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对Tommy的呼吸进行围追堵截当然不会觉得有负担。刚刚Tommy说话的时候他已暗暗深吸了一口气。
“你使诈?”Tommy明白了。
“兵不厌诈。”丝质的白手套平滑如初,于佑和掉头要走。
然而Tommy的字典里永远没有认输这个词。他也不喜欢做别人的出气筒。他承认,自己是有点惹到了那家伙,仅仅是有点。也许,自己只是一个诱因,能让于佑和这么发怒的,更主要的原因应该在别人。——不可原谅。
“受教。”扯过于佑和,狠狠往后一拉,直接把人压倒在地,不留半分机会,一手按着他的脖子,一手搭上那只套着白手套还在挣扎的手,用力地毫不留情地镇压。Tommy要让身下的这个惊愕未及平复的男子见识见识什么是让呼吸都嫌多余的真正的热吻。
丝质的白手套,在两只不甘纠缠挣扎的手中哀怨不已地重又起皱,一点一点,不安地褪落,滑下。两只手属于不同的主人,一只像绝地反击的野兽不容蔑视,一只彷若猛然落单的天鹅。一只手得势寸步不让,手套被其强剥下,萎顿成一小团靠在另一只明显白皙得多的手的指尖边缘。
粗重的喘气此起彼伏。分不清谁是谁的。
被压在地上的手蜷起又张开,最终无力地任对方掌控,十指交握,仿佛要嵌进他的骨血。
白色的手套在地上缩成最不引人注意的一小团,彻底皱了,看上去再也回不到原样。
十八
这不是于佑和想要的结果。
在他走上台的时候,一贯清醒分明的理智就在脑中叫嚣,他不该受到那个男人称不上是高明的挑衅。
多年以来的商场浸淫,他早就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个人的喜好影响到任何决定。但是十多年来理所当然的习惯在他见到Tommy脸上自得的酒窝时莫名失控。
已经够多的人试图接近自己,威胁自己。年达华如是,华老大如是,兴哥更加放肆自负。
居然连这个人也是。
他凭什么可以像那些人一样对自己露出一般无二的无知且自信的笑容?
于佑和在香港时,知道钟孝礼还有另外一个英文名字。往后的有生之年,他从未用这个英文名当面唤过钟孝礼——纵使知道tommy的人远远比知道钟孝礼的人多。钟孝礼在他心里,就代表了那个男人的全部。从陌生到熟识到纠缠,于佑和从来只叫他,钟孝礼。或者在不远的将来的某些暗夜里,低哑着嗓音唤出令对方刻骨铭心的,孝礼。
然而现在,钟孝礼——于佑和想到这个名字,想叫,叫不出声。没有多长的时间,他就明白地了解了,当时的那个男人,只是Tommy,不是全部的钟孝礼。
脖子被对方狠狠按住与一只手被制住的情况下,于佑和的另一只手恰好在钟孝礼的心脏的部位——当时反射性的动作,想推开,却已太晚。谁能想到这个刚刚受到了一点教训的站都没站得太稳的男人会立即作出雷霆之势的反击?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头猛地撞地的一刹那,脑子还是发晕。Tommy就在此时攻城掠地,毫不含糊。
唇齿相碰的瞬间,Tommy趁虚而入。他懵懵懂懂,他旗开得胜。情势逆转的第二个吻。强吻,激吻,深吻。热情,激|情,无情。如果是电影镜头,绝对是看点十足。可是,没有浪漫,亦没有温情。
就那么连人带手地扑倒在地,恶意而残酷,甚至从没考虑过会不会将人撞伤。Tommy全身的力气此时仿佛都只为了征服对手而存在。所有的行为皆出自本能。Tommy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叫对方承受,手上的力道也很重,主要重心放在了于佑和的锁骨上——要力气都放在脖子上估计于佑和撑不过五秒。虎口按住那白皙的脖子,可以感受到动脉里血液的温度。那人的锁骨纤细坚硬,咯得Tommy的掌心有些微的钝钝的疼痛感。如此想来,于佑和所尝到的苦楚应是更甚。
双腿采取了最得便宜的角度紧摁住了他的膝盖,使他没办法借助腿上的力量反抗或踢人。
没来得及防备的双唇很无助,要命的柔软甘美,Tommy品尝,渐渐忘乎所以。胸口上那人微弱的挣扎几可忽略不计。
右手一凉,于佑和知道手套已被强行剥下。直觉地蜷起,想护住手心最后的微薄温度,闯入者得寸进尺,索取得更多更贪婪。
直至十指交握,手与手之间再没有一丝空隙。如此紧密的交握,让双方都不轻松。如果只是想征服,为什么还要感到痛楚才能确信?这时的Tommy当然无暇思考。
于佑和头昏脑涨之际,只想赶快结束这灭顶的窒息感。反抗需要一个契机。此刻的Tommy,无懈可击。
至少看起来是。
左手的位置正正好,对准他的心脏,无名指上的戒指里的小钢针就会借助机械的强力直往无返。开弓没有回头箭,越是动力唯一,越是强劲,也越是没有转圜的余地——箭也好,子弹也好,乃至小小的钢针,不外如是。
这样的死亡不会太痛苦,给他设置了这个戒指的人说。于佑和并不相信。
对于想要继续生存的人,死亡是全部的终结,也是痛苦的根源。没有几个人可以平静接受。
那就不要给他们说NO的机会。
戒指被套在手套里,丝质的布料很滑,他总也摸不到精巧的机关。这么多年以来,他头一次动了用这戒指的念头。
于佑和尽力地忽略心头的颤抖,沉寂在阴暗的角落里多年的记忆骤然反扑,和那个男人的攻击一般迅雷不及掩耳。
他讨厌。也许更深的只是恐惧。
不管什么手段都好,只要能让这一切尽快结束。一个声音这样说。
可是,手掌触到了那个人的心跳,那样鲜活有力。这样的一个生命,死亡将会给他自己,给他身边的人带来什么?
钟孝礼。他叫钟孝礼。
于佑和记得在香港他躺倒在自己面前鲜血淋漓的样子,记得他的母亲骨瘦如柴的手,记得他得知亲人死讯时软弱狂暴的样子,也记得自己对他母亲的承诺,还有……
那么,救了他就是要被自己杀死?
多么可笑的命运。它嘲弄的不仅是你,更是我。早知如此,我何必多事救你?早知如此,当年我又何必反抗?
带着心跳的体温,穿过冰凉的手心,直达血液。于佑和最终放弃。
钟孝礼,我是想杀你的。
救过你一次,放过你一次,如果还有下一次,一定,不会再留你一命。
心脏一顿,有些不详的预感,然而什么都没发生。Tommy诧异于身下男子顷刻间的全然放弃。他感觉得到。
于佑和放松了身体,没有挣扎,没有迎合。
他是无所谓了吧。Tommy想,于佑和的这种态度却比他的抗拒更令人恼怒。憋着一口气,Tommy不相信这个男人不会有软弱的时刻。
海盗的帽子和魔术师的礼帽早在落地之初就相碰着各自滚到了舞台的两边。007恐怕是全场唯一镇定如常的人,他小心地拣起两只帽子,叠在一起暂时放在桌上,推走呆滞的女主持,又开了音响效果。
他怀疑如果不这么干,这两人恐怕真的会就这么窒息而死。吻死的一对,还不是什么生死相许的恋人,说出去会让人笑死吧,连带着他的海神俱乐部也会背上骂名的。作为海神俱乐部的现任老板,他当然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扮成普通的侍应生可不纯粹是为了好玩,像这类突发状况这么不声不响地解决最好。何况,当事人之一还是那个在当地几乎可以一手遮天的年绍衡很看重的人,这个于佑和本身也是个不得了的人,他怎么能不悠着点?就是看到那个于佑和他太惊讶了才会一不留神输错了数据的说。哎呀呀,当了boss就是烦恼啊,就算有三亿三万又三千的烦恼丝都不够掉的。
鼓点是结束的声音。所有的赌气仿佛不过就是为了这一个结束。
反射性地分开双唇,Tommy一边意犹未尽地舔唇,一边张大口吸取赖以生存的空气,看向原本女主持所在的位置。
007微笑以对,“恭喜,一分五十秒,再创了新高!”
站起来感觉到身后空荡荡的。看热闹的观众掌声依旧热烈,或许比刚才更热情一点,但这根本不重要。Tommy回头,地上的男子还没有爬起来。
他闭着眼,胸膛微微起伏。睫毛在面具上留下了半截阴影,陡然地令Tommy有点想念香港的医院里初见他时那静谧安睡的模样。想也没想,半蹲下身,觉得他还是摘下面具比较好。
手指刚触及冷硬的银色金属,于佑和抓住了他伸出的手腕。眼帘一张,Tommy竟然给惊到。那肯定不是他的错觉。
于佑和的眼中一闪而掩的,是杀意,针对的,只有自己。
再看他,却已恢复如初,耳下的潮红褪得差不多了,稳稳站起的风度无可怀疑地又与方才Tommy粗鲁地大口呼吸的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知道在怎么样最适当的时候尽快得到最适当的恢复,即使落了下风。……Tommy忽然不觉得这一次自己真的是赢过了他?情不自禁地摸着胸口,最先想到的是,我还活着。
活着最好。
007为于佑和拾起地上的那只皱得不像样子的白手套,发现一向礼仪周到的于佑和竟没有回应。抬头一望,掌声雷动中,两个女子站在观众群的最外缘,面具在灯光下反射出迷蒙的色彩。女神和吉卜寨女郎回来了。回来多久了?她们看到了多少,什么都看到了?那个,听说陆依雯是于佑和的未婚妻,虽然后来没结婚,可是他妻子死了后,他妈妈还是很有这方面的意思的。
欧迪这小子终于也来了吗?还旁若无人地跟那个奥地利公主亲热万分。每次都到最后的最后要选舞会国王和王后的时候才出现,爱出风头到死的家伙,以为换上邦德的衣服你就真成007了,靠!换女伴可以,拜托不要每次都在我这里搞事行不行呀?心里默默诅咒一万遍,007嘱咐了女主持按程序结束游戏。
看着于佑和静静向人群中的希腊女神走去,007把手上的白手套朝其他侍应生一丢,算了,这手套先放这吧,看来今晚是再也没必要用到了。
歪头一拍脑袋,于佑和来这里的事,年绍衡应该还不知道吧,一般以他的个性是不会让于佑和来这舞会的,要不然也应该会跟过来。要不要打电话给他卖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呢?007卖力地考虑着。
十九
游戏结束。只是一场游戏,刺激或者惊险,游戏过后立即被遗忘。
于佑和走过Tommy身边,没有停顿。
Tommy还在为自己的心有余悸震惊,那人走来时顺带拂过了一阵清风般的耳语,“扯平了,嗯?”
这声“嗯”像只小虫子钻进了某个地方,挠得人心痒痒,想要抓住它,却又无处可寻。
Tommy怀着说不清的心情,慢慢回到陈大洪的位置,有心玩笑两句,安抚一下老人家惊吓过度的心脏,但又怔怔地不可控制地发起呆来。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清脆的掌声不算很响亮,在旖旎的舞曲中只是有点刺耳。有很多人并没在意。这些人中不包括Tommy。他抬首举目,惊讶地看见于佑和捂着半边脸,静静面对着眼前那个不知何故发飙的吉卜寨女郎。
陆依雯看到于佑和唇色嫣红。她进来时恰好看见Tommy把他扯倒在地的一幕。那一瞬间她是惊慌的,害怕佑和会受伤,接下来的情景又让她挪动不了步子,很奇怪的,她竟然只敢在这里呆呆地看着。那是属于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容不得她一个女人插手——陆依雯的直觉,在后来被证明精准到可怕。
陆依雯不清楚过程中具体的细节,有一点她很明白,那是在她眼前永远不可能展现出来的于佑和的另一面。因此她看着整理好心绪依然风度翩翩向自己走过来的于佑和,有片刻失神。这场漫长的爱情的等待中,她不时要承受着如此的煎熬,实际上她最难承认的事实不过是,她一直以来喜欢着深深爱着的Leo,并不是完全的于佑和。她熟悉的只有她面前的于佑和,除此以外,她对他,其实陌生。
这样的怔忪造成了瑞简的误解。面具是掩饰,也会成为误会的缘起。看不到陆依雯的表情,瑞简以为她的沉默是因为伤心。而她自己刚在一场女人的战争中成为败者,欧迪在俱乐部的大门前选择了那个奥地利公主,当场抛弃了她。没有撕破脸皮大喊大叫,而最后的理智在佯装的平静背后已接近崩溃,任何一个小小的导火线都能令她失去控制。很不幸,于佑和成为此时她最好的发泄对象。
“对女人负责对你们男人来说就那么困难?……”瑞简理直气壮地开始控诉,自以为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人态度都是这样的惹人讨厌吗?Tommy一边旁观一边想起了韦定邦。
“你知不知道Linda为你做了多少?当你辜负她的时候,她一句抱怨也没有。……”很无聊的话,有时候就是因为有这些无聊的人,很多当事人并不清楚的事才得以真相大白,“你结婚以后,Linda有多痛苦,可她还要强颜欢笑去做你妈妈的干女儿,与那个夏清优在同一个饭桌上吃饭,……”
于佑和因这一句而神态骤变。Tommy本不清楚那个乱发飚的女人说出来的事对于佑和有多大的影响,可他的反应让Tommy有些微的明了。她戳到了于佑和的痛处了。
“两个女人都为你痛苦不堪,但是你为她们做过什么?当Linda因为你母亲的要求从你妻子手上抱走你女儿时,你知道她是什么心情吗?你了解你的妻子对她辱骂过什么样的话吗?……”
“依雯,这是真的?”于佑和握住因为瑞简的揭露而想露出想逃离的样子的陆依雯。她不忍心,不忍心看到他此刻的眼睛。没法不去怨恨自己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够了!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陆依雯转过身,一个巴掌阻止了瑞简不知轻重的控诉。手落下,才有点明白这一掌下去很可能就断送了这二十多年来的友谊。瑞简今天情绪不好,她本该体谅,可她也不能忍受好朋友对于佑和无理的指控。
“好,很好!是我自己自作自受!”瑞简眼里含着泪花,终于跑出了舞厅,要不是陆依雯惦记着里面的于佑和,她何至于还陪着朋友走进这令人伤心的舞会。
陆依雯手还没放下,内心慌乱。
“快去追她,她今天心情不好,你是她唯一的好朋友,不是吗?”温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帮她放下不知所措的手。
“佑和,我……,对不起!”陆依雯着急地想解释。
“我明白,是我不好。”于佑和给她一个安静下来的笑容,“她需要你,不然你留下来也不会安宁的,对不对?”
“佑和,你等我。有什么问题,等我回来,我把一切事情都跟你说清楚。”看见佑和恢复了原样,陆依雯略略放下心,她紧握了下于佑和,而后放开,急忙跑去追瑞简。
那个时候,她不该放开他。很久以后,陆依雯这么想,想过很多次。
“不干脆的女人嘛,都这么不讲理,兄弟你没事吧?”罪魁祸首欧迪挽着新女友,颇为同病相怜地拍上于佑和的肩膀,得到一记凌厉得令他遍体生寒的目光。
“失陪。”于佑和撇下他。
切,拽什么拽?欧迪整整自己的领口,一股冰凉的液体兜头而下。
“抱歉,手滑了。”一个海盗装的家伙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眼角含笑,酒窝不浅,手上拿着杯空空如也的高脚玻璃杯,一滴酒也没有。“可惜。”他似乎怜惜地看了眼欧笛得体的西服上滴落的透明液体。
舞厅的后面,是宽阔的封闭式阳台。靠墙一边,是长长的一排桌椅,每张圆桌配备了四五张椅子。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直射进来,温和融暖。是个喝下午茶的好去处。每到舞会,俱乐部此处都会暂停营业。此时静寂一片,夜里春寒渐生,站在这儿总感到丝丝寒气。
灯只开了一盏,应于佑和的要求,007将他领到这个无人的地方安静一下。一只酒杯一瓶普通的红酒——是他免费赠送的,已经是破天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