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见得?”其实阮三猜得到他的回答,但不这么问似乎不太礼貌,好歹费家是本埠豪门。
“这次‘云都’并购老牌‘盛记餐饮’一案,本埠商界闹得沸沸扬扬,今天你们董事局招开会议就这一并购案最后表决,这么重要的会议,你竟然穿了一身白色休闲西装,可见你偏爱白色。而整个老板停车区,就只有这辆Lamborghini是白颜色。”作完这番推理,还不忘讨好的加上一句,“这款跑车,真的很配你。”
阮三淡淡一笑,依然是不变的云淡风轻,直看得费希昀瞬间失了魂。上前打开车门,阮三戏谑地回头问了一句:“费先生要去哪里,是不是车不方便,要不要我送你?”
阮三这话纯属玩笑,费希昀岂有“车不方便”的道理?哪知道费希昀打蛇随棍上,脸色不变的道:“那就麻烦了。”边说边走到车子另外一边,拉开了车门。
阮三发了2秒钟的怔。脸皮厚的人他见过不少,可他绝对没想到费希昀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此人一举一动都是大家风范,君子味十足,却原来也是个皮厚的主!现在费希昀已经上了车,温柔从容云淡风轻的公子阮三,实在不便发作,只得也上了车,问:“费先生这是要上哪去?”
“你还没有吃午饭吧?现在都一点过了,我知道一个私家俱乐部,私密性很好,菜式也不错,你肯定喜欢。”
阮三想了想,反正自己也饿了,地方听上去不错,也就点了头。
许久以后,阮三都还闹不清:那天,算不算我们的第一次约会?
费希昀真是个人精,抓机遇的功夫一流。就那么一次交道,短短十来分钟,他就把阮三的心理摸了个八九不离十--阮三人长得太耀眼,肯定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下被人盯着看,所以无论去哪儿,私密性都是第一要素。
而就费希昀来说,初识那天,他心里的惊赫程度难以用言语形容。“云都”背景复杂,其高层自不敢把阮三的事拿出来说。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两年下来,“云都”CEO从不在办公室露面却摇控指挥一事,还是在本埠商界悄悄流传开来。费家早有流言入耳,私底下,他和几个商界朋友还曾开玩笑说这个CEO多半有恶疾,所以才不敢出来见人。
今天见了面才知道,原来美得太惊人也是“恶疾”的一种,其结果,都是不敢出来见人。虽说最初的震撼效果不可能永远维持,但象阮三这种容貌风彩,只怕无论走到哪儿,都会成为全场焦点--原来生得太美,也是一种麻烦!
(二十)落子无悔
一杯牛奶和一个餐盘放到办公桌上,盘子里两片小麦面包烤得恰到好处,正散发出淡淡的黄油香味,盘子旁边还放了两张餐巾纸。低低的男中音随即响起,语气颇为强硬,带着不少警告意味:“快把牛奶喝了,有我在,你别想不吃早点。”
阮三抬起头,双眸漆黑,温柔袭人:“起得这么早?”
费希昀有点无可奈何,道:“没法子,最近奶奶把我看得很紧,乘天色尚早悄悄溜回去,省得让她发现了,又没完没了。”
阮三浅浅一笑,打趣道:“你现在倒象个偷偷摸摸的中学生。”
费希昀走到他面前,弯下腰,按住他的双肩,居高临下直视着他那双温柔淡定的眼睛,态度异常认真的道:“三郎,给我一点时间。她毕竟是我奶奶,年纪又那么大了。”
“我明白。”阮三依旧笑得温柔舒缓。
“不,你不明白。”费希昀手上力度加重,语气很是沉稳坚定,道,“我们的事,我绝不会向她妥协。只是,我们需要讲点策略……三郎,相信我,我会处理好。”
阮三含笑不语。
费希昀望着他的笑容,眼光开始迷乱,声音不自禁地温软了许多:“三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总能笑得这么温柔这么迷人……有时候,我觉得我完全读不懂你的笑容,觉得你离我很远……”
阮三抬起手抚上他的面颊,道:“希昀,不要想那么多,凡事尽力就行了,有个那么疼你的奶奶,多好!”
费希昀有些急了,一把抓住他停留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三郎,不要说这种话。我29岁了,我知道我要什么,我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倒是你,你总让我放心不下。”
“你有什么不放心,不管怎样,我都会在这里等你的。”
“多久?”
“你想我等多久?”
费希昀没有回答,望向阮三的目光中有些苦涩有些不甘有些无奈,过了一会儿,他松开手,站直身,向门边走去。等到了门边,终是忍不住回过头,沉声道:“三郎,不会太久的--失去你的风险,我冒不起!”
说完这句话,转身出门。不过一两秒钟时间,高大的身影又出现在门边:“咖啡我煮好了,喝了牛奶自己倒去。”
言罢明朗的一笑,这才转身而去。
费希昀走后不久,佣人前来收拾房间。
自费希昀离去后就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到工作上的阮三,索性一把推开面前的各种报表文件,起身走到起居室,对佣人和颜悦色的道:“钟嫂,沙发就不用清洗了,你要喜欢就送给你了,叫人快些把它拉走,运送费记我帐上。”
佣人看着沙发,心里又高兴又不解。这种豪华沙发,她这辈子别说买,就是坐的次数,都有限得很。可公子一年却送了她好几张--每次只要一脏,他就不要了。公子的洁癖怎么会这么重?还就喜欢白色的东西,一个家虽然一尘不染,却总让人觉得冷冷清清没有人气……
阮三的钟点佣人自不是谁想做就做得了的,他屋子里难免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虽然不至于惹上大麻烦,但小心点总是没错,所以他们几个的佣人,都是由“锦绣园”选派的可靠之人充任,说白了,都是些园子里的下层人员。如同任何一个组织,“锦绣园”的上层和下层,差距非常惊人。四公子是秦凤眠手里的棋子,可在这些人眼中,已经是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人物。
--既然无心工作,干脆喝杯酒。
阮三交待完佣人后,打开酒柜拿出瓶香槟,可是看着瓶子里淡青色的透明液体,在心底叹口气,又把瓶子放了回去。
--大清早就想喝酒……希昀说得对,我酒是喝得太多了。
转身走进厨房,倒了杯清咖啡,然后端着咖啡走到落地窗前,一边注视着窗外灿烂的朝霞,一边一口口慢慢喝起来。心情开始平静,思绪却仍有些混乱,总在费希昀的事情上绕来绕去,不肯罢休。
--什么时候起,事情开始失控了?不想认真的,也不可以认真的,可是,希昀他……实在很喜欢那种熟悉的感觉,喜欢他身上的温暖……
--明知道只能是场游戏,却在不知不觉间动了情……阮三郎,原来你还有“情”……活见鬼了!
--就让那个老婆子得逞好了,或许,两个人早点分开……是桩好事?Damn,阮三郎,什么时候起你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
思绪正纠缠不清,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几乎把神游天外的阮三郎吓了一跳。拿过手机看了看,嘴角掠过一个淡然笑意:得,也别在这儿矫情了,反正这条贱命还能活多久都是个问题!
电话是丹尼打来的。
“老板,收购‘阮氏’的事遇到了点麻烦。”
“讲。”z
“公司里有个小人悄悄向‘阮氏’出卖了情报,阮氏现在已经在作手反收购行动。”
“知不知道他们具体的反收购方案?”
“具体方案现在还没有到手,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正在以库存作抵押向‘大华银行’申请大宗贷款。”
阮三心里一声冷笑,语调却仍是惯常的淡定从容:“那就让他们贷好了,只怕好贷不好还。”
略一沉吟,接着说:“丹尼,我的一个朋友今天会到公司,等他到了之后,一切全听他的,呆会儿我会把他的资料传给你。”
“没问题,老板。”丹尼答得非常爽快,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上司。
“丹尼,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现在出现了异常情况,这个人是搞收购的专家,他在这个领域的实力可以排到世界前三……好好跟他学,从他那儿偷师几招,就够你受用一辈子。”阮三象是会读心术,向电话那头的丹尼作了一点背景介绍。
“是,老板。”这一次,丹尼的声音听上去就正常多了。
“查到是哪个人出卖的消息没有?”
“查到了。”稍一沉吟,报出个对阮三来说毫无意义的名字,“邢飞宇。”
“把他的所有资料立即传给我。”
“好。”这一次,电话那头的迟疑显得长了一点,最后还是说出了口,“老板,他只有21岁,刚从大学毕业,可能最近很需要钱……”
“你把他的资料传给我,余下的事就不用管了。”阮三温和地打断他,眼睛里面一派云淡风轻。
“21岁,刚从大学毕业,可能最近很需要钱”,可以成其为背叛出卖的理由吗?阮三显然不敢苟同。更别说这个被出卖的人,这次是他--温柔淡定的阮三,云淡风轻的阮三,却从来都不是宽容的阮三,更不会在不该宽容的事情上,同情心泛滥。
--做之前,就该想到后果。既然有本事做,就要有本事承担后果。
这个游戏规则,千百年来从来没有变过,到了阮三这里,也是如此。
挂断丹尼的电话,阮三马上拔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曾增,帮个忙。”
……
“替我搞垮一家公司。”
……
“本埠阮氏。”
……
“没有。越惨越好……到了最后,可不要让我发现他们还有钱飞到巴黎当寓公!”
……
“是是是,我哪敢挑战你老大的专业水平。”
……
“没关系,随你怎么玩。只有一条,把他们的命留给我。”
……
“行啊,越越姐那边我去说。我就不相信借你一个月,她会向我收租借费!”
……
“你小子得了吧,给美人的那场赌约损到了家,害得美人当了三个月调酒师……这种馊点子,也就你这种祸害想得出!……想把我拖下水?门儿都没有。”
……
挂上电话,阮三笑颜不改温柔如昔,虽然一家百年字号,好几千人的饭碗,就在他们这对朋友间的轻松谈笑之间,“啪”的一声,碎掉了。
他原本不打算假人之手,仇人要自己手刃才痛快。只是,计划有变--出了这么桩突发事件,打乱了他之前的所有部署。现在“阮氏”有了准备,一场暗中动手的致命打击就此演变成商场上明枪实弹的收购与反收购,虽然稳操胜算,可惜,他却没有时间来打一场持久战。事到如今,他需要一个行家来快刀斩乱麻,而曾增,就是这个行家。
曾增与他们一样,出身“锦绣园”,当年虽然在“四公子选拔赛”上被淘汰出局,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经过黑白两道十多年的浸淫磨练,现在已经是“搞公司”方面的专家,在凤越那家所谓的“投资银行”里所谓的“资产重组”部门任主管。只不过,他这个“搞公司”的“搞”,是“搞垮”的搞,而不是“搞好”的搞。
凤越的投行,做了不少缺德事。为了黑钱洗白,经常搞些所谓的“资产重组”。而不幸被他们“重组”的公司,原本大都经营状况良好,只是时运不济被这帮子恶狼瞧上了眼,好好一家公司给搞得遍体鳞伤,不得不“重组”。至于最后下场嘛,不用说,大都给重组得没了影儿。
正因为如此,秦凤眠才想方设法把莫十七弄来帮凤越搞个安全系统--有背景的人“锦绣园”不怕,倒是那些个没有背景家破人亡走投无路的普通人,令人防不甚防。凤越又不象那几个,她手上什么功夫都没有,根本没有能力在某些突发事件中自卫,所以才需要专职护卫。只不过,就连秦凤眠也没有想到,莫十七居然还在凤宅,虽然赌约中的那个系统,不但早就搞定了,而且还搞得来连秦凤眠都很有些头痛。
而曾增,在那些个“资产重组”中所扮演的角色,就是把盯上的目标搞得濒临死亡--凤越的公司可不是规规距距的白道公司,她那是黑白不分,怎么顺手怎么来,曾增在这条道上走了多年,早已是黑白通吃。
所以,一个小小的“阮氏”,于曾增来说,小菜一碟,等着挨刀吧。
阮家的命运就此注定,十六年前落下的子,到了今天,早已经后悔无门。
(二十一)取暖
阮三猜得没错,昨天夜里,安风家里的灯光一夜无眠,只是无眠的原因,他却完全想差了。
安风昨天见到孩子后拂袖而去。事后想来,他实在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唯一清楚的,就是他当时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孩子,也真的没有勇气面对孩子,也许仅仅是下意识的举动,他选择了逃开。其实在离开游泳池后不久,他就完全冷静了下来。只是心情很不好,索性开车到了由他和何昔共同投资的一家私人俱乐部。俱乐部临海而建,除了各种海滨建筑,还拥有好几艘中小型游艇。安风到后上了一艘游艇,一个人对着海风喝了两个小时的闷酒,直喝得有了五、六分醉意,这才让侍者开车把他送回住所。
打开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安安静静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何昔。安风心里突地一颤,强烈的恐惧自心底升腾而起,背心刹时一片透凉,留在脑子里的所有酒精瞬间挥发--我怎么可以把阿昔忘了!
孩子出现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大小安风的身上,全然忽略了何昔。何昔也非常正常地注视着一切,非常正常地随着众人回房间换衣服,非常正常地与凤越道别,甚而,还非常正常地开车回了安风住处,又非常正常地坐在沙发上等着安风回家。
现在,他正非常正常地安安静静看着刚进门的安风。
只是,他的这种“非常正常”却把安风吓了个魂飞魄散。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何昔面前,躬下身一把把他的头搂进怀里,急急道:“阿昔,哥在这儿,别怕,哥回来了……”
何昔的声音非常平静,与平常一样,依旧是清清冷冷,只是他说出的每一个字听在安风耳里,都是惊心动魄毛骨悚然:“哥,你是不是要走了?”
“不会,阿昔不要乱想,哥哪儿都不会去,哥不会抛下阿昔的……”
“你们都要走了,是不是?哥,你的儿子长得好象你,你要带他走的,是不是?你们都要抛下阿昔了,是不是?”
“不是,阿昔,听哥……”
“你们都不要阿昔了,是不是?”
“不,不,不会,阿昔听好,没有你,哥哪儿也不会去……阿昔,你不要吓哥,求你不要吓唬哥哥……”
没有人会相信,如风般放纵不羁飞扬跳脱的公子安风,这一刻,眼睛中泪光闪动,他紧紧搂住何昔,心中的感受,不只是痛苦,甚而不仅仅是恐惧,而是恐惧到……绝望!
此时此刻,他正在心底反复告诫着自己:撑住,安风,你一定要撑住……阿昔不会有事的,他不会有事的……
而何昔,那双美丽的眼睛空空蒙蒙,已经完全尚失了焦距,很显然,他把自己放逐到了一个未知的世界,一个只有他自己才能到达的世界,一个根本不接受任何外界信息的世界--即便是安风,也只能在那个世界的门外徘徊。
“哥,连你也不要阿昔了吗?哥,你说过,无论怎样你都会陪着阿昔……现在,连你也要走了吗?阿昔很坏,是不是?你们都不要阿昔了,是不是?”
“阿昔……”
“阿昔很坏,是不是?所以大家都不要阿昔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阿昔,哥在这里,哥哪儿都不去……”安风急急地说着,可连他自己都觉得,他的话是如此苍白,如此无力。
“哥,连你也不要阿昔了吗?阿昔很坏,是不是?哥,连你也不要阿昔了吗?……”何昔机械地反反复复说着这两句话,声音越来越轻,渐不可闻--可是安风感觉得到,他在一遍一遍无声地重复着,一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