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顶上风很大,钟孝礼一个人站在天台上。眼前,都市明丽妖娆的夜色让天上的明月星辰都黯然失色。
夜幕无边,孤身孑然,钟孝礼面容坚定,如深藏于都市丛林里一头兽。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对自己说,想要的,都能抓得到。
从天台上下了一层楼梯,才有电梯可乘坐。楼梯过道里灯光昏暗,寂静无声。
十几层台阶越看越陡峭。钟孝礼咬咬牙,翻身而下,腿上传来两声闷响,怕是折了至少一处骨头。
这下能在医院多待几天?痛得龇牙咧嘴地盘算着,钟孝礼嘴唇发白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最终,慢慢浮现出一抹胜利的微笑。
韦定邦,你等着瞧。我Tommy,命不该绝。
八
——谁的眼泪遗落在纷飞的裙角
打了石膏的腿挂在床上,钟孝礼小声哼着歌,对身旁询问的警察视而不见。实际上以他腿上的伤势尚不需要打石膏那么严重,不过他对医生坚持了一下,顺便用几千元港币收买了一下别人的职业道德。
“昨天还好好的,你半夜去天台上干什么?”最近一直监视他的警察之一沉不住气问道,二十几岁的样子,是个菜鸟吧。钟孝礼心中更见轻视。
“我去顶楼看月亮看星星,不行啊?”吊儿郎当地吃了颗床边摆放着水晶葡萄,钟孝礼没好气地像吐出葡萄皮一样吐了句话。
“看月亮?晚上看什么月亮,你是故意摔伤的吧?”对他的回答明显感到不可思议,小菜鸟的表情严肃。
“晚上不看月亮还能看到小太阳啊?”钟孝礼理所当然地接口,噎得两个菜鸟一时无语。
这样一看,倒觉得俩家伙蛮好玩,虽然前些日子对他们的监视恨之入骨简直想杀之而后快。从于佑和那里回来,想到他拍的黑白照片,脑子里开始试着把所有讨厌的人物黑白化,煺去所有复杂纷扰的色彩,似乎给他捕捉到了一点人物的本来面目,仿佛是在看活动的黑白影象一样,那种折磨人的容易令自己无端烦躁的情绪化的怒气渐渐消弭于无形,取而代之是更冷静的玩味与谋划。
香港直航至温哥华一般需时11小时。下午三点的航班到达温哥华大约是当地时间上午十点半。温哥华时间比香港慢15~16小时。
加拿大温哥华国际机场。刚下飞机,时差问题令于佑和稍微有些困扰。接到母亲于美清的电话后,他让她放心,不用再派人过来香港,自己马上就回去。踏上这片土地后,他意外又不意外地看到是年绍衡亲自来接机。
“Leo!”年绍衡一脸亲切地微笑,不由分说上来就是一个亲密的拥抱。
于佑和回以淡淡的笑容,对他的拥抱礼节性地回应了一下后立即分开。“你怎么来了,让司机来就行了。”
“几天没见你了,想你了,不行啊?”年绍衡说得大方,搂着他的肩膀往机场外走,年家的私家车就在外面停车场候着。
车门打开,于佑和站住不动,“我想先去墓地看看清优,”对着年绍衡抱歉一笑,“要不你先回去?”
“伯母还在等你回家吃饭。我要空车回去,拿什么脸面对他老人家?……”按辈分年绍衡该叫于美清为义母,不过她不喜欢这称呼,年绍衡就以伯母相称。话未说完,本来还想诉两句苦,却见于佑和已经二话不说准备向巴士站走去,年绍衡立即拉住他,“好啦,怕你了,看过就赶紧回去啊,伯母要知道我让你去坐巴士还不得杀了我……”
“谢谢!”于佑和转头微笑,发自真心。
“不谢。”年绍衡此时才觉得此人终于有一点可亲近的意味了,对着那经典的于式微笑第无数次挫败得有点心不甘然而情很愿。
坐在车上,疲倦感接踵而至,于佑和微微闭目,神色略显苍白。
年绍衡与他一起坐在后座,看他的脸色,不由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并不灼热,皮肤有点凉,温软的暖意传达到指尖。还好。望向恍然睁开的漆黑幽深的眼眸,年绍衡不掩饰自己的担心,“我看看你有没有发烧,这么长时间的飞机坐下来,你可能不太吃得消。”
“我不是小孩子了,那段时间……也已经过去了,我会懂得照顾自己。”于佑和温和地说,却是并不领他的情。
“是吗?那样就好。”年绍衡感觉身边的这人似乎又到了千里之外。尽力说些别的话题,“既然你回来了,那个美国纽约的会展不用我出席了吧?”
“不,还是你去。那天你打电话给我后,晚上我与那边的负责人通过私人电话,对某些方案又补充完善了一下,具体的变动我已经传真给秘书。你拿去看一下,到了纽约就照计划做就行了。”于佑和单手按了下太阳|穴,说得很清楚。
于是自己的计划落空,又做了无用功。他都通好气了,自己去了也只是一个按他的方案行事的执事者,本来以为他不去,自己可以便宜行事,尽可能扩大自身的影响。年绍衡看看他,干笑几声,“你做事还真滴水不漏嘛。”
“父亲很看中这次计划,我不敢太大意。”于佑和靠着车窗,希望以玻璃的凉意缓解自己头部的不适。
年绍衡不想打扰他,于是不再说话。
十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初到温哥华的于佑和,那个骄傲沉默的少年浑身锐气,令人无法靠近。而后多年岁月的打磨洗礼,赋予了他温文尔雅高贵清和的外在气质,骨子里的傲气并未减少分毫。得知是这样的人被义父接纳为年氏企业的继承人,年绍衡从内心来说只有一点不甘,倒不像外人说的有多少不平。不管别人怎么说,年达华早就对他打过预防针,说年氏企业的继承人并不必然是他,未来的情况谁也无法预料。况且,年绍衡了解年达华的性格,在他身边跟着做事那么多年了,就算于佑和被选为继承人,如果他没有表现出足够出色的能力,被撤换掉也不是不可能。如果平等竞争,他年绍衡也不是没有机会。
就现状来看,他很佩服年达华的眼光。于佑和不仅学业成绩一直优异,而且经商能力不容小觑。从美国某大学商学院读完课程,在大公司实习时已成为业界公认的IMC(整合行销传播)高手,25岁回到加拿大就开办了一家国际级公关公司MCT公司作为年氏企业的子公司,将年氏集团的经营领域又扩大了一个范围,同时业绩在世界同类公司中也属于佼佼者。这份他大学毕业后回到总公司交给年达华的第一份答卷实在做得漂亮。
年达华的成功有一半是靠了黑道起家的,老年之后他想功成身退,给年氏企业彻底漂白,于佑和将是漂白后的年氏企业的最佳领导者。年绍衡知道年达华的心思。不过他也明白,年达华对于佑和的能力非常满意的同时,对他的性子也有些微的不满,要不然也不会时至今日不让他插手半点黑道上的事务。两年前,他突然抛下总公司的业务,专程去上海MCT一个小小的分公司拓展业务,让年达华大为诧异,之后知道他居然主要是为了一个女人,内心的疑虑更加深了,于美清也不同意他们的婚姻。后来很是发生了一些事情,但夏清优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子,她并不清楚于佑和为了让母亲和继父同意娶她进家门,作出怎么样的让步,其中包括他立即回温哥华总部接任年达华,为年氏效力终生。——以这个小女人善良狭隘的道德观,她只会为自己造成了于佑和同父母的隔阂而怏怏不乐,过分在意自己心灵上的自我折磨所造成的自作自受式的痛苦,而不会真正想到所爱的人的感受,纵使她可以坚持等了于佑和十年的确很让人感动。然而年绍衡绝对会对这样的女人敬而远之。他却没意识到这样的想法本身已带了不少偏见。
于佑和不喜欢被约束,但是为了亲人爱人朋友或者只要他在乎的人,他会不在意地牺牲许多东西,甚至是他其实很眷念很向往的自由。
从这一点来说,于佑和不容易被控制,却仍是可以被控制的。年达华的想法大抵如此。
一路无话。
公墓不远。于佑和下车后,远远就看见夏清优的墓地前站立着一位体态优美的白衣丽人,手上还抱着个孩子。
那女子于佑和很熟悉,年绍衡也很熟悉。
接收到于佑和投过来的疑问而不悦的目光,年绍衡急忙撇清关系,“你别瞪我,绝对不是我把依雯叫过来的,是伯母今天打电话让她去家里吃午饭为你接风洗尘的。”说着别有深意地看了看把俏丽的背影,“我还奇怪这小丫头怎么不要跟着我一块儿去接你……果然还是她比较了解你,知道你一下飞机最想来的是这里。”把路上买的花往于佑和怀里一塞,“你过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佑和。”女子仿佛有感应般,转过来,准确无误地看向了于佑和这里。
于佑和走上前,点头微笑,“依雯。”
“爸,爸,……”依雯怀里的粉妆玉琢的小孩子看见佑和,迫不及待地向他张开肉乎乎的小手。
“夏天在你走的几天里,已经学会说爸爸了,她是个很乖的孩子。”依雯笑着对他说。
把花在清优墓前放下,于佑和上前抱住女儿小小软软的身体,一种柔软和歉疚的情绪满溢胸口,“夏天乖,爸爸对不起你,不该把你丢下这么久,……”
于佑和蹲下身,扶着女儿,让她凑上墓碑上的夏清优的照片,“夏天,看,这是你妈妈,爸爸最爱的人,记得以后常常来看她,你妈妈很害怕寂寞,她曾经等一个人等了十年,我以为结婚后可以让她幸福,结果还是常常因为公司的事不能经常陪在她身边,总是让她在家等我回来……现在,她解脱了,终于不用再等了,……”
今天的天色一直很阴沉。渐渐地,天上飘下了雨丝。
温哥华的细雨温柔缠绵,有时腻人得很。
陆依雯撑起随身带着的雨伞,为那对父女挡住了这过于细腻缱绻的雨。
年绍衡从车里拿出了伞,看见了这情景,当即停住脚。顿了顿,转过身,为自己撑开了伞遮雨,顺手点亮打火机,抽起烟来。烟火明灭,在细雨中格外微弱。直至司机说那两人往回走了,他才把烟摁灭在手心里。语调平静地吩咐司机开动引擎。
他的身后不远处,于佑和抱着女儿,陆依雯继续为他们掌伞,两人相互扶持,像足了一家三口的温馨画面。
九
——雪让雪 渗透你的视线
母亲对儿子的关心总是那么无微不至,于美清尤甚。亲自下厨做了于佑和爱吃的中餐,等了儿子许久,菜凉了又热,终于等到从墓地回来的于佑和时,依旧算得上美丽的眼睛中只露出微微的嗔怪,于佑和只好抱歉地笑,回以真诚的拥抱。
年达华正好今天参加一个钓鱼俱乐部的重要活动,没在家。晚上回来少不得要被于美清念叨几句。
于佑和没胃口,一顿饭没吃多少。于美清不断问着他在香港的情况,向他碗里夹菜,最后还是那么多。
陆依雯和小夏天倒很熟络了,像个母亲一样耐心地喂她吃一些易下口的菜式和褒汤。夏天的胃口不错,吃得很欢,陆依雯自己还没怎么吃,工夫都用来喂小家伙了。
年绍衡看着这情景,捂嘴笑得欢,于美清注意到了,问道,“绍衡,你吃你的,笑什么?”于美清对年绍衡的心情有点复杂,平心而论,她不讨厌这个人前幽默风趣且总能活跃气氛的青年,要不是他的身份让她戒心森严,她想过收这么一个又懂事又会说话的义子也不错。
年绍衡指指佑和母子,又指指抱着小夏天的依雯,故做正经地咳咳嗽,带出了几分喜剧效果,“我是说,这大孩子还没小孩子听话,吃得还没小孩子多。两位妈妈的表现都很合格,应该鼓掌。小孩子表现很好,应该奖励。大孩子不乖,应该受罚。”
依雯脸一红,含羞带怒地瞪了她一样,年绍衡立即一副受用非常的样子,陆依雯干脆专心照顾夏天,不再理踩他。
于美清笑着看看依雯,她是一直属意依雯做儿媳妇的,现在清优死了,夏天还小,佑和身边没个人照顾不行。年绍衡的话既是玩笑也暗合了于美清的心思,高兴之余她对年绍衡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于佑和也笑了笑,很配合地放下筷子,乖宝宝似的坐好,“好,我认罚,输给我们家小夏天爸爸心甘情愿。说吧,你们要怎么罚我?”
餐桌上的气氛一下子高涨了起来。
年绍衡看着他的笑脸暗暗得意。
一吃完饭,于美清就“勒令”他去休息。于佑和的确感到很累,没有拒绝。陆依雯抱着孩子陪他一起上楼。
“爸,爸,……”夏天爬到了床上,拉扯着于佑和的手。于佑和刚想逗逗孩子,陆依雯赶紧抱起孩子,耐心地对她说,“夏天乖,爸爸很累,要睡觉,我们要让爸爸好好休息,懂吗?”
小孩子嘟起小嘴,还是很委屈地点了头。
“依雯,辛苦你了。你的工作……”于佑和坐在床上,还没躺下。
“我今天休息。没事的。我也喜欢夏天。”依雯冲他微笑,甜美温柔如昔。“你快睡吧,看你精神不太好,太累了吧。我帮你拉窗帘。”
不知该说什么。于佑和点点头。
看着他终于躺下,陆依雯抱起孩子,轻轻离开了房间,扣上房门。
人造的黑暗里,疲惫的身体很快放松,于佑和静静入睡。
床头柜上,手机也被陆依雯细心地关了,静默得一如黑暗。
香港。
万事总有比较,没有比较就没法辨别好坏。比如,在一般人眼里,医院是个很讨人厌的地方:白色,带着死人气味的干净,还有穿着白衣服的陌生人可以任意对你诊视——Tommy从来就这么看医院的。但是,经过这两天,他发现相对那暗无天日的牢房,医院是个很可爱的地方,几乎可以说还非常的……赏心悦目。
小护士几乎贴在Tommy身上了。他坐在床上,打了石膏的右腿左右摇晃,左手搂着她娇弱的肩膀,右手已经伸到她的胸部的制服里,扣子解开了,露出一点隐约诱惑的风光。脸庞清秀微微泛出潮红的小护士绻在病人的怀里给他“量体温”,不时发出压抑柔弱的呻吟。情场老手的Tommy右手揉捏着女人身体上敏感点,慢慢向下滑动,扣子一颗一颗解开,看起来很快就要到达最隐秘的那个部位,女人的呻吟也愈渐娇软……
病房的门乓地重重关上,两个生嫩的菜鸟对这公然的实地激|情一幕已经看不下去了,生涩地诅咒着房里的病人,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向该楼层的洗手间走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门关上的同一时间,Tommy冷酷地一把推开了小护士,迅速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打给花仔全,这段时间仁义社的动静主要都是他通过花仔全这个以前的手下知道的。
花仔全这一次给他的消息很不妙。仁义社的几个元老还是支持老爷的,对于老爷准备将镪水扶上主事人地位都没意见,而且几个老奸巨滑的老头子还准备彻底将Tommy推出去做社团的替罪羊,把很多警察已经追查出来的犯罪事实打算都推到他头上,老爷据说是默许他们这样做了。而且仁义社内部也在清洗,几个对Tommy比较忠心的下手都被调到下面去了,花仔全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轮到自己,让Tommy自己小心。
妈的,墙倒众人推,人还没走茶还没凉就都倒了。要不是Tommy对花仔全还够意思,扣下老爷子的钱也给了他一份,Tommy相信花仔全也会出卖自己。每个人——有关的无关的,都恨不得这时候来踩他一脚。仁义社那帮老家伙是彻底不能指望了。
看了眼瑟瑟发抖在整理衣服的小护士。她不过是不懂事又胆小如鼠的小丫头,稍微让兄弟几个打了些电话骚扰一下她的家人她就屈服了,任他摆布,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沉吟半晌。对于威胁年绍衡他一点把握也没有。命只有一条,赌也要赌得谨慎点。
如果他以此秘密与于佑和做一笔交易会如何呢?他那么爱他老婆,应该很想知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