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胜公拿起一叠文件,推到他那边的桌角,道:“好,请你自己翻阅一下,你的行踪,相信可以找出一点线索。”
徐安邦毫不推辞,拿起翻看,一开始就看到一份厚厚的名单,上面记录的人名、籍贯、家世等十分详细,这些人都是他曾经来往的,其中有两个甚至是太子派下的秘密集团的重要人物。
在名单下面,便都是一份份的报告,把他所有的亲朋戚友在三天前下午那段时间的活动部查得明明白白。
另外他所去过的地方,包括八大胡同里的艳窟在内,亦都查过。
所有的报告结论相同,都是没有他的踪迹。
“嘿嘿!徐侯爷,你看了这些报告,会不会泛起你当时不在京城之内的感觉呢?”
“晤!方大人这话提醒我啦!我的确不在城内。”
“好,你说你在哪里,咱们再调查对证个明白。”
富平侯徐安邦从容自若,微微一笑,道:“对不起,那天的下午,我的行踪恕难奉告。”
“这样说来,侯爷所去之处、所见之人,都是因某种关系而不能宣泄给外人知道,是也不是?”
“方大人如果能够原谅,那就太好了。”
“晤!这一点方某只怕爱莫能助……”方胜公这人老好巨猾,既不生气,亦不着急,徐徐说道,“侯爷不是一般百姓,当必深知国家朝廷的法度。在这个地方,一切以朝廷为重,不谈私人感情。”
“他已观察到对方微露忿然之色,便更加放慢声调,说道:“不瞒侯爷说,本司正奉旨查办一件叛国案,是以侯爷无论是在公在私,也应该惠予帮忙合作,对不对?”
“帮忙合作自是应该,但本爵的去处,与你方大人查办的叛国案有何关系?”
“这一点事关机密,恕方某不能奉告。”
富平侯徐安邦被对方用他刚才的话反“将”了一军,做声不得。
他自己心知那一天曾经和公孙元波以及冷于秋在城外见面,既然方胜分突然指明这段时间,加以调查,当然是有若干线索,因此,他要搪塞敷衍过去,必定很不容易办到。
“徐侯爷,假如你实在不方便把所去之处、所见之人赐告的话,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之事。”
“哦?方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某的意思是您稍稍交代一下,例如那一天的下午,你是在城内抑是城外?所会见的人是男是女?一个人或是有很多人?这些人是什么身份?这些问题赐告了,做成笔录,就没侯爷的事了。”
“这样说来,本爵竟是涉有嫌疑之人啦!方大人是不是这个意思?”
“侯爷不要误会。您的笔录,乃是拿来推翻某些涉嫌分子口供之用。”
他言语中,暗示已有人把徐安邦牵涉上。这时候徐安邦除非有十分把握,才可以顶撞回去,不然的话,还是圆滑点比较好些。
“好吧!”徐安邦不得不软化让步了,“本爵那一天的下午,是在城内一个女人的家中。”
方胜公哈哈一笑,道:“侯爷何不早说呢?但请您放心,方某人绝对保守秘密,您还有什么话补充的吗?”
“这个女人可不是路柳墙花,人人可以攀折的。”徐安邦郑重地说,“她就住在西直门大街……”
“哈!徐侯爷,别开玩笑好不好?”方胜公一面摸着秃头,一面大笑,“您哪里认识一个住在西直门大街的女人呀?”
徐安邦微微一笑,道:“方大人,东厂虽然耳目众多,消息灵通,但百密一疏也是有的。”
“没有!没有!”方胜公坚持说,“本司已经小心查过……”
“若然本爵说得出那个女人,而且让你们去问她的话,便该如何?”
“哈!徐侯爷,你若能做到这一步,方某任从吩咐,决不食言。”
富平侯徐安邦心中暗喜,表面上装出受激不过的样子,站了起身,沉声道:“好,本爵对方大人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侯爷请说。”方胜公也瞪大了眼睛,表示他对自己的话很有信心。
“本爵要你方大人亲自调查,不许被第三者得知,亦不许做成笔录,留下痕迹。”
方胜公应声道:“使得,一言为定,徐侯爷说吧!”
“这个女人,就是守寡了三年的连城侯的一名姬妾,姓王名燕燕,她住在西直门大街哪一座宅第,你自然晓得,用不着我说了。”
方胜公面色丝毫不变,相反的,眼中闪射出得意的神采,淡淡道:“徐侯爷到连城侯府去,难道不怕别人撞见?再说,谁开门给你?谁带你过去?”
“哈!都用不着,我们在连城侯府隔壁的人家中见面,那个地方是本爵命人租下来的。”
“嘿嘿!可惜呀可惜!”
“可惜什么?”徐安邦问道:“方大人敢是认为难以置信么了”
“何止难以置信?你向左边门内看一看就知道了。”
徐安邦果然转头望去,只见那道门户突然自动打开,门内数尺处有一张靠背椅,椅上坐着一个女人,面向着他,是以看得清楚,不是王燕燕是谁?
他一惊之际,猛觉胁下一麻,全身僵木,敢情已被方胜公趁他心神震动之时以指力隔空点住了穴道。
“哈哈!徐安邦,你在我方胜公面前还嫩得很,来人呀!”
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人应声从王燕燕出现的室内行出,躬身道:“小人方眼明在,老爷有何吩咐?”
“搜一搜这徐安邦,你知道要搜的是什么吧?”
“小人知道。”这个家人方眼明瘦削的面上,现出谨慎和机警的神色道:“第一,瞧瞧他可曾带有特别的兵器,特别是足以同归于尽的火器;第二是毒药,防他可能施泰暗杀别人,亦可能服毒自尽!”
“对,仔细一点,指甲缝和嘴中每一个牙齿都不可放过。”
方眼明立即动手搜查,搜出一把尺许长连鞘匕首、一粒比鸡卵小的蜡封弹丸,其后又用一瓶乳色的药水洗刷过徐安邦指甲,最后从徐安邦口中弄出一只假牙。
方胜公哈哈一笑,在巨大的书桌后面,抬手遥空一指,指力“嗤”的一声破空激射。徐安邦应指“哎”了一声,头部以上立时可以活动,当然也能开口说话。
“徐安邦,你是世袭的富平候,身份不比一般庶人,何以身上带有种种凶器?”
“方胜公,你今日如此侮辱本爵,咱们走着瞧。哼!除非你敢杀死我!”
“徐安邦,目下不是你发横说狠话之时。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说你那天下午是在连城侯府与王燕燕见面,但是她的供词不但全不相同,而且你最不幸的是那个时候连城侯府刚好有客人。”
底下已用不着多说了,富平侯徐安邦自知今日已经一败涂地,连暗装在牙齿中的毒药亦被搜去,简直是连求死也有所不能。
他向门内椅上端坐,向不言不动的王燕燕望去,只见她星目含泪,正是瞅着它己。在她眼波中,可以看得出绝望痛苦的心情。
徐安邦心中暗暗叹口气,耳边响起方胜公的声音:“徐安邦,你身为世袭公侯,竟牵涉于叛国阴谋之中,该当何罪?”
“方胜公,你用不着作威作福!大明朝若不是有你们这批可恶的武林人物为东厂出力,哼!满朝文武忠良怎会被害得如此之多?你要是还有一丝天良,应该知道谁是危害国家之人。”
“掌嘴!”方胜公面色一沉,叱道,“给我掌嘴!”
万眼明上前,“啪啪啪……”一连打了徐安邦五六个嘴巴。
王燕燕骇然叫道:“啊!啊!富平侯!”她做梦也想不到世袭公侯徐安邦竟在她眼前被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人殴辱。这等情境真是使她魂惊心碎,简直比打她还要难过。
“方胜公,你们这些乱巨贼子,终必不得好死!”徐安邦倔强的骂声,却徒然换来更多的侮辱。那方眼明左右开弓,又连抽他五六记耳光。他手劲奇重,打得徐安邦耳鸣目眩,鼻孔和唇角尽是鲜血。
方胜公摆摆手。万眼明会意,收拾好那些从徐安邦身上搜出来的物件,退入王燕燕那边房间,还把厚重的、能隔绝声响的门掩上了。
“徐安邦,方某老实告诉你,你和东宫太子集团的关系,我们老早得知了,所以你的行踪,数年以来没有片刻不在我们监视之中…”他嘿嘿冷笑两声,才又说道:“单单是关于你的资料记录,就已满满一屋子了。”
“哼!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好问的?”
“不错,事实上已没有什么好问的了。那天你到城外与公孙元波见面,那些帮助你摆脱本司监视之人,一个也跑不了,不过到目前为止,本司尚未下令把他们缉捕归案。”
“你们准备再利用他们来钓大鱼,是不是?”徐安邦讽刺地说。
方胜公摇摇头,道:“不,这些小人物的利用价值到此为止了,你已是相当大的大鱼啦!假如你肯合作一点,本司可以放过他们,你意下如何?”
这话徐安邦当然心动,问道:“你要我怎样一个合作法?”
“本司要你将那天下午的经过详情—一供出,做成笔录。”
“你们既已知道我去会晤那一个人,何须多问?”
“不止一个。”方胜公冷冷说,“还有另一个更为重要。公孙元波算得什么?”
徐安邦心头一震,他一直在呼咕猜想那无情仙子冷于秋会不会是泄密之人,但现在听方胜公的口气,敢情人家要对付的正是冷于秋。
他又面临着一个难题了,那就是他应不应该供出冷千秋之事呢?关键自然是在于对方已知道了多少?如果全盘过程皆已得知,那么从实供出也没有什么问题,如果对方所知有限,当然不可多说。
到底是为了那七八个帮助自己摆脱东厂跟踪之人的生命着想呢,抑是为了冷于秋这一个可能叛出东厂集团的高手着想?
这个疑问在徐安邦心中跳跃,旋即尘埃落定,心头已有了计较。
这时候方胜公又逼问了一句:“徐侯爷,您怎样决定?”
“我不知道您想听些什么?但那一天,我只见到公孙元波,更无别人。”
他那斩钉截铁的口气,一听而知决无更改余地,但徐安邦却暗暗前咕,深怕这个东厂的头号人物会突然再透露一些惊人的话。
“哼!徐侯爷,咱们过几天再谈吧!来人呀!”
方眼明应声而入,躬身道:“老爷有何吩咐?”
方胜公道:“你把誉录的谈话记录拿给徐侯爷画押,然后请他到静室休息。”
方眼明过来,一把托起徐安邦,迅即离开了。
不久,这间宽敞巨大的公事房内又有人进入。
这个客人是个身材丰腴、装束素淡、相当有吸引力的少妇,她那怯生生的态度、略见生硬的举止,正显示她是个小家碧玉出身、罕有得见大场面的女子。
方胜公看看桌上的案卷,然后锐利地打量她,直把她瞧得不知如何是好之时,才叫她在一旁坐下。
“你就是李良的遗孀?”
“是的。”她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变哑,“李良就是先夫。”
“由某月某日起,在你家投宿了数天的年轻男人,姓甚名谁?”
“小…小妇人……记不得了。”
“记不得也无妨,本司提醒你一下,这个人姓公孙,名无波。”
李良的遗孀身子一震。她直到如今,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公孙元波的名字,但可惜提及他姓名之人,却是最可怕的敌人。
她的神情态度反应,已明显地把认了一切,可是在方胜公的经验中,更知道这个少妇绝对不会亲口供认的!
“李氏妇人,你不必承认有这件事。本司只不过告诉你,你是为了此事被捕的,有没有冤枉你,你心中明白,下去吧!”
所有曾与公孙元波接触过的人,包括宣武门大街的香烛店林老爹,全部被东厂抓起来。
那个还有点风韵的聂三娘,跟随着红尘黄衫客李一凡走入一间巨大的公事房内。
俗语说“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这话真是一点不错。聂三娘虽是凶悍校毒,可是见到了名震天下的三宝天王方胜公,也不由得打心底泛起了寒意。
“聂三娘,请坐!”
“谢谢方大人……”她侧着身子坐下,心房剧烈跳动,手心更是捏一把汗。
数日前李一凡找到她,劝她一同来见方胜公。当时她大骂了李一凡一顿,骂他毫无情份,竟衔命来到这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寻她。
李一凡道:“方大人是什么人物,你又不是不知。他既然特地召我,问到你的事,可见得他早已晓得我能找到你。”
“哼!你非承认不可么?”
“不承认怎行?”
“好吧!你回去就说找不到我,而我呢,也立刻卷铺盖走路,躲到天涯海角。”
“算啦!你这个想法真是愚不可及。方大人把你的一切心思行动分析得了如指掌,你现在逃得一时,逃不了永久。”
“李一凡,你不帮忙已经该死,还吓唬我!”
“这是实话呀!方大人总有法子找到你。那时候你就有罪受了。”
“那么……”聂三娘突然软化下来,大有问计之意。
“三娘,你不必多想啦!跟我回到京师谒见方大人。他要知道什么,你就说什么。这样一来,说不定你除了可免奇祸之外,还有好处。”
现在聂三娘当面对着这个握有滔天权势的方胜公,心中掠过那一天与李一凡见面时的对话,但情绪却万分紧张。
“聂三娘,公孙元波最后怎样了?”
“启禀方大人,公孙元波乃是卖给三尸教啦!”
“哦?三尸教?教主是不是祝芸芸?”
“正是!”
“公孙元波卖了多少钱?”
“三……三干两,”
“晤!这价值还公道,不过你如果有机会的话,把公孙元波卖给薛秋谷,价钱一定可以高上十倍!”方胜公闲豫地说,“可惜你当时只能卖给很秘密的人。”
聂三娘像中魔似的连连点头。
方股公忽然提高声音,严厉地问道:“这人是谁?”
“吓!谁是谁?”她骇得打个寒颤。
“收买公孙元波的人是谁呢?”
“是……是……”
这世上最令人讨厌之事,莫过于你想听的事情,对方却挂在口边,老不爽快地吐露出来。
方胜公虽是老奸巨猾,但此时也禁不住又急又怒,双目一瞪,凶光四射,凝盯着聂三娘。
她又打个冷颤,忙道:“是三尸教的,我已禀告过方大人呀!”
“不对,三尸教祝芸芸虽然行踪隐秘无比,但她眼下尚在京师,同时当时围缉公孙元波之时,她亦在场。”
“方……方大人,不………不是祝芸芸,是……是视海棠,祝谷会的女儿。”
方胜公暗中松一口气,因为果然被他猜中聂三娘最先说的不是实话。
“原来如此,祝海棠既是三尸教之人,那就算你不曾欺瞒打诳。”
“谢谢方大人的宽宏大量。”
“你再说说着,视海棠和公孙元波后来怎样了?”
“方大人,请你原谅,他们后来的事,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这话可以相信得过,你且在隔壁坐着,得我召唤,马上过来。”
聂三娘连忙依他的指示退出,当她退出房间之时,真好像刚拜访“死神”回来似的,余悸犹存。
不久,她就奉召入呈。
书房内多了一个黑衣妇人,面上蒙着轻纱,使人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她清丽的面容。
“聂三娘,你可从得三尸教主祝芸芸?”
“认得,她时常出入那条巷子,已见过她很多回啦。”
视芸芸也道:“是啊!我见过聂三娘好多次了。”
“祝教主说祝海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