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他明明已经站到路边阴影处让老堡主先过去,没想到老堡主却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
「是。」
老堡主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哼了两声。
老堡主已经年近古稀,但外表看来仍和四、五十岁的人差不多。修长的身材,文雅俊秀的面孔,得体的举止,收敛的锐气,在在说着他是路晴天的父亲。
看到老堡主的样子,十六竟然在脑中幻想起他家老爷上了年纪后,是不是也是这样风度翩翩潇洒依旧。
「本座听说了你一些事,」老堡主看着他住口不言。
十六假装听不懂,继续保持沉默。
「可惜你的面貌只能算中等之姿,年纪也大了,否则倒是可以把你送到宁王府派上些用场。」老堡主笑得和蔼。
真不愧是父子,连想的事都一样。十六此时不禁庆幸,还好老堡主不知道他有另一张绝对可以在宁王府派上用场的脸。
「你,好自为之。」丢下这五个字,老堡主拂袖离去。
十六轻轻吐出一口气目送老堡主身影消失。
一年最后一天过成这样,是代表霉运在今年全部结束,还是说明年。。
十六摸摸自己的后颈,认真地想不知自己能不能活过明年。
影卫,随时随地都可以被牺牲的卒子。
因为勾引老爷一事,他已经得罪老堡主。虽说如今路家堡是被老爷控制,但老堡主想要他死,也应该不是件很困难的事。
。。我该怎么办。。
十六舔舔嘴唇,仰首望天。
黑蒙蒙的天空,无月也无星。
虽然知道单独随行一事不会像表面那么简单,不过想要藉此机会与自家老爷更进一步的十六,还是打心眼里盼望这次随行的到来。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老爷独行的事,真正的独行,不带任何影卫。尤其是在老爷成为堡主之前,除非老堡主命令,否则几乎都不让影卫跟随。
也许对老爷来说,整日有影子跟在身边也不是件特顺心的事。谁能没有一两个不想让他人知道的小秘密?
如果从好处想,这次老爷单独出门愿意带上他,也许是同意让他进入他私人领域的意思。
如果从坏处想,十六低头呵呵笑,无非是某人想解开心中疑窦罢了。
之前老堡主虽然对他提出警告,但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对他实际做什么,似乎颇有观望的意思。
既然老堡主没有找他麻烦,他自然是能装胡涂就装胡涂,照样在堡中过自己的日子,一边履行自己的职责。
第八章
一月二十九日,元宵节过没多久,天寒地冻。
这日又适逢下小雪,地面积雪难行,怎么看都不是个易出行的日子。
偏偏。。
「嗒嗒,嗒嗒。」
从前朝用至今朝的南北官道上传来了不快不慢的马蹄声。
声音渐近,风雪中显出两骑乘客的影子。
「老爷,如果属下记得不错,前面有家酒肆可以落脚打尖。」恭敬、没有什么特色的男声。
「哦?这附近你熟悉?」声音清悦雅致,那语调一听就知道是生活在上位,惯于发号施令的人。
「回禀老爷,两年前属下执行任务曾路经此处。」没什么特色的声音接口道。
「唔,不知道他们提供不提供客房?这鬼天气,明明就是跟赶路的人作对来的!」作老爷的人抱怨道。
「应该有提供。这附近方圆百里只有这一家酒肆。」
「是吗?十六,要是他们不提供住宿,你看我把它买下来弄成一间客栈如何?」听语气,这位老爷似乎是位商人。
「老爷,属下不建议这样做。」叫十六的属下用一本正经的声音回答道。
「为何?」问声中传来笑意。
「因为这家店属于拜火教的产业。」
「拜火教?」
「是。」
「我们是不是正在找它?」
「。。是。」
「这家店,老爷我不要了。」叫老爷的人嘿嘿笑,「老爷我要把它砸了!走!」
一月二十九日,拜火教位于离绍兴百里外的半公开坛口被挑。
没有人知道那晚在酒肆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江湖人竭尽全力打探也只得知,拜火教该分坛教众似乎皆被废除一身武功,而且分坛所有财宝尽被洗劫一空。
二月十日,拜火教宣州秘密坛口被人一夜洗劫一空。而一干教众被人剃光脑袋,还不知道是谁干的!据说该分坛坛主羞愤之下吐血三升,自此卧床不起。
两处分坛被挑,却无法查出对方一点蛛丝马迹。这在拜火教来说还是第一次。
两处分坛被挑经过,以十万火急的速度巨细无遗地写在纸上,被送到拜火教总坛。
现在这两卷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就放在拜火教主的书案上。
一只如青葱般的玉手慢慢抚向拜火教主轻皱的眉头。
「不用担心,失去两处分坛还不至于让我们疼痛。对方肯定有比抢夺财宝更重要的目的,我们只要静静地等就好。不要为这种小事担心好么?」称不上清悦的声音,却让人不由自主的沉醉。
拜火教主抬起头,放松身体让玉手为他解除疲劳。
久久。
「你说,他现在在做什么?」
。。玉手顿了一顿。
与此同时,拜火教洛阳公开坛口珍花苑迎进了一名满脸络腮胡的商贩。一进门就砸下百两纹银,要与花魁春风一度。
一百两可不是小数目。在今时,一成年男子做力气活一年可得纹银约十两左右。会写字、算帐能在大户人家做事的,一年也不过二、三十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可以让珍花苑再买进五、六个资质不错的小姑娘。进妓院嫖妓能一下子砸下一百两的也不过数人而已。
所以盏茶过后,络腮胡已经拥着花魁牡丹姑娘,坐进花魁绣房牡丹楼畅饮。
花街上出现了一群人,十几个家丁拥着一辆轿子快速接近珍花苑。
站在门口迎客的龟奴和姑娘们一看这个仗势,心中都有点嘀咕,来花街的客人哪有这样大张旗鼓的?就是再有钱也顶多三、四个仆人随同,十几个一起来还拥着一顶轿子,这。。
轿子在珍花苑门口停下。
龟奴与姑娘们对视一眼,不晓得要不要上前迎接。
一名家丁走上前来拦住龟奴,询问刚才有没有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客人来过,并大概形容了对方的身材相貌。
龟奴一听家丁形容就知是那一掷百银的客人,但不知这群人是什么来头,一时不敢回答。
「他和我们主人约好在珍花苑见面。并说会请花魁牡丹姑娘陪同。」
一听家丁这样说,龟奴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道:「有有!这位客人已经在牡丹楼坐下,牡丹姑娘也已一边陪同。大爷里面请!」
轿帘从内掀开,家丁连忙伸出胳膊让里面人搭扶。
一只胳膊伸出,轻轻搭在家丁的手臂上。看不见贵客的手,只能见到长长的云袖,袖口绣着复杂的花纹。
一看到这只袖子,龟奴已经暗道一声不好!
是女人!而且是有钱有地位的贵夫人!
接着贵客探出了头,如丝秀发梳成当时最流行的垂云髻,没有多余头饰,只有一根展翅凤凰金钗斜斜插进发中,凤凰的尾翅闪烁着流光坠下。
光是这根镶满珠宝的金钗,就已经可以看出来人的身分家底一定不凡。
龟奴开始后悔不该多嘴多舌,珍花苑今天看来要迎进了不得的客人了。
贵客搭着家丁的手臂走出轿子。此人抬头的一瞬间,珍花苑门口突然变得安静至极。无论是寻芳客还是花楼的姑娘、龟奴,全都盯着来人收不回目光。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貌,让人完全忽略了她异于常人的身高,一身繁复华贵、艳丽至极的宫装妆点得此女更加高贵美丽不可侵犯。
那是一种气势。凌驾于美丽之上的王家气势。
只有从小生养在大户人家,从小习惯发号施令,从小生活在权力顶端的人才会有的清淡,似乎看见一切却又完全没放进眼中的目空一切。
美丽的贵妇一步步走入珍花苑,看到的龟奴和花楼姑娘竟无一人敢伸手拦阻。一直等到那群家丁拥着贵妇走进大厅引起轰动,龟奴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了上去。
「夫人!夫人!这不是您能来的地方。夫人留步!」
家丁抓住一名姑娘询问花魁牡丹在哪里,那姑娘左右顾盼不敢回答。
「哟,你们瞧,找男人找上门来了!嘻嘻,长得这么美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看不住自己男人,所以说嘛,男人哪有不喜欢温柔乡的。」有哪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媚笑着讽刺道。
一听此言,当场就有几个姑娘一起合声嘲笑起来。
「就是嘛!生得美,生得好人家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男人跑了!」
哈哈,嘻嘻,嘿嘿的笑声顿时满布大厅。
原来紧张的气氛一松弛,甚至有那好色的嫖客开口调戏贵夫人。
「夫人哪,你男人不要你,我可以要你啊!你长这么美,还怕闺房寂寞吗?哈哈。。啊─我的脸!我的脸!」
该嫖客抱着血肉模糊的脸惨叫起来。本来坐在他旁边的花楼姑娘看到他的惨状,也一起发出惊叫。大厅一阵大乱。
贵夫人略略抬手,轻轻吐出一字:「砸!」
家丁们得到吩咐,拿起一旁的板櫈就往厅中装饰砸去。赶来拦阻的龟奴和护院也被打得鬼哭狼嚎。
顿时,珍花苑大厅完全乱了套。姑娘的尖叫声,客人的怒骂声,随着情势越来越混乱,开始有客人往外逃。龟奴又要拦住没有付帐的客人,又要阻止家丁闹事,眼看着场面越来越不能控制。
大乱中,那贵夫人离开大厅向珍花苑内苑走去。
几名家丁跟随着她,见门就踹,见物就砸,整个珍花苑片刻间被闹得鸡飞狗跳。
被砸开门的客人有正在办事的,有刚脱了裤子的,有抱着姑娘调笑的,不管原来是什么样,被这么一吓各个丑态百出。
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在苑中大喊了一声:「婆娘找上门了!快跑啊!」
本来就够乱的珍花苑变得更乱。一扇扇门被打开,多少男人提着裤子往外跑,甚至还有不敢从大门走打开窗户跳窗的也有!
「喂!付钱哪!不要跑!」
「好人,奴家可等你再来啊。」
「杀千刀的!你婆娘找上门了就不要老娘了是不是!打你这个薄情汉没用鬼!」
客人闹,姑娘也闹。被派出来的护院身手也越来越高明。可那十几个家丁身手都不错,竟能拦住那些护院还能东砸西踹。
贵夫人终于突破重重障碍走到牡丹楼下。
此时牡丹楼内也已经听到外面传来的混乱声,坐在客人大腿上陪酒的牡丹姑娘正在让使女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砰!」紧闭的大门被人一脚从外面踹开。
牡丹姑娘和正在饮酒的络腮胡一起向门口看去。
就在牡丹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时,就听抱着她的络腮胡突然怪叫一声。
「你怎么找来了!我、我。。只是出来喝点酒,我没有对不起你,我。。」
话才说一半,络腮胡竟然一把推开牡丹转身就往窗口跑,推开窗户就跳了出去!
牡丹呆掉,眼睁睁地看着客人跑掉,又看到那不可高攀的美丽贵夫人冷冷扫了她一眼。
只是一眼,就让她呆坐在地上,动都不敢动一下。
等牡丹醒过神来,不但客人不见了,那贵夫人也不见了。
而外面,彻底翻了天。
络腮胡在珍花苑满苑乱跑,那贵夫人紧追不放。到最后干脆打了起来。
妙的是,身为昂藏汉子的络腮胡竟然打不过一身宫装的贵夫人。
「夫人,娘子你听我说,我。。哇!」
一道掌劲扫过,门窗全变成碎片。
「娘子,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们回家好好说!哇!娘子不要再打了!娘子小心身后!」
贵夫人连身都没转,云袖一扫,赶上来的四、五个护院分成不同方向摔了出去。
两人边打边跑,渐渐地,已经跑进珍花苑从来没有客人能进入的内苑。
在这里,他们遇上了新的阻力。
可惜,这对夫妇也不知是不是身手太高,出来阻拦的人要嘛被打得七荤八素,要嘛就被牵连进夫妻的打斗中,被两人连手打得鼻青脸肿,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出来拦阻的越是高手,那贵夫人下手也就越重。
在贵夫人的追赶中,络腮胡闯进了貌似珍花苑老板娘的房间。
而外面,珍花苑老板娘胡月华终于露面,拦住了想要随后冲进去的贵夫人。
「不知夫人哪位府上?珍花苑又何处得罪了夫人,让夫人带人冲砸珍花苑?」胡月华心中虽怒,却被贵夫人气质容貌所慑,不得不忍声吞气小心询问。
贵夫人连看都不屑看她一眼,挥挥衣袖就要进入络腮胡逃进的房间。
胡月华作了手势命心腹进她房间察看,一边继续忍气询问。
贵夫人好像被她问得不耐烦,随口吐出三字:「你不配!」
胡月华霎时气得七窍生烟。
「夫人,说话还请三思!奴家就算再不配,也比跑到妓院找男人的夫人您。。唔!」
话还没说完,胡月华已经挨了一耳光。
而这一耳光她竟然没有看出对方是怎么动的手。
胡月华不光是羞怒,同时也生出一丝真正的恐惧。
她胡月华表面上看是一青楼的老板娘,但她的真正身分却是拜火教洛阳分坛坛主。能在拜火教坐到坛主一位,除了她本身的努力和付出,她的一身不俗功力也是能爬上此位的原因。
而跻身一流高手境界的她,竟然被人当面打了一耳光还没看出对方怎么出的手,要她怎么能不心生恐惧!
同时,她还有一丝异样的感觉。凭藉她做了多年青楼嬷嬷的眼力,眼前这贵夫人似乎有一点奇异,但到底是哪里不对,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来。
胡月华的房间内传来打斗声。
过了一会儿竟然开始冒烟。胡月华脸色大变,怒瞪了一眼贵夫人就要往自己房里去。
她的房间里另有密室,那里放着分坛所有账册和名录,还包括了姑娘们的卖身契。不管是哪一样,她都不能让它们有失。
这次,却是贵夫人拦住了她。
第二天洛阳街头巷尾已经传遍流言。
在洛阳花街数一数二的珍花苑昨夜被人砸了,不但砸,老板娘住的内苑也被一把火烧了个七七八八。如果不是龟奴护院救助及时,而内苑与前苑隔了一个带水池的花园,恐怕整个珍花苑都会被烧个干净。
现在珍花苑因为损失惨重,暂时关门,再次营业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而做出此事的,据说是个上门寻找丈夫的贵夫人。
还有人说那贵夫人长得美貌无比,珍花苑的花魁牡丹姑娘与她站在一起不光是黯然失色,就是连做人丫鬟也不够气质。
这位贵夫人的身分众传纷纭,从朝廷王室到武林大家,从官家命妇到商家掌权,各有各的看法,各有各的坚持。甚至还有人大胆猜测,此女就是稳坐武林排行榜榜首之位的天下第一美人路依衣,只不过不知她何时嫁了人。
因为贵夫人的容貌和气势给人的冲击性太大,与之相比她的丈夫,那个络腮胡汉子的身分反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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