    萧殊微笑着道“先吃饭吧,你让他点。”

    小叫花是一点也不客气,眯起眼睛看那墙上的一块块木牌,只可惜斗大的字一个也认不得,见那小二等的有些不耐,干脆闭上眼睛道“这些个什么菜,你别管,统统给我上一份。”

    店小二犹豫了一会道“这么多?”

    “废什么话,让你上你就上。”小叫花一拍桌子,有些生气的嚷道。

    店小二冷笑一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小叫花道“上菜可以,你吃的起吗?”

    这俩人的衣着打扮一看就不是什么有钱人,尤其是这个小鬼,明眼人一眼就知道他是外地难民,他自然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指不定是饿死前为了饱餐一顿豁出去了,到时候菜上了,这俩人吃完一跑,那倒霉的不还是自己,就算抓到了,两条贱命恐怕还抵不上这一桌子菜钱,到时候再来个身染疫疾,想要做个苦力也不行,只能扭送官府,怎么想怎么亏。

    这番话彻底激怒了小叫花,拿出怀里的银子一把拍在桌子上恶狠狠的道“今个小爷还吃定了。”

    “哎哟,好好好,小少爷等着,这就给您二位上菜。”店小二眼珠子一转,不动声色的走到掌柜边道“掌柜的,你看这俩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穿的那么破烂,肯定是外来人,出手还这么大方,这钱不是偷来的难道还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要不要我去报官?”

    “外来人又怎么了,偷来的钱又怎么了,有钱赚还管它是人是鬼,是抢是偷?尽管招呼着,其他的等把钱付了再说。”掌柜笑起来满脸的褶子,眼睛都只剩一条缝了。

    萧殊瞥了他们一眼,转头笑着对小叫花说道“你点这么多也吃不完,何必怄气。”

    “饿久了,怕了啊呸,我就要吃这么多,你管我啊。”小叫花翻着白眼说道,随后从怀中拿出二十多两银子用一块破布包好递给萧殊道“给,有你一半,这一顿就当我请你的。”

    萧殊接过银子挑了挑眉毛,有些诧异的道“这么大方?”

    “那是,小爷一向视金钱如粪土。”小叫花余光偷摸看了一眼萧殊,随即哈哈一笑,神色却是黯然了下来。

    两人相识不过一月,但萧殊却是第一个正眼看他的人,虽然在小叫花眼里萧殊也好不到哪里去,穷酸的很,不过也正因如此他才对萧殊有好感,什么话都愿意对萧殊说。

    酒菜上了桌,珍馐美食,色香味浓,清酒三两,清雅绵柔。

    小叫花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菜,摆满了桌,热腾腾的冒着香气,拿起了筷子,明明是该开心,可眼泪却止不住的掉下来,怎么擦也擦不尽。

    萧殊轻笑着倒了一杯酒,细细品,不如北方酒的灼喉,别有一分甘冽。

    “我还以为多好吃,也就这样,还比不上小时候的红薯好吃”小叫花越吃心中越堵得慌,一把夺过萧殊手中的酒杯,仰头便饮尽,却咳得满脸通红。

    可他反倒放下了筷子,捧起酒壶喝,醉意渐上心头。

    “萧要饭的,你怎么老是背这么把破伞?”

    “它替我遮了好些年的雨。”

    “遮得了吗?”小叫花放下酒壶,眼眶通红,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真要遮得了,我就去买伞,买上一百把,两百把。”

    “遮不了,再也遮不了了。”萧殊沉默了片刻,将红伞放在桌子上,这么多年未曾出鞘,也不知到红叶有没有变钝,是不是与自己剑道一样。

    小叫花没再说话,萧殊抬头一看,原来已经醉倒,满桌的菜却只动了三四筷,也许他不是饿怕了,他只是恨天地不公,想用自己的方式反击,只是那么无力。

    天道不公为何?

    萧殊脑海里这句话徘徊不去,生而为人真当如此苦吗?

    小叫花总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也没钱读书,想要学武,当个侠客,去劫富济贫也好,锄强扶弱也罢,总能让那些穷苦人家不那么苦,而且不仅要当侠客,还要去寻仙访道,他要当面问一问那些神仙,为什么这么多人受苦,他们不管不问,明明每家每户都供奉着神像,却从不见这些神仙有所作为?

    新帝登基,八方诸侯重立,玥国迎来了最立国以来最艰难的一年,可老皇帝崇玉就这么撒手不管了,边境战火不断,死于饥荒的,死于战乱的,多少人有苦说不出,最后连座坟都没有,落得被野狗餐食的地步。

    一路行来,所见所闻尽是苦楚,学文救不了人,学武一样救不了人,萧殊以前总觉得没有自己办不到的事,可现在他反倒觉得自己和小叫花没有什么区别,在天灾人祸面前,无能为力,一把剑能做什么?能填饱肚子还是能让农田丰收?

    所谓登仙,只不过救了自己罢了,如此真能称仙吗?萧殊不知道,也管不了这么多,世间何其大也,一人一剑救得十人百人,救得了天下人吗?

    小叫花的梦想在萧殊看来有些可笑,可就是这种有些幼稚的想法,却让萧殊沉寂已久的剑心起了些许波澜。

    天地人三剑之后还有一剑,便是仁。

    仁剑非是为了杀,而是为了救。

    天下太平是痴人说梦,身边太平便可,能救一人便是一人吧。

    当初借剑开天门为何败了,萧殊花了足足五年时间去思索,自己的境界和剑道是凭空而起的万丈高楼,无根无凭,寻常时候足以应付,可那百万剑道之下一触即溃,受不得半分力道。

    他在寻自己的剑,找一个可以立根的点,那虚妄剑境从来都不是自己的道,就如那万剑坪一般只是借来的罢了。

    萧殊缓缓推出红叶,剑身依旧锋利暗沉,随即又将剑推了回去,背上红伞,留下了些许银子,背上喝的烂醉的小叫花离开了,明明一直盯着两人的店小二只觉的眼前一个恍惚,那两个要饭的就不见了,真当是见了鬼一样。

第45章 以杀止杀·孤坐城头望南国() 
玥历十八年三月,图夏诸国联军突破边境,西方桐州陷入战火,北方匈人虎视眈眈随时可能进犯,连年旱涝,军心民心俱失,整个玥国宛如风中小舟摇摇欲沉。

    帝师周易生提议让朝廷召集武林人士以抗外敌,同为一国相信他们不会袖手,可结果请的确是去请了,但大多门派只是做了个表面功夫,派出那么几个戴罪几个弟子或外门弟子应付一下,真要说杀人本事恐怕还比不上久经沙场的老兵,掌门长老躲得一个比一个快,朝廷的人明早到,他们今晚就出门远游了。

    武林门派只想明哲保身,不愿站出来,即便朝中大臣也是人心浮动,更别提这些无关己身的武林人士了。

    但总有人愿意站出来。

    “师尊真要去?”

    “是。”

    “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一声长啸,巍峨万剑来。

    张道全一人西去,带走了剑冢所有的剑。

    边境守军早已溃散,是人心散了。

    张道全独自站在图夏联军阵前,猎猎狂风中道袍翻飞,面对震天喊杀之声,他轻轻拭去额上薄汗嗤笑道“杀人者,人恒杀之,老道今日便教教你们这个道理。”

    剑过之处尸山血海,只杀的赤宵断了,昆吾折了,孤坐城头,身前唯有一柄残破的天剑太阿,竟无一人敢越半步,只杀得图夏诸国惊了魂,丟了魄,退军至边境八百里外。

    杀了多少人张道全已然不记得,有的人害怕求饶,被张道全浑身染血的模样吓得腿软,另一些人却是至生死不顾,不死不休,仿佛拿起了刀,眼里就只剩下了杀敌,可他们最终都倒在了张道全的剑下,那一刻他化身修罗,舍了人心。

    不是他想杀,而是非杀不可,为救而杀,战争永远不是靠一张嘴就能平息的,张道全所能想到的便是以杀止战,你敢来进犯,我就杀到你怕,杀到你退为止,原本还担心着那帛书中的内容,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仙道真是太远了,即便伸出手也够不到。

    堂堂天人境的剑修,竟落得如此地步,也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悲,张道全已经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染满血的手连握个酒壶都在发颤。

    从最开始的所向披靡,御万剑,杀人不过翻手,到此刻油尽灯枯,三剑尽毁,自己是真的老了,也许在年轻个三十岁

    “世人都晓神仙好,哈哈,神仙好啊”张道全呢喃道,手一松,一壶清酒撒了一地,混着泥土,顺着墙头滴滴洒落。

    一世修为保玥国一时太平真当值得吗?

    值得,太值得了。

    他的道,注定了他不能,也不会袖手旁观,只可惜当世剑道顶峰又少一人。

    云头忽现一只白鹤,方堇一步一生莲,走下云头,坐在张道全身旁,对着残破不堪的天剑太阿道“这就是他的道,大善亦是大恶,你陪他至此,足矣,回去吧。”

    太阿一声剑鸣从中折断,剑柄化作一道流星飞去,只留下半尺剑刃陪在张道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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