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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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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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最北面有一个小镇叫巴罗,她在北极圈以北五百三十公里的北冰洋岸边,
在那里的大街上可以看得到北极熊,每年的五月十一日至八月一日这八十三天里,这个地方的太阳都不会落到地平线下面,所以人们叫她午夜阳光。


  一
——光与光 在黑暗中碰撞 囚困的双眼打开了窗


维多利亚港湾,漫天阴沉下的重重高楼伴随着深蓝发黑的大海,矗立无言,点缀着一种华丽空洞的威严与压迫。
在渡轮的甲板上遥望沉郁的天边,于佑和听着手机那边的声音越来越遥远,心头涌起淡淡的烦闷,索性关了机。
汽笛长鸣,岸边的人三三两两。肯定地,这里面不会有迎接他的人。
于佑和一身轻装,独自准备下船。
香港,九龙。夏清优的命丧之地。他踏上这块土地的一瞬间,深深一窒,于是再次明白,一年来的痛楚始终如影随形,不曾远离。
如果时间能消抹伤痛,只是因为那痛苦不够深刻。
婚礼上的意外昏倒之后,他奇迹般地没有死去,以为是上天的恩宠,却原来是因为要留他承受更多的苦难和失去。
夏清优生下孩子两个月后,于佑和陪她去上海探亲,返回温哥华前她受以前同做空姐的同事邀请去香港旅游,因为公司总部的公务不能耽搁,于佑和先行返回,由着清优的性子让她带孩子与朋友去散心休假。而且她的朋友也都说会好好照顾她。
本来以为是为她好让她开心,不想竟成为了此生最后悔的决定。
夏清优的朋友是一所疗养院的义工,惨剧发生那天轮到她当值,清优好奇之下也抱着参与心态带了孩子与那些老人相处,气氛一直和乐融融。下午义工做完,清优与那些老人约定第二天再带孩子去看他们,跟朋友在疗养院外一起上车时,突然几发子弹呼啸而来,两人血溅当场,即时毙命。由于清优下意识地把孩子护在了怀中,所以孩子一点事也没有。据随后赶到的警方查明,枪声一响疗养院内的工作人员就注意到了,但是都没看到凶手外貌,出来只看见一辆黑色汽车绝尘而去。车号牌虽然有目击者记下了,经过查证,那是一辆几天前被偷的车子,后在一盘山公路陡坡下发现了被废弃的车。
由于清优在香港游玩,不可能与本地人有过节,警方将侦察重点主要锁定在她的朋友身上。终于查出她的朋友攀上了当地一富翁,其老婆吃醋雇凶杀人,累及了无辜。雇凶者已锒铛入狱,而受雇的凶手一拿到了钱就跑到国外,不知踪影,至今仍在逍遥法外。案子就此终结,而于佑和的地狱,才正式拉开帷幕。
今天是清优的忌日,失去了母亲的女儿由保姆带着。于佑和到现在还记得在电视新闻上看到清优的尸体被警察翻过来后脸上沾满血的女儿那无辜而沉默的样子,他无法原谅自己最后的时刻居然不在爱人的身边,更无法面对这个清优用性命换来的孩子。
他明白自己的不理智,因为,他居然会恨这个孩子,总觉得是这孩子,使他失去了清优。这是毫无道理的事。连继父年达华也多次指责他,但他不能克服自己的厌恶。继不合格的丈夫之后,难道他注定要成为一个不合格的父亲?
眼看清优的忌日来临,放下手边的一切事务,连继父的警告也不顾,只身来到香港。只是想感受一下,爱人最后流连的地方。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仅存的理智告诫着他自己,他必须做回一个好父亲,这一年来他对女儿冷落得已太多。这样绵密无可逃避的伤痛,他必须给自己划下休止符,即使只是表面上的。继父的义子年绍衡也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的告诉过他,如果于佑和不想要这个公司,那么他乐于接收。这一年来的确是辛苦他了,刚才的电话也是他打来的。于佑和默默想,好吧,这是最后一次任性,为了清优。这次之后,但愿他能平静地生活,为了母亲为了孩子为了别人,一心一意地为他们而活,哪怕自己心已死。
圣乔治疗养院,香港屈指可数的最好的疗养院之一。
风景秀丽,草坪修剪得很整齐。
一年前的血腥暴力事件现在自然是找不到丝毫痕迹。数十个老人们在自娱自乐地唱戏,戏文略略听懂了几句,苍老的嗓子扯得还真有几分被时间浸过的味道。铜罗敲着,点鼓打着,轰隆隆清脆地叫嚣,于佑和静静走过一棵开满了白花的树下,目光没有焦点地扫过这一群自得其乐的老人,只是在旁观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热闹。
“我手执银枪,将你来命丧!”手执道具红缨枪的头发花白的老头,一本正经地开口唱,脸上的老人斑随着他的气息一鼓一鼓地动。
于佑和笑笑,竟然生出了几许羡慕。低头走向室内。
外面花园里一位老人慢悠悠散步过来,神情空白,有些痴傻。于佑和知道这里有些老人患有老年痴呆的,不以为然,面对老人看过来的怪异视线,于佑和朝他微笑着,算是打招呼。
突然老人从脖子上取下个东西,神秘兮兮地往他手里一塞,“嘘,这个东西给你了,不要告诉别人。”于佑和还来不及答话,他已乐颠颠地跑向走廊深处了。
一看手里的东西,居然是个口哨。想来,怕是老人的家人叮嘱他不要乱跑给他个口哨万一迷路时用的吧。
于佑和一哂,又想这个东西得赶紧还给人家。抬头,哪里还看得到那老人的影子?只能向着老人消失的方向往走廊深处走去。
走廊两边都是房间。大多关着门。快速路过一间大开的房间,无意中目光一掠,于佑和站定,竟再也走不开。
外面老人们的自娱的热闹戏曲到这里并未绝迹,隐约还可以听得分明。
“休恃强,莫任性,快快放下你银枪。否则要你来命丧,来命丧!”
狠狠地一下,有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在当着一位轮椅中无法动弹的老人——杀人。于佑和想,那应该叫做杀人。粗大的棒球棒,砰然一声敲击一位身穿白t恤的男子的后脑勺,使得他毫无疑义地倒下。
“别在我妈面前动手。”于佑和听见那人的说话声,意外的平静。
可惜得不到半点怜悯。
血花一下飞溅而出,染上老人因为恐惧和悲伤而扭曲的脸孔。
又一下。施暴的男子并不解恨,这才是他复仇的开始。他是镪水,他的儿子还在医院里不能动不能说话不知何日醒来地昏迷着,罪魁祸首正是这自私自利狠毒赛过仁义社所有人的小汤美。这个给自己儿子服下毒药的小汤美死了活该,死一万次都不够赔偿自己宝贵的儿子。
老人们兴致勃勃的继续唱着,“休来夸口忘本性,我大开杀戒不留情,……”
老旧的挂壁式电风扇缓慢地摇头,送出的风吹不散室内骤然弥漫开的浓浓血腥气。窗外的白花在视野中仿佛遽然变成一片血红。轮椅上全身瘫痪的老妇的不成话的呜咽声声刺痛着于佑和。
他是谁?为什么要杀人?他知不知道,被杀的人,他们的爱人亲人,会是什么感受?!
没有一点恐惧。只是突然伸起了无可抑制的愤怒。于佑和握紧了手上的口哨。
凄厉的哨音划破了疗养院的宁静,甚至突破了老人们浑浑噩噩的热闹演唱。
杀红了眼的镪水回过神来,看见了门口站立着的镇静的青年,面容俊秀,眼神清澈,定定看着自己,那种冷冷的愤怒使他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思绪瞬息万变,镪水睥睨地踢了脚下趴着的人一腿,哼了一声,不看任何人,大摇大摆地离开。
临死之时非常怨恨。小汤美生平第一次尝到痛得无处可逃痛得无能为力的滋味,想到身边的母亲,于是更加怨恨世界的不公。如果,如果还有机会,只要再一次机会,他绝不会让自己沦落到这种下场!一切对不起他的人,他会加倍报复回来!他在那一刻甚至希望世界上有鬼,死后的自己也可以变成厉鬼来向这些家伙索命。
重重的打击突然停止。所有的感觉都迟钝下来,汤美在血红的世界中尽力睁开眼,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是个男人,不知道是谁,却有着非常干净令自己无比讨厌的眼神,他居然问着自己,“你要不要紧?我马上就打急救电话,放心,你母亲没事,坚持住,……”
汤美——钟孝礼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因为他最狼狈的样子,被一个陌生人看到了。


——梦想 直来直往 天空是否晴朗

肮脏狭窄的小巷,破旧的痕迹到处都是。麻木支撑着的电线杆摇摇欲坠。老楼颓败的阳台上谁家的衣服忘了收,在风中无助地飘摇,掉入地上雨后污浊的水中,立时黑掉一大块。
坑坑洼洼的水影中,一个男人的影子沉默掠过,留下身后的荒原,再不回头。
寂静的片刻之后,女人的哭声刺耳尖利,咒骂不绝于耳。邻居们无力而同情地摇摇头,那家的家伙,又抢了老婆的钱去赌了,女人嫁的时候看走了眼,一辈子的幸福就这么毁了……于是借机敲点着自家的儿女,记住别人的教训。以后做人处世,千万得看准了。
放学回家的钟孝礼默默扶住在家门前悲痛欲绝几乎不支的母亲,看着那男人走远的身影,眼光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相衬的狠毒。
这个男人,自从自己懂事以来,每次看见他带来的总是不幸。含辛茹苦的母亲,总是承受着丈夫一次又一次的无休止的伤害。没有称职的父亲,没有良好的条件,买不起平常的文具和漂亮的衣服,在学校被有钱的同学三番几次嘲弄,所有的不幸,都是由那个男人带来的……钟孝礼越想越恨,恨不得他永远消失,不再出现在他们母子面前。可是每当这个不配称为父亲的男人没有钱走投无路之时,他又会回来理所当然地打老婆,逼迫她交出辛辛苦苦赚来那点可怜的钱,让这个本已风雨飘摇的家更加无以为继。渐渐地,困境中长大并且异常早熟的钟孝礼不止一次想过,只要他死了,自己和母亲一定会好过得多。
小小年纪的钟孝礼,好言安慰了母亲几句,说着出去打工,出了家门就紧紧盯着那个男人,怀里藏着把随手抓来的小小的水果刀,被微薄的体温捂得发烫。他不知道要跟着这个男人到底跟到何时,一股激愤支撑着他,不知疲倦地跟着那个男人转过一道又一道阴暗的街巷拐角。因为他身形小巧,人又机灵得很,跟随了那男人那么长时间也没被发现。
男人最后终于走到了一家桑拿会所的后门,几个身上纹着张牙舞爪的野兽的光臂青年接过了他递过来的钱,男人跪在地上似乎在求饶,不过那几个人神情狠毒,依旧在不依不饶地揍他。钟孝礼不敢跟过去,远远躲在一个垃圾桶后面看着在母亲面前还耀武扬威的男人成为了别人脚下的可怜虫,没有一点挣扎或反抗。一点模糊的认知在头脑中愈见清晰地浮现出来,只要拳头够硬,谁都可能拜服在脚下,想打谁就打谁,想踢人就踢人,这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后来不知男人蜷缩着挥舞双手打到了谁,惹恼了领头的青年,腰间一把杀猪刀抽出,白晃晃的凶光让躲在远处的钟孝礼忍不住闭眼。再度睁开眼,男人已倒在地上的污水里,大片的鲜血不断从他肚子上涌出,钟孝礼一阵恶心,心脏在胸口砰砰乱跳,似乎要跳出胸膛。那几个青年看死了人,互相推搡埋怨了几句,准备一起抬起死人埋到哪个地方去。
不可抑制地呕吐,出了声,钟孝礼惊觉捂嘴,已经晚了。
察觉有人的几个年轻人神情立时暴戾起来,拿着刀的人还没收起凶器,慢慢向钟孝礼躲的地方走过来。刀刃上的血,波澜不惊地滴落入地化水,了无痕迹。白色的刀身发出嗜渴的光芒。钟孝礼咽了咽口水,似乎尝到了令人作呕的腥味。想到家中孤苦无依的母亲,钟孝礼擦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握紧了手里的水果刀,突然站起来,倒把几个慢慢逼近的文身青年吓了一跳。
他扔掉手里的与别人的杀猪刀比起来小得可怜复可笑的水果刀,睁着无知又渴望的眼睛,“大哥,我,我想做小弟!听说跑到这里来找个人收我做小弟就不用被欺负了,整天被我那窝囊老豆念得烦死了!”
小混混们从来只有被别的头头呼来唤去的份,想收小弟来耍威风都没那个资格。眼看这么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毛小子低眉顺眼又很崇拜地望着他们,不由得意地大笑。收个小弟也不错,这可是他自己找上门的,又没破帮会的规矩,虽然年纪小点,看着还挺机灵的,现在正好找人帮忙搬运尸体呢,正是用得上的时候。
“行啊,小子,不错,有胆识!收你也可以,你叫什么名字?”
钟孝礼低头看着脚,以及脚下的一切事物,脑筋高速运转着。忽然眼光瞄到不远处一本破损的卡通画报,翻开的页面上,《Tommy & Jerry》——猫和老鼠的故事在悲惨而浑然不觉地快活地上演着。
“To……Tommy。”钟孝礼小小声地说,又坚定地重复一遍,“我叫Tommy。”
从这个名字起,钟孝礼这个周正传统的名字将渐渐被人遗忘,以后会有越来越多人的人叫他小汤美,或者,Tommy哥。
那天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钟孝礼路过道路边的馄饨摊时,买了两份带走的小馄饨。钱是他刚认的“大哥”给的,在他帮助他们处理了埋到野地里的尸体后。几张有点污迹的票子,钟孝礼知道那是自己的母亲一点点攒下来的,被男人拿走后,男人给了他们,然后他们又施舍了自己一点零头。拿着钱时,钟孝礼仿佛又闻到那种无法忍受的血腥喂,他拼命忍住了。
我不会怕你的。钟孝礼在心中默默对那个男人说。我以后,会比你更强,杀你的人,我会为你报仇的。
母亲正担心地等着他回家,看见儿子小小的身影一点一点从远处的黑暗中挣脱出来,露出憔悴而温柔的微笑,“孝礼,这么晚回来,累不累?”
“妈!”钟孝礼高兴地笑着,扑向母亲温暖的怀抱。
却扑了个空。眼前只有无尽沉沉的黑暗,哪里有一点母亲的影子?
“孝礼,孝礼,……”那是母亲的声音,如此难过不舍。
惶恐,害怕,忧伤,绝望,潮水一般曼延。钟孝礼放弃所有强装的矜持,在迅速笼罩的暗色里奔跑疾呼,几乎哭泣,“妈!妈,妈,你在哪儿?妈,……”
光,刺眼。
一道光,与黑暗碰撞,激烈而悲壮,划开天地间沉沦的混沌。

如果没有了母亲,我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钟孝礼睁开疲乏而沉重的眼帘,看见窗外晴朗的光线肆意地在室内挥霍。噩梦中的冷汗顺着额头冰凉地滑下,落入到绵软的枕头里。
当他在自己噩梦的牢笼里奔走呼号时,世界居然还是如此晴光灿烂。钟孝礼想开口,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梦里的哭喊再大,现实中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低低的模糊不清的呜咽。
这好象是特护病房。心里冷笑一声,不知道是哪个冤大头把自己送这里的。
艰难地转了转头,沙发上缩着一个深色人影。昏迷前的记忆不费力地回到钟孝礼的思绪中,是那个男子。是自己对其产生了杀意的那个人。
他一个人深陷于松软宽大的沙发中,看起来是睡着了。睫毛浓密,还有点微微的翘,仿佛洋娃娃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一圈细弱的扇形阴影。脸色有点发白,眩目的阳光中肤如暖玉。他斜靠着沙发,侧面几近完美,似乎周身有温润的光晕围绕。
是个长相清俊简直可以称之为漂亮的男子。深色的素净衬衫更衬得他肤色白皙,袖子中伸出的手腕,干净细致得惹眼。此刻静静蜷在沙发里安睡,竟然有点萧瑟孤单的意味。
钟孝礼注意到他手里轻轻握着片白色毛巾,床前还放着半盆清水,想是方才还一直在照顾着自己,现在刚刚才睡过去。
他侧了头,呼吸轻浅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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