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侍嬷嬷瞧了瞧苏复,笑道,“如此看来,秀病体痊愈,想是十五日后的殿选,自然是能去得了,苏大人盖了印,我还有几家要拜访,就不多叨扰了。”
“嫣儿的病情时好时坏的,只怕有损圣体安康”赵氏急着辩解,将苏嫣推了推,可她只垂手站着,一言不发。
“宫中太医医术高明,秀若是入了宫,想是很快便能大好了。”
待了片刻,苏复终是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由她去罢!”
说完再不犹豫,径直盖了官印。
赵氏心中万分不舍,也只得听那选侍嬷嬷说完规矩,人一走,她的泪珠子登时便掉了下来,哽咽着说,“你这孩子,怎地如此不听话,那宫里有甚么好的,教你迷了心窍,非要进去不可?放着好日子不过,硬要往那火坑里跳”
苏嫣只静静答,“女儿志向若此,只求父母体谅。”
“为父不指望你如何风光,亦不指望你光耀满门,你好自为之罢!”苏复叹罢,拂袖而去,留得赵氏独自抹泪儿。
因着此事,苏芷被苏老爷狠狠地责罚了,罚她数月不得出门顽耍,周氏虽是心疼,却不敢在这关头上触了霉头,只得苦水往肚里头咽。
苏嫣拿了点心去瞧她,见苏芷伏在床头,一语不发。
她走过去唤了几声儿,将她身子扳过来,苏芷却是双眼含泪,瘪着小嘴儿,忍着气儿。
“都怪姐姐不好,以后天天给你送好吃的赔罪,可好?”苏嫣哄了哄。
谁知苏芷仰起脸儿,问道,“爹爹说,因为芷儿犯了错儿,全家人就再见不到长姐了。”
苏嫣一愣,抚着她的发道,“姐姐就在这儿,怎会见不到的?”
“夫人说,你要进宫做娘娘去了,不会再回来了。”说着,便真真哭了起来。
这话儿说的稚气,可教她心头酸楚不已,这一去,合家相见时,不知是何年月了。
她将苏芷揽到怀里,安抚了几句儿,说,便是当真入了宫,就接她进宫顽,宫里有各色好吃的、好顽的。
苏芷一听,想了想,果然不哭了,撑起身子问,“长姐也会变坏么?就像上回罚你的那位娘娘一样。”
“不会,姐姐永远不会伤害你。”两姐妹搂在一处,又一同将那点心吃完,才各自睡下了。
秋雨连绵不绝,下了好些日子,却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赵氏已有几日不曾见她,连用饭也是端到房里,苏嫣明白,她是心疼女儿,似这般不攀慕权势之家,实在是难得。
她亲自下厨,煲了一盅鳜鱼笋丝汤,端到赵氏屋里。
大约站了半个时辰,赵氏才将门打开。
苏嫣将鳜鱼汤放下,道,“娘尝尝女儿的手艺。”
见赵氏许久不答,只得转身离开。
“这些日子,你将礼仪琴书仔细温习一遍,若是将来入宫,自是少不了的,还有你这顽淘的性子,也要改一改”
说罢又是一声叹息,她声音微哑,可见憔悴,苏嫣便趁势偎到近前儿,道,“女儿记住了,到时候绝不能损咱们苏家的脸面儿。”
“说甚么脸面儿,你能平安便好。”
苏嫣晃晃手臂,笑道,“瞧您说的,表姐也在宫里,林姐姐也要参选,我们互相照应着,娘只管将心放在肚子里罢。”
“你父亲不见你,心里却疼得紧,你莫要怪他。”
苏嫣点点头,赵氏又道,“文远那里,你也需得一个交代,我实乃不忍心”
入宫那一日,丑时刚过,苏嫣便被窗外那几只青鸟唤醒了,她迷蒙着眼,但见骤雨初歇,半轮弯月如钩,倒挂在那一丛西府海棠的树梢头,天边儿已微微泛起了白光。
苏嫣这会子大约醒了,这几日歇息的很好,养的起色红润。
兰若还没起更,她便自行梳洗了,坐在镜前上妆。
这一张面皮,便是不施粉黛,也足见颜色。只是今日华清宫里,定是群芳镜像逐艳,要保万无一失,自不能大意了。
她本就肤色莹白,只挑了几缕玫瑰露匀在细粉里头,将面颊和雪颈薄了一层儿,唇若朱丹,添一份红色,便嫌太浓,只得用蜂蜜酿制的唇脂,均匀涂了,越发水灵娇嫩。
待妆成之后,她左右端详了,遂捻了一撮儿朱砂香粉,在眼皮眉梢间轻轻一抹,霎时明眸流转生波。
兰若端了铜盆推门儿进来,却见秀已是梳妆完毕,坐在镜前回眸,若流云绯霞。
“秀起的这样早。”兰若过去,替她细细理鬓。
苏嫣忽而摆摆手,道,“你先坐下。”
兰若见她不似顽笑,便站到面前,苏嫣抬眸,容色静丽,道,“你我朝夕相处也有六年,可愿随我一同入宫?”
兰若一听,屈膝便跪下了,“秀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
“话儿却不是这样说的,上回你也瞧见了,我不过是犯了小错,就显些丢了性命,在宫里做主子的已是多有为难,况那些下下人。你服侍我多年,情分不浅,若你心有顾虑,我决计不会强求,不论是留府服侍老爷夫人,或是许个人家,我自会替你安排妥帖。”
兰若仍是跪着答,已见泪痕,“奴婢早已想过,必追随秀入宫。”
“傻丫头,你要与我同去,也不必闹得生离死别一般,若我能得皇上眷顾,便有我风光一日,就保你一日周全了。”
兰若这才破泣为笑,“有秀这句话,兰若便知足了,时辰就要到了,我去将衣服取来。”
一席早膳用的十分缓慢,因着怕弄花了妆,苏嫣只喝了几口花茶,便不再进食,只陪着家人同坐。
赵氏替她夹了菜,便道,“宫里的吃食,哪有家里的好。”
“且不说女儿不一定会选中,便是真入了宫,也是锦衣玉食,怎会受苦了。”苏嫣知她不舍,特意宽慰了几句儿。
一家子人便不再说话,待将她送上车马,苏复才开了口,“凡事小心,三思而行。”
苏嫣望着仍站在远处的阖府老少,久久没讲车帘放下,直到轩车消失在街尾,再也瞧不见。
通往玄武门的路宽阔笔直,一路上皆是入宫选秀的车马,苏府虽不是甚么高官世家,也不能教女儿太寒酸了,这一顶翘盖四角车,内外皆是重新漆了一遍儿,马匹是新配的,四蹄健壮,打外头看去,颇具气派了。
马车有序前行,奔着巍问城而去,到底是官宦人家,虽多却不拥挤,次第而行。
她微微撩开帘子,便见斜后方是一驾拢花车,里头坐的正是京兆知府谢大人之女谢云锦。
前方一顶黄带轩车,不知又是哪家,左右瞧了,却不见林府的。
半个时辰,便到了玄武门脚下,一眼望不尽的宫门前儿,各色车马停靠,众多卫尉监守城门,宫人总管则盘查往来行人。
苏嫣扶正了发髻,由兰若搀扶着下了车,罗裙委地,步态娇娆。
10海棠秋夕()
放眼瞧去,端的是裙钗粉面,环肥燕瘦,淡淡的脂粉香气随风飘散。能将如此众多的美人儿聚在一处,也只有天子威仪了。
她随着人群步入宫门,从前后宫内,妃嫔不多,东西六宫不曾住满,也只有她独掌一宫,其余皆是共处。
如今群芳争艳,只怕往后的日子,断是不能太平了。
她仪态优雅,双手半拢在身前儿,打进了玄武门起,便目不斜视,将步子迈稳,现下眼线众多,若是一个差错,白落了他人口实。
华清宫于最西侧,平素里圣驾不常至,少不得有些个冷清。不过今日一瞧,路面平整新亮,高墙修缮,想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每过一道儿门槛,便摆有秋海棠作饰,华清宫外,错落有致地栽种了飞燕草和美人蕉,象征着美人如花。
旁边儿不时有秀女的轻语传来,她们从不曾到过宫内,自然是处处新鲜,景致宜人了。
苏嫣在门前观望了片刻,便仔细提了裙角,还没迈出步子,就教人从后面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子。
幸得有兰若扶着,才没跌跤,可颈间佩戴的玉璎珞,却掉落在地,直直摔成了三瓣儿。
苏嫣微微蹙眉,不悦地回头,但见身后站了名绿衣少女,正拍打着群面儿,原是脚底下踩到了石子,这会子方站稳了。
这样的诚,碎了东西自然不是甚么好兆头,若说不生气,当真是假的了。
兰若正要讨个说法,却被苏嫣暗暗拽了胳膊,现下不比家中,这宫里聚集的,哪个不是有些地位的官家秀,万一唐突了,便不好收场。
苏嫣扶了扶腰带,话到嘴边了,却听那绿衣少女先开了口,“你这璎珞要多少银子使?我并非有意撞你,可现下却拿不出,等殿选完毕,归家之后才可还你了。”
明明是她犯了错,可这话却听不出悔意,倒像是理所应当的了,在瞧她的装束,头上只别了一枝翡翠玉兰,裙子亦是寻常款式,略有点缀。
苏嫣不禁生了好奇之心,若从表面看,应是小门户出身,可若从神态看,倒是不卑不亢,很有几分傲骨。
兰若忍不住,福了福身儿,道,“这位秀,怎地不问问我家秀有没有伤着?”
绿裳少女便望了望苏嫣,道,“这不是好端端地站着,我也道了歉,为何要多此一问?”
苏嫣摆手,示意兰若噤声,浅浅一笑,将璎珞握在帕中,“不过是一支璎珞,便是少了也无妨,左右也是碎了,想你不是故意的了。”
楚晓棠不应答,苏嫣接着笑道,“不知该称呼姐姐,还是妹妹?我乃兵部左郎中之女苏嫣,敢问姑娘又是身出何门?”
“颍州巡检之女楚晓棠。瞧你面嫩,我自是比你年长。”绿裳少女说完,便转头就走。
苏嫣在原地颔首,巡检勉强够上六品,自家并没料错儿,再见她并无家眷随从,可是不算齐全。
恰时,林清清便走了过来,携了她的手,两人一同往正殿走。
“可教我好找,车子路上出了些差错儿,显些误了时辰的。”林清清妆容精致,平素里只算上清新淡雅,今日配了一身儿淡青色素绒穿花罗裙,头戴两枚珍珠卷云簪,当真是秀丽可人。容色亮丽了不少。
苏嫣不由地凝着这张相似的脸庞出神儿,这样的林清清,段昭凌若是瞧见了,不知会如何做想了。
林清清四下望了望,便见温家三女温绮和顾府长女顾眉然也在,从前有过照面儿,算不得熟络,只微微点头示意了。
苏嫣着了碧霞烟云绉纱锦裳,云纹暗坠,罗袖轻分,深粉与素白相搭,几分飘逸,几分艳丽,头戴累丝嵌宝石玉簪,当真是明艳夺目。
“少见你着粉色,这样多的秀女,竟教你都比了下去。”林清清脸上惊艳一闪而过,从旁过来的秀女,不时朝她们二人投来目光。
到了对玉牌的时候,雨溪扶着林清清过去,正与那楚晓棠挤到一处,她停了步子,不想那楚晓棠却不推辞,径直排到她前头去了。
“怎地行事这般生硬,好歹讲个礼数的。”雨溪嘟囔了,林清清便答,“都是一样的,早晚不过片刻。”
可那楚晓棠领完玉牌,折回来时,却道,“方才你我若是推辞,只会教后面更添拥挤,总归有人要先上去的。”
“你说的没错,只是凡事要讲求个方法儿。”林清清见她气性儿不小,亦是微微不悦。
苏嫣正走过来,便冲楚晓棠道,“楚姐姐行事直爽,倒教人佩服,不过身处宫中,少不得谨言慎行了,时辰到了,快些就坐罢。”
难得那楚晓棠竟是笑了,道,“我从不做亏心事,便不怕甚么。”
几人皆是轻声细语,并没闹大,兰若不满,小声儿嗔道,“瞧她说的,好像谁做了亏心事一样了。”
苏嫣同林清清捡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了,就有宫女呈上茶盅,她啜了一口,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殿中忽而安静下来,两人只得耳语交谈,那楚晓棠恰坐在对面儿,直直地望着苏嫣。
此时,一行人打殿外姗姗来迟,两名丫头尾随着女子入殿,衣袂簌动,环佩叮当,深紫色锦裘尽显华贵,一对琉璃玉胜缀在额心。
不是旁人,正是抚远大将军的内侄女,姚夕岚。
她姿态高傲,径直往最前头坐下,苏嫣与林清清对视一眼,二人互换了眼色,皆不言语,便听旁坐的谢云锦低声道,“听闻,姚秀是由皇上钦点入宫的。”
温绮便点点头,瞟了一眼答,“她今日过来不过是看个场面儿,已是定下了,同咱们可不一样。”
姚夕岚款款落座,裙摆上绣着大朵白芙蓉,更添气韵。
如暮姑姑领了一众宫人进来,先添了茶,便往中间儿站了,仔细讲起了宫中规矩,又有导教嬷嬷亲授礼仪,这一通下来,便到了中午。
眼见时辰过了许久,殿选却不开始,便有人坐不住,问道,“不知皇上何时召见?”
如暮姑姑微微颔首,道,“这便是老身接下来要说的,圣上有旨,今日政务繁忙,选秀之期择于明日,秀女便于华清宫眠宿一晚,明晨一早开选。”
这一番话,着实反应不小,众位秀女皆是面露难色,谁不是精心打扮,想要博得龙颜赏阅?好似那花儿开到了极致,却不能教人摘去欣赏,自然是不情愿的。
可不满虽有,谁也不敢拂逆圣意,不过是私下说了几番,便教下人准备行头去了。
林清清将她手指握了握,摇摇头,凑过去道,“亏我想的周全,各色粉黛,我尽数带来了,十分齐全。”
“怪不得娘总是赞姐姐稳妥,这下便见识了。”苏嫣又低头吃茶。
如暮姑姑将卷子展开,分配了寝房,林清清与楚晓棠同屋,而苏嫣却是与姚夕岚同舍。
她话音方落,就见那姚夕岚旁若无人地起身,理了理衣摆,道,“若是无事,我便先歇息去了。”
满殿秀女唯她行事出挑,饶是身家显赫,也教人觉得太过凌人了些。
那如暮不愧是宫里的老人的,波澜不惊,仪态得体,清了清嗓子,道,“在座众位,若是明日蒙获圣宠,做了主子娘娘,便是各凭本事,日后相见,自当是主仆有别。”
她转头环视,接着说,“可没出这华清宫之前,你们仍是秀女,要听从我的安排,要是有人不服管教,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林清清的宫舍在回廊下头一间儿,她与苏嫣在殿后石亭中坐了好一会子,见天色将晚,才各自回房歇下。
林清清推门而入,屋内洁净,虽只是普通宫舍,也处处透着皇家的气韵。
她用了膳,便将华服褪去,换上碎花寝衣,窗外可瞧见明灯点点,偶有宫人提了脚灯往来。
宫舍后头栽了些许银杏树,树下一口古井深幽,平添了几分肃然。
窗台上摆了一盆君子兰,她最喜侍弄花草,玩赏了一会子,雨溪打门外进来,问她可是要梳洗,便要去端水。
她回头,只见那楚晓棠仍独自在卧榻里坐着,双手细细婆娑着甚么顽意儿,一语不发,打进来起,便已是这般模样。
依稀瞧见她背影儿修长,并没褪去那一身绿裳,腰脊笔挺地倚着床柱。
回想起白日里那场纷争,林清清念及她背井离乡,又无人陪伴,总归是个可怜之人,加之也没犯甚么大错儿,她便教雨溪打两盆水来。
雨溪本就瞧那楚晓棠不顺眼,嘴上不敢明说,却是不大甘愿,林清清只劝说她独自进京,连个伴儿也没有的,可见不容易,就不多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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