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一直住在官寨里的妈妈,是哥哥的妈妈,别人都说她是病死的,记得我问过我的土司爸爸她得了什么病,得到的却不是回答而是森冷的注视。
然后是我自己的妈妈,她临死前我生平第一次用“我”的意志冲到了她的身旁。
妈妈是被烧死的,但是如同奇迹一般,她仙女一样姣好的脸庞艳丽如昔,等我赶到时,妈妈她好轻好轻的对我笑了,在追赶我要带我回官寨的仆人们来到之前,妈妈要我凑近她,对我说了话…………那是…………我永远永远也无法忘怀的话。
不,我是傻子,我忘记了很多很多很重要的事情,但是从来没有忘记过妈妈对我说的话,每一个字,甚至连妈妈讲出来的时候每一处停顿,我都记忆的如此深刻。
妈妈要我完成一件事,为了她。
我和妈妈的约定,不会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第三个妈妈很快又出现了,哥哥说她是离我们拉雪旺很远的西边的茸达土司的女儿,是那里最有名的一个妖精。
我不懂,为什么爸爸要娶一个妖精,大概是因为她的漂亮吧,当她带着长长的白色哈达下了马冲爸爸灿然一笑的刹那,我同时看到了爸爸屏住的呼吸和哥哥眯紧的眼睛。
新妈妈不喜欢哥哥,也顺便不喜欢了我,因为我和哥哥总是在一起。从上一个下雨的夜晚,哥哥进入我的房间和我的身体之后,我就一直想和哥哥在一起。
和哥哥在一起才可以实现我和我自己的妈妈的约定啊,虽然现在我还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可是我知道,只要我和哥哥在一起,总有一天我可以办到的。
正式回到我们的官寨天已经擦黑了。
哥哥一直抱着我,一直到了我的房间他才把我放到了床上。
哥哥要转身出去的时候我从后面搂住了哥哥宽大的后背,哥哥笑了,回过脸在我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轻轻对我说:
“好了,阿弟,你累了,我明天再来这儿,呆会让塔娜给你洗洗,睡吧。”
我没有放开哥哥,哥哥也觉得奇怪了,他试图掰开我的手,可他用的力气不够大,刚分开我的食指我的中指又抓住了他,哥哥最后摇着头,无可奈何的坐下。
“好,我不走,你先睡好不好呢?”
我想如果我现在告诉哥哥我的头很疼我觉得有事情要发生而且不是好事情的话,哥哥一定又以为我的傻发作了。所以我只好揪住哥哥,倒在他怀里,蹭着他,告诉他今天不要离开我这里才好啊。哥哥顺从的紧紧抱住我,拍着我的背,微微的摇晃着腿,这一切使我很快进入了
深不可测的睡眠。
我在做梦
一个奇怪的梦境
我满头冷汗的惊醒过来,发现哥哥不在身边了,塔娜躺在床下她惯常睡觉的地方,睡的正熟,门外也有举着火枪的家丁,两个人倚着门一动不动。
月光透过紫木的门照在我的脸上,我想我的脸一定比它还要苍白,因为我的头,疼的我无法忍受,而我每次头疼脸一定都是苍白如纸的。
在我们拉雪旺土司的辖区里,脸色白的人如同冬天的野画眉一般稀少。
我和我自己的妈妈却是例外。
我曾经听别人议论过原因,他们说是因为我们母子的血液里有汉人的成分的原因。
是不是真的我不清楚,我问过我的哥哥,得到的回答是疯了一样的热吻和需索。
我说过,我的头一疼成这样准没有好事,这一夜不但我的头在疼,我的整颗心脏都咚咚咚咚的狂跳着,跳的象活佛做法事时捶动的响鼓。
嘴里干的好难受,我不晓得现在自己的意识算是清楚还是迷茫,我只听的到一个声音在我的身体里叫嚣着:
“有事情!有事情!!有事情了!!!”
我抓住头,指甲嵌入到头皮里,还是无法停止那个声音,我投降了。
悄悄的掀开被子走下床,我的动作轻盈到几乎不可思议,塔娜一点反应也没有,睡在外间的我的奶妈也毫无动静,甚至等到我走出了房门,两个家丁也还维持着他们原来的姿势。
恐惧,在我被人称为傻子的头脑里还保存了这个感觉。
但我没有办法停止,否则我身体深处的那个东西或者是人会撕裂我,吞噬我。
院子里也无声无息的平静。
我看到官寨前的广场上孤零零立着的木桩子和水井,还有影绰闪动的人影,我想那该是守夜的家丁。
我踮起脚尖,下楼,转弯,停止在一扇房门的拐角处,把自己隐藏起来,偷偷窥视着那扇富丽的门,门里睡着的人是我的哥哥,新的拉雪旺土司,广袤大地上最年轻英俊的土司。
嘴角弯起来,我努力的回想自己为什么会大半夜作贼一样来到哥哥的房门前,我应该回去好好睡觉,我的精神很疲累了。
可我挪不动脚步,我钉子般钉在哥哥的房门前,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着看,虽然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这样做是要干什么,为了什么。
时间过的多快还是多慢我都没有感觉了,我的意识开始恍惚,眼前闪过一幕幕的画面
春天到了,野画眉唱着歌在我的窗前飞过,我想捉住它们,却被哥哥捉进了屋子。
夏天来了,拉雪旺家的象征,那条河流泛起了滚滚的波涛,我赤着脚,坐在哥哥的肩膀上,哥哥泡在河里,给我洗脚。
秋天过去了,麦子的清香传遍了整个官寨,土司和土司太太为了庆祝丰收点起巨大的篝火,人人都被明亮而温暖的火光感染了,没人注意到,在火光无法照到的角落,我嘶哑着嗓音,凌乱着衣衫,被我的哥哥高高举起,深深贯穿。
我的一切回忆都和我的哥哥有关,几乎没有一幕是例外的。
只有我见我的自己的妈妈最后一面那次,哥哥没陪着我出去,史无前例。
可我自己的妈妈,抬起她烧黑的手,张开丰润的唇,微弱的,却笃定的,用恳求和命令混合的口气,在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要我答应……………………
“啊——!!”
我蹲下来,双手捂住尖锐疼痛的头,闭紧蓦然一黑的眼睛,摇晃着依靠住坚实的墙壁,虽然坚实,却不象哥哥的胸膛那样温暖。
当我颤抖着再睁开眼睛,原来紧闭的门已经大开,我抬起眼神的瞬间只看到一个飘忽而过的身影,虚渺的几乎是一个错觉。
几乎是。
实际上并不是的。
我开始尖叫,歇斯底里的尖叫,用尽我的力气我的血肉我的心神我的一切在,尖叫。
叫声回荡在幽深的官寨里,转着圈游荡着,惊醒了所有的人。
所有人立即跌跌撞撞的从被窝里冲出来,有身份可以上楼的管家多吉和几个主事带着人冲上来,没权利的靠近官寨上层的大批家丁和奴隶就围在官寨的广场和外面。
塔娜冲向我,上下乱摸着,问我哪里受了伤,求我不要再叫了。
我不忍心看到塔娜伤心,也因为绷在身体里的弦断开的缘故,顺从了她的恳求。
哥哥走出了房间,他大步流星冲我走来,我还蹲在地上,哥哥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
格外高大的哥哥把我捧了起来,我想不出别的动词,因为他的动作珍重到我只想到他是在“捧”我。
胡子拉茬的脸蹭上我的,我的哥哥沉的不同寻常的声音说道:
“阿弟,我的小阿弟,我的……我的………………”
管家多吉是随后走出来的,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健壮的家丁,他的手上染满鲜血,还揪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的头发,把那个人拖着拉出了哥哥的房间,拖下官寨,拖到外面。
哥哥放我下地,挽着我胳膊跟着走出去,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我感到迷惑。
“这个喇嘛!”哥哥洪亮的声音响彻在即将破晓的黎明:“这个喇嘛要暗杀我,是我的弟弟发现了他,提醒了我才没有让他得逞,天神在上,这个人想要暗杀你们的土司!!”
人群哄的沸腾开来,每个人的面目表情都是一样的狰狞,那个流着血的喇嘛穿着黑色的衣服,蜷缩在哥哥的脚下发着抖,他很冷吧,雪都还没化呢,他却穿的那么少。
“大少爷,把他交给我吧。”
人群中跪下来说话的人是索依,拉雪旺家的行刑人,他一说话,别人就全安静下来。
我的哥哥站的高高的微笑了:
“很好,索依,我想也只有你可以问出我想知道的东西,这个人是你的了。”
很冷的喇嘛被多吉一脚踢下了官寨,人们围上他,对他吐唾沫,索依向哥哥行了礼,用一根很粗的绳子绑在他的手腕上,把他拖走,拖远了。
地上留下一条红色的印记,蜿蜒着消失在行刑人的小屋。
那里的墙壁上挂满了生牛皮,熟牛皮,藤编的各种鞭子和各种形状的刀子,我一直都怕那里。
人群散去,哥哥又把我捧回屋里,这次只有他和我两个人。
哥哥一把拉过我的头,吻我的嘴,吸吮我的舌头,咬我的下巴,他喃喃的说着:
“阿弟,阿弟,你怎么会来,你会被他们先杀了的,你吓死我了…………”
哥哥也冷吗?他也在颤抖,但他穿的并不少啊?
“我…………”我在被他啃咬的空隙艰难的张口:“我头疼,我睡不着,就来了,怎么了吗哥哥,怎么了吗?”
哥哥停止了动作,我觉得有点寂寞,把脸埋进了他的胸膛,果然是温暖而强壮的触感。
“阿弟,我不想让你知道的啊,所以我没告诉你。那个女人早晚会来这招,我们早就知道,早就等着她的人来,只要问出了真相,那个女人就得死,就得死的象我的母亲一样,不,我要她死的更惨!”
哥哥顿了下,他的话我听不太懂,他抬起我的头,灼热的嘴唇帖上我的额头:
“可是你怎么会来的?阿弟,你要是被他们发现了会死的啊!你怎么会来的?是不是你感觉到什么了?”
“是的,哥哥,我头疼。一直都在疼。”
呵呵…………哥哥开始笑了,我唯一可以判断准确的就是哥哥的笑是真是假。
现在哥哥笑的无比的诚挚。
我用手抚摸他的心脏,我仿佛可以看到那里正在愉快的震颤。
“我们,我的弟弟,你和我的这里——”哥哥的手也贴上我的心:“——这里是相连的,你知道吗?”
说着哥哥扯开我的衣裳,露出我光裸瘦弱的胸部,给了在那里的我的心脏一个虔诚的,吻。
天,大亮了。
在哥哥灼热的拥抱缝隙,我偷偷看到。
我曾经以为哥哥当了土司后会和我的土司爸爸一样,平时很难见到。
哥哥没有,每天的早饭和晚饭,我都是和哥哥一起吃的,哥哥也还经常在半夜的时候来到我房间。
所以我的日子没有很大的变化,直到那一天,为止,都没有很大的变化的。
那一天我先是听到一大早哥哥在和管家多吉好象在吵架的声音。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管家不可能和土司吵起来,就算他是一直对哥哥很好的多吉也一样。
然而那个早上他们的确在争论什么。
我只听到多吉最后对哥哥说:
“大少爷,那个人自己咬舌头死了,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留下来,没有证据证明是她做的,所以你还是要尊她为土司太太,给她一半的土地,收成。唯一的解决方法只有这一个!大少爷,去娶一个更大的土司的女儿做你的太太,她就什么都不是了,她的娘家,老狐狸茸达也不会有借口的!大少爷,我知道…………”
多吉说到这里就被哥哥打断了。
我什么都听见了可什么也弄不明白。
只是模模糊糊的,看到有黑色的烟雾,渐渐在我眼前浓重起来。
怎么会呢?
我想好好想明白的,可是我隐约又开始头疼,赶紧放弃了。
晚上
塔娜给我端来鲜奶,替我把奶抹到脸上和脖子上,细细的按摩,她温暖的指尖带着香甜的奶味,我扬着脸,舒服的想。
明天有贵客要来。
塔娜说。
我说哦。
塔娜说这次的贵客可能不会走了。
我说哦?
塔娜说那是哥哥未来的新娘。
我说新娘是什么?
塔娜说就是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的人。
我说知道了。
塔娜说那个女人听说是整个川地的首屈一指的美人呢。
我说我累了,想睡。
塔娜叹气,说好吧。
在离开的时候她搂住我的脖子,告诉我不要哭,不要哭啊。
我奇怪的问她我干吗要哭呢?
塔娜不说话了,她眼睛红红的下楼去了。
明明是她在哭啊。
带着疑问,我辗转着,怎么也无法睡着。
我想起塔娜的话
和哥哥永远在一起的人,那应该是我啊。
是哥哥自己告诉我,我们要一直永远在一起的,在我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哥哥就告诉过我的,可我也会是哥哥的新娘了吗?
奇怪啊。
可以永远在一起的人。
可以有很多很多吗?
我还以为…………只有我和哥哥可以呢………………
那天晚上哥哥也来找过我。
他说了和塔娜差不多的话————
明天有贵客来:是门巴土司的大儿子和唯一的女儿,算起来还是我们拉雪旺家的表亲。
那个美丽的女儿,名字叫做卓玛的那个女儿,不会走了,她得留下来做哥哥的新娘。
说完哥哥就开始沉默,没有解我的衣服也没有亲我。
我挪到他身边,依偎进他的怀里,抓住他的手臂环住我的腰,仰起头悄悄问他:
“哥哥,和你永远在一起的人,到底有几个啊?”
哥哥主动加重了环在我身上的胳膊的力量,几乎搂的我根本无法喘息。
他的嘴唇舔咬着我的耳垂,甜蜜的啃舐,低低的回答了我:
“只有你一个,我的小阿弟,只有你一个的,从来,都只有你一个可以…………”
我放心了。也没有追问哥哥塔娜的话是什么意思。
哥哥说的话,总比其他人说的可以信赖。
我虽然是傻子,可我也还知道。
所以我睡着了。
在梦中,我看见了哥哥在偷吻我的嘴角,在茂密的大丽花丛中。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
从南边山上吹过来的风不再凌厉,开始带了几丝春的温暖和煦。
浩浩荡荡的队伍是从中午到达的,一直到了日偏西才到完。
我和哥哥一前一后的站着,哥哥身边是我很久很久没看到的前任土司太太。
她一点也不美丽了,我吃惊她枯萎的速度和程度。
只是她偶尔扫过我的眼神,还是一样的让我不寒而栗,那眼神是属于深恨我的人的,带着说不出的敌意与得意。
拉了拉貂皮的领子,我想我感到了,寒冷。
官寨的广场上人声鼎沸
当一个高大的青年扶着一匹枣红色母马上下来的少女一起走来时,人声达到了顶点。
少女步履婀娜轻盈,她的头发梳成了很多很多条小辫,根根辫子上都带着红色,蓝色,绿色,五颜六色的宝石,还有末端|乳白色的珍珠。她穿着件丝绸和毛皮的衣裙,佩带着华丽的银刀和同样华美的丝绦。
在正午耀眼的阳光下,她款款走来,浑身溶入了眩目的色彩。
我的眼睛被她晃的有些花,突然我转过头,我想看看哥哥是不是也被她弄花了眼。
哥哥没有,虽然他回看我,可我在他的眼里看不到波动。
莫名的,我得到了小小的满足。
我认为自己越来越奇怪了
我以前起码还是很了解自己在想什么的
但是现在太多情绪,它们属于我,我却无法认识它们。
少女走到哥哥的近前,放开了一直牵着她的手,轻轻撩动了一下美丽的衣裙,稍稍垂下玲珑的头颅,行了一个礼。
那个高大的青年爽朗的笑起来,他过来拍着哥哥的肩膀说:
“拉雪旺土司,怎么样?我的这个妹妹还不至于辱没了你吧?”
哥哥也在笑,他说这样美的姑娘嫁给谁都是谁的荣幸啊,于是两个人笑的更大声,那个少女露出的纤细的脖颈,已经粉红。
我开始发呆,我的人站在这里,和所有的人一起,看着,听着,可我感觉不到任何东西,我完全无法溶入人群,我象一只盘旋在上空的鸟儿,痴呆呆的看着这一切,却没法做出反应。
哥哥挽住我的胳膊,我的神志稍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