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不打板子。”
刘四一听不打板子。欣喜若狂,逃脱升天一般向上叩头:“谢大老爷开恩!”说完竟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想走。
我给二子使了个眼色。二子心领神会,上前一脚踹在他小腿肚子上,刘四“妈呀”一声摔了个狗吃屎。哼哼唧唧趴在地上:“我的大老爷啊!那个那个,不是说不打嘛!”
“的确不打。”我靠着椅背,“诅咒皇帝,意欲谋反,十恶不赦之罪。来人,通知刑部,今日正午时分,连同这两个倭人。凌迟处死。”
有人领了命令出去通知刑部,想来郑奎早已准备好了。此时刘四趴在地上面似死灰,竟然吓得连句哭喊都没有就被二子拖下堂去。
待众人下去。我带着宫本信义去了二堂。这里本来是审讯一些见不得人的案子的地方,因为离大堂近些,有时也是衙门老爷审案时中途休息的地方。二堂的陈列摆设没有正堂那么刻板规矩,少了许多以示官威的摆件,但审讯的一应东西还是齐备的。
我领着宫本信义来到二堂,衙役给我准备了茶水点心便退下了。
“你就没什么可说的吗?”我喝着茶问他。
宫本信义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您杀了您的同僚?我以为您会让他受伤。没想到您杀了他!”
“所以呢?”
“您把杀人的罪名嫁祸给我们,又是为了什么?”
“你不是指望着我会告诉你吧?”
“我想不通。”宫本信义此时仿佛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一般。刚刚惶恐惊诧的表情荡然无存。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为了让自己更为清晰而跳出来。这手本事值得称赞。“您杀了他是毫无意义的举动,反而会让京城百姓人心惶惶。当然,如果您只是为了借此机会寻私仇的话,另当别论。”
“百姓们会人心惶惶吗?”
“您可真会演戏。”宫本信义笑了,“如果一个朝廷大官都被我们倭人轻而易举杀了,那百姓们又如何自保呢?势必会人心惶惶。如此一来,就算不用我们散布您皇帝的谣言,百姓也会争相出城吧?您这一招就和那日的棋局一样啊,毫无意义的。”
我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呀!真的啊!这下可不好了!又要输了!”说完,实在没忍住大笑起来。
宫本信义也随着我大笑起来,但转瞬便变了脸:“所以这才是我想不通的事。您不会犯这种错误。您刚刚的表现证明我猜对了。您一定有您自己的谋划。”
“你觉得我在谋划什么?”我倒是真的很有兴趣听听看我的对手的意见,或许这也是一种长进吧。
宫本信义托着下巴沉思半晌,呢喃自语一般:“如此一来城中百姓就会对倭人惧怕、仇视,但应该还不至于逃出城去”宫本信义玩味地看着我,“您难道是觉得我们必然成为中原王者,所以故意设计让我们日后的统治不得人心吗?”
我也点点头:“原来如此,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效果。”
“这么说我猜错了?”
“关键是立意就错了。我从没想过倭人会统治中原。”
“算起来您的皇帝中毒已深,恐怕是捱不过明天了吧。”
“我也没去看过,不知道。”
“没有解药还能苟延残喘到今天,那些皇宫里的御医们也算是国手了。”宫本信义由衷赞叹起来。
我偷笑一下,马上恢复刚刚的样子
“皇帝真命天子,自有上天保佑。”
“但愿您所谓的‘上天’真能保佑这位皇帝大难不死。”
“那是自然。”我也不知道这份自信究竟从何处而来。也许真的是装腔作势习惯了,连自己都信了吧。
又和宫本信义闲聊了许久,差不多临近正午的时候,二子进来:“大人,时候差不多了。要行刑了。”
我长出了口气站起身对一旁的宫本信义说:“走,带你长长见识。”
京城之中的闹市区,宽敞的十字路口正中央,三个犯人早就被五花大绑扔在了搭起来的高台上,一个干瘦的刑吏在一旁磨着小刀。凌迟可是个技术活,虽然简简单单的砍头也是有专门的师承的。但比起凌迟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凌迟的技术最高明的在于,要把犯人活着、一小刀一小刀像片烤鸭一样片出上千片肉来,若是不熟悉人体经络或是刀法不好,是绝干不了这个的。朝廷里有专门的师傅教授此中方法。平时凌迟这种酷刑是不会轻易动用的,只有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人才可能遭此待遇。行刑时。旁边有专门的医官,一旦犯人晕厥昏死过去便想尽办法使其苏醒,一定要在犯人清醒的时候剐完,这就是对罪人最凶残的惩罚,也是震慑百姓最好的方法之一。若是犯人家属幸免连累,更不想让受刑的人受尽折磨,需要花重金——大多是倾家荡产——贿赂刑吏,刑吏答允了。行刑时就会趁人不注意用极细极长的刀朝犯人心窝捅一刀,先将其杀死,而后再剐。所以刑吏大多是家财万贯的。但虽然杀人只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刑吏往往子嗣不旺或是易遭横祸,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吧。
年兴和郑奎早就到了,面无表情在旁边监理的高台上坐着,时不时有人跑上前去询问一二。
我走上监理台朝他二人拱手:“二位辛苦了。”
“东方大人,袁大人他”郑奎问道。
我摇摇头:“袁大人为国尽忠。我会奏请皇帝予以表彰的。”
我三人心照不宣,对此不再过多言语。本就是计划好了的事情。也不需要多说什么,郑奎如此一问不过是演戏罢了。
不多时之后。刑吏前说是时辰到了,问可不可以开始了。我点点头。他喊了声“行刑”,便信步走回行刑台。
刑吏倒了碗酒,先是洒酒几百天地以及过往神灵,后又给他们三个每人倒了一碗,灌他们喝下去。据说给犯人这碗酒里加了他们的秘药,可以护住犯人血脉,不至于太快死掉。打头儿这位应该是刑部的刑吏教师,旁边还跟着两个年轻人,看起来是他的徒弟。等他一切祭典程序完毕,师徒三人各执一把柳刀,分别站在三个犯人面前,开始行刑。
第一刀下去,刘四就闷声哼起来。凌迟的犯人是要堵住嘴的,防止他们咬舌自尽。刘四嚎叫不出,但那闷哼听起来同样是惨不忍睹。
刑吏教师每割一刀便报个数,两个学徒跟着割一刀。说起来这位教师真是好手艺,手上不疾不徐,轻松一划便是一片肉,前后大小均等,还有精力左顾右盼指导自己的学徒。
围观的百姓看得是津津有味。不知道这习俗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只要是出红差,老百姓拖家带口吆五喝六地赶来围观,也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侧了侧头问身后的宫本信义:“你们倭国想必没有这种刑罚吧?”
宫本信义眼睛直勾勾盯着行刑台,看眼神除了惊恐,似乎还在压抑着什么。
“怎么,心疼两个同族了?”我追问。
宫本信义并未答话,眼眶之内潮湿起来。
“他俩也算是人物,几十刀下去居然连声都没出。”这可是我发自肺腑的赞叹,不过对于宫本信义而言听上去应该还是很刺心的吧。哼,管他呢。
一直到下午,这三个人才算是剐完。期间刘四数度晕厥,迫使行刑中断,倒是那两个倭人,血肉模糊依旧不吭不响,虽然早就是进气少出气多,可还是顽强活着,连年兴都不得不暗自赞叹。刑吏教师亲自送三人归西上路后,将片下来的肉展示给围观百姓看,又远远朝我们展示一下,才收敛起来。有旁的人收拾死尸,刑吏教师毕恭毕敬收起刀具,又洒酒祭坛,这档子刑才算是行完。
宫本信义站在我身后默不作声却是五味杂陈。我猜若不是倭王授意,此时的宫本信义早就将我碎尸万段了吧。
行刑之后,年兴、郑奎各自分别,我则带着宫本信义回府。回到府中,强子似乎早就到了,正在正厅喝水。他见我身后还跟着一人,突然拘谨起来。
“无妨,倭人罢了。有什么事吗?”我进了正厅坐在主位问。
强子见我不以为意,便开口:“爷,我是给您送这月的红利的。这不今儿上午,给宫里乐舞坊送了点乐器、歌姬。要不是爷您从中安排,我也接不着这样好的差事。”强子说着话从身后椅子上拿起一个木匣,“这点儿东西,是我孝敬爷的。”
一二六()
“这差事你能接,也是你自己的本事,我不过是个牵线搭桥的,这样不好。更何况如今皇帝惩治贪官污吏未息,你这样公然行贿与我,可是置我于死地啊。”
“不不,爷,我哪敢行贿啊!”强子近前两步,打开匣子,厩黄白之物,“爷,谁不知道您现在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儿啊,皇帝视您为左膀右臂,这点儿银子对您来说不叫个事儿!我这就是一点心意,就算是我存在您这儿的,回头我要是用,再找您要!”
我笑了笑:“真是油嘴滑舌啊,许老板。行,就当你存在我这儿,回头记得来找我拿啊。”
强子千恩万谢,退将出去。
强子的差事办得好极了。那日晚上我坐他的车去钓叟家时故意在座椅下留下纸条命令,让他借送歌舞姬入宫的机会给蓝逸传信儿,还让他留意在他店里传谣之人,抓起来送给袁宗昊。因 。。此才嘱托车夫回去告诉强子让他亲自修理座椅。强子跟了我多年,又晓得其间利害关系,自然不会含糊。这也是多年交情才有的信任吧。
所以,松鹤的送死,不仅仅是为了能让公子逸轩和帝师钓叟安然入宫,也是为了把更多的人吸引过去,免得马车出事。松鹤是个大鱼饵,成败全系于他身。
“您也是这样的大人啊。”半天不曾言语的宫本信义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这钱你不收,他们反而会觉得是自己酬谢不周,胡思乱想。反而会给我找出更大的麻烦。”我把木匣合上扣紧,肆意推到一边。“你若是喜欢就拿去,反正我也不差这点银钱。”
“您不是爱财之人。”
“钱这东西总没个尽头。多到最后也不过是个数字。我仰仗皇帝厚爱,衣食无忧,很知足了。”
“那您喜爱什么呢?”
“喜爱什么?”我想了想,“大概是名声吧。但也不是现世的名声。我是想在我死后能留下些名声,任世代人随意评论,至少不被忘记,这就够了。”
“您跟随这样的皇帝并不能达到这个境地。”宫本信义沉声说。
“跟谁都不能。”
“若是您跟随我王,史书之中必有您浓墨重彩的一笔,受万代敬仰。这不正合了您的心意吗?”。
“你还是想要劝降我?”
“中原人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您的皇帝命不长久,江山风雨飘摇;我王天资聪慧,可算得上贤明君主。您也说过您不在意现世名声,自然也不会有‘愚忠’之念吧?既如此何不改投明君,成就一番事业呢?”
“我不是说了,你们倭人成就不了一番帝业。更何况我和倭王有约在先,明天一过,一切有了分晓,若是皇帝安然无恙。我保你们安然退回我国,若皇帝无此运势,我自然会投靠倭王,到时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您还真是不撞南墙心不死啊。拖延三日有什么所谓呢?”
“为什么你就一定觉得皇帝会死。而你们倭人会称霸中原呢?如此思想可不是谋士该有的。为谋者,审时度势,而后计出。”
“正因为我审时度势。才会如此肯定啊。”
“既然你审时度势,怎会不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过早的为自己定下结果。反而会让计谋制定出现纰漏,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我不过是自信那种毒药您们的御医无法可解罢了。”
“真是个固执的人。”我摇摇头。
“您不也是一样吗?事到如今还不肯承认自己辅佐的皇帝早已是回天无力了。”
“反正也就明天一天时间。你我都别呈口舌之快,到时候自然有个分晓。”
“我只是希望您能早一点认清时务,早一点与我共同为女皇出力。跟您做敌人,太难熬了。”
“难熬?你只做了我几天的敌人就觉得难熬吗?看来倭国的确没有什么登得了台面的谋士啊。”
“我们自小接受的教育是成为一个勇敢的武士,谋士不过是下层人罢了。”
“难怪了,你们倭国那么轻易地就掉进了陷阱里。”
“您是说您皇帝的反复吗?”。宫本信义似乎并不觉得那是一次失败,“若不是您的皇帝背信弃义,怎能有此境地啊?终究是我们赢了。”
我实在不想在输赢上跟这个固执的倭人争论了,起身拍了拍他肩膀:“站了一下午了,你晚上多吃一点吧。不然身体吃不消。”
“我们倭人自小受过武士的训练,这不算什么。”
我回过身,背对着他笑了笑。你宫本信义之所以这么说,是不知道我下一步的计划罢了。所谓重症需用猛药,既然药引子已经用了,下面就该下点真正的猛药了。
夜深,我并未去睡,宫本信义也无怨言异议,死盯着我。要不是当年在西域时身边曾有个七杀也是这样早把我磨练出来了,我一定会疯的。
正在我犯困之际,院子里嘈乱起来,是打打杀杀的声音。我起身仔细辨听。正在此时,管家跌撞进屋里,惊魂未定之际奋力呼喊:“老爷快走!倭寇杀人了!”
我突然哼笑出声,上前搀起管家将其护在身后,又侧过头对宫本信义说:“如果你那么确信皇帝会死,而我又答应了倭王若是皇帝驾崩一定辅佐于她,那我如果性命难保,你会如何?”
“自然是救您了。”宫本信义脱掉外套,里面是一身紧趁利落的短打扮,“不过这也是您设计的,他们怎么会伤您呢?”言罢轻松地笑了笑。
“那你且看着吧。”我回转回头立在门前,挺胸抬头,高声叫喊:“文忠侯东方颢渊在此!休伤无辜!”
只一声喊。三个黑衣人由房檐跳下,各持长刀——都是倭寇浪人的样式——脸蒙黑布。持刀而立。
宫本信义在后面宛如看戏一般饶有兴致地啧啧嘴:“倒真有几分相似呢!”
三名黑衣人相互对视一眼,中间一人突然上前挥刀劈砍。势如闪电。我根本没办法反应,胸口重重挨了一刀,深及皮肉的刀伤一紧一疼,鲜血随之而出。第二个人紧跟着冲上来又是一刀,身后的管家这才反应过来,从后面抱住我,一较劲将我翻转到他身下,管家的后背被砍中,比我那一刀还要重。管家疼痛难忍。霎时间汗如雨下,大喊一声昏死过去。
第三个人一跃而起,刀尖朝下冲我们插来。此时我已近晕厥,跑的力气都没有了,便闭眼静候,认命一般。
“嘡啷”一声,铁器撞击的嗡鸣四散而开。我缓缓睁开眼,只见宫本信义腰刀出鞘、单膝跪地,一个力托千斤闸。正架在长刀护手上止住长刀。我暗笑,不用太多,若是宫本信义还是我这个年纪,只这一顶。那人的刀早已脱手而出。
刀尖离管家的后心也不过一寸来的距离。好险好险。我暗自庆幸。这次赌的确实有点大,差点把自己的命赔进去。
那人并不恋战,见自己的攻势竟被一个老人硬碰硬地顶住。虚晃一招赶忙后跳。三个黑衣人后退两步,持刀警惕着。宫本信义缓缓起身。旁人看来是稳如泰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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