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澈抱着一个小瓷坛子站在海边的礁石上,眼神淡漠地看着眼前汹涌的浪涛,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自从抱着爷爷萧长歌的骨灰走出秋水,萧澈只身从瀛洲穿行到玄州,已经走了将近一年的时光。
他光着脚,衣衫有些破烂,但并不是很邋遢,原本瓷娃娃般白皙的面庞跟周身的皮肤,此时已经一片黝黑,一头长发也被他自己绞成了平头。
现在的他已无半点当日在秋水时娇气的贵公子模样,乍一看去跟这海边渔家少年没有任何区别。
但若有境界不俗的修者在此,定能察觉他周身有意无意间散发出的凌冽剑意,不过看得出他正十分谨慎地隐藏着这股澎湃的剑意。
毫无疑问,他这将近一年的路并没有白走,秋水时那哭着走下山瓷娃娃般的孩童,已经彻底的变成了一柄锋芒内敛的剑。
不过,萧澈却觉得还不够。
特别是秋水覆灭的消息,让他彻底熄灭了渡海前往祖州的念头。
萧澈见识过大先生的实力,也从爷爷生前的告诫中知晓了一些秋水的真正实力。
可即便是爷爷口中这般强大的秋水,也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覆灭在阎狱跟仙盟手中。
秋水尚且如此,自己就算渡过了这北海,但真的回得了昆仑进得了萧家吗?
虽然他年纪不大,但一年前他便能看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此时如何看不透眼前的局势?
但止步停留在此处,并非因为他胆怯了。
他留在这北海风雷山,只不过想取一件,他爷爷曾经对他说过的东西。
在海边的暗礁处找了一个隐蔽小岩洞,将萧长歌的骨灰还有断水剑埋了进去。
“冬至过后,我取了那件东西,便来带你们走。”
看了一眼掩埋断水剑跟爷爷骨灰的位置,萧澈犹豫了一下然后改口道:
“就算拿不到,我也回来带你们走。”
近来玄州开元宗内乱,玄州各处势力已经完全处在了仙盟太玄府的掌控之下,就在是这北海的一座小渔村,每日都会有许多仙盟兵士前来搜查。
萧澈在这里呆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被查了四五次,距离冬至还早,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找个地方把断水剑跟爷爷的骨灰藏起来。
藏好东西之后,萧澈顺手潜进海里抓了几条海鱼。
他身上盘缠几乎用尽,现在基本上是靠山里的野味跟这些海鱼熬汤充饥。
……
“只要十年后能或者从暮鼓森出来,无论抓住那秋水余孽与否,赏钱万量,仙粮万金,封仙府千户之职,这赏赐也太高了些吧!”
“还真是,为了一个秋水余孽,仙盟算是下血本了。”
“就是,就是,若我这修为再好些,定然现在就去那暮鼓森!”
“其实我等修为虽然差了一些,不过多找些人合伙,多带些暗器口粮,在那暮鼓森之中躲过十年问题应该不大!”
正当萧澈从海边一座小渔村中穿过,准备回风雷山山脚自己临时的住所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若是平时,为了掩人耳目,这种热闹他断然是不会去凑的。
不过村民口中“秋水余孽”几个字让他停住了脚步。
只见面前那处渔民用来晒网补船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告示栏,告示栏上新贴了两张纸。
一张赫然便是追捕秋水余孽李云生的悬赏告示,而另一张则是关于开元宗宗主陈庆之残杀同门,被仙盟抓捕入狱的告示。
“李云生……”
对于那张关于开元宗宗主的告示,萧澈并没有怎么在意,但是看到那张关于李云生的悬赏令却吸引住了他的眼球,让他不由自主地走到那张告示跟前。
不过当他看到告示中写的那句
“我仙盟与十州民众总计万人深入暮鼓森,已然将那秋水余孽擒获,只奈何暮鼓森山门提前关闭……”
萧澈神情从凝重转作了轻松,而嘴角也不经意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你果然没走,也没死,很好,很好,看来我以后还能吃到你的馒头。”
他在心里笑着说道。
这张告示,让在听完秋水覆灭之后心头烦郁的情绪消减了不少。
李云生能活着,似乎让同在“覆巢之下”的他,多生出了几分希望。
心情好了一些之后,他又把视线落到了那张关于开元宗的告示上。
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之后皱眉低声道:
“先是我们萧家,然后是秋水,现在又是开元宗,看起来用不了多久,宗门的势力就要被仙盟彻底蚕食一空了,以后这十州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一念至此,想要增强实力的心思不由得更加迫切了一些。
“若是冬至之后,能顺利拿到那件东西,或许接下来会轻松一些。”
说着他转过头边走边在心里思忖着拿到爷爷口中那件东西的可能性。
萧澈并没有什么宏图伟愿,他只不过想将爷爷骨灰送到奶奶手中,然后让那些理应被惩罚的人受到该有的惩罚,不该出现在萧家的人滚出小家。
“不过话说回来,之前在去秋水的时候,爷爷还带我见过开元宗宗主一面。”
萧澈忽然转过头看了一眼那画着陈庆之画像的告示。
“也不知道陈宗主家那个傻儿子有没有逃出来。”
他撇了撇嘴,那次陪着爷爷去见陈庆之,负责招待他的就是陈庆之的小儿子陈太阿。
而萧澈对于陈太阿的唯一印象就是……傻。
……
萧澈的临时住处就在风雷山山脚,距离渔村有一段路,原本是一间被遗弃的破庙。
这破庙屋顶的瓦缺了大半,墙壁也塌了一面,但好在格外隐蔽,在山间的密林中如果不是刻意去找很难发现,所以尽管破烂不堪,但萧澈还是选择住了下来。
不过住进去之前花了两三天的时间修补屋顶跟墙壁,现在已经勉强可以住人,晚上睡前在屋里点一堆火,倒也不觉得冷。
就在萧澈想着手里的这几尾海鱼到底是炖汤还是火烤的时候,不知不觉中走到破庙前的他忽然愣住了。
只见眼前那原本被自己修葺好的破庙,此时不止为何塌了一半。
“啊……痛痛痛……痛死我了。”
正当他想要走近一点看看怎么回事的时候,一个满头是灰的少年从破庙的废墟中爬了起来。
“鸦九,你把我带到什么鬼地方来了?”
少年揉着脑袋,痛得咧着嘴对着手中握着的一柄长剑自顾自地说道。
“开元宗宗主家的的那个傻儿子???”
听着这声音,再看看从破庙瓦砾中站着少年的身形模样,萧澈忽然满脸惊愕道。
“啊?”
那瓦砾堆中的少年也发现了萧澈。
“什么傻儿子?”
他先是歪着脑袋看向萧澈,继而嘴巴慢慢张大道:
“你是萧澈?!”
第三百七十七章 重逢()
“你是说,最后是陈宗主帮你挡住追捕你的人,然后这柄剑带你逃了出来?”
默默地听了陈太阿大概半个时辰有些语无伦次的倾诉,已经重新把破庙收拾出一块空地的萧澈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然后趁势打断了陈太阿。
“是的。”
陈太阿神情低落地回答道。
“鸦九带我飞了一天一夜,灵力耗尽直接掉了下来,没想到这么巧,居然在这里遇到萧澈哥哥你!”
陈太阿黯淡无光的眼睛中终于有了一丝神采。
闻言萧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陈太阿怀中鸦九剑上,他可不认为这是巧合。
在从昆仑府前往秋水的漫长路途上,他爷爷萧长歌几乎将他知道的一些十州秘辛全部当做故事讲给了他听。
这其中就有鸦九剑。
萧长歌关于鸦九剑的故事虽然不是很精彩,之所以萧澈到现在还记得,那是因为鸦九是十州绝无仅有地一柄“妖剑”,这柄剑跟那些先有剑后有神的灵剑不同,这柄剑据说最开始就是十州一头大妖所化。
所以陈太阿口中的巧合,在萧澈看来极有可能是这“鸦九”搞的鬼。
“不知道我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逃出来。”
不过就在萧澈想着这个问题的时候,陈太阿开始自言自语一般继续倾诉了起来。
萧澈从来就不是会安慰别人的人,于是他自顾自地开始干起了自己的活。
他先是用匕首在空地上挖出了一个浅坑,然后将旁边早就准备好的干柴整齐地摆放好,最后用积蓄了一道真元食指在一片干柴上轻轻一划,那片干柴瞬间被点燃。
“萧澈哥,你说我爹能逃出来吗?”
一旁的陈太阿一脸担心地询问道。
此时的萧澈正在用那根点燃的干柴艰难地将整个柴堆引燃似乎无暇顾及陈太阿的提问。
“我爹那么厉害,肯定能逃出来的对吧?”
“以前也有过几次别的门派来寻仇,每次都被我爹轻松的赶跑了。”
没有得到萧澈回应的陈太阿于是接着凑到萧澈跟前。
而被烟呛得半眯着眼睛的萧澈偏过头继续引火。
“你也看过我爹跟你爷爷比试,我爹很厉害对吧?”
陈太阿则不厌其烦地挪动身子在萧澈身后追问着。
终于,整个小柴堆都被点燃了,阴暗的破庙瞬间亮堂了起来,萧澈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长吁了一口气。
似乎对自己作品很满意的萧澈一边满意地冲这火堆搓了搓手,一边头也不回地开口道:
“你爹没逃出来,他已经被抓了。”
“被,被抓了?!”
萧澈只是一句话就把一直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陈太阿弄得“噎住”了。
愣了几秒之后他猛地摇头道:
“不可能,我爹肯定能逃出来,就算我二叔四叔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没人拦得住他。”
说完他那一对明亮的大眼睛还死死地盯着萧澈,似乎是想要对方收回刚刚那句话。
“他再强,也是一个人。”
萧澈淡淡道。
“但是,但是……”
没等陈太阿继续分辨,萧澈站起了身走到破庙外,用匕首将抓来的海鱼利落地去鳞去内脏然后洗净。
而陈太阿没过多久也跟着来到破庙外,双眼无神地看着萧澈干活。
“都怪我,要不是我,我爹也不会专门,回来救我,这些人肯定找不到我爹爹。”
似乎是认清了他爹很难逃出来这个事实,他的神情愈发地低落起来。
“的确,陈叔叔一个人的话,逃出来不难。”
对于陈太阿的失落,萧澈似乎熟视无睹,甚至还颇为认同他刚刚的说法。
说着他在破庙门前的一口大水缸旁舀了一瓢水将手中处理好的鲜鱼洗净。
“你说话,怎么还跟以前一样这么呛人。”
陈太阿一脸不快地嘟嘴道。
“不然呢?”
一只脚抬起刚要跨入破庙萧澈闻言转过头看向陈太阿。
“难道你还打算让我安慰你一番?然后告诉你这不是你的错?”
他语气冷冰冰地说道。
一时间陈太阿再次语塞。
“你别搞错了,这就是你的错。你若是实力再强一些你或许自己就能逃出来,但你太弱。你若是再聪明一些或许干脆就能识破他们的阴谋,但你不够聪明,你若是再有勇气一些或许可以留在你爹身边同他共患难,但你不够勇敢。所以你必须明白,你此刻的处境,你爹爹的处境,都是你的错,你没办法逃避。”
说完萧澈便头也不会的走进破庙。
“没错,都是我的错……”
被萧澈一口气连珠炮般的话语冲击得愣在原地的陈太阿忽然低下了头。
他慢慢转过身子一步一步地往山下走去,他那小小的身影很快就被青墨色的山色淹没消失不见。
对于陈太阿的离开,萧澈自然察觉到了,不过却依旧没有转头,只是默默地将手上的鱼肉一半放进锅里,一半用竹片串号放在火堆旁烤,然后在这间已经没了屋顶的破庙里,默默地坐在地上抱着双膝,眉头微蹙地盯着火堆上跳动的火苗发着呆。
相比陈太阿,这一年来萧澈的心性已然成长了许多。
虽然他向来对除了家里人之外的其他人没什么好脸色,说话也总是尖酸刻薄,但刚刚能对陈太阿说出那番话的原因,其实还是再陈太阿慌乱不安不知所措的脸上看到了当初自己的影子,他十分讨厌那个失去理智,极度不安,又十分软弱的自己。
“唉……这个白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萧澈忽然头一低,长叹了一口气。
接着只见他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庙外走。
不过,他才刚转身就止住了脚步,只见破庙的门口一个少年抱着剑咧嘴笑看着自己。
虽然他笑得很灿烂,但萧澈还是看到了他眼角还未擦干净的泪花,还有眼瞳深处的不安跟落寞。
“你烤的鱼好香啊。”
少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径直走进破庙重新坐到了萧澈旁边,然后笑着伸手就要去拿火堆旁的烤鱼。
第三百七十八章 妖龙()
“啪”
萧澈伸手拍开陈太阿伸向烤鱼的手,然后自己拿了一条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咬下一口鱼肉之后,他的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下,随即将手中的鱼递给陈太阿道:
“算了,送你了。”
“好啊!”
陈太阿丝毫不介意被萧澈咬过一口的鱼,十分开心地接了过来,然后长大了嘴巴一口咬下。
跟萧澈一样,咬了一口鱼肉的陈太阿也立刻停了下来,但让萧澈有些措手不及的是,陈太阿居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难吃?”
萧澈舀了一碗鱼汤小口抿着试图掩饰脸上的尴尬。
“嗯!”
萧澈边哭边嚼着嘴里鱼肉边点头。
“难吃是难吃了点,但还能吃到肉真是太好了,太幸福了!”
他接着又咬了一口鱼肉。
“活着真的太好了。”
咽下口里的鱼肉,他转头看着萧澈带着哭腔说道。
被关押在石牢的这段日子,不要说肉,就连粥一天也就能喝一碗,所以尽管萧澈这条鱼还带着没烤熟的生腥味,盐也放得有些多,但对陈太阿来说依旧是美味无比。
“明明活着这么好,我爹为什么要把活着的机会让给我?”
陈太阿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花问道。
“大概是因为你爹觉得,你比他的性命更重要吧。”
萧澈将一小碗鱼汤一饮而尽。
“我明白了。”
陈太阿将手中的鱼骨扔进火堆,然后看着萧澈正色道:
“我的命是我爹爹的命换来的,我爹既然把活下去的机会留给了我,我就一定要给他争口气,我要找到我娘亲,然后替我爹爹报仇!”
陈太阿能这么快振作起来,没再怨天尤人,没再对已经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这一点让萧澈都有些诧异,想当初他从自责中走出来,也花费了不少时日。
“但我还是相信我爹还活着!”
陈太阿很快又补充了一句。
“相不相信,这是你自己的事情。”
萧澈白了陈太阿一眼。
“嘿嘿……”
陈太阿一声傻笑,然后又从火堆旁拿了一条鱼。
“你……还是少吃些吧。”
见状萧澈顿时一皱眉。
“啊,你也要吃吗?那给你吧。”
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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