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身形如玉树临风，那身浅蓝的纱质长袍上有星星点点的碎光，但是我却觉得……他身上多了许多以前没有的东西，现在我意识到了，但是却还是说不清楚其中的具体含义。
明明分别没有多久，可是感觉像是……已经有很长很长时间没有见过。
心里猛然一酸，我低声喊：「千羽。」
千羽走过来，不见得步伐很大，但是速度极快，我只觉得眼前一花，已经被千羽紧紧抱住了。
「千羽……」
他把我抱的那样紧，以至于我觉得自己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我想你了。」他在我的耳边说，声音很低，就像柔软的丝，在耳边轻轻刷动，细细的痒，微微的热。
「喂，别这样。」我低声说，但是也并不坚决。
「我很想你，你不想我吗？」
「……会有人来的……」
「没人会来的。」他的唇贴上来。虽然在游戏里只能做这么多，但是我也觉得整条脊背都发麻发软，整个人像是雪人见了太阳，有种要被融化的恐慌。
「不，潇洒他……」
后门砰的一声又被推开了，我们立刻分开，潇洒已经绕过披风，看到我们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吹胡子瞪眼的走过来冲千羽说：「喂，你怎么在这儿？」
千羽不冷不热的说：「这店有我一半，倒是你，进屋前要敲门，这是基本礼貌。」
潇洒瞪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大步奔向放在桌上的包子去了。
这个人就是这一点比较好，不认死理，用食物都好打发。
不过他和千羽好像天生就不对盘，两个人从来没有心平气和的说过话。
「你看看，这是这些天的销售情况。」我说：「你的生意比我的好，看来俗话说的好，想要发财的话，除了劫道，就是卖药。你只比那拦路打劫的无本生意略逊一筹，实在很赚。」
「这不过是兴致来时玩玩。」他说：「我还没认真的筹划想在这里赚多少呢。」
他靠过来看那张纸上的资料，我们靠在一起，潇洒坐在那儿专心致志的消灭包子，他的速度很可观，两口一个。看他吃东西总让人有种烦恼全消的感觉。
「NPC店员又收进来不少东西，得先摆进去。」我指指那些放在柜台底下的刀剑。
「我帮你。」
潇洒嘴里还塞着大半个包子，一边站起来一边含糊不清的说：「我来我来，这本来就是我的差事，都别和我抢。」
潇洒扑在那一大堆刀剑里，千羽拉着我轻轻后退，推开一侧的小门从屋里走了出来。
我们站在摘星堂后面的巷子里。我看看他，他看看我。
「那个……你还没有捉宠物吧？」
他一笑：「刚上来一会儿，还没顾上。」
其实我刚才不是想说这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原来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忘了。
「我捉了一只，送你吧。」
「不用，」他说：「你自己留着吧——你这几天，过的怎么样？都做什么了？吃了些什么？」
简单的两句话，我却觉得心里柔软温暖起来。
「你走以后，我烧了一大锅排骨汤，喝了三天才喝完。」我笑笑：「煮的时候一不小心加多了水。」
其实，是因为那会还没有真实的体会到家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还当成两个人的分量来煮的，结果当然是过量了。
「我发现一个风景特别美的地方。」我说：「要不要一起去？对了，你能上多久？」
「手头的事处理的差不多了，通宵也没问题。」
「你和我不能比，我通宵了白天可以补眠，你却不行。」我说：「那，一起去那里看会儿风景吧，你也别待的太久了。那里风景很美，我这几天常去。」
我们并肩朝外走，他问：「是不是，深水潭？」
我有些惊喜的转头看他：「你也知道那里？」
「不是，我只是看了下几个新地图的简介，小的不论，新开放的大地图，像域外仙山要求等级太高你去不了，幽冥鬼府那里实在又称不上美丽，所以我想一定是深水潭了。」
说的也是，情况就是这样，也不算难猜。
「好，既然你都熟了，那你来作向导吧。」
「我也没有多熟，那里的鱼群太难对付，所以我只在几个固定的地方来回，深水潭下面的地图极大，水魔兽的活动范围我根本没敢去接近过。」
「水魔兽啊……」千羽低吟片刻：「恐怕单枪匹马是对付不了水魔兽的。你有没有看到有人组队去那里打水魔兽寻宝？」
「水魔兽身上有什么宝？」
千羽一笑：「你也真不关心……不过说起来和你的技能的确牵扯不大。据说去剿水魔兽的人回来说，曾经得到过极品金蚕王。」
「啊，是么？」
我不做药，但是不代表我不知道金蚕王是什么。
「所以去深水潭的人，一大半是冲着金蚕王去的。」千羽说：「要不然，就是冲着练级去。像你这样去看风景的，恐怕是少之又少吧。就算有，也是那些想泡美眉的人拐小女孩去转转看看。」
「这么说我很另类了？」
千羽一笑：「我也和你是一样的，要说练级呢，我现在还在排行榜的前十名上挂着呢。争强斗狠这种事我现在自己都不干，赏金甩出去自然有人来作打手。我现在的心愿啊……」
他说到这里反而停下了。
我转头看他，他只是笑着看着我。
千羽在游戏里的相貌和在现实里面有些差别，但是眼睛却是一样的。他的眼珠显得特别黑，带着一层融融的光华，就像……宝石美玉一样。
我们从城东的传送阵传送到深水潭边，千羽虽然对这里有所了解，可是他毕竟没来过，我指指潭边不远柳树下：「要在垂钓老人那里买个鱼鳔才可以下水的，每个鱼鳔有两个小时的功效。你等一等，我过去买。」
我把钱递过去，每个人限买两个，我也就只买了两个。不过接过东西之后却有点恍惚，似乎……有些模糊的东西在眼前划过去，没等我抓住看清已经没了踪影。
「小剑，怎么了？」
「没事。」我回过头，千羽站在我身后，显然是看我在这里有些出神才过来的。
「真的没事？」他握住我的肩膀：「是不是不舒服？千万别逞强，不舒服就下线去。」
「没有，不是的。就是刚才好像想起什么事，可是回过神又不记得了。」
千羽没有再问，只握住我一只手：「走吧。」
或许看风景，真的和心情有很大关系。
一个人的时候在深水潭底仰头看天，那种碧蓝色透澈明朗，但总有种凄清的感觉。可是两个人在一起，就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不过我本来话也不多，倒是千羽兴致很高，忽然说：「下次我们一起去潜水吧？」
他说话的时候嘴边冒起一串晶莹透亮的气泡，真的非常有趣。英俊的千羽……呃，现在也如一条鱼一样吻水吐泡。
「唔？我可一点儿不会呢？」泡泡泡泡。
「我也不大会，不过有专业人员带着，没关系的。」仍然泡泡。
「好吧，有机会的话……试试也无妨。」继续泡泡。
「当心。」他一袖子抽飞了一只要撞到我脸上的胖鱼，两个大气泡啵啵的快活的摇动着向上窜升。
偶尔有小鱼群过来，但是还不够千羽一盘菜，我们穿过边缘地区，到达了大丛水草的边上。
我每次来都是在水草的外缘转一转，还从来没有穿过水草进入更靠里面的地方。
无疑，深水潭下的世界是美丽的，但也充满了危险，水草外面的边缘地区还好一些，里面不是单枪匹马就能闯进去的地方。好些人都是五人，八人组一队，各种职业配合着，而且等级都不算低，至少也有七、八十级。
「要不要再过去一点？」他说。
我有点心动，但仍然犹豫：「算了，那边危险太多。」
「别担心，有我呢。」他伸手去拨开那漂荡的水草：「再说，就算遇到水魔兽，我就算没有一拼之力，但是要逃命还不难。」
说的也是……他有飞剑，虽然这把剑攻击力不够强，但是胜在极轻，逃起来那是一等一的快。
当时做剑的时候可没有想到这一点，唔，这算不算塞翁失马呢？不过想到鬼见愁以后会变成逃命第一高手，未免有点让人，呃，始料不及。
水草里面的一切更加五彩缤纷。
按道理说，淡水鱼的色彩应该没有那么艳丽，但是这里不同，而且水草长的那样茂密繁盛，颜色是浓碧的，叶片是晶莹的有些半透明，随着水波飘荡似彩带，舞动时的感觉如游丝般自在，一眼望不到边的水草丛好像一片陆地上的森林。
我们在水草中穿行，这里的鱼儿更多更美，远远的一群鱼游来，就像是一团绚丽的雾，一片绚烂的云。
刚才在外面牵手的时候我还有些顾虑，可是现在进入了水草丛中反而觉得自在多了。水草遮挡着人的视线，偶尔有玩家从我们身边不远处经过，透过水草看着，也只有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形，其他的什么也看不到。
其实……被看到，似乎也没有什么。像五柳与清风，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别人的视线。
虽然别人对他们两人关系的评价是骂声居多，但是他们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一点也不受影响，依旧同进同出，形迹亲密。我听说有人看他们不顺眼，拦路大骂不算还想动手，但是五柳清风哪是好欺负的人？
我对他们两人的感觉很奇怪，说不上来是羡慕还是担忧。但是他们的勇气令我敬佩。
「过两天我就把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把公司的总部迁到潞平去。以后……」
以后什么他没有说，我也没有应声。
我觉得……有些不安，还有些，歉疚的感觉。
我想不起来，我和他以前是怎么相识的。他对我的这种浓烈专注的感情，我这里并没有办法给他等同的感情回应。
「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草率了？」
「不，」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我觉得，我已经失去了太多。所以现在能抓住，我要尽量抓住。以后的时间，我希望能和你一起度过。」
以后的时间？多久呢？
他这样说，令人会以为，这以后，是涵盖一生的时间。
「对了，那天你怎么突然问我那个……你是不是，想起什么？」
虽然这样说话的时候他嘴边还在冒出气泡，但是我却并不觉得那景象可爱而滑稽了。
对我来说他只是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就算我们有了更亲密的关系，但还是改变不了这一点。也许在我遗失的从前，我们曾经有过一生一世的约定。可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我什么也不记得。
他现在这样说，给我一种……似乎我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的感觉。
「不知道水魔兽会不会突然出现，我听说它出现的地点是随机的，在一定的座标之内都可能遇到。」
我转开话题，刚才谈的事情太沉重了，我没有心理准备。开始的时候我只觉得这是萍水相逢，一段偶然而短暂的感情。要将它变成长久的，互许终身的关系，我还没有心理准备。
「看看我们的运气如何了。」他微微一笑：「兴许水魔兽知道我们并没有恶意，所以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呢。」
我没应答，其实水魔兽是不是出现，我也不是太关心。
我只是，不太想继续刚才那个话题。
我很希望，我可以快些想起来，那些……那些我不知道的过往。
但是这些恐怕并不能由我的意志来决定。我不知道那些记忆是不是还存在，究竟像是装进箱子里封存了，还是彻底的被抹消了。如果是后一种情形，只怕我是再也无法想起来的。
但是我……却可以回想起家人去世那时的情形。本来我觉得我不会记得，但是偏偏又记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当时太悲伤太恐惧，而将那些事情自动的上了锁，然后，在偶然的情形下那锁又打开了。
我和千羽的往事，也是这样吗？
「听说游戏官方网页放出的关于深水潭的任务中，有一个关于深水潭的爱情传说。」
「是吗？」我看他：「能成为传说的爱情，多半是让人悲伤的故事吧？」
「是的……又是关于生离，死别，钟情与殉情的传说。」
是啊，许多的传说总是令人叹息。情可动天，义可感地……但是若无生离死别，又怎么会令这些情义这样的深刻鲜明呢？
但即使没有这些生离死别的磨难，难道情义就不真了么？
不，那些情义还是真挚深刻的，只是不为人知而已。
千羽弯腰从地下捡起一个河蚌。那河蚌是浅浅的月白色，外壳有一层珠华似的光晕，十分漂亮。
「好看吧？」
「嗯。」我接了过来，那河蚌闭的紧紧的，我仔细端详几眼，又放回水草丛中。
「唔？不留着玩？」
「它是活的。」我说：「下次捡着贝壳就留着。」
「好。」
虽然也遇到几次水怪，但是都不是千羽的对手，他一个人就把麻烦全解决了，根本不用着我出手。
潇洒的飞信一条条传过来，问我们在哪里，怪我不讲义气自己先跑了，留他一个人在店里干活。我笑着回了一条飞信过去：「知道了，我们这就回去。」
千羽顺口问：「是谁？小朋还是潇洒？」
「小朋没上游戏，他最近养病呢，上不了。」
「又病了？」
「嗯……」我笑：「看你说的，好像他三天两头生病似的。其实他身体也没有多差，就是以前出意外，休养之后身体已经好多了。不过他说他的腿是落下毛病了，一要变天，他就先腿疼。」
「是啊，骨头里打了钢钉的，再好也不会和以前一样了。」
「你知道？」我有些意外的转过头看他。
「知道。」千羽低声说：「我虽然不在潞平这边，但很留心你的事，他是你的好朋友，我当然也知道。说老实话，那样的伤，很多人可能一辈子就站不起来了，他个子矮，可是志气高，很能吃苦。」
千羽顿了一下：「他以前，救过你，我心里一直感激他。」
我的心像是有只手提着，向上一牵，又缓缓的一顿。
「这件事，我竟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千羽转过身来，另一只也握住了我的手，紧紧的。
「会想起来的。」
水草在四周漂舞着，零星的闪着银鳞的小鱼在水草之间川游而过。从水面上透下来的水光，折射出淡然的七彩。
隔着气泡和水波看着千羽的面容，他的眼睛像浸在水中的黑色珍珠。那种一向锐利的令人觉得不可侵犯的目光被水浸软了，浸柔了。
我缓缓凑近他，闭上眼。
嘴唇相触的感觉……只是感觉。
但是他怔了一下就反应了过来，手臂紧而有力的拥住了我。
耳边可以听到混沌之中的水流声，那和水面上的水流声不一样，不是那种飞珠溅玉似的哗哗的流水声，潺潺的声音在水底显得格外柔和而低沉。千羽的唇是柔软的，微微的凉意是水波浸染的。
在这里虽然做不了什么，可是他还是紧紧的拥着我不放开手。我眯着眼睛，碧绿的水草，澄澈的潭水……这里是一个安静的，似乎与世隔绝的地方。
Chapter 5
那天千羽下线之后，我才想起来，我打算把那只宠物熊猫送他的，可是最后却把这件事忘了。其实倒也不急于一时，不过……我们那天的相聚，在深水潭中，最后是意乱情迷了。
我承认，千羽在我心中的位置，也绝不是一个刚结识不久的人会拥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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